第九章 別離的笙簫

第九章別離的笙簫

小城依舊,小河斜陽楊柳風,長長的青石小巷望不到頭..........

我直接去了然箏的家.然箏媽開的門,她驚訝了半晌,接著把我拽進房。我說阿姨然箏呢?她無語,臉上淌下淚來。我慌了,一時無措。“孩子,然箏她....我說出來你要有思想準備。”“阿姨,你說吧,就算然箏再怎麽我也願意接受,隻要她活著,活著就好。”我猜想然箏可能是出什麽事了,心裏擔心得緊。“阿姨,你說吧?”“她,她竟然患上了白血病...嗚....”一種驚天炸雷般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傻了,可我也隨即鎮定下來,我知道我不能表形於色。我淡淡的說,“那也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可以治愈的,一定可以的。”“可她是晚期啊?”“可是.....”可是什麽呢?我再也無語,一滴淚滑過臉旁。“怎麽回這樣?”我再也遏止不住情緒,瘋狂的叫嚷起來。“孩子,別這樣...”我使勁敲打著自己的腦袋。阿姨靜靜的看著我,直到我平靜下來。“去過省醫院嗎?”“就是在那確診的。”“都怪我不好,我沒有照顧好她,如果我早一些日子發現,或許...”“孩子,這事不怪你。”“還有多長時間。”“恩?”“我是問您,然箏還可以堅持多長時間?”“醫院那邊說的是三個月,具體要看她的病情與心理狀況。”“她知道嗎?”“沒敢告訴她。”“阿姨,我要見然箏。”“今天不行,今天是她輸血的日子,醫生說誰也不能見,明天吧?”我隻得點點頭。“今晚你就睡然箏的房間,待會我幫你收拾一下。”“謝謝阿姨。”吃過晚飯,我躺在然箏的床上,沒有開燈,被子裏透著然箏身上的味道,多麽熟悉,可眼淚又忍不住奪眶而出。這晚我做了個夢,夢裏麵我和然箏背靠背坐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一陣陣的風吹過,然箏的秀發拂在我的臉上,那種早已熟諳的味道。然箏轉過身,揮舞著手臂奔跑著,向風起的方向奔跑著,她是那麽的健康,是那麽的有活力與朝氣。不知什麽時候畫麵又變了,空曠的草原不知何時被波瀾壯闊的大海所取代。我與然箏並排坐在海邊的一塊巨石上,銀白色的海浪相互拍打著在我們腳下嬉戲,遠處還傳來‘沙拉拉’的聲音。然箏靠在我的胸膛,氣若如蘭。風是多層的,一個方向吹來,另外一個方向吹去,前赴後繼永不停息,吹來泥土的濕氣與海水的澀腥味,仿佛漫天星辰到映在海麵上的光都吹在我們的血液裏,我彷徨著,迷醉著。等夢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早上的八點十五分,不知何時身上蓋了條被子,而且鞋子也給脫了。我出臥室,阿姨對我微微一笑,說早餐放在桌子上,吃了我們就出發。我匆匆洗漱著,也不那頓早飯是怎麽吃下去的。外麵飄著雨絲,象很多年前我見過的一個少女飄起的長發。阿姨撐把傘把我往身邊攬。街那邊的楊柳吐出了嫩芽。我有些感慨,其實人生若能如此又有多好。“其實你這孩子挺實在的,如果然箏....”“阿姨....”她有些哽咽了。“其實我和她爸都將你當成兒子...”“我知道。”我感激的看著她發紅的眼圈。

風吹過我的頭發,就象野草一樣亂的頭發。醫院門前有幾株銀杏,不過其中夾雜了幾株杉數倒顯得有些特別。樹上掛著的水珠不停的往水泥板上滴,象個堅強的漢子站立在風雨中。醫院裏有些黑暗,上樓梯間的時候我幾乎都是摸索著前進。轉了幾個彎前麵豁然開朗。然箏媽讓我在外待著,自己進了病房,許久才出來,說然箏不願見我,我的心忽然有種被撕裂的感覺。轉過身我三步兩步下了樓,佇立在小雨中發呆。又一個傍晚近了,我沒有回去,而是一直在然箏的病房前徘徊著。我就這樣沉重的徘徊著。等到第二天護士進去的時候,我悄然跟了進去,我看見了然箏,她戴頂白色的帽子,穿著一套藍色的病服,身體瘦得象一掊柴禾。眼睛卻高高突起。她終於也看到了我,然而,她的反應甚為激烈。“滾,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她甚至從床上爬下來推我。可是她的帽子悄無聲息的掉了下來。我楞住了,然箏一頭的秀發.....她坐在地上哭泣起來。護士讓我出去。關上門我躺在病房外的長椅上,閉著眼睛痛苦的回憶著。一連三天我都沒有離開,然箏媽也勸過,可我就是不願走開一步。第四天的中午護士出來,說病人叫我進去。我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我奔跑著似的,跑過去抱住然箏,眼淚卻不停的流。“吳前,你真傻。”“然箏,我愛你,我想你,你知道嗎?”“別這樣子。”“我要你好起來,跟我回去。”“你走吧,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見人?”“不,我的世界不能沒有你。你知道嗎?自你走後我心有多憔悴,有多空虛,天可憐,如果你能好起來,我願意付出我生命中的一切。”然箏不語。“你這也不是難治的病。隻要你堅持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知道我這是什麽病嗎?”“不知道,至少是很好治愈的。”“我爸媽騙我,沒想到你也騙我,走吧,別自作多情了。”“我不會走的,絕不會走。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走啊,我患的是白血病,和你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然箏哭出聲來。“就算生命隻有一天,我也要與你度過。”然箏忽然用雙手抱緊了我,“傻瓜,真是傻瓜。”“然箏,你不能總為別人著想啊,況且,心長在我身體上,你能控製嗎?”“傻瓜,嗚.....我想你,我愛你,我天天都在想。可是...”我已經吻在她的唇上。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尼采說的。人類的生命,並不能以時間長短來衡量,心中充滿愛時,刹那即永恒。天色已近黃昏,我坐在然箏病床上看報。然箏露著笑臉看著我。“有你伴我度過餘生,此情此景,夫複何憾!”“不要亂說,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再欺騙了拉,我什麽都知道,還是現實一點吧,實際的過幾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怎麽知道的?”“你真當我傻啊。”“可你媽...”“我知道,他們沒有說是擔心我,我沒說出來,也是怕他們....唉,不說了,人生不過一次旅行,死就是從頭再來。”“對,對,對。”“隻不過我這多少有些窩囊,你看,青春年少....可我....”然箏有些神傷。“不,不,不....”“這些日子我看了很多書,有一本書這樣寫人生:人在生存每一瞬間,都是在必然性掌握之中的被動工具。說得真好,有你陪著,生死我看得很淡薄,隻是不知以後,我去後,我爸媽....”“你不會的。絕不會。”“不說這些了,好象交代後事一般。”

或許世間真有神靈這般事兒,然箏的身體漸漸好轉,臉色也越發紅潤。她也總愛和我說一些有趣的事兒。最後堅持要出院,說醫院就象監獄一般,捆住了她的翅膀。開始的時候醫院不準,她便約我偷偷的遛出去。去河邊看小孩抓螃蟹,被螃蟹夾住了手,還咧開嘴說,你還不鬆手我把你生吃了,結果螃蟹不懂人話,他嚎喉大哭。去菜市場閑逛,一個中年婦人的雞把自己的泥鰍啄完了全不知情,還大罵哪個兔崽子偷了她的泥鰍。去商城看衣服,顧客拿了一條十元的領帶,給了十元,服務員卻幫著找回他九十元,還說歡迎下次光臨。顧客說,一定,你們的服務真好。服務員說,謝謝誇獎,你真是個誠實的熱情的顧客,這種人已經不多了。可我知道她全身的骨頭無時不強忍著巨痛。然箏出院的那天,她說請我喝啤酒,我拒絕了,因為她是強行要出院的,我不太高興。然箏說她不希望把自己最後的時光浪費在醫院裏。我沒法反駁她,也無法拂她的意。

如果你隻有寥寥幾月的生命,你會做些什麽事呢,誠然,立場與實際不同,選擇也不相同。我們不是偉人,所以不會有什麽非凡的決定。不會為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無休奮鬥。不會為了革命灑掉最後一滴鮮血。我們是社會中普通的一分子,普通人過著平凡的人生,就算是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然箏說要去東海之濱,要去西藏,還要去我的老家一趟。我說,無論你去哪裏,我都會陪著你。然箏說,聽說東海之濱有個桃花島。我說有,象是在浙江。“聽說東海還有個神仙居住的地方。”我說我不是很清楚,隻知道浙江有個仙居,山東有個蓬萊。她說那你陪我去浙江。我說行。她說,“聽說有個天涯海角的地方。”我說有,在海南三亞罷。她說,“那離我太遙遠,不去了。”“我還想看看布達拉宮,想去天山.....”

我們相擁著坐在海邊,沒有桃花,沒有風,不是桃花島,也沒有神仙的傳說。遠方,海水是泛白的藍,而漂到近處卻又變為枯黃。天空沒有飛鳥,也沒有翅膀劃過的痕跡。然箏掙紮著換個坐勢,我看得出她咬著牙的堅韌。“聽說桃花島的桃花很多,很美。”“你想去,要不再找人問一下?”“不用了,這個季節沒有桃花,我不想看到枯枝敗葉,也不想看到敗筆。”“我明白。”“看,遠處的巨輪歸航了。”“是啊,那是首客輪。”“明天我們也去坐一回?”“嗬嗬,當然可以,就算是TITANIC我也不後悔。”“你呀你....啊...”然箏抱著腰在抽搐著,我背著她往最近的醫院跑。醫生說得住院,然箏拒絕了。她說她再也理由把時間浪費在醫院裏。在那個蕭瑟的清晨,我們踏上了甲板。艙裏煙霧繚繞,空氣讓人窒息。可我明明看到大廳中貼的‘嚴禁煙火’的字樣。“然箏,我看我們還是下去吧。”“這樣也不錯啊。”客輪在喇叭的嗚嗚聲中啟動了。“我們去甲板走走。”“要不我背你?”“好哇。”風,好大的風。“我好久沒有這般爽過了。”然箏微笑著說,“還有,扒在你背上真舒服。真希望.....”旁邊的建築物在漂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眼前是茫茫的水,一片無盡的水。不一刻前麵出現一個小陸地來。近了,是個小島嶼,有房有樹林,常情樹蔥鬱著。估計是個旅遊基地。“這是個好處所。”然箏說。“當然,世外桃源。”“我忽然思念我的父母,思念陳姝,還有你。”“我不是在你身邊嗎?”“我怕有一天我走了,你很寂寞。”“我....”“你覺得陳姝怎麽樣?”“你不會是給我做媒吧,告訴你,今生我就要你一個。誰我也不喜歡。”“嗬嗬,你真傻,我就喜歡你的執著。”然箏笑了。“我是說真的。”“不談這個好嗎?”“恩!”然箏把頭埋在我的肩上。“其實在我心裏,我不情願任何人分擔你的愛。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笑了。說,“一點也不。我也一個樣。”“可是我仍然想你和陳姝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麽。”“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你會活得很好,我們會有一大群孩子,一大大群孫子。我們不是死於疾病,而是帶著微笑在溫暖的床上安詳的沉沉的睡去,你懂嗎?”“我懂,我是怕我堅持不到那一天。”“不要亂說,好嗎?”客輪行了半個時辰,前麵出現一個很大的島嶼,山水樹木井然。一股樟樹的香味彌漫開來,衝淡了空氣中的鹹澀味。有旅客說要下船。客輪才放慢了速度,漸漸的停了下來。下去的是個旅遊團,一行三十多人。“我們也下吧?”然箏央求說。“好吧。”這是個小碼頭,工作人員隻有三個,一個臉上爬滿皺紋的老頭。一個穿著落拓農民摸樣的中年漢子。還有一個長著稚氣臉蛋十八九歲光景的小夥子。看起來好象三代人。老人按了電鈕,鋼絲紮慢慢轉動開來,傳來一連串鐵鏈脆耳的響聲。中年漢子接了船上拋過去的纜繩係在碼頭的那個巨大鋼圈上。鋼圈則澆築在混泥土裏。不一會鋼板橋搭在客船上。小夥子跑過鋼板橋,拿條纜繩將接頭處連住。走過纜橋,又走了很長一段水上混泥土的鋼筋橋才靠岸。因背有然箏,我滿頭汗水。然箏讓我停下來休息。海麵上風大,怕她著涼,把她背進樹林裏才慢慢喘息著。空氣中的香味愈發濃鬱。轉頭四顧,都是香樟樹。“這裏空氣真好。”往樹林深處,前麵又是一番光景,大排大排的白樺與楓樹,白樺林那邊掛在樹上的青黃相接,掉下來的有些泛黃。而楓樹這片已是火紅一片。再前麵,是個基督教修道院。從裏麵傳來一陣歌聲。近了,是個很大的教堂,好象還是新建的,意大利式的建築。尖塔上一個火紅的十字架。教堂內每堵牆都是白色的,給我的感覺仿佛是進入了白色天使般的世界,不知能不能用聖潔來形容,可我又感覺好像走在醫院的長廊裏。在主樓禮堂內,我和然箏在裏麵尋了個座位坐下來。教禮堂上麵懸個幻燈機,幻燈機的光照在前麵的白色帆布上,帆布上顯示著歌的曲與詞。教父正在前麵賣力的教著,信徒們也賣力的學,有的怕記不住,索性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來,記著上麵的曲譜。教父先唱曲,後唱詞,感覺他似乎很興奮。他唱一句,眾人也跟上,他停下來,指出人們唱錯的地方。順便來句‘阿門’。教堂四周又幾根碩大的石柱,石柱上有耶穌各種形態的雕像。天花板上閃爍著數十盞燈。給我一種雖豪華卻很浪費的感覺。不知什麽時候,然箏偎依在我懷裏賣力的學著這首歌,並且眼睛紅潤了。我開始注意這首歌曲,旋律還是挺動聽的。仔細看了帆布,才知歌名叫《跟隨你》。跟著教父我也囔了起來。“我思念你,我愛慕你,我願把我的一切給你........”時間過得真快,看看牆上的掛鍾,已是晚上七點。歌曲我是唱得很熟了,可教父在前麵還孜孜不倦,好象還興致高昂。絲毫沒有散會的意思。“然箏,我們該吃飯了。”“恩,我就想呆這兒,基督教的培靈會,很難得遇得上一次的。”“嗬嗬,你對基督教還深有研究?”“那倒沒有,我家不遠也有個教堂,小時侯常去玩,長大了沒有時間,這回是難得的一次清淨。”“我得去尋個旅館。”“恩!”可她雙手又抓緊我。“我不要你離開我,一刻都不行。”我隻得坐在長椅上等。將近十點才散會。我倒是擔心,這麽晚了或許沒有旅社之類的。然箏似乎看穿了我的顧慮,說,“實在沒有去處,我們就睡在這長椅上,沒關係的。”“可是你...”“沒事,有你就好。走,一起去找點吃的。”或許是我們運氣還好。走沒多遠,就有一個小旅館。店主是這本地人,一個老頭,很慈祥的。他說剛好還有兩間客房,讓我們拿身份證出來登記。可是她話還沒說完,湧進來三個年輕人,遠遠的叫著,“老頭,還有沒有客房。”近前,兩男一女,模樣甚為落拓。“沒有了,剛租出去。”老頭說。“完了,又得露宿街頭了。”那女孩歎氣說。“我們就住一間吧。”然箏說。“恩。”我點點頭。“那麽就出示你們的結婚證明。”老頭似乎又變得很固執。我緊緊摟住然箏,說,“老婆還有假的,證明忘帶了。”然箏笑了。老頭也笑了。說,“看你,多虛假,看你一臉誠心,就湊合著吧。”那女孩投過來感激的目光。“老伯,可以弄點吃的嗎?”我問,“多少錢我給。”“你這孩子,什麽錢不錢的,住下再說,我馬上讓我老伴給你們弄去。”回過頭又對他們三個說,“你們也還沒吃吧?”女孩點點頭。老人家做了好幾個菜,兩桌分了,又盛了幾碗米飯。其中一個國字臉的小夥子出了門,說,我去小店買瓶酒來。不一刻回來了,對老人說,“老人家,要不要也來喝兩杯?”老人笑了笑,說,“不了,你們慢慢吃,一定要吃飽。”那國字臉的後生又來邀我,“這位大哥,有興致一起來喝兩杯?”我見他神情甚為熱忱,然箏也推了我,我便過去了,“叫那位姐姐一起過來啊。”“對,對,把東西一起拿過來拚上,一起吃。”女孩也微笑著說,起身就去搬碗筷。幾杯酒下肚,他們話就多了,國字臉說,我叫禰簡,他我同村的,叫雷選克,還有,那個是她女友。那個叫雷選克的用手碰了碰他,似乎怪他多話。我忙陪笑臉道,“大哥,不礙事的,我叫吳前,這是我女友歐陽然箏。”“好名字。”雷選克也笑臉相陪。“今天真是多謝二位了。要不是你們....”禰簡說。“我們這打工人,唉,怎麽說呢,風餐露宿的,一言難盡啊。”雷克選說。“是啊,想當年去廣東,滿街查暫住證,我們幾個兄弟流落到墓地裏過夜。”“誰說不是呢,我還在天橋下過了三天三夜呢,這還在南方,算不得什麽,前年我去哈爾濱,在人家屋簷下坐了兩天,沒錢啊,住不起旅館。哈爾濱的冬天,那個冷啊,滿天飛雪,雪花兒盡往脖子裏鑽。捏一把鼻涕,片刻結冰。”禰簡說得甚為動情。“這年頭有錢的象塊寶,沒錢的象根草。什麽世道啊!”雷克選憤憤的說。“姐姐,你們這是要去哪?”女孩問。“也不去哪,到處看看。”“看你身體這麽差,生病了嗎?”然箏點點頭。“病了就得治啊?”“沒用了,晚了。”女孩似乎不解。“白血病。”然箏補充說。女孩大吃一驚。“對不起,怪我多嘴。”“沒事。”“你倆的感情看起來很好的。”“去,他這人....”雷選克眼睛一白,她不敢說下去了。“姐姐,你們怎麽認識的?”然箏把我們之間的事簡略說了,聽得那個女孩眼圈紅紅的。看來這個小女孩還不諳世事,或說是處世未深罷。“兄弟,這頓飯我請了,來,再來一杯。”禰簡說。喝到一點多便各自睡了。睡到半夜我被然箏叫醒。她讓我聽。我想說話,她捂住我的嘴,悄悄說,別出聲,人家聽得見。我立即醒悟。由於兩間房就隔一張纖維板,隔壁稍微弄出一點聲音彼此都是能聽見的。我順從然箏,仔細聆聽著。隔壁傳來一陣喘息聲,然箏捂著嘴偷偷的笑。“不要嘛,呆會禰簡聽見了。”“這家夥睡得那麽死,不會聽見的。”“我不想,你還是睡回地上,別讓禰簡發現。”“媽的,你這死婊子,叫你動他們的手,你不去,幹幹又不行,你當老子白養你喲。”“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好,好,當我沒說,你同情他們是吧,成,你不去我去。”“不,不要。”“你什麽時候心軟了,幹我們這一行的心不硬不成,天下盡是可憐人。”“不,我就不讓你去。你去我就叫。”“啪”估計是那男的給了女的一耳光。那女的“嗚嗚”的哭了起來。“他媽的,你給我小聲點,隔牆有耳。”女孩的哭聲變為抽搐。我與然箏麵麵相黜。我是萬萬想不到這群人竟然和扒手小偷掛上鉤,難怪無事獻殷勤。然箏悄聲說,我早就猜到起疑心了。“所以你到現在還沒睡?”她點點頭。“那你還讓我和他們喝酒?”“你反正是不會醉。”“如果對方用迷藥呢?”“可他們自己也要喝啊。況且我把錢和值錢的東西全寄放在老人那裏。”“嗬嗬,高明。”“別顧著說,睡吧。”早上八點的時候,有人敲我們的門,“姐姐,我有話和你說,我們得走了。”是那女孩的聲音。然箏披上外套,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我問然箏什麽事情。然箏說,“這女孩心地也不壞,她告訴我他的身份。”“什麽身份?”“就是小偷,扒手,她讓我們在外多留個心眼。”“這女孩倒很天真的,隻是跟錯了人,有些近墨者黑了。”“人之初,性本善,誰一生下來就注定是個大惡人。”“她這樣下去也不成啊。”“是啊,我和她說了,她說她攢足了路費,就去沈陽。”“她不回家啊?”“她是個孤兒咧。和我們是老鄉,父母死於九八年的那次長江的洪水。”“她去沈陽作甚?”“聽她說她姑姑在沈陽。”“可憐啊,她姑姑若有心留她,她早在沈陽了。又怎會漂泊在外呢?”“哎喲,我怎麽沒想到呢?我得去追她。”“算了,早走遠了。”

風掃著落葉打轉,飛舞又落於露濕的青石台前。這般感覺是蒼涼的。把一個孤島擲於東海的汪洋之中,卻使其變為人們所欣賞的物件,它又是如何般的孤立。它又是如何的挑起人們的新鮮。好奇心的背後往往會導致毀滅。就象愛情,戀愛並不是一種快樂,就連青春也不是,而人們依然苦苦的探求。可戀愛與青春不能拘於這種好奇心,我要的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覺,不算飄渺的,平平凡凡,清清淡淡,粗茶淡飯即可。可是現在卻隻能束之高閣。我隻得用倒計時來推算我的歡樂時光。

我們換了家旅館,換了個檔次,不叫旅館,叫賓館。玻璃門上清清楚楚的寫著‘優質服務,賓至如歸’字樣。雖然沒有侍應,有空調,電視,沙發還有衛生間,我們已經足夠滿足。我就和然箏躺在床上彼此的看著。

“我已經作好了準備,如何你需要,我什麽都給你。”然箏抱著我。“不,我要你好起來,隻要你好起來,我什麽都不要都行。”我輕吻著她的臉。“就連我的生命。”她的淚出來了。“明天我們還是走吧。”“坐飛機?”“不,坐火車,我說過,我是和你在列車上認識的,列車是我們愛情的見證。”

列車以最東方為起點向西作曲線。雨點撒在玻璃門前迷糊了視野。到終點站後,我們又坐上往西更遠處的列車。我們終於看到了草原,荒漠。一個個被風沙侵蝕得似是而非的站牌在荒原中招搖著。我們漸漸感覺到高原效應帶來的壓力,我甚至後悔陪然箏來。這一天午夜時分,列車忽然停了,廣播裏解釋說前麵有風塵暴。列車必須停靠,還囑咐車上人員不得擅自下車。車上起哄了,人們議論紛紛。後來或許是說累了,紛紛睡去。也不知什麽時候,一陣狂風吹來,帶些沙拉拉巨大的聲音,我被驚醒過來,抱著然箏,讓她臥倒,她剛躺下,玻璃窗就破了,我伏在然箏上麵。感覺車身劇烈的搖晃,就象地震。行李架上的行李往座位上砸下,一時車廂內亂做一團,有小孩的哭聲,大人的叫罵聲與呻吟聲,還有人的慘叫聲。定是有人被風沙的石塊打中了。車身還在不停的搖擺,並且越來越劇烈。車子就想個偏擺儀。來回搖晃著。車子內”乒乒乓乓’聲音響做一團。象機槍打出的子彈一樣。有人高呼著,“快跳車。”好幾個人跳下去,隻聽見寥寥的幾聲慘叫,便被風刮走了。“然箏,你要記住,不管怎麽樣,你都要抓住座位下的鐵條。”“我知道,你也一樣。”“嗬嗬,就算死我們也還在一起,對嗎?”“我不許你亂說,我要你好好的活著,你可以活到二十二世紀,一定能的。”“別顧說,要抓緊鐵條。”風一陣接一陣的強。“我快堅持不住了。”然箏說,“我身體上每一處都如針紮,好痛。手上也好痛。”我心也慌亂起來,抓緊鐵條,抱住她的腰。說,“你放手吧。”“不行,你...”“沒關係的,我腳頂在對麵的座位上。”然箏才鬆了手。地上都是鮮血,我衣服上染紅了好幾塊地方。“然箏,這次不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好困,我好想睡。”“千萬不能睡,現在這麽冷,空氣又稀薄。要不我們聊聊。”“我不該要你陪我來的,千萬不該。”“沒事的,我們不會有事的,等風過去,我們去一定投訴這家鐵路公司。得賠償我們損失。十萬,十萬不夠,五十萬也不夠,一百萬,就一百萬。”“一百萬怎麽花啊?”“給你買條項鏈,還有手表,要瑞士的,買一屋子的書。”“可一百萬還是花不完啊?”“那就還買輛車。”“可我還想睡。”“千萬不要睡,明天,後天,明天的明天我們就回去結婚。我們會生很多孩子,孩子圍著你叫媽媽。”“真的嗎?”“一定會是真的。”“阿前,其實我不怕死,就怕看不到你了。”我鼻尖酸楚起來,酸得要命,眼淚就出來了。“我們會在一起的,五十年?五十年不夠,七十年也不夠,八十年,一定是八十年。”車子如一條掙紮著的蚯蚓,在風沙中顯得是那般柔弱。風撕裂般怒吼著,似乎欲掀開每一寸鐵皮。也不知究竟是到了如何的地步,風忽然停了。人們又湧了出來,怒吼著撕心的哭著。有人說,通常這樣時候,後麵還有一陣強風,不可大意。有人則不以為然。我脫下長褂將然箏裹個嚴實,又去將行李尋了回來,將裏麵的衣服撕成布條,揉成繩把然箏平捆在座位上。“你這是?”然箏不解,“下一陣風或許更強....”“嗬嗬,....你的做法倒挺怪的。可你自己呢?”“我有力氣,撐得住。”“我有些餓了。”“食物全被風吹走了。你好好睡個覺,我去尋些吃的。”“我又不困了....我不讓你走,我不吃。”“沒事的,寶貝,我一會就回。”“不,你不要離開。”“聽話噢,乖,寶貝。”我輕輕的拍了下她的身子,在她臉上輕吻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走過過道,那頭更亂,亂得如一鍋熱粥。“媽媽。”“爸爸”“小雲。”“爹”“我的兒子啊”都是撕心的聲音。“我兒子還在衛生間啊?”一個婦人用力的撞著門,“幫個忙吧,大夥幫幫我吧,我求你們拉。求求你們拉”聲音甚是悲切。幾個中年人跑過去撞門,婦人兀自“謝謝”說個無休。門是被撞開了,孩子已經去了,衛生間一地的鮮血,婦人跪下地來撕心裂骨的哭著。用頭頂著鐵皮板壁,“兒子,我的兒子,兒啊,老天爺,你瞎了眼。”我不忍看到這幕,迅速離開了,繼續在地上摸索著食物。“我的錢,我的錢不見了。”一個中年農民傷心的叫嚷著。人們卻紛紛投去鄙夷的神色,一個好心的年輕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大叔,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是嗎?”“可是那是我一輩子的積蓄啊。”年輕人不再理他,幫老人小孩包紮著傷口。一個婦女在過道上低聲的哭著,“我兩個兒子沒了,男人也去了,我還怎麽活啊。天啊。”幾個黃發年輕在旁邊談笑風聲,“看,你怕得尿都出來了。”“我怕,我怕啥,人總得死的,遲去早去還不一樣。是你自己怕了吧。”“我怕,想當年二十把刀往我身上招呼,我都活過來了,什麽大浪沒見過,這點小雨點算什麽。”“對,對,有種讓這風再來一次。”話說完,外麵又有了風的聲音,那家夥啞然了。我從地上摸到兩罐八寶粥,心裏暗暗祈禱著,然箏千萬不能受傷,一點小傷口都不行。我十分清楚,一點小傷口在此時對她也是致命的。我摸索著往回走,將兩罐八寶粥往懷裏揣。風又大了起來,“啪啪啪。”石子象子彈般往車廂裏砸,車廂又開始搖晃起來,我伏在地板上爬著,褲管早就被撕破了好幾處,大腿上也被撕裂了幾條口子,手上也腫起來。“孩子他媽,快放開孩子,孩子已經沒用了,快伏下。”一個五十歲的漢子奪著一個老女人手裏的小孩。老女人目光呆滯,手裏始終不肯放鬆。“我的行李包,我的行李包。”一個年輕人叫嚷著。“見你的死鬼,快臥倒。”一個中年漢子按住他的腦袋。另一隻手奪過他的行李廂拋到一邊,“你不要命了,兩隻手抓緊。”“嗚,嗚,行李廂有我的資料與畢業證啊。”“哭,哭,哭什麽,文憑比命還重要啊,命都沒了,那幾張破紙頂什麽用。”“說不定這次沙塵暴的塵土將會把整輛列車淹沒,也就是說,我們將全部被活埋在這裏麵。”一個中年男士咬緊牙關說。“那我們得跳車啊。”一個小夥子問。“沒用的,跳出去也是個死,風會把你卷走的。”那年輕人急了,“與其被活埋,不如隨遇而安。”一鬆手跳了出去,隻聽一聲慘叫就隻剩下石頭雨點般的敲打聲。中年男士狡黠的換了個姿勢,雍懶的說,“好擠。”我不小心抓在他腳上,被他狠狠揣了一腳,我內心憤怒著,真想站起來給他一拳,打歪他的鼻子。我身上粘滿各種髒物,痰,血塊,泥巴...我甚至想嘔吐。大腿上傷口也痛將起來。幾十米的甬道我似乎走了幾十年。“然箏,然箏。”“我在這,你慢點,慢點。”我慢慢移過去,雙手抓得發酸。“血,血,阿前,你沒事吧。”她就要哭出聲來。“我..很好..,你沒事吧。”“我還好。”“有沒有石子之類的擊到你?”“沒有,就是灰塵太濃。”“記住,不要動。”“哦,好的。”我終於鬆了口氣。車廂裏的能見度實在太低,我僅能靠辯聲音摸到然箏身邊。車廂依然是晃動的厲害,似乎比地震還要厲害,我肚子的苦水似乎就要吐出來,可我還是壓了回去。“天災大難不死,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相信!”我摸著然箏的臉,“阿前,你指頭斷了兩根,看,都反過來了。你......”“寶貝,沒事。有保險公司賠,沒事,保修品,對保修品。”就在我喘著氣的時候,一塊石頭擊在我頭骨上側,幸好力量不是很大,可我也是頭冒金花,鮮血汩汩而出,然箏被這一幕驚呆了,“嗚嗚”哭出聲來。“寶貝,沒事。堅持,我們得堅持。”可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鮮血不停的流加上疲憊,我還是昏睡過去,我聽見然箏歇底斯的呼喚與傷心絕望的音調。我覺得我還不能死。風停了,天也亮了,我蘇醒過來,我看見了她,然箏那微笑的眼角內還掛著淚,她拿八寶粥喂我,我吃了幾口,說飽了,接過來,喂她。“活著,活著,活著就好。”然箏囔著,聲音有些沙啞。人們在車廂中過往著,呼喚著親人的名字。有的明知親人已死去多時,可還不死心。“投訴,我要投訴。”一個瘦小的漢子瘋狂的吼著。“投什麽訴啊,人都死了,讓他們不得安寧?”一個矮小的老人抱著老伴平靜的說。“阿茹,你醒醒啊,我們都一起五十年了,你咋就忍心一個人去了呢?你知道我沒有你活不下去的。醒醒吧,醒醒吧,我求求你啦。記得這生我沒求過你,就一次,就這一次吧。阿茹,求求你了。”“大叔,人死不能複生,你就節哀順便吧,”有好心人安慰說。“節什麽哀,阿茹,你醒醒吧,你不醒是吧,你真去了?你不醒我陪你。”說完一頭撞在欄杆上,血立刻冒了出來。有人想攔也不濟事了。“沒了,什麽也沒了。”車廂裏最多的是這句話。“你說要我珍惜生命,可你自己呢?你就這樣去了,什麽都不管了,走得好好瀟灑。”“爸爸。”“三哥,四哥,我對不起你們,是我任性,是我任性。”是個女孩子。聽旁邊人說,她兩個哥哥為了救他她用身體為她擋住了流石。親情,親情,平凡著,卻又多麽的無私與偉大。我心裏複雜著。“我們得換個地方,這幾節車廂就要塌了。”旁邊好心人提醒。前麵一個長得比較俊的年輕人轉過身拍著我的肩膀,“兄弟,挺住,隻要我們不死,這輩子我們就是兄弟。這是我的電話,”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一起走吧。”然箏咬著牙站起來,將我的手挽在她的脖子上,用了幾次力,都沒有成功。“我來吧。”年輕人伸過手。“夥計,你挺堅強的。我叫謝安棟,你呢?”“我擠出沙啞的聲音說,“吳前。”“吳前兄弟是吧,來來來,我來。”我們盡量靠前走。忽然傳來一個孩子的哭泣聲,“爸爸,你起來啊,你把我壓疼了。”我轉過頭,一個大人正壓在小孩上麵,大人已死去多時,腦袋被打了個洞,流出的血已凝結成了塊。估計是在保護小孩的時候擊中的。“安棟,能去幫個忙嗎?”“當然。”他放下我,翻開大人的屍體,把小孩抱了出來。不知何時,我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嗡嗡的聲音驚醒。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我把然箏推倒在地,伏在她上麵,然箏困惑的說,“怎麽啦。”“風又來了。”“不是風,是直升機。”我全身又軟了。“兄弟,救星到了。”安棟說。“但願吧。”許久,醫療隊進來了,送過來食品與水。又幫我包紮好,說我必須住院。我無言,我太累,不想說話。我與然箏上了直升機,安棟坐的汽車,他沒傷。臨走前,他做了個V形手勢,說讓我一定和他打電話。我說一定。望著這列千蒼百孔的列車,我感概萬千。下麵,武警正在緊張的搜救著,一邊又有人登記著死人與活人的名單。漸漸的列車變為一個點消失了。然箏的病房在我隔壁,我們可以彼此往來。住院的第七天,我幾乎痊愈了。傍晚,胡子來了,看模樣甚為我憂心。知道我沒事後才收斂神色。“前哥,幾天前我就知道你出事的消息,早來了,苦於找不到你們,嫂子沒事吧?”“沒事。”“我來得匆忙,沒買什麽,就一點水果。”“你還和我客氣了咧。”“耗子他們叮囑我,到了就和他們通電話。呆會你和他們交代下。”晚上,胡子說他想出去喝點酒。我說我陪他,“你不行,你還是個病人。”我執拗著要去。喝了幾杯,我問了胡子一些家事,他眼睛紅潤了,“前哥,不瞞你說,兩個月前,我爸他去了,留下我母親和一個未成年的妹妹.....嗚....’胡子象一個小孩樣的哭出聲來。我過去樓住胡子的臂膀,“好兄弟,不傷心,好日子就要來了。”“前哥,說真的,聽說你這事兒,我就和剜心般,要是還連你這好兄弟沒了,我.....”“我知道,我的親兄弟。”“人,他媽的隻有活著就好,管他娘的財富名利。”“對,對,對。”胡子一連住了好幾天才走。

我與然箏又回到了久違的家鄉。

然箏的病情加重了許多,再也站不起來。她說,她死後,要把她葬在小學的山坡上,她要天天看著這些小孩,看著他們一天天的成長。她說,她喜歡竹子,竹子常青。清爽,有骨節。然箏走的那天,天空下著瓢潑的雨,我覺得那是上天的淚。然箏走的時候隻和我我說了六個字,“來..生..我再....愛你。”保重兩個字沒來得及出口。我眼淚一個勁的流。然箏爸媽也來了。我在她雙親麵前長跪不起。然箏親自選的地點,村裏人不讓葬,說是外姓人拉了村的風水。我發了瘋,我說誰要阻止我,我和誰急,甚至陪上命。我說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如何又算不得村裏人。村裏人理會我的心情,同意了。在然箏墳前過的十一個晚上,每晚我都與她說些悄悄話,每晚都有淚。後來我選了塊石碑,親自刻上碑文,沒有按風俗來,隻寫“妻歐陽然箏墓”。不在乎別人如何笑我。我又在然箏墳前栽滿竹子與常青樹,希冀然箏能和這竹子一樣青春永駐。然箏媽來電話,讓我去取些然箏遺物燒給她。我去了,她媽媽很憔悴。我說,“阿姨,我能叫你一句媽嗎?我感覺我就是你兒子。”然箏媽眼睛裏閃耀著淚花。“可以,當然可以。”“媽!媽!媽!”“誒,好孩子,以後這就是你的家,要常回家噢?”“媽,一定的。還有爸。”她爸爸也激動的握住我的手。我擁抱著他們,眼淚又簌簌的流下來。我知道,從此往後,我有一個娘,一個媽,一個爹,一個爸。

我已經有很久沒去上班了,我不想去,我舍不得離開然箏。

第二年的三月,我去武大看櫻花。其實我並不知道櫻花長什麽樣,以前和然箏一起,也隻是看看光禿禿的枝頭。在電視裏,倒是看過很多次。日本富士山櫻花爛漫的場景,象雪,漫天的飛雪。很美!我幻想過兩個人在一起看櫻花的場景,那肯定是一種浪漫的事情。可是現在已經不太現實。或許是由於前些日子大雪的封蓋,麵前皆是落英繽紛,可也掩飾不住它的潔白無暇,我感覺處身於無塵無擾無憂的純潔世界。那頭還有黃的,粉紅的,我鑽進花從中近距離享受著大自然賦予的盛宴,那味兒,淡淡的,多芬芳!那靜,那凝聚著佛禪般的靜謐!

此刻我思緒如潮。花前月下,浸飽了多少文人的筆墨,勾勒出多少惆悵與思念的淚水。我總算是明白了詩人的離愁與失意。可惜的是我不會附庸風雅,否則我胡亂的也要敷衍幾句。可然箏她還在嗎?那一排排走過的伴侶,那一雙雙激動又激昂的手,倒映在我眼眶的淚光裏。

爺爺作古,英嫂辭世,然箏的突然離去,我是感受過太多悲傷的場麵,紛紛擾擾我挺困惑。

辭去工作我決定回村裏教書。村裏敲鑼打鼓歡迎我,母親說我傻,父親罵我蠢。我每年都回然箏家過年,我怕老人寂寞。媽總撫摩我的額頭,親自炒上很多菜,擺四雙筷子。

我佇立在然箏墳前,帶頂然箏送給我的白色帽子,象一莖白發的蘆葦。

一年。

兩年。

三年。

三年後的春天,清明,小雨。墳前多了一個人。一個俊俏的女孩。

陳姝!眼角含著淚。

無意間,我們將手牽在一起。雨停了,太陽出來。是殘陽。

我們緊挨著向山坡上麵奔跑。從春天一直跑,跑到秋天,追逐著。

是的,秋天又來了,然箏墳前,撒滿不知何方飄來的火紅的落葉,點綴在青青竹葉上別是一般風景。我點燃一柱香,與程姝並排祈禱著。

遠處的落紅,在夜的風中,它飄逝如昨天我初戀時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