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黴米
刺史張德一見巫盼大人提前兩三日達到,惶恐的將裴斯妍請到大堂上座,搓/著手在一邊嬉皮笑臉,一副奉承巴結的模樣。
“大人,一路上舟車勞頓了……”
“直入正題吧”裴斯妍打斷他的話,“聽聞青河郡官倉中一粒米都沒有,這是怎麽回事?往年庫存的糧食呢?”
張德慌忙解釋道:“大人,近年糧食欠收導致官倉空虛,隻足夠災民支撐幾日的……”
“是嗎?”裴斯妍反問道,“怎麽這幾年未聽見有任何消息傳到帝都?另外,為何不安置流民,任由他們四處流散?”
“大人,下官已經盡力了,”張德低下腦袋,笑容不見了,“流民大多來自西燕郡,下官惟恐讓他們入了城會引起動亂,所以……大人,現今還是放糧要緊……”
裴斯妍看青河郡刺史那副心虛的神情,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官倉中的糧食十之八九是被某些貪官給私下吞了,隻是自己手上沒有證據,否則一定要這種傷天害理、大發國難財的貪官人頭落地。
“盡力?躲在官衙之中你何處盡力了,張大人?如此放任不管,是想讓流民活活餓死嗎?!”裴斯妍嗬斥道,冷眼瞪著張德,“不體恤百姓,深查民/意,是為官之道嗎?難道你會不明白若不妥善處置,百姓會認為聖上失德,引發更大的暴亂嗎?”
張德暗地裏“哼”了一聲,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今日卻被一個小姑娘給訓斥了一番,甚至給按上一個罪名,麵子都丟盡了。想想看,若不是她靠著家族的緣故才爬上巫盼之位,不然算個什麽東西。
他心裏越想越不舒服,語氣上不由的加重了,“巫盼大人,您今日剛到青河,怎知下官未有盡力?大人您真是言重多慮了,百姓怎會如此認為聖上。”
裴斯妍冷冷的一笑,“官衙前的地是濕的,若是大人您有盡力為百姓謀福,不可能不出這官府大門一步的吧?可是您這官靴上怎麽一點泥巴灰塵都沒有沾染呢?行了,不要再解釋什麽了!立刻派人取米熬粥,分發給災民!”
裴斯妍又讓戶部官員調查青河郡目前的人口狀況,派士兵將流民安置到城內客棧,維持城內秩序,收購防治疫病的藥材,燒埋災民屍體防止疫病發生。等她將賑災需要做的事務一一交代下去,外麵的天又黑了。
“大人,下官一定會竭盡全力將事情辦妥的。”張德跟屁蟲似的跟在向出去看看的裴斯妍身後,“下官在府內為大人安排好住處和晚膳了,請大人過去吧。”
裴斯妍看著他那副德行就感到厭惡,沒好氣的說:“不用了,我們住在驛館便可。你再派人去看著剩餘的糧草車,不要有任何意外!”
張德見自己又沒討到好處,失望的撇撇嘴,“是,大人。”
待走遠了一些,裴斯妍趁身旁無外人,對離輕染說:“這個張德一定不幹淨,把證據都收集齊了,我要給他顏色瞧瞧!”
“屬下明白。”
深夜,官衙門前燈火通明,衙役們搭起粥棚,聞訊趕來的災民好像見到肥羊的餓狼,爭先恐後的一撲而上,人們互相推搡著,為向前爭一點吵得不可開交,有孩子哭喊著“爹娘”,有人跌倒在地,被後麵的人踩踏,幾乎喪命。士兵艱難的維持著秩序,場麵一片混亂。
裴斯妍想去維持秩序,被離輕染攔住。他重重的一敲旁邊的鳴冤鼓,沉重而響亮的鼓聲讓大半災民們頓時安靜下來。
“巫盼大人準備了充足的糧食,人人有份,請各位不用擔心,”離輕染高聲說道,“請排好隊,想讓老弱婦孺領取。”
在士兵們的幫助下,災民們終於自覺的排好隊伍領取米粥。
裴斯妍看著井然有序的隊伍,說:“謝謝你啊,離輕染。”
“屬下應該做的,”離輕染依然冷淡,“已經開始施粥了,小姐放心吧。明日還有更多的事需要處理,請小姐早些休息吧。”
雖然離輕染這番話不過是公事語氣,但身在異鄉身負重任的裴斯妍還是感覺暖暖的,大概是看到過他的另一麵,心理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吧。
“我知道了,一切就交你看著了。如果有什麽情況,立刻告訴我。”裴斯妍又看了離輕染幾眼,安心的和雲琦向驛館走去。
裴斯妍在青河郡隻逗留了兩日,留下戶部侍郎處理接下來的事務,便匆匆地趕往西燕郡。離輕染已經稍微掌握到一些張德的罪證,待賑災完畢,裴斯妍準備折回青河郡,將張德拿下,押解到帝都去問罪。
她走的時候,街道兩邊跪滿了百姓,連連磕頭,對於救命之人感激涕零。裴斯妍花費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讓百姓們讓開了道,順利出城。
到了西燕郡,災情超乎了裴斯妍原先預想。旱災從八月一直延續到現在,中間隻零星的下過幾場小雨,糧食作物嚴重欠收,官倉同樣是沒有一顆存糧。災民們隻能依靠樹皮、草根等為食,實在沒有吃的了,甚至出現易子而食的慘劇。
西燕郡內外是哀鴻遍野,怨聲載道。
而西燕郡原刺史幾日前忽然失蹤,暫代刺史職務的長史石會乃平庸無能之輩,衙役們也跑的差不多了。百姓們被安置在城內,沒有流散出去,但是因為沒人能真正主持大局引起更大的騷亂,城內經常發生哄搶打砸事件,形勢惡劣不堪。
進城前,裴斯妍先讓人將糧草車全部用布遮蓋住,然後用繩子捆紮結實了,才敢放心進了西燕郡。災民們雖然看到了夢寐以求的糧食,想搶卻一點都搶不到,隻能乖乖的按照吩咐聚集在官府門前,等著施粥。
事情一件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裴斯妍暗中舒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一路上都沒有出什麽差錯,對百姓和皇上都有一個交代了。
施粥開始,百姓們終於安分下來,分了十幾條長長的隊伍領取一小碗米粥,雖然不是很多但能暫時填飽肚子已經讓他們感到很開心了。
裴斯妍和離輕染一道出了官府大門,沿路巡視,看到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賊頭賊腦的扒在臨街小屋的門板後東張西望。
他一看到裴斯妍,連忙躲到暗處去,被眼疾手快地離輕染一把揪出。
“大爺饒命啊!”中年男人驚恐的大叫道。
“做賊心虛嗎?”裴斯妍走到近前,驚奇於西燕郡中的百姓大多都餓得麵黃肌瘦,而這位仁兄仍然白白淨淨,一身錦衣光鮮亮麗,若不是聽口音還以為是剛剛從外地來的。
“小的冤枉,小的沒做過壞事!”中年男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他在這裏有一會兒了,瞧見賑災隊伍到達官府門口,這位藍色衣裙的女子被眾人恭恭敬敬的請下車,便知大有來頭。
“那你見著我們躲什麽?”裴斯妍問道,學起警察的樣子,“叫什麽,多大年紀,家住哪裏,在這裏做什麽?”
“小的何班,西燕人,家中是做小買賣的,”他說,渾身肥肉顫抖個不停,“小的從來沒見過小姐您這樣的大人物,所以很是害怕。”
裴斯妍戳戳他那鮮亮的衣裳,冷笑:“小買賣?小買賣能買得起這種上等布料做成的衣服嗎?你是想刻意隱瞞什麽嗎?難道刺史大人的失蹤和你有關不成?”
何班“哎喲”慘叫一聲,齜牙咧嘴的瞪向離輕染,“你想掐死我呀!”
離輕染眯起眼睛,配上他那一直冷淡如冰的臉色,透著凜冽的殺意,把何班嚇得屁滾尿流,使勁地想把他給甩開。
裴斯妍說:“帶我去你的店裏,我就放了你。”
何班一怔,張了張嘴巴,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起來,“小姐請隨小的來吧。”
三人穿過擁擠的人群,向一條冷清的大街走去。離輕染警惕的暗中觀察著四周的動靜,裴斯妍邊走邊猜測著何姓胖子有什麽問題。
何班的店鋪很快就到了,是整條街上最大的一家,牌匾上草書“何記米鋪”四個字,此時鋪子的大門緊閉,門板上厚厚的一層灰,似乎是許久沒有打開過了。
裴斯妍算是明白怎麽回事了,“你家有不少米吧?多少錢一石?”
何班擦擦額頭上的虛汗,答道:“三十兩一石……是有不少存糧,因為沒人買。”
“廢話,”裴斯妍又見一發國難財的,沒了好臉色,“居然比平時高出了十數倍!三十兩是一般百姓能付得起的價格嗎?災難當前哄抬物價,果然無商不奸!”
“小的冤枉啊!”何班“撲通”一聲跪下,委屈道:“進價本來就高,小的也要養家糊口。如果可以的話,小的也想幫助他人,可惜實在無能為力!”
“見著他人餓死,無動於衷是吧?”裴斯妍真想抬腳踹胖子臉上,“難道官府先前沒有來你這裏買糧嗎?”
何班搖頭,“沒有。其實官府也窮的很,據說上麵撥下來的款都被私吞了,哪裏還有錢買糧食?小姐啊,可憐可憐小的吧,要是我把米都送出去了,餓死的可就是我了!而且城中囤糧的也不止我一家……”
“強詞奪理!”想到自己帶來的糧食也夠城中百姓度過難關了,裴斯妍懶得和奸商計較,轉身回官府。
吃了米粥的百姓們舔著嘴唇,愜意的躺在路旁,懶洋洋的曬太陽。
裴斯妍心情又好起來,向廚房走去,慰勞一下辛苦忙碌的士兵們。剛走幾步,她看見一個士兵背著米袋在前麵走,腳下有細微的聲響,像是某種極小的東西落地。她低頭一看,原來是米袋破了,米粒灑了一地。
“真是粗心,粒粒皆辛苦啊……”裴斯妍俯身拾米,卻不由地大吃一驚。
原本應該潔白飽滿的米粒上竟然附著著青綠色的斑點!
“等一下!”裴斯妍大喝一聲,追上士兵,扯開米袋——滿滿一袋子的米都發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