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迷霧
麵對父皇死而複生、兄弟被殺的消息,藍暄並沒有露出多少異色,仿佛早已了然於心。他瞟了一眼臉色微變的離輕染,侍衛這才發現屋內還有其他人,慌張的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
藍暄緩緩起身,問道:“現在宮內什麽情況?”
“呃……”侍衛顧忌著另外兩個人,囁嚅道,“皇上大發雷霆,屬下出宮的時候皇上與諸位大臣在大殿。”
裴斯妍呻吟一聲,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四周,想坐起身子無奈胳膊的疼痛讓她動彈不得。離輕染連忙上前扶住她,焦急的說道:“小姐,請您躺著不要動。”
藍暄在手下耳邊低語幾句後,侍衛匆忙離去。他回過身,走到床邊向裴斯妍拱拱手,“不如由我雇馬車陪巫盼大人進宮一趟吧。如今事態緊急,不得不去。”
離輕染自然明白今天下午的這一場鬧劇背後含有多少陰謀和風浪,眼見小姐傷勢嚴重,卻並未阻攔,“勞煩惠王殿下了,不勝感激。”
“說到底,其實該是我感謝巫盼大人才對。”藍暄笑道,意義不明。
裴斯妍好不容易坐起身子,問:“發生什麽事情了?我剛才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皇子殿下被皇上殺了?可是……皇上不是駕崩了嗎?”
藍暄的明眸中夾雜著一絲譏諷,聽似輕描淡寫的說道:“恐怕是父皇在為冊立皇太子做準備,才故意策劃了今日的事情。請巫盼大人不要將我這番話說出去。”
“看你說的似乎事屬機密,為何要告訴我呢?”傷口雖然疼,但裴斯妍的頭腦逐漸清醒,毫不避諱的仰望著惠王。
外麵響起馬蹄聲,藍暄避而不答裴斯妍的問題:“巫盼大人,您能走得動嗎?”
裴斯妍一揚眉毛,說:“幸好傷的不是腿,不至於太過狼狽。”
藍暄微微一笑,在燭光的映徹下分外的令人心醉。他和離輕染一起扶著裴斯妍登上醫館外的馬車。
“我會安全的和巫盼大人進宮去的,你帶人在宮門守著就行。”藍暄對離輕染吩咐一句,放下簾子,馬夫揚鞭駕車而去。
幽暗的車廂內,裴斯妍蜷縮在角落裏,右手按著傷口,眉頭緊皺,潔白的額頭上滿是細細的汗珠。似乎是馬車的顛簸讓她的傷口越發的脹痛,也不知道那名殺手練的是什麽武功,能在人身上抓出三個快見到白骨的洞,所幸沒有傷到筋脈,否則左手就廢了。
裴斯妍現在不僅關心著傷口,還記掛著殺手的幕後主使和皇上的詐死,以及藍暄的那一份淡定自若。
“今日多謝惠王殿下的救命之恩,否則我定然逃脫不了。”裴斯妍咬咬牙,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藍暄搖頭,“不,正如我剛才所說,是我該感謝你才對。”
“為什麽?”
“若不是你遇刺,我正巧碰見耽誤了時辰,否則我現在或許會和我的弟弟們一樣橫屍於宮中。”藍暄說,抬手撫摸著肩頭的傷口,目中含笑望著身旁的女子,“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你呢?”
裴斯妍正想客套幾句,馬車一個顛簸,她沒坐穩跌入藍暄懷中。堅/實而溫暖的懷抱,她的臉瞬時染上一大片紅暈,感覺鼻血似乎要流出來了。
“對,對不起。”她正要坐起身子,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將她牢牢的擁進懷裏。裴斯妍驚愕的抬眼看向藍暄,這家夥想要做什麽?
“想我們雖然隻有兩麵之緣,不過經曆生死,也算是朋友了吧?”藍暄低頭注視著懷中羸弱的女子,唇角微微一勾,“這車廂裏沒有外人,讓我這個做為朋友的,把肩膀借給不舒服的你靠一靠吧?”
朋友?惠王到底在做什麽打算?裴斯妍心裏頓生疑惑,礙於對方盛情難卻,而且自己確實無力支持,隻好順應的依偎在藍暄懷中。
裴斯妍實在忍不住好奇,問:“皇上要立誰為太子?”
“我二弟吧?”藍暄說,目光落向裴斯妍的傷口,“他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想必在冊立太子前後,不僅是父皇,擁護二皇子的大臣也會想方設法掃平朝中反對勢力。”
藍暄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微微一顫,唇角笑意更濃,明豔瑩亮的眸子瞟向簾子的縫隙,快到宮門口了。
“快到了,”他對裴斯妍柔聲說道,“你先在車上等我,我去找兩個宮女扶你到大殿去。記得,不要提起我之前說的話。”說完,他輕輕扶起她,讓她以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在車廂壁上。
裴斯妍拉住藍暄衣袖,“既然是秘密,為何要告訴我呢?”
藍暄湊近到她麵前,歎息般的說道:“難道巫盼大人不覺得經曆今日之事,我們很像是……”馬車停住,他的話也就此打住不再說下去,隻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後回身跳下馬車。
裴斯妍望著藍暄清雅如竹般的背影,咬緊了嘴唇,細細的揣摩著他的深意。
藍暄找來的兩名宮女匆匆跑來,卻不見藍暄人。
“回巫盼大人的話,惠王殿下已經到大殿去了。”一名宮女恭敬的說道,“請由奴婢攙扶您過去吧。”
裴斯妍進了燈火通明的大殿時,大部分的官員都在,除了幾位皇子、輔臣和馮太師,個個麵色恐慌,噤若寒蟬。下午“駕崩”了的帝王正安然無恙的端坐在龍椅上,臉色難看到了及至,好像有誰搶了他最心愛的東西似的,不斷的敲打著扶手,每一次聲響都讓在場官員嘴角抽/搐一下。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裴斯妍在殿中央下跪行禮,眾人驚訝的望向她包著厚厚白紗的胳膊。
皇上不耐煩的瞪向她,當看到白紗上的血跡時不由地一怔,“巫盼,你的手……”
“啟稟皇上,臣進宮時遭遇刺客,受了一點傷,所以耽誤了進宮。”裴斯妍不急不慢的說道,眼角瞄向馮太師。
馮太師氣定神閑,毫無異常之色。若不是他的演技太好,就是殺人出自他人指使。
裴斯妍在車上思來想去,想殺自己滅口的要麽是馮太師,就是投靠馮太師的澹台家中的某人。
殿中一片嘩然,下午先是一場陰謀鬧劇,緊接著巫盼就遭遇到行刺,然後是皇子殿下被殺,風浪一浪接著一浪,不帶停歇的,看來朝政上必定要掀起更大的震動。
“竟有此事?”皇上霍然起身,目光掃過殿中每一位官員,臉色更加陰鬱。
“是的,皇上。”裴斯妍收回目光,答道,“帝都府尹已在徹查此事,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讓皇上擔憂了。”
皇上一皺眉,“刑部尚書,這件事交給你來查,限期半月!”
刑部尚書立刻跳出行列,作揖:“是,臣遵旨。”
“巫盼,你回去休養吧。”皇上疲憊的揮揮手,今日的事情實在太耗費他太多的精神,不想再為裴斯妍的事情分神。
“呃……”裴斯妍沒有動,她想留在殿中了解“駕崩事件”的前後,好為今後做打算,“皇上,臣的傷勢無大礙……事關重大,臣應該留在這裏。”
“巫盼大人,瞧您臉色蒼白的,傷得不輕吧?”巫禮發話了,隱隱的含/著一股幸災樂禍之意,“聖恩寵眷,您還是回去養傷比較/好!說實話,你一個黃毛丫頭哪裏懂得……”
“行了,行了!”皇上心煩氣燥的一拍禦案,打斷巫禮的話,“平日不見你有過這麽多話,現在倒揶揄起巫盼了?澹台妍,你回去吧。等會兒朕賞賜些補品到你府上。”
裴斯妍見皇上堅決,隻能謝了恩,向殿外退去。快走到殿門的時候,她看向沈仲寧,遞了一個眼神,對方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裴斯妍這才放心的出去了。來到宮門口,離輕染已經帶著一輛馬車恭候多時了,他一見小姐出來,連忙迎上前去。
“叫人在這裏等沈仲寧,一見到人立刻請到府上,”裴斯妍煩躁的吩咐道,登上馬車,“離輕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進車廂裏來。”
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後,裴斯妍迫不及待的開口,全然忘記疼痛的傷口,“你認為殺手是誰派出來的?”
離輕染警惕的透過簾子的縫隙查看街道上的情況,說道:“朝中各方勢力在明在暗,不好說。”
“也是……不一定就是馮太師,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看我不順眼。”裴斯妍點點頭,之前她的心思都放在馮太師身上,忘記了暗中藏匿的敵人,“皇上把案子交給刑部尚書查了,他是哪一派的人?”
“哪一派都不是,一直保持中立態度。”
“那惠王殿下為人處事如何?”
離輕染不經意的瞥了裴斯妍一眼,“惠王殿下待人謙和,平淡低調,雖然在朝政上多有建樹,但因其性格和生母並不受到各方麵的重視。”
看來惠王也許真是個不錯的人選……裴斯妍暗自思量著,又問:“能信他多少?”
車廂裏安靜下來,一隻小蛾子在昏黃的燈籠下撲扇著翅膀,不遺餘力地撲向那致命的光芒。
“屬下不知。”離輕染吐出四個字。
“我覺得惠王殿下似乎有和我結盟的意圖,否則他為什麽說那些話?”裴斯妍出神的望著車廂內的某個位置,喃喃:“一個是毫無繼承皇位希望的王爺,一個是位高卻權弱的輔臣,都是孤立無助的一類人。若是結成同盟,各自會得到多少利益呢?立國家之主者,澤可遺後世啊……”
離輕染安靜的聽著,裴斯妍的最後一句話讓他的眉間又蹙起。
“算了,”裴斯妍重重的一拍自己的大腿,“還是先摸清楚今天的事情再做其它打算吧。為什麽煩人的事情這麽多……”她打了一個哈欠,剛抬起手就抽了一口冷氣,徹骨的疼痛讓她不斷的呻吟,差點沒暈過去。
如果她穿越到一個魔法巫術齊飛的地方該有多好,“哇啦哇啦”的念一段咒語,傷口自動愈合。雖然封號裏帶著一個“巫”字,可惜是那個腦袋被驢踢過的太祖皇帝為了顯示自己是“玉帝派下凡間,拯救蒼生的兒子”,故意這麽封功臣的,和法術一點關係都沒有。
回到府邸,遇刺的事情已經傳開,裴斯妍在人前晃了一眼回到世德軒。雖然很累,但疼痛讓她一點睡意都沒有,躺在書房的躺椅上等沈仲寧過來。離輕染加強府中守衛去了,雲琦張羅來了飯菜,裴斯妍感覺每動一下傷口就更疼一份,寧願餓肚子也不想吃飯。
快到亥時,沈仲寧終於出現在書房。還沒等人家歇一口氣,裴斯妍開口問了下午的事情。
沈仲寧看上去激動不已,也不坐下就站在躺椅邊上,“皇上駕崩的假消息一傳出來,下官趕到皇宮的時候,宮門緊閉,聚集了很多人。聽說三皇子殿下和五皇自殿下先後帶人闖進宮闈,不久之後……宮門大開,皇上出現了,命人抬出皇子殿下的屍首,說他們意圖不軌,乃是不忠不孝,賜以死罪。同黨一並誅滅。”
裴斯妍問:“他們想趁機謀奪皇位?”
“是的。皇上還特別澄清了假死之事乃謠傳,是有人故意趁他閉關禮佛,散布謠言。皇上為此大發雷霆,下令嚴查主使。”
裴斯妍糊塗了,她記得藍暄說過,鬧劇明明是皇上一手策劃出來的,怎麽又變成謠言了?想來,藍暄隻是猜測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皇上的說辭又漏洞百出,到底哪一邊才是真話?
“皇上怎麽突然想要閉關的?查出是誰指示的了嗎?不是說虎毒尚不食子的嗎,皇上竟然忍心殺了自己的兒子?”說到這裏,裴斯妍又認為藍暄說的是真話。
“說是午憩的時候做了一個噩夢,心神不安所以想閉關三天。主使尚未查出,有人認為是餘下的皇子中的一人。小姐,畢竟事關皇位,親情算得了什麽。”沈仲寧耐心的一一做了解釋。
“見鬼了……”裴斯妍嘟囔一句。
她快要瘋了,朝政陰謀爭鬥什麽的對於她來說還是有點困難艱深。以前在公司的時候她做的是銷售之類的工作,口才和應變還算可以,對付雞毛蒜皮的事情還行。但問題是,一直是普通小員工的她連公司內部高層的那些個事情隻稍稍見識過,現在輪到自己身上的偏偏是國家大事中最難纏的陰謀鬥爭,她感覺自己麵前正有一大堆糾結成一團的毛線需要細細的整理。
離輕染悄無聲息的回到書房,目光在裴斯妍和沈仲寧身上來回掃了幾次,目光最終落在暗紅一片的白紗上,“小姐,時候不早了。”
裴斯妍揉揉太陽穴,說:“大哥,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您就留在府中過夜吧。”
那一聲“大哥”讓沈仲寧受寵若驚,雖然他爹是護國公,但實權早已被架空,淡出朝政多年,而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官員。兩家盡管是世交,但沈叔策去世後關係淡了許多,未曾想到新巫盼繼任後相互拉攏的意圖越來越明顯了。眼下,多年的關係讓他們沈家能仰仗的也隻有澹台家了,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多謝小姐。”沈仲寧道了謝,隨著雲珊去客房。
雲琦心疼的扶著裴斯妍的右手,“小姐,大夫在外麵候著了,換了藥也早些休息吧,這樣傷口才好的快。”
裴斯妍的腦袋一抽一抽的痛,可她仍不想睡覺,半晌後才對離輕染說:“誰說了真話誰是謊言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互相利用……如果我們的實力在壯大的同時,擁護了惠王殿下為帝,你認為我們可以收獲多少利益?”
“但是惠王殿下的希望最渺茫的,小姐您真的打算……”
“對,希望越渺茫,我們的關係才能越根深蒂固,未來的皇帝才能許諾給澹台家更多的利益,立國家之主者,澤可遺後世。若是我們去擁護的是猶如探囊取物般將皇位輕易拿到的皇子,沒有太多的利用和恩惠、交情,以後又怎麽可能給予我們好處呢?”
裴斯妍在繼任典禮那天就開始打算了,二皇子作為皇位熱門候選人,其身後必然有龐大的勢力。其他的皇子做為角逐者,也會有各有大小的勢力,她一個後來者無論如何也插不進去了。所以何不擁護最沒有希望、沒有任何勢力支持的惠王藍暄呢?
一旦事成,利益不可估量。
若是失敗了,隻能說明她真的沒有能力,還不如去地府轉世投胎,撩下擔子誰喜歡折騰誰折騰去。
就算藍暄今日說了謊話,又有何妨?既然對方已經拋出橄欖枝,她也有這個意思,何不順勢接住呢?機會失去了,說不定很難再等到。
離輕染麵色有異,並不讚同裴斯妍的想法,“小姐,請您三思而後行!惠王殿下也不一定有意染指於皇位之爭。”
傷口的痛楚已經麻木,裴斯妍感覺自己恢複了更多的力氣,耐著性子辯解:“惠王今天也是準備進宮的,你忘了嗎?而且我受了傷完全可以派人去通報,可他偏偏要帶我進宮,和我在馬車上說事……”她驀地想起藍暄將自己抱進懷中的事情,臉上升起一片紅霞。
裴斯妍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這兩樣,足以證明他在韜光養晦,有意皇位!馮太師和某個暗中的勢力已發難,我們還要坐以待斃嗎?必須有一個強大的靠山,才能保我們澹台家的權勢!”
“但如此一來,顯得惠王殿下城府極深,真正意圖難以揣摩。”
“太過保守那是畫地為牢啊……”裴斯妍歎息道,她深有體會——工作那會兒就是太保守太不主動了,結果錯失了許多機會,間接的導致自己回“老家”。
“可也不能太過衝動,”離輕染邊說邊試了試湯藥的溫度,“小姐,大夫為您準備的湯藥,可以減輕傷口疼痛。”
雲琦接過碗,一口一口喂給裴斯妍喝。藥效很快就發揮了,裴斯妍感覺胳膊似乎不是自己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終於有了困意,“你說的對,我似乎太容易信任他人了……先觀望一段時間再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