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算計

當沐婉芙與德妃、珍妃辭了錦妃從延福宮出來時已是戌時一刻了,三人一一道別,才帶著各自的貼身婢女回了宮。

迎著微涼的夜風,雙頰傳來的滾燙感覺讓沐婉芙無力再想一些不相幹的事情,無盡的倦意像她襲來。輿輦行駛在寂靜的甬道內,唯有被月色拉長的身影陪著她孤獨前行。

寶娟扶著輿輦輕聲道:“主子,您再忍一忍,等回了宮奴婢就給您準備醒酒湯,您先靠著歇一會兒。”

“嗯,快些回去吧!”沐婉芙沉聲吩咐寶娟,而後無力的靠在輿輦裏。

走出東一長街,寶娟提著宮燈扶著輿輦快步前行。前方忽然閃過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沐婉芙原本微醉的酒意頓時便醒了一半:前麵便是禦花園了,按理說各宮的宮門在這個時辰早就該上了鎖,然而這個宮女又是得了誰的命令宵禁時分還在宮中走動,莫非……

寶娟壓低了聲音問:“主子,要不要奴婢前去盤問一番?”

沐婉芙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吩咐:“就在這兒停下吧,本宮想步行回去,你們都退下吧。”

抬輦的轎夫輕放下輿輦,垂首齊道:“奴才們遵命!”

沐婉芙扶著寶娟走下輿輦,四名轎夫抬著輿輦朝甬道的另一頭行去了。眼見四名轎夫漸漸走遠,沐婉芙才領著寶娟尾隨那個身影悄悄往禦花園方向去了。

行至降雪軒外,那黑影從懷中取了個瓷瓶在降雪軒內的石凳、石桌前逐一灑上了一些東西,因離得較遠,沐婉芙一時也看不清那人到底灑些什麽。不多時,在降雪軒內鼓搗了許久的黑影終於急匆匆走了出來,沐婉芙微臣麵色款款走了出來,那人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在降雪軒外恭候她多時的沐婉芙。

“啊!”那黑衣人驚愕一聲後便想往相反方向逃離,卻被同時走出來的寶娟擋住了去路。

沐婉芙見那人轉身欲走便喝道:“怎麽,這麽晚了到禦花園內閑逛了這麽久,這才剛見著本宮就急著想走?”

那黑衣人默不作聲,一來也是怕因聲音而泄露了她的身份。

“禧妃娘娘在問你話呢?你一個小小的宮婢膽敢如此僭越放肆,難不成當今二格格的生母也不配你給她下跪行禮嗎?”寶娟款步行至那黑影身邊,厲聲喝斥她道。

沐婉芙抬手示意寶娟無需再說下去,細細地打量起那黑衣人:雖說那黑色的鬥笠隻是普通的黑色,但衣料卻是上等的蹙金蘇繡暗花緞子,五指纖細如脂、一看便知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貴戚,身段纖穠合度,恰恰是那一雙天足暴露了黑衣人的身份。因為本朝隻有滿蒙的貴族家的小姐才不用纏足,而眼前的女子有著如此天足,想必也是後宮中有些身份的主子;然而降雪軒又是瑃嬪素日常來的地方,日前瑃嬪因言語上有所衝撞裕嬪。如此細細的順下來,沐婉芙已經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現在若不肯摘下鬥笠的話,本宮自然不會為難與你,隻要你自信能在老佛爺與皇後娘娘麵前替自己開罪便是。”沐婉芙見那人不作聲,故意道:“寶娟,你且記住這人今夜的身形,等明日去慈寧宮請安時再向老佛爺與皇後娘娘稟明此事,讓老佛爺與皇後娘娘好好的將此時徹查一番,本宮就不信會查不出她的身份。”沐婉芙又故意頓了頓,“再者說,此等小事實在無須我們替旁人操這份兒閑心,回去吧!”

寶娟會意,垂首應道:“主子教訓的極是,奴婢這就扶主子回宮歇息,以便讓此等小事擾了主子今夜的好興致。”

那黑衣人聞聲一時也急了,急急道:“禧妃娘娘稍等片刻。”語畢,黑色的鬥笠緩緩摘下,隻是在那一瞬間,寶娟收起了方才的驚訝之色若無其事地看著眼前宮女裝扮的裕嬪,沐婉芙則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吩咐寶娟:“你與繡鸞伺候本宮回宮吧,這麽晚了我們再在禦花園內多作逗留也不合規矩,回去吧!”

裕嬪見沐婉芙並未拆穿自己,心下一時也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寶娟見她躊躇不敢上前便順勢拉了她一把,“快些回去吧,免得被好事之人抓到以此為借口大肆作文章。”

三人一前兩後行駛在寂靜悠長的甬道內:入夜過後,裕嬪在禦花園內鬼鬼祟祟的行事,此事必定與瑃嬪有關,莫非裕嬪早已與瑃嬪結怨、還是瑃嬪有意算計貴戚出生的裕嬪,這些還須等自己問個清楚明白才能見分曉。

回到福泰宮已是亥一刻,福泰宮內一幹宮人悉數被打發下去就寢安歇,殿外由麻四守著,殿內寶娟奉上了宵夜與沐婉芙、裕嬪享用。

沐婉芙端起燉盅看著滿麵愁容、且還在不停撓癢的裕嬪,方才見到她的時候裕嬪的手還纖細光滑,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裕嬪的手已紅疹四起。

“妹妹是一宮主位,何以這麽晚了隻身前往禦花園。”沐婉芙緩緩放下手裏的燉盅,不急不緩地看著坐在她對麵的裕嬪,“今夜烏雲密布,並無月色可以欣賞。不知妹妹去禦花園所謂何事呢?”

“我……我……”裕嬪緊急的攥著手心裏的帕子,一時也忘了禮數,隻吱吱嗚嗚的不知如何開口。

沐婉芙輕輕地握上了裕嬪的紅疹四起的雙手細細瞧了片刻,溫言吩咐道:“寶娟,本宮記得妝台的第二個抽屜裏好像還有止癢的良藥,你去取些過來給裕嬪娘娘抹上。”沐婉芙邊說邊放下裕嬪的纖纖玉手,“這麽漂亮的一雙手,若是因為一些不該發生的意外而不能蒙受恩寵了,那妹妹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嬪妾……”裕嬪聞言後欲言又止,受驚的雙眸怯生生的看了沐婉芙一眼,心下更加懼怕起來。

寶娟淡淡應了句是,便進了暖閣去取止癢藥了。

沐婉芙輕輕拍了拍裕嬪的手,從她驚慌的眼神中探尋著隻言片語,“妹妹是新進宮的宮嬪,即便眼下並不得寵又何必跟她人置氣,要知道這麽做隻會讓一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抓住了把柄而大肆作文章;如此一來,隻會便宜了別人。”

“可瑃嬪那個賤人實在太過分了,她算什麽東西,她不過是一個從三品武官的女兒何以這般囂張。若是在我們科爾沁,她早就被拖出去砍了十次頭,我又豈能容她放肆到今日!”裕嬪滿腔的怒意係數顯露於臉上,“她是什麽東西,輪出身高貴、輪身份地位,她有什麽資格與我相提並論,更可況我還是科爾沁郡王的嫡女,又怎是她一介漢家女子所能比擬的。今日我不過是想給她一點教訓而已,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何過錯。”

話音落下後,裕嬪便稍稍有了些悔意,畢竟眼前的禧妃沐婉芙也是漢人,而且還是庶出的女兒。即便她真的是無心,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裕嬪忙解釋道:“還望禧妃娘娘恕罪,嬪妾無心冒犯禧妃娘娘的。”

“放肆!”沐婉芙拍案而起,“縱使瑃嬪恃寵而驕你也不能如此!你出生貴戚是沒錯,但本宮也要告訴你:要想在宮中永享富貴必須得安安分分、恪盡本分才是為妃為嬪的原則;若事事處處都要與人爭鋒、與對手較勁的話豈能不給自己惹禍上身。”沐婉芙一改方才溫婉神色,字字句句嚴厲地訓斥裕嬪。

裕嬪忙不迭跪下,卻不肯服軟:“禧妃娘娘說的沒錯,進宮時額娘也曾這樣告誡過我。從前在府裏,從沒有人敢對我如此放肆,隻是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沐婉芙原以為裕嬪是蒙古人,平常她的連漢語都說得不大不順溜,而今夜她卻字字句句清晰如常,沐婉芙不由揣測裕嬪從前在人前裝乖巧的動機。

寶娟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隻裝著粉末的白玉瓷瓶靜靜立於沐婉芙的身側。

“就算你有再大的不甘心、不願意也不能做的如此明顯。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要知道欲速則不達,而且本宮並不認為妹妹這麽做就能算計到你的對手;萬一要傷及他人,再讓他人抓住妹妹的小辮子,妹妹以為自己還能安穩的待在清宜宮嗎?”沐婉芙虛扶了裕嬪一把,忽然用力握了裕嬪一把、似在提醒她:“況且本宮以為,妹妹用區區癢粉就想製住自己的對手,是否有些太天真了。”

裕嬪暗暗思忖了片刻,方對上了沐婉芙的眸子,“姐姐的意思是?”

沐婉芙溫婉一笑,重又扶了裕嬪坐下後,親自取過瓷瓶替裕嬪細心撒上止癢的白色粉末:“本宮沒什麽意思,隻是不想妹妹你吃虧而已,事事處處懂得為自己謀算也沒什麽不好,隻不過要用對了地方才行,否則便會適得其反。”替裕嬪敷上藥後,沐婉芙又替裕嬪撣了撣袍子上的褶皺,和顏悅色道:“今兒不早了,妹妹先在姐姐的宮裏歇下,等三更天時姐姐再讓麻四送妹妹回宮,所以便要委屈妹妹去繡鸞她們的房裏擠一擠了。”

裕嬪點了點頭,感激道:“嬪妾雖不知道禧妃娘娘為什麽願意出手相助,但禧妃娘娘肯出手幫嬪妾這一回,禧妃娘娘的恩情嬪妾必定牢記在心。”說罷,裕嬪微微福身以表謝意。

“別以為本宮是幫你,說不定本宮也是害你呢,凡事還得你自己掂量著辦,本宮隻會幫你這一次,以後還得靠你自己的本事。”沐婉芙對寶娟使了個眼色,寶娟便送了裕嬪到殿外,麻四見裕嬪出來後便領著裕嬪往繡鸞等人的房裏去了。

等寶娟再次回到殿內,沐婉芙看了寶娟一眼問:“都安排好了嗎?”

“嗯!”寶娟微微點頭,“主子為何要管這個閑事。說得好聽點,主子是救了裕嬪娘娘一回,說得不好聽、主子說不定也會被她牽連,這樣的事情怎麽著都是對咱們毫無益處的。”

沐婉芙莞爾一笑,淡道:“牽連嗎?”沐婉芙忍不住輕哧了一聲,“你沒看出來嘛,人家還不一定領咱們的情呢!咱們是熱板凳貼了人家的冷屁股。裕嬪是宗室子弟,對於爾虞我詐的事情比我們熟稔的多。照今夜的事情看,裕嬪並非像咱們白天所看到的那樣:真的甘於寂寞。這樣一來,本宮倒不怕沒人來壓製瑃嬪的囂張氣焰。等著瞧吧,一定會有好戲等著咱們去看呢。”

沐婉芙有些疲憊地摘下了琯發髻的青玉扁方,吩咐寶娟:“記得三更天的時候送裕嬪回去,速去速回,本宮可不想再出什麽亂子。”

“奴婢遵命!”應了是,寶娟扶了沐婉芙往暖閣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