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現實

從那個神秘地方回到樂壽堂後,沐婉芙靠在石壁上努力地讓自己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想要的答案!!沐婉芙喃喃地重複著。那個渾身充滿了神秘詭異氣息的女人,她究竟是誰?她說她被關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已經有整整二十年了,那麽,又是誰那麽狠心非要這樣對待她?

天邊泛起了淡淡的微藍之色,彷佛久病之人毫無生氣的臉色。沐婉芙終於垂下眼瞼,再也不去想那些煩惱的事情。她到底該怎麽做:真的要在這裏耗盡一輩子的青春、或是用自己僅存的支離破碎的心去與她換取唯一能擺脫這種困境的機會。

有誰能告訴她,到底該怎麽做才對……

當刺眼的陽光從屋頂處漏進殿內時,沐婉芙用手擋住了射向自己光線,原來一個人習慣了在黑暗中生存下去,便再也不無法麵對可以給人溫暖的陽光。

醒轉之間,沐婉芙忽然想起了昨晚與那個神秘人的約定。大殿內,有三兩個女人蹲守在屬於自己的地盤裏自言自語。沐婉芙在挪動身子的時候,發現身邊多了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想來也是麻四送過來的;既然麻四都已經過來送了吃的,想必離辰時也沒多久了。沐婉芙收起了唯一可以果腹的食物,見大家都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而麻四這個時辰應該還在自己的偏殿睡覺。在所有人都未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往所謂的後院枯井邊走去。

那個答案究竟會是什麽?看似心死的她,此刻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個答案。

樂壽堂果然是樂壽堂,所到之處並未因為地點的轉移而看到什麽有生氣的地方。穿過了空曠的遊廊,沐婉芙似乎看到一個廢棄的枯井,然後井邊卻沒有昨夜那個神秘人所說的前來接應自己的人。難道,自己再次被人戲弄了?帶著些許疑問,沐婉芙繼續向前走著。

這所謂的後院看起來比前殿更加淒涼,沐婉芙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景象,身後的聲音似乎讓她有些欣喜:“看來,你並不是一個甘於現狀的人,不然你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沐婉芙的嘴角微微揚起,慢悠悠地轉身看向那聲音的主人,與昨夜不同的是:此刻的她帶著純金製的麵俱,坐在金絲楠木製的推椅上,而站在她身後的女子卻是沐婉芙從未見過的。麵容冷俊而秀美,若是換上男裝,定也是位容貌俊朗的美男子。

“我隻不過想證實一下,你是不是一個守信的人,至於你是怎麽想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沐婉芙淡淡地說。

“嗬嗬…嗬嗬…”幹涸的沒有任何生氣的笑聲,依舊是沙啞粗鄙的聲音:“加上現在這次,我們不過才見過兩麵而已;然而我不得不說,對於你我是越來越喜歡呢。與其在這裏跟我耍嘴皮子,倒不如隨我去看看你迫切想知道的答案。我敢保證,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說罷,那女人示意身後的女子取出一塊黑布,“讓你暫時受會兒委屈,等到了地方,我自然會揭開布巾的。”

既來之則安之。沐婉芙也不再多言,待那名女子替自己係緊布巾後便由那女子扶著一步步的前行。每走一步沐婉芙就暗暗地在心裏數著數字,走了大約二十步,她們轉了第一個彎;同樣的步數之後,又繼續轉彎前行。沐婉芙忽然停住了數數,看來她們是成心想帶著自己兜圈子,索性也就放棄了。

大約轉了五六圈之後,前麵的人輕輕地按動了一處機關,有石門緩緩移動的聲音,與強烈的光線所不同的是,她們接下來似乎是走進了一個山洞。見慣了宮中的殿宇樓閣,沐婉芙十分驚訝宮中竟還有這樣的建築,幽暗的山洞之中,又水滴靜靜滴動的聲音。

大約行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們終於停了下來,身邊的人再次觸動著隱藏在暗處的機關;雖然蒙著黑布,但沐婉芙仍覺得光線的強烈與刺眼。發間的活結被人輕輕地鬆開。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的看看接下來你想知道的這些事實。

沐婉芙緩緩地睜開雙眼,剛剛扶著她的女子再次回到了那神秘女人的身後,沐婉芙也不知道她們現在身在何處,居高臨下的位置可以讓她看清腳下一排排整齊宏偉的宮殿樓閣。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也難怪這個女人對宮中的情況了如指掌。

“姑姑…姑姑…求求您別再打了,我招…我招…”有宮女遍體鱗傷的跪在地下哀怨地求饒道。

聲音是從腳下不遠處一個院落裏傳來的,估摸著應該是那個宮房裏的姑姑正在教訓著宮裏不懂規矩的奴才。

“若是你以為她是因為做錯了事情才被這位姑姑責罰的話,那你就錯了。”見沐婉芙正看得入神,那神秘女人淡淡說:“挨打的那個宮女與行刑的那位姑姑從前都是這個宮裏的宮女。挨打的這個雖然輸了,並不是因為她曾經多麽善良或是多麽的愚蠢,她輸就是輸在還不夠狠;正因為對手是她的親妹妹,或許換作了旁人,跪在這裏的應該就是她的對手。”

見沐婉芙一臉不可置信的驚訝,那女人恣意地笑出了聲,不屑地瞥了眼沐婉芙:“別用這樣無辜的眼神看著我,這就是擺在你麵前的現實。如果你在這四麵都是牆的地方沒有權勢的話,就會被你的對手踐踏在腳下,任別人去羞辱你;甚至像踩死螞蟻那樣取走你的性命。”

“我不相信,既然是親姐妹為什麽下手這麽狠,難道她就一點都不顧惜她們之間的姐妹之情?”沐婉芙據理力爭的反駁著。

“姐妹之情?”那女人幽怨地重複著沐婉芙的話語,眼底的恨意與不屑暴露無疑,“若是這世上真有姐妹之情的話,那你我又為什麽會深處這冷宮之中,又何曾會有曹子建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說。讓我意外的是,你的膚淺竟與宮中那群無知的婦人無異,也難怪你這麽容易就中了別人的詭計。”

對於那人直白的嘲諷,沐婉芙也不再為自己辯解,隻是在心中的暗暗的感慨:為了權勢就連同胞手足都可以下手,更不要說是朝夕相對之人,在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根本就不會存在什麽人情冷暖。

想到此處,沐婉芙不由長歎了口氣:原來她在王府時,作為嫡出女兒的沐婉萍姐妹何曾顧念過她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在她們眼裏,自己不過是下賤宮女所生的女兒,根本不配擁有王府千金的頭銜。理所當然的,當她在宮中失勢以後,自己那一向隱忍的額娘也會被烏雅氏母女迫害致死,想來她那位好阿瑪這次定也是袖手旁觀的吧。

“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不遠處的另一所宮房內傳出苦苦的哀求聲。

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沐婉芙將目光投向那所宮房:隻見一身著海棠紅單袍的女子嚴厲地痛斥跪在她腳邊的女子:“不敢了,你勾引皇上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會有今日。不知死活的騷蹄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在本宮的眼皮底下翻雲覆雨,想當新主子也得看看我這個舊主子同不同意。”那宮服女子仍不解氣地踢打了幾腳,又道:“有幾分姿色是吧!”說罷,尖利的甲套在那宮女的臉上用力一劃,跪在她腳下的女子頓時痛暈了過去。看到這,沐婉芙不禁想起當初淳妃抓花瑛嬪陪嫁侍女容貌的事情,當時自己與佟香雪都覺得淳妃的歹毒異於常人;如此看來,歹毒的又何止淳妃一人,想必宮中所有的女人都是狠毒的吧。

那宮服女子的近身內監小聲問道:“主子,看來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暫時是暈過去了,不知奴才們該如何處置她?”

“這種下賤的東西死了更好,如此還替本宮省了些口糧。別勞心為她準備棺材什麽的了,直接扔到亂葬崗去。”那身著海棠紅單袍的女子在轉身的刹那,沐婉芙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那樣熟悉的麵容不是佟香雪又會有誰?

想起她從前溫婉可人的種種,再加上方才歹毒的話語,沐婉芙不由覺得背脊上有種毛骨悚然的陰風在遊走。

“這個宮裏曆來都是這樣,別以為少了誰,妃嬪之間的爭鬥就會消停。蓉妃她們沒有了你這個眼中釘、肉中刺,照樣還會和別人爭鬥,她們竭盡所能鬥心計鬥時間更甚者是用命在鬥;贏的人未必贏得多麽光明磊落,然而輸的人卻也未必輸在本性純良上。隻要當今皇帝尚未大行,你們就得無休止的鬥下去,為你自己以後在宮中的位次鬥、為你的孩子日後能夠登上皇儲之位鬥、直至你鏟除所有的對手、踩著萬丈屍骨、在千萬子民的擁戴下登上皇太後的寶座。否則,你將和我一樣終老在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沒日沒夜的發泄你心中的不甘與怨恨。”短暫的歎息之後,那神秘女人的眸中露出無限淒涼的倦意:“到頭來,我們輸掉的何止是一生中最為美好的光景,我們同樣輸掉的又何止一輩子的幸福……”

“雖說權勢是眾人夢寐以求、甚至是我們竭盡一生的心力去追逐的東西;但我不得不說,越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我們就越想征服,然後萬丈容光背後的代價我們卻不一定能夠承擔的起。”沐婉芙平視遠處的殿宇樓閣,一字一句說。

坐在推椅的女人讚許地看定沐婉芙,問:“不知這樣的答案,是不是你心中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與其問我這樣無用的問題,倒不如說說你的條件,這才是我目前最為好奇的事情。”沐婉芙依舊凝視遠處,不急不緩地說,“還有,我憑什麽要相信你能幫我得償所願。”

“果然是康王的千金,行事作風頗有幾分康王年輕時的英氣。”那神秘女人讚許地看了眼沐婉芙,“眼前肯出手幫你的除了錦妃以外,就是我了。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必須把你的真心毫無保留的交給我。因為一個想在深宮裏繼續活下去的女人,是根本不需要真心的。”

“哼!”沐婉芙聽了她這看似簡單的要求後也忍不住冷笑了聲,“真心與否,隻在一念之間。你入宮三十載,難道至今還看不透這點嗎?”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來掌控人心。”那人不溫不火地說,隨即鎖定沐婉芙的眸子:“如果你能無條件的忍受別人對你的猜忌與懷疑,或是能夠容忍你最好的姐妹強行給你灌下墮胎藥的事實,我立刻就送你回樂壽堂。然而你回去後,等待你的將是蓉妃等人不定期的羞辱與責難,而害你至此的她們仍舊可以逍遙法外。在一切恢複如初時,你沐婉芙還是樂壽堂裏、保留了貴人封號的妃嬪,而她蓉妃仍舊是紫禁城內呼風喚雨的主子。這樁買賣怎麽算,都是你輸得一敗塗地。

沐婉芙思慮了片刻心中也拿定了注意,平視那人:“既然如此,那麽我也有個條件。”

“隻要是我能力範圍的,我一定盡力去幫你實現。”那人的語氣也十分的篤定。

沐婉芙也不與她打哈哈,娓娓道出了自己的心結:“你既然對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想必對我的身世也十分的了解。我之所以會有今日的下場是全都拜康王的嫡福晉烏雅氏所賜,而我唯一的請求就是在我把真心交給你的同時,你必須答應替我除掉這個賤人,以慰亡母的在天之靈。”

“我可以答應你這個條件。不過……”那女人取出了一粒褐色的藥丸,讓身後的侍女遞於沐婉芙:“你必須服下這粒藥丸。如你所說,真心與否隻在一念之間,雖說用藥物控製人心智的做法有些卑劣,但我卻不得不這麽做。所謂人心難料就是這個道理,而我不過是用藥物控製你的心,別人的條件或許比這個歹毒百倍。所以你還是考慮清楚的好:你可以選擇服下,或是讓人送你回去都行。”

“不必,我相信你!”沐婉芙毫不猶豫地接過藥丸,旋即吞服。待沐婉芙服下藥丸後,被那個女人換作暗夜的女子拉過沐婉芙的手腕搭了搭她的脈,隨即又放下了沐婉芙的手,回話說:“主人,她已經服下了藥丸。”

“這是我特意配置的噬心丸,你能不聞不問就這樣服下去,看來我果然是沒有看錯人的。”那女人臉上的神情頗為得意,又繼續說:“每到十五月圓之夜,我會派暗夜送解藥給你。這藥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不聽話的人,在沒有完成任務或是不聽命令的情況下、因得不到解藥暴斃而亡;服下此藥丸的人,平時倒與常人無異,隻是每到月圓之夜,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皮肉和骨髓底下猶如萬蟻穿心一般。除非得到我配置的獨門解藥,否則,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所以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想必你是很清楚的吧!”

“這麽看來,我不過是你用藥物控製的傀儡罷了?”沐婉芙冷冷地看定侃侃而談的女人,心底泛起無盡的寒意。

“你錯了。等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和我想要的一切後,我自然會把噬心丸的解藥全數給你。”那人毫不掩飾地保證道。

沐婉芙鎖緊她妖豔的眸子片刻後,隨即笑了起來,不屑地瞥了眼身下所有的宮房:“回去吧!若是有人發現我不在了,定會疑心我的去處,這樣也不利於我們接下來的行事。”微微停了停,沐婉芙又問她:“那麽,若是我需要你幫忙的時候該怎麽聯絡你?”

“這個不用你擔心,有事我自會去找你。”說完,暗夜小心地推著推椅帶著沐婉芙沿著來的原路走回去。與上次不同的是,沐婉芙這次並沒有被蒙上眼睛。

快走到出口時,那女人再次掃視著沐婉芙的麵容,吩咐說:“聽說文宗朝時,本朝的廢妃秦氏曾用整張人皮製成了一張美輪美奐的人皮麵具藏於樂壽堂內,至於是確有其事還是誤傳我就不得而知了。你生來就是有福之人,能否找到這張人皮麵具全憑你的造化了,若是有機會你不妨找找看;想恢複昔日的身份,憑你現在的尊容無異於癡人說夢。雖然我對藥理小有研究,卻也不能保證能將你昔日的容貌盡數恢複。”

“我會留心的。”沐婉芙淡淡地應了句是。

那女人嘴角亦是淺淺的笑意:“你我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那張文宗朝時留下的人皮麵具。等你找到後,在井邊放顆的石子就行。那麽,我就在此靜候你的佳音了。”

沐婉芙微微點頭,隨即拿出麻四留給自己的幹糧遞給了那女人:“這個給你。”放下幹糧後,出口處的石壁緩緩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