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入宮
三年一次的選秀是每個官家女子逃脫不掉的命運，將年滿十三歲的官宦子女按旗籍、家世、年齡逐一上報，經過層層選拔，將才貌雙全的未婚女子選入皇宮，充實掖庭，以為皇家綿延子嗣。
入選的秀女必須身無殘疾，體態端莊，才貌兼並。根據各旗參選秀女的人數進行搭配，四人一組，由司禮監引著進殿供皇帝、太後、皇後選閱，其餘人等則在暖閣內等候。
選閱很簡單：朝皇帝、太後、皇後請安行禮，然後由皇帝、皇後問些問題或是不問，這稱之為殿選。然後再由皇帝定奪是“留用”或“撂牌子”，撂牌子即為淘汰。
豐德五年八月十五，又是一個無比晴好的黃道吉日。康親王府上下張燈結彩，一派好不熱鬧的喜慶景象。
芙蓉苑內，蘇氏早已為女兒梳妝完畢，其間數度哽咽不能自已。
沐婉芙亦強顏歡笑地打趣：“額娘怎這般掃興，今兒可是女兒的大日子呢，您應該多笑笑才是。”說罷握住蘇氏微涼的雙手，柔聲叮囑：“以後女兒不在您身邊，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額娘會的，額娘會的。”蘇氏連連應著，掏出帕子輕拭著眼角。
一身淡粉色碎花團福旗裝的沐婉芙清麗的如同六月裏的荷花仙子一般，宮髻上挽著一支景福長綿碧玉簪，既素雅又不失王府千金的身份。隻聽外間高唱：“請小主祭祖！！”
待選秀女暫居本家皆喚作小主，沐婉芙妝扮妥當便扶著翠嵐的手與蘇氏一同走到門口。門外，沐毓容帶著烏雅氏，出嫁歸寧的沐婉萍夫婦以及沐婉菁等一行家眷與家奴侯著，而蘇氏出門後亦站了過去。
“臣沐毓容攜家眷參見小主。”康王身著朝服恭敬地行禮道。
沐婉芙從容地看著眼前行禮的每個人，淡淡道：“王爺免禮吧。”自從那件事後沐婉芙已不再稱他為阿瑪，隻客氣地喚他作王爺。
所有人亦是一驚，沐毓容的身子也微微一顫，才笑著答：“謝小主。”於是示意身旁的管家老陳遞上檀香，待老陳遞上香後才恭敬地遞於沐婉芙，“小主，請！！”
沐婉芙笑著接過檀香，轉身叩拜了三下便將香交於翠嵐，看向一眾人等最後目光停駐在沐毓容的身上笑著開口：“本主進宮前仍有一事放心不下，不知王爺是否願意幫本主了了這樁心事兒。
“小主但說無妨，隻要是臣力所能及的事情必當全力以赴。”沐毓容依舊恭敬答道。
見他答應的爽快，沐婉芙也不再繞彎子，似笑非笑地掃了眼烏雅氏，款步走到她麵前說：“姨娘今日的衣飾似乎有些不妥吧？”
烏雅氏見她喚自己作姨娘，臉色立馬變得十分難堪，也不好發作便陪笑道：“小主說笑了，妾身是一府主母穿這身衣飾怎會不妥。況且，妾身是王爺明媒正娶的妻室，敢問小主有何不妥之處？”烏雅氏話鋒一轉，將矛頭直指沐婉芙。
沐婉芙莞爾一笑並不作答，忽揚手甩了烏雅氏一記耳光，烏雅氏鬢發散亂不堪地摔倒在地，見狀忙向康王哭訴：“王爺可要替妾身做主啊，這丫頭愈發的放肆無禮了。”
“放肆，小主已是當今的秀女，豈容你這刁婦如此僭越！”護住心切的翠嵐脫口罵道。
沐婉芙抬手止住了翠嵐，含笑道：“姨娘這番話若是叫當今的太後聽去了，怕是連額駙大人也都保不了你呢。眾所皆知，我朝除了皇後是從大清門用鳳輦迎進後宮入主六宮主位，其餘後妃皆是由順貞門選秀入宮的。聽聞當今太後在皇上還未登基時便是寵冠六宮的昕貴妃，照姨娘的意思，那當今太後她老人家也不過是先皇的一個妾室咯？”
“妾身冤枉，妾身並不是那個意思，求王爺替妾身做主啊！”烏雅氏麵容失色的的辯解道，一旁的沐婉萍姐妹也不敢插話，隻能冷眼旁觀。
沐婉芙臉上笑容盡收，指著烏雅氏罵道：“如此失德之人也配當一府主母！從今日起，由側福晉蘇氏暫理府中一切事物。除王爺外，若是有任何人膽敢對側福晉不敬，那便是與我沐婉芙為敵，我自然不會叫他好過了去。”說罷，複又笑著看向沐毓容：“本主方才擅自廢了烏雅氏福晉之名，王爺不會怪罪本主吧？”
“小主英明，本王豈會怪罪小主。”沐毓容額角已青筋畢露，臉上仍保持溫和的笑意，轉身吩咐管家，“將這失德之人帶下去，別汙了小主的慧眼。”
幾名家丁拖著烏雅氏下去了，沐婉萍姐妹見是沐毓容下的命令也不敢違背，不再多言隻恨恨地看向沐婉芙。
一個權傾朝野的王爺亦有如此窩囊之時，沐婉芙隻覺心中無比痛快解恨，扶了翠嵐的手在一眾人等的簇擁下走到門口，客氣地對康王說：“王爺留步，本主在這兒多謝王爺與福晉的養育之恩。懇請王爺照顧本主的額娘，不要再叫她受半分委屈才是；進宮之後，本主必會牢記王爺的叮囑與養育之恩。”
“小主放心，本王定會照顧好自己的妻子。”沐毓容從容篤定地答道，隨即溫柔地牽著蘇氏的手。
經過連番變故，蘇氏的眼中殊無半分喜悅，隻憂心地看著沐婉芙。
沐婉芙投以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又對眾人道：“就送到這兒吧，各位的心意本主心領了。”而後優雅轉身，扶著翠嵐的手踩著木凳上了馬車，撩開簾子看向慢慢後退的一切。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藍澄澄的天空此刻靜得如同一汪湖水，沐婉芙放下簾子閉目養神，心下暗忖：今日之事沐婉菁與那刁婦定不會善罷甘休，自己也應早些防範才是。
約莫一炷香的時辰，沐婉芙扶著翠嵐的手跳下馬車看向四周。神武門外整齊地排列著無數專送秀女的馬車，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來自全國各州府參選的秀女。沐婉芙很快便站入了秀女長長的隊列中，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隻專心查看自己的裝扮是否妥帖。趁隙，沐婉芙打量了下周身眾秀女的容貌，這屆秀女的姿容也是各有千秋：有小巧玲瓏的，有端莊秀麗的，有美豔異常的，有清冷孤傲的，亦有姿色平平者站在隊列中。總之，今屆秀女佼佼者甚多。
沐婉芙端莊地站著，在心底告訴自己：既然要嫁，那就嫁與這世間最有權利的男人好了，把那些曾經有負於自己的人都一一的除掉。
人群中忽有一人小聲喚道：“芙妹妹！”此人正是今屆秀女佟香雪，蘇州織造佟方遠之女，年十六。
沐婉芙收回思緒，心下一喜燦然笑道：“香雪姐姐，佟伯父與伯母可好？”因佟方遠的妻子與沐婉芙的額娘當年同為懿靖太妃的貼身侍女。當年，沐婉芙的額娘賜給了康親王做側室；佟香雪的娘親則賜婚給了當時還是前任織造的佟靜佟大人的二公子。多年來，聽聞他們一直相敬如賓，如斯恩愛。
“他們都安好，隻是娘親時常惦記你與伯母。”佟香雪早與其他秀女換了位子站到了沐婉芙的身旁，丹鳳眼婉轉一笑，單手握住了沐婉芙的手，耳畔間的翠玉珠子耳環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碎的響聲，又打量著沐婉芙的裝扮讚道：“幾年不見，我的芙妹妹出落的越發水靈清麗了，怕是皇上也會對妹妹多幾分關注呢。”
沐婉芙雙頰緋紅，害羞地回答著：“姐姐真會說笑，我看幾年不見姐姐這嘴上的功夫倒是見長呢！！”一身鵝黃色旗裝的佟香雪如同初春的迎春花一般，朝氣蓬勃、卻又不失端莊秀美，宮髻上的琉璃鑲金梅花簪熠熠生輝，兩鬢間各插了些簡單的珠花，整個人看起來也是十分的嬌美動人。
說笑間，忽聽為首的內監喊道：眾位小住請勿喧嘩，先隨本公公前往體元殿接受皇上與皇後的選閱。
沐婉芙與佟香雪相視一笑，與眾秀女們一同端正了身子，踩著花盆底的宮鞋一步一步地跟著那名內監進入順貞門，前往體元殿接受皇帝與皇後的召見。
一道道的紅色高牆像是永遠都無法逾越的山峰，將那些如花般鮮活的女人們深鎖在這寂靜的牆院內，她們為了那共同的一個男人使盡了手段心計，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與家族的榮辱沒日沒夜的爭鬥著。金色的琉璃瓦閃耀的讓人不能直視，紫禁城內長長的夾道寂靜而深遠，她們的一生大抵也隻能那樣活著了吧，沐婉芙在心底暗暗歎息著。
約莫半柱香的時辰，眾秀女在體元殿的西暖閣內候著，由內監報著各自的旗籍、家世、年齡，然後四人一組進殿供皇帝、皇後選閱，其餘人等則在暖閣外候著。
殿外的內監按照戶部上陳的名冊依次叫道：
正紅旗富察•青曼
鑲黃旗董鄂•佳佳
鑲紅旗佟佳•香雪
鑲藍旗他他拉•慧兒
那幾人入殿後，暖閣外幾個膽小的秀女身子早已微微顫抖著，而沐婉芙則屏住呼吸，氣定神閑的等著叫到自己的名牌。
不一會兒，進去的四人依次走出殿來，佟香雪與那名叫富察•青曼的秀女皆麵含喜色，想必是被皇上留用了，其他二人卻是滿麵的愁容，料想也是被撂了牌子。
殿外內監又高唱：
漢旗沐婉芙
鑲藍旗那拉•福妞
漢旗慕容晴
漢旗甄憶筠
念畢，皆由內監引著進了殿內
寬廣的大殿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連世家出身的沐婉芙也不禁暗暗驚歎皇宮的奢華。大殿中央，髹金漆九龍紋寶座上端坐著大月皇朝的第六代君主覺羅•奕宣，著明黃色蟠龍朝服、戴朝冠、朝珠，眉目間散發著帝王獨有的尊貴氣息。寶座的右側亦端坐著大月朝的國母---皇後，慈眉和目的皇後著鳳裳戴寶冠，掛一盤朝珠，粒粒圓潤飽滿的翡翠朝珠更襯托出了皇後端莊慈和的氣質。
“漢旗，康親王兼禦前行走沐毓容之女沐婉芙，年十五。”
沐婉芙款步上前，盈盈叩拜道：“臣女沐婉芙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萬歲萬福，皇後千歲金安！”
隻聽寶座上的皇帝問：“可曾讀過書？”大殿上有飄渺的回音，洪亮醇厚的嗓音讓沐婉芙肅然起敬。
沐婉芙垂首答道：“回皇上，臣女愚鈍，隻看過《女則》與《女訓》，甚少讀書。”
寶座右則的皇後輕“恩”了聲，溫和道：“這兩本書皆是講女子要賢德，你能熟讀那便再好不過了。”
“臣女謹記娘娘教誨！”沐婉芙恭敬回答，語速從容不迫。
皇帝吩咐了身側的司禮監：“留用吧。”
司禮監應聲記下，沐婉芙則退回了原位。司禮監又看了眼名冊高唱：“鑲藍旗健銳營都統納蘭從武之女那拉•福妞，年十五。”
那秀女款步上前，聲音婉轉地行禮道：“臣女那拉•福妞參見皇上皇後，願皇上萬歲萬福，皇後千歲金安。”
皇後對身側的內監使了個眼色，那內監走到殿下在那拉•福妞的麵前潑了杯茶水，皇後徐徐道：“上前一步，讓皇上與本宮仔細瞧瞧。”
那拉•福妞從容不迫地從茶水上踏過，隻見她的裙擺微濕，依舊端莊地立於殿前，皇帝與皇後相視一笑，遂讓司禮監記下了留用。
另外兩名秀女問得大抵都是女紅與書畫，這一撥兒的四名秀女都被記了留用，待內監引著她們出殿時，四人皆相視一笑以表道賀。
出殿後，便由兩位年長的嬤嬤引了她們去了鍾粹宮的偏殿稍作歇息，待皇帝與皇後選閱完畢，往後的三日內皆由宮中的教習嬤嬤教授宮中的禮儀與規矩，待欽天監擇得吉日再行冊封禮。
待倒了鍾粹宮，前幾撥兒的秀女已早早的帶著自家的侍女在殿內吃茶閑聊，佟香雪歡喜地拉沐婉芙坐到自己身側，笑道：“如此甚好，你我姐妹二人在這宮中也好有個照拂。”
“恩！”沐婉芙亦笑著答應著。
掌燈時分，管事姑姑安排了留用的眾秀女用膳與就寢。坤寧宮傳話過來，讓秀女們早點歇下，待明日一早前往坤寧宮給太後以及各宮的妃嬪主子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