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意
翌日清晨,阿碧起了個大早,做好了早點便抱著一大盆換洗衣服去了海邊漿洗,一路上哼著歡快的小曲兒:
蓮葉盛水點點清
出水蓮花想透心
阿哥好比青蓮葉
托得蓮花笑盈盈
走下田來把頭低
妹問情歌“可有妻!”
“郎的妻子就是妹。”
“你在人前少要提。”
阿碧突然止住了歌聲,四下裏看了看生怕叫旁人給聽了去說她不知羞,查看了一番方才放心的繼續唱著。
在海邊還遇上了幾個同樣在漿洗衣物的大嬸,阿碧上前先一一的與她們打了招呼,這才取出了衣物開始漿洗。
“阿碧呀,昨兒是不是有人去你們家鬧事了。”一名漿洗衣物的婦人故作關心地問阿碧道。
阿碧將衣物*濕後,點了點算是回答。那婦人又追問著:“聽說那幾個無賴還想占你的便宜是不是真的啊?若不是你的楊大哥及時站出來,恐怕你就要當那群人的壓寨夫人了吧?”
阿碧就知曉那人的嘴裏說不出什麽中聽的話來,也不願意與她多言,隻用力地搓洗著衣物。
“一個大姑娘家整日裏不清不楚的與一個男人同處一室,也難怪村子上會有些風言風語,全然不顧什麽禮義廉恥,真是有娘養沒娘教的野孩子。”見阿碧不理會自己的挑釁,那婦人也忍不住指桑罵槐了起來。
阿碧平生最恨別人戳她的痛處,尤其是她娘親早逝的事情,聽了那人的話後自然是怒極了的,“什麽叫不知廉恥了。我和楊大哥清清白白的,你們有什麽好嚼舌的,怕是有人耐不住寂寞想偷漢子了吧!”
剛剛言語上挑釁阿碧的婦人男人死得早,為她男人守寡已有三四年了,但時常會與村上不檢點的男子弄出些明堂來,是村上出了名的水性楊花之人。
眼看著兩人就要動起手來,另外兩人也都丟下手裏的活過來勸架,“算了算了,你們都少說一句。大家在村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鬧成這樣。”勸架的是朱伯的老婆二嬸。
那女子仍然罵罵咧咧的說道:“簡直是笑話,有本事你就放馬過來,老娘難道還會怕你一個黃毛丫頭不成。”
二嬸對阿碧使了使眼色,低聲道:“別跟她一般見識,衣服丟下來二嬸幫你洗了,回去準備早點吧!”
阿碧有些氣不過,但還是礙於二嬸的情麵這才極不情願的擦幹了手,回身丟了句話給那女子,“我阿碧是個黃毛丫頭沒錯,可總好過一些殘花敗柳來的強吧!”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海邊。
“你個騷蹄子,你狂什麽狂,不就是比老娘年輕個幾年嗎?”身後傳來那女子不甘的怒罵聲,阿碧不以為然的對那女子扮了個鬼臉後一路小跑的回去了。
剛剛那個李曹氏確實說的沒錯,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難免遭人非議,況且阿爹對他的映像也不錯。若是將他招為女婿的話,那她與阿爹下半輩子的生活也就有了依靠。
當阿碧回去時,林大牛愁眉不展的坐在院子裏抽著旱煙,楊晟銘則在火房裏拾掇早飯,阿碧連忙跑了過去幫忙,對他們說:“夥房是我們女人的地方,你們隻管等著吃就成。”阿碧連連將楊晟銘推了出去。
楊晟銘見阿碧將自己趕了出來,隻能出些力氣,將吃飯的矮桌子搬到了院子裏,“讓她忙去吧,你坐著就行。”林大牛淡淡對楊晟銘說。
不一會兒,阿碧端了白粥、饅頭和下飯的鹹菜走了出來,林大牛將煙袋收了起來,有些憂慮地看了眼阿碧,隨即端了粥吃了起來。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楊晟銘也猜到林老漢大概是為昨日的那幾兩銀子發愁,心底也有了注意。阿碧見他們都沉默不語,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說辭,隻得埋頭喝著粥。
用完了早飯,阿碧照例收拾掉了桌上的碗筷,楊晟銘趁著林大牛抽煙的空隙將自己的肺腑之言說了出來:“林伯,這半年多來若不是您和阿碧一直對我悉心照料,怕是世上再也不會有我楊晟銘這個人了。我知道您從沒拿我當外人看,所以我也有責任和義務與您一同撐起這個家。從明日起,我就跟隨您一起出海打漁。”
在夥房洗碗的阿碧豎直了耳朵聽著他們的談話,“這些都是我們莊稼人做貫了的粗活,楊公子你是讀書人,隻要安心的讀書考取功名便可。家裏家外的開銷,我還擔待的起。”
楊晟銘走到林大牛的身邊跪了下來,感激地說:“林伯,您這麽說就是沒拿我當自己人。您對我恩同再造,打您從海邊將我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是您的親兒子了。”
林大牛聽得老淚縱橫,連忙扶起了楊晟銘,“難為公子您不嫌棄我這個簡陋之地。既然如此,我便答應了你,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林家的一員了。”
“恩!”楊晟銘用力地點著頭,又朝林大牛磕了三個響頭算是感謝林大牛的救命之恩。
阿碧聽後也忍不住感歎楊晟銘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心底也更加堅定她最初的想法。
楊晟銘取出了林大牛常用的漁具,親自送了他出門。阿碧躲在門後看著楊晟銘俊朗挺拔的身影,臉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原以為楊晟銘送走了自己阿爹就該進來陪自己說話了,沒想到楊晟銘卻取出他昨夜的玉佩麵露不舍之色,仿佛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少頃,也往村外的鎮子上去了。
阿碧不禁有些好奇,帶上了院子門也悄悄地跟在了楊晟銘的身後想看個究竟:莫非他還想再在鎮上謀個差事。
林伯為了救自己把家裏僅有的糧食都賣掉了,剛剛趁著在夥房幫忙的間隙他看了眼米缸,米缸裏還剩下兩日的口糧。既然選擇忘記過去,那這些無用的東西留著還有何用。
阿碧一直遠遠的跟在楊晟銘的身後,生怕一個不小心讓他發現了。走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山路,才零零星星的有了些叫賣的攤點。
“莫非他發現家中沒有糧食了?”阿碧忍不住自言自語反問自己。
與其在此多想倒不如前去看個究竟,阿碧也不再多想,又跟隨楊晟銘急促的步子在集市上穿梭起來,最終停在一家店鋪門前。
“當鋪!!”阿碧也不便再跟進去了,隻躲在角落裏靜靜地等著楊晟銘出來後再進去問個究竟。
“這位爺,是當東西還是贖東西啊?”坐在高櫃上的賬房先生客氣地問著來人。
楊晟銘去懷中取出了羊脂玉的並蒂蓮玉佩,閉著眼睛將東西遞給了賬房,有些顫抖地問:“這個…這個能當多少錢…”
“喲,敢情這位爺是頭一次來咱們順豐當鋪吧!”賬房再次客氣地與楊晟銘寒暄著,隨即接過了楊晟銘踢過來的玉佩,放在手裏掂了掂,“上等的羊脂玉佩!請恕在下眼拙,這玉佩本該是一對兒的吧;這隻是其中的一半,湊成一對的話應該是百年好合的寓意。敢問公子,在下猜的可對?”
楊晟銘略顯尷尬的點了點頭,“不知道掌櫃的能出多少銀兩,在下家中實在是急著用銀子,不得以才變賣心愛之物。”
“來這兒的人都這位說,保不準兒你也是在哪個賭坊裏輸了救命的銀子。得了,旁人我隻給十兩,今兒就破回規矩,給十二兩吧!”賬房先生的話語似乎做了極大的讓步。
楊晟銘左右思忖了片刻,這家裏四處等著用銀子,不但要買糧食、還要還朱大叔昨日替他們墊付的銀子。這零零散散的用下來,怕是也所剩無幾了,“不知掌櫃的是否還能再多給些,隻因在下家中卻是等著銀子下鍋,還望掌櫃的高抬貴手才是。”
“高抬貴手?”掌櫃的撂下了手中的筆,露出了商人的本來麵目,“我要是高抬貴手了,那這鋪子裏的大大小小的夥計們還吃什麽、喝什麽去,難不成叫我們喝西北風去啊!”說罷,不耐煩的揮著手,“若是險我順豐當鋪的銀子低了,大可以去別家巡巡價再來,看有沒有出比我們鋪子裏更高的價了。”
楊晟銘見賬房的管事有些怒了,便也賠禮道:“掌櫃的怕是誤會在下的意思了。既然掌櫃的如此爽直,那便照掌櫃的意思去辦就是,在下一定感念掌櫃的您這份兒好才是。”
見楊晟銘的終於鬆了口,掌櫃連忙寫下了當票遞給了楊晟銘,叮囑他:“三月之內,可原價贖回;若過了時日,可就按著世價漲三倍了,此據為證。”
“多謝掌櫃的。”收好了銀子,楊晟銘又一次朝賬房道了謝才走出了當鋪,有些無奈地歎了歎氣。他們今生的緣分,注定是斷了的吧!
見楊晟銘出來後,阿碧連忙往裏躲了躲,這才知曉他來當鋪的用意,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想必就是那塊玉佩了。
楊晟銘拿了銀子後,先朝米鋪子去了。待他走遠後,阿碧才進了當鋪。
掌櫃的正用放大鏡仔細地瞧著手裏的玉佩,嘴裏振振有詞的說:“今個兒真算是遇著了財神爺了,一轉手再賣出去至少得五十兩。”
阿碧進門就認真了那人手上的玉佩,見那人正沾沾自喜地美著了倒也不急著收拾他,隻學著他的話重複道:“翻了好幾倍,您高興嗎?”
“那是當然的!”掌櫃的爽快的答著話,隨即才意識到鋪子裏來了新的客人:一個身著墨綠色衣衫的小姑娘,正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掌櫃的忙收起了玉佩,故意咳了兩聲才問:“不知姑娘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倒不敢,隻是過來取回我自己的東西而已。”阿碧的語氣有些不屑。
“可有當票?”那掌櫃的客氣地問道。
阿碧指了指他手裏的玉佩:“我要的東西就在大掌櫃您的手裏,方才那位來當東西的公子跟您說的話兒我可是全聽見了,您這分明就是壓價嘛!這麽好的東西您剛剛說轉手最少都能賣個五十兩,可那個公子分明拿出去的就是十二兩銀子,你這不是壓榨是什麽。”
自知理虧的掌櫃的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給阿碧看,罵罵咧咧說:“那兒來的野丫頭,竟敢在我這撒野,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人了!”
“那感情好啊!我這就給您叫人去,我倒要讓樂平鎮的父老鄉親們瞧瞧,你們順豐當鋪是如何欺壓我們百姓的。”阿碧也不含糊,邊說邊往裏間走去。
“哎喲,我的姑奶奶,您到底想怎麽著啊!”那掌櫃的被阿碧應是揪了出來,一時間也明白這丫頭分明是來攪局的。
“簡單,把玉佩還給我,另外再補二十兩銀子給我。”阿碧直白地說出來自己此來的目的。
那掌櫃的連忙掙開了,直搖頭說:“我順豐當鋪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再說我也做不了這個主不是。”
“成!既然掌櫃先生不想跟我私下了了此事,我倒也沒什麽,隻是你的東家若知道了你從中提回扣的話不知道會不會……”阿碧也隻能使出了殺手鐧來威脅他。
一聽說自己的東家,那人立馬就急了,連忙拉住了阿碧,“罷了罷了,就依著姑娘的意思辦,就算我為自己的祖孫積點德吧!”
阿碧見他答應了此事,淺淺地笑了笑,才隨了那人去取了銀子。那掌櫃的一臉的哭相,分明是遇上了自己的克星,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阿碧見那人有此貪心想來也是家中有高堂需要奉養,拿回了玉佩與銀子後便也動了惻隱之心,隨即將一直佩戴的琥珀石取下放在了那掌櫃的手裏,“我雖說不是有心壞了你的生意,卻也不忍心看到你這副樣子。這個雖然值不了多個銀子,卻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就算是那二十兩銀子的物件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當鋪。
那掌櫃的對阿碧的行為倒是十分的意外,感恩道德的送了阿碧出鋪子,“姑娘您慢走,歡迎下次再來啊,歡迎下次再來!”
阿碧緊緊地攥著手裏的銀子,看了看人頭攢動的集市:不管如何困難,她都要為她的楊大哥贖回他娘親送給他的玉佩,就算是當掉娘親送給她唯一的琥珀石也再所不惜,攥緊了銀子才沿著原路先回去了。
楊晟銘用當了玉佩的銀子買了些糧食、蔬菜什麽的,又去煙葉鋪子買了些上等的煙絲,路過首飾鋪子的時候選了支銀簪子以感謝阿碧這些日子以來對自己的照顧。待一切都買完後,楊晟銘眼看著時辰也不早了,未免讓阿碧擔心所以便沿著原路回去了。
阿碧回去後,將玉佩重新放入了錦帕內,坐在院子裏靜等著楊晟銘這位正主兒回來。
巳時,楊晟銘提著滿載而歸的東西走進了院子,一進門便吆喝了起來,“阿碧,快過來看看,看看我都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
原以為阿碧會夥房做飯,沒想到她卻一反常態的坐在院子裏,楊晟銘麵上的笑容忽然間顯得有些尷尬,“今兒我在路上碰著了從前的一個熟人,你猜猜看,你楊大哥我都遇上什麽好事了。”楊晟銘隻自顧自的說著,全然沒有發現阿碧麵上的變化。
“是嘛!那人是誰啊?”阿碧也不便攪了他的勁兒頭,麵無表情地反問她。
“是我從前的的老鄉,正巧來了樂平鎮談買賣,還是他先認出我的了。”楊晟銘邊說邊把手裏的東西放了起來,當他轉身時發現阿碧正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連忙取出了銀簪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這個是送你的,他得知你這段日子一直悉心的照料我,所以特地選了支簪子讓我送給你,還說讓你千萬要收下才是。”
“剛巧,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阿碧淡淡地說著,隨即取出了錦帕小心的打開了遞到了楊晟銘的麵前。
楊晟銘麵上的笑容立馬僵住了,剛剛的振振有詞突然啞口無言了,“我阿爹再窮,也不至於讓你變賣了自己娘親留給自己唯一的念想,好好收著。”說完,將玉佩與銀子同時放入了楊晟銘的手心裏,“那個掌櫃說你的玉佩不止那麽點銀子,所以才讓我把銀子帶回來補給你。”將東西交給楊晟銘後,阿碧拿走了楊晟銘手裏的簪子,“簪子選的還不錯,多謝了。”
楊晟銘看著手裏的玉佩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阿碧贖回的並不隻是一塊玉佩,而是一片他償還不了情意。
見了楊晟銘看到玉佩後的傻樣兒,阿碧忍不住在夥房內偷偷的笑了起來,還自言自語道:傻瓜,我並不是想讓你如何如何的感謝我,隻希望你能早日明白我的心意便是。然後將楊晟銘送她的發簪小心翼翼地包好收了起來。
楊晟銘走進了夥房,看著滿臉歡喜的阿碧,解釋說:“今日我看見米缸……”
“楊大哥,我明白的。”阿碧打斷了他的話語,略帶歉意地對他說:“其實要說對不起的是我們才對。我知道你是想幫阿爹分擔,但不管怎樣我也絕不能讓你當掉這塊玉佩,因為我知道這塊玉佩對你來說一定意義重大,無論如何我都要幫你拿回來。”
楊晟銘卻不敢直視阿碧的眼睛,因為他根本無法承諾她什麽,他不能再讓身邊關心自己的人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絕不能。
短暫的沉默後,阿碧又照例將楊晟銘‘轟’出了夥房,當午飯做好時,林大牛也提著漁具毫無收獲的回來了。見他們二人準備了一桌子的飯菜便追問他們原委,楊晟銘隻打著馬虎眼說是在鎮上謀了個替大戶人家教書的好差事,是東家預先支付給自己的工錢。
阿碧也不好多說什麽,隻不停的為他們二人夾著菜。林大牛從他們二人的眼神裏發現了一些不尋常,見他們都不曾多說,也就不好多問什麽,但心裏也基本是有了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