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夢魘

“蓉妃娘娘,您看看奴婢的脖子好看嗎?”隻見一血肉模糊的身影提著自己被扭斷的頭顱,一步一步地走近蓉妃的床邊,那聲音忽遠忽近地飄著;似在遠處,卻又近在咫尺。

“誰?是誰在那裏?是誰?”蓉妃看不清那人影,便冷冷地問著。

那影子慢慢地飄到蓉妃的身邊,鮮血順著她的袍角緩緩地流淌在地毯上,反問蓉妃道:娘娘,您就忘了我嗎?我是福泰宮的翠嵐啊,你讓他們將我勒死扔進了池塘裏,你可知道那池塘裏的水好冷呀!池塘裏好冷啊,你下來陪陪我,您下來陪陪我吧!!

“你這賤人,死了還陰魂不散!若是再敢到本宮這裏來放肆,本宮就讓道士將你收了去,讓你一輩子都不能再轉世投胎做人。”蓉妃雖懼怕她,但也不甘示弱地罵道。

“我說過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做鬼都不會纏著你,讓你一生一世都逃脫不了。”

“滾開,滾開!別來找我索命,是你自己非要找死;是你找死,也休要怪本宮無情。”蓉妃胡亂地揮舞著手臂,試圖將那陰影趕走。

在暖閣外值夜的寶姝帶著人跑進了殿內,命人重新掌了等,跪於蓉妃的床榻下問:“娘娘,您怎麽了?”

蓉妃忽然睜開了眼,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額間早已冒出豆大的汗珠。驚恐未定地看著跪於床邊的寶姝,“剛剛可有人來過暖閣?”蓉妃心有餘悸地問著寶姝。

“回娘娘,除了奴婢帶著小環在暖閣外值夜,未曾看見有人擅闖暖閣。”寶姝小心翼翼地回著話,生怕稍有不周觸了主子的眉頭。

蓉妃本也是個不信鬼神之說的人,但是剛剛夢境裏的一切都太真實了,那鬼魅一般的聲音仍然餘音未了的在暖閣內飄著。

“把宮裏的燈全都點上,你們都在暖閣內伺候著,不必到外間值夜了。”蓉妃暗暗吐了口兒氣,淡淡地吩咐著寶姝。

寶姝見這情形也多少知道了些,便應了句:“是!”然後帶著小環出了暖閣,將宮中的燈全都點著了。

折騰了一宿,到了三更天時分,蓉妃才安穩的睡了會兒。老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今的蓉妃虧心事也未少做,許是夜路走多了的緣故,竟也會碰上這出來溜達的索命冤魂。

同樣一夜未合眼的,還有景陽宮的麗小儀-----佟香雪。翠嵐臨死前,那圓睜的怒目從四麵八方看來,嚇得佟香雪一刻也不敢合眼。

沐婉芙再次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時分。清晨,寶娟便帶人到坤寧宮回稟了皇後沐婉芙的病況。皇後得悉後,交待了寶娟要好好的照顧沐婉芙,依例免去了她前往慈寧宮的定省。

從沐婉芙醒來後,一直粒米未進。寶娟與春兒隻得應著頭皮將早就熬好的銀耳羹呈到了沐婉芙的麵前,懇求道:“娘娘,奴婢求您用些銀耳羹吧!您已經一夜未米水,就算您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疼愛您的太妃與枉死的翠姑娘想想呀。若是翠姑娘知道您為了她的離世這般的傷心難過,您讓她在泉下如何安心。”

“都拿下去,本宮什麽都不想吃,你們都退下吧。”沐婉芙神情呆滯地看向遠處,淡淡地開口道。

“娘娘,奴婢再次懇求您用膳!!”寶娟將漆盤高舉過頭頂,俯身於地下一字一句地道。

於此同時,暖閣外的一班奴才與宮女皆跪下了,與寶娟等人齊聲道:“奴婢(奴才)們懇求娘娘用膳。”

一聲聲的懇求,響徹地回蕩在福泰宮的暖閣與宮房內。

“小姐,您要是將奴婢許配了出去,奴婢就剃去這三千煩惱絲去佑民寺當姑子去。”

“小姐,奴婢願意一生一世的伺候在您跟前兒,絕不會有二心。”

“小姐好壞,總是那奴婢玩笑,奴婢不依!”

“奴婢辦完小姐交待的差事兒一定早早的回來,然後沏上您喜歡的鐵觀音等著您回來。”

那樣如花的年歲就這樣斷送在了紫禁城的高牆內,她甚至還不知道這人世間什麽是情愛,就迫不及待地往極樂世界去了。

從前在府裏受到沐婉菁母女欺辱時,比沐婉芙小兩歲的翠嵐總是陪著她一起傷心、一起落淚,傷心過後又安慰著這個比她大的小姐。在那樣的年月裏,她們倆相依為命地活在小小的芙蓉苑裏。她們就像芙蓉苑後院內的雜草一樣,堅強地活了下來。她們雖不是親生姐妹,而多年的相依為命使她們之間的感情遠勝過一般的主仆之情,沐婉芙更是將翠嵐當作自己的親生妹妹看待。

內務府將翠嵐之死定論為失足墜入湖中溺斃,多麽牽強的一個理由。內務府的官員也唯恐再追查下去會牽出一些不該牽扯的人,也就隨便找了個由頭將此事敷衍了過去。

事已至此,皇後命寶娟代沐婉芙去內務府挑了四名清秀伶俐的丫頭到福泰宮當差。人雖然是帶了回來,寶娟隻打發了她們在外間做些打掃收拾的粗活,內殿伺候的細活與沐婉芙的飲居寢食還是由她與春兒、萍兒負責。

對旁人來說,福泰宮隻是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奴才而已。可在沐婉芙的眼裏,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從小陪自己渡過諸多苦難的婢女,更是失去了一個相依為命多年的好妹妹。試問失去親人的痛楚,又豈會在一時三刻便消失了。

午膳過後,福泰宮宮女翠嵐不慎落水溺斃的消息在六宮之中已傳開了。對於一些記恨沐婉芙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恩貴嬪得知這條消息,連午歇都免去了,讓巧兒帶了些沐婉芙喜歡的吃食去了福泰宮。

暖閣外,寶娟仍帶著一眾宮人懇求沐婉芙進膳。膳房內一趟又一趟的換著熱的吃食,可沐婉芙依舊目光呆滯地看向遠處。

殿外的友福進來稟報了恩貴嬪前來宮中探望的消息,寶娟便將手中的漆盤交給了春兒,退出了暖閣。

恩貴嬪帶著巧兒見寶娟走了出來,便問:“你家主子這會兒還好嗎?從昨兒起,可有進膳?”

“奴婢在此替主子謝過貴嬪主子的關懷。”寶娟依禮答著話,隻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主子已經一夜未進米粒了,任憑奴婢們如何勸解都無動於衷。”

恩貴嬪聽寶娟這麽說,心裏也更加有數了。這翠嵐與沐婉芙的主仆之情她多少也能體味,於是由寶娟引著進了暖閣。

在進暖閣後,恩貴嬪咋一看見沐婉芙時,神情不由恍惚了一下,像是又進了關雎宮一般;同樣的麵容,同樣哀傷的神情。當年三阿哥出生後便沒了氣息,惠妃當時也是傷心的茶飯不思。為此,皇帝三日未曾早朝,一直寸步不離的陪在惠妃的關雎宮。若是再次讓皇上看見這相似的麵容與神情,唯恐這宮中不會再有第二位寵冠後宮的惠妃。

“主子,貴嬪娘娘來看您了。”寶娟走到沐婉芙的身邊輕聲道。

沐婉芙依舊神情呆滯地看向遠處,對寶娟的話充耳不聞。

恩貴嬪對寶娟使了個眼色,讓她不必再多言,又吩咐巧兒:“將食盒內的點心端出來,你們就在殿外伺候吧。”

“是!”巧兒垂首答了是,打開盒蓋將食盒內的點心一一的端了放到桌上,便同寶娟等人一起退出了暖閣。

待寶娟等人退出了暖閣,恩貴嬪走到了沐婉芙的床邊,拉起了她的手緩緩說道:“好妹妹,翠嵐那丫頭的事兒姐姐也聽說了,你心裏的痛也不是姐姐三言兩語就能帶了過去的。可翠嵐並沒有正真的離開你呀,她那是去西方的極樂世界替妹妹祈福去了。若是翠嵐泉下有知,妹妹正為她的離世而茶飯不思,你又讓她如何能瞑目。”

沐婉芙順著恩貴嬪的聲音望去,眸中蓄滿了盈盈的淚光,“姐姐,翠嵐死了,她一定是被人推下水的;她從小便熟悉水性,怎會不慎落入水中溺斃呢!”沐婉芙死死地扣住了恩貴嬪的手腕喃喃道。

恩貴嬪隻覺手腕間一陣劇痛,見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也不好掰開,隻安慰她說:“姐姐知道你現在心裏難過,對於翠嵐的死都少有些猜測。可是皇後娘娘與太後怎會相信咱們的一麵之辭了,咱們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將害死翠嵐的人揪出來;若是妹妹在這個時候拖垮了自己的身子,還怎麽談還翠嵐一個公道。”見腕上的力道鬆了些,恩貴嬪又道:“姐姐讓膳房做了些點心帶了來,你陪姐姐趁熱一起用些吧。”說著便起身扶了沐婉芙起來走到桌前坐下,隨即擊掌示意外間的巧兒與寶娟進暖閣服侍。

進暖閣內的寶娟見自己的主子終於肯用膳了,含喜地用銀筷子替沐婉芙夾了塊馬蹄糕,又盛了小碗薏米粥放到沐婉芙的手邊。

恩貴嬪見狀心中甚感欣慰,兩人簡單地用了些粥點,寶娟帶人將桌上的碗碟都收了下去。恩貴嬪又讓衛褚亮到福泰宮替沐婉芙請了平安脈後,才放心地回了宮。

宮中向來不乏冷眼看熱鬧的人,鮮有像恩貴嬪這樣熱心腸的。沐婉芙在心底不禁更加的感激她,心下又一分明白了這宮中的險惡與陰冷莫測。此次翠嵐的離世,絕不單純是溺斃那麽簡單,她肯定是聽見了或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否則怎會慘死在福泰宮的後池塘裏,她決不能就此善罷甘休!

於是喚來寶娟替自己梳妝換衣,又命友福準備了轎輦。事已至此,除了太妃,還有誰能幫自己將這隱匿地小人揪出來。她一定不能讓翠嵐這麽白白的死了,她一定要讓那人為此而付出代價。

待裝扮完畢,坐在前往寧壽宮的肩輿上,一陣陣的涼風讓沐婉芙感到從未有過的清醒。她不禁有些後悔:如果當日,自己讓別人將東西送往景陽宮,或許現在翠嵐還好好的。那樣如花的年歲,就斷送在了這陰冷的高牆內。可惜這世間從沒有如果,也許一切早已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誰也不能改變……

半個時辰後,肩輿在寧壽宮外停了下來。沐婉芙扶著寶娟的手走下了肩輿,寧壽宮的大總管祿生早已在宮門口等著她們。

“奴才給禧嬪娘娘請安,娘娘吉祥!”祿生帶著兩名小太監向走下肩輿的沐婉芙施禮道。

沐婉芙倒吸了口氣,緩緩開口:“祿總管起來吧!”看這陣勢,太妃似乎沒有接見自己的意思,頓了頓又問:“不知太妃午歇起了沒有,還勞煩公公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宮有事求見。”

那祿生聽後也不急於答話,於是將手中的一隻木匣子呈給了沐婉芙,道:“老主子今日身子不適,怕是不能接見娘娘了。這是老主子讓奴才交給娘娘的,說了娘娘看後自然會明白一切。”說罷將匣子高舉於頭頂。

沐婉芙接過祿生手中的匣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木匣子。從袖中拿了錠元寶塞給了祿生,又道:“既然太妃今日身子不適,那勞煩公公與琳嬤嬤多費心照料太妃,本宮改日再來探望太妃便是。”

祿生麻俐地收下了賞銀,帶著身後的兩名內監齊答話道:“奴才恭送禧嬪娘娘!”

沐婉芙又重新扶了寶娟的手坐上了肩輿,一行人便離開了寧壽宮。沐婉芙撫上了木匣子,暗暗猜測:這匣子裏裝的什麽,太妃又怎會猜到自己這個時辰要來。

這來來回回的一個時辰,就這麽過去了。待回到福泰宮,沐婉芙遣走了殿內的寶娟等人,自己則從匣子裏取了紙條,慢慢地打開:靜觀其變,按兵不動。

看後,沐婉芙將信箋點著了便隨手扔在了地下。妖豔的火折子慢慢的由明到暗,而後一點點的黯淡了下去。

害死翠嵐的凶手也是狡猾異常的,她深知自己與翠嵐感情甚篤,翠嵐這一走自己必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她們便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自己也很有可能因一時的疏忽而受人牽製,更會誤入別人為自己設計好的圈套內。此舉不可謂不歹毒異常,想到這,沐婉芙不禁覺著後怕。

寶娟帶著春兒呈了一盞暖胃的花茶進暖閣,沐婉芙頭也未抬,道:“翠嵐,去庫房取支上好的高麗參送去寧壽宮給太妃補補身子。”

春兒端著茶盞看向身旁的寶娟,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片刻,沐婉芙這才緩過來,笑著從漆盤內端出了茶盞,“你們不必慌亂,還是讓春兒帶人去辦此事吧!”說罷,揭開茶蓋吹了吹茶沫。

“是!”春兒躬身答了是,便拿著漆盤輕輕地退出了殿內。

沐婉芙又將茶盞放回了桌上,看向寶娟:“本宮這裏有件事還得你去跑一趟。”

還未等沐婉芙說完,寶娟已跪下了,垂首道:“奴婢寶娟但憑娘娘差遣。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隻要是奴婢力所能及的事情,必定為娘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兒,起來說話吧。”沐婉芙起身虛扶了寶娟一把,笑了笑又接著說:“翠嵐那丫頭雖然不幸身亡,可她家鄉的老母親卻不知她離世的噩耗;所以本宮要你代為辦一件事,找個可靠的人將這封密函送往康王府交到陳管家的手裏,讓他務必將此函交到側福晉的手裏。”說著從袖中取了封信函遞與寶娟。

寶娟雙手接過沐婉芙手中的信函,堅定地點了點頭,說:“奴婢一定不負娘娘所托,定將此事辦妥。”

“萬事小心!”沐婉芙也不再多言,隻叮囑了她一句。

領命的寶娟將信函收好,便退出了暖閣下去辦事了。翠嵐曾托夢給自己,要自己小心身邊的人,可又未曾指名道姓那人是誰。不管怎樣,小心駛得萬年船,摸清楚這些人是不是忠於自己還是沒什麽壞處的。

用了夜膳,沐婉芙讓春兒與萍兒替自己按摩解乏,自己則倚靠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如今翠嵐那丫頭不在了,沐婉芙仍覺著諸事多有不便;寶娟也被派出去辦差了,春兒與萍兒跟前兒伺候的差事遠遠及不上她們二人。

在宮門上鎖前,寶娟才風塵仆仆的趕回了福泰宮,康王回複的信函與太妃的意思竟不謀而合,皆是:按兵不動!!。

沐婉芙吩咐了寶娟下去歇息,才讓春兒服侍了自己就寢。這一夜,注定又是一個無眠夜:她曾兩次目睹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而無能為力,試問自己還會被這樣的夢魘折磨多久。

而景陽宮的佟香雪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會出現翠嵐臨死前怒目圓睜的情形。白天還好,每到掌燈時分,佟香雪就會覺得偌大的暖閣內似有雙怨毒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她,讓她一刻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夢魘似噬骨的螞蟻一般,沒日沒夜的纏著佟香雪,讓她食不安寢,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