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將軍

十月十五,時值新晉宮嬪入宮兩月之期,亦是欽天監擇得黃道吉日,奕渲與太後、皇後領著後宮眾人在奉先殿焚香祭祖,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祭祖完畢,太後又將在夢中得仙翁指點的事情說與了奕渲聽,奕渲本對這樣的托夢之事是不信的,為不掃太後的雅興,所以也隻象征性的附和了兩句。

太後見奕渲這麽說,便提議道:“沈氏既然有秉承天命之責在身,皇帝就應該對沈氏大加封賞,如此也算不辜負給哀家托夢的那位仙人。”

奕渲瞥了眼遙遙立於眾妃嬪之列的瑃順義,遲疑道:“沈氏資質尚淺,若貿然對其封賞,兒臣恐怕其資質不足、反倒會辜負了額娘和朕的一番厚愛。”

“皇兒憂慮的也不無道理。不妨……”太後欣慰的拍了拍奕渲的手,看向身旁的皇後與德妃,“若沈氏真敢造次,哀家與皇後、還有德妃他們定也不會姑息了她,而且哀家這些日子瞧著沈氏的言行舉止,到算是個懂事可人疼的好孩子,給她貴嬪的位份不算抬舉了她。”

奕渲見太後難得對一個妃嬪如此上心,也不便壞了她的心思,恭順答話說:“既然額娘覺得行,那兒臣便聽額娘的意思,額娘說怎麽辦便怎麽辦。”

四日之後,冊封瑃順義沈芳的旨意便下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女沈氏,秀毓名門,端雅大方,德言工容無一不備;恭奉皇太後命,冊封沈氏為正三品貴嬪,爾其貞懿恭簡、純孝謙讓、恪遵皇後之訓勿負朕命。”

冊封那日,瑃貴嬪盛裝打扮,在鹹福宮的主殿接受冊封詔書,並於夜間在鹹福宮內設宴款待各宮妃嬪。

能在短短兩月之間蒙受如此聖寵,在大月國曆朝也是絕無僅有的先例,也足見太後對沈氏寄予的厚望。

各宮賞賜也如雪片一般紛紛湧向瑃貴嬪的鹹福宮,太後的賞賜是兩顆碩大光潤的東珠,並未鑲嵌,眾人不免暗加揣測,是否是給瑃貴嬪他日有孕封妃之時鑲在帽簷上用的。

皇後雖未出席鹹福宮的飲宴,但也差人送來一架洛神賦的翠玉屏風,以賀瑃貴嬪榮封之喜。整架屏風以一整塊尚未雕琢的翠玉為底,工匠們手工將洛神賦原文鑲刻其間,以明珠寶石做點綴,四周再以金鑲玳瑁為嵌。然而此屏風的特色之處便是在熄滅所有宮燈後,其屏風上所鑲嵌的寶石明珠便會散發出自身的光芒,美輪美奐,奪目耀眼。

德妃的賀禮是一對水頭極好的翠鐲子,珍妃送了對琺琅彩桃紅、藍地八寶雙耳瓶,錦妃送了副蜀繡九子送福刺繡插屏,沐婉芙送了一對和田玉並蒂蓮理紋雙心佩,意在瑃貴嬪與皇上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麗貴嬪佟香雪的物件也沒什麽新意,不過是九柄瓜果紋福祿吉祥如意。

其餘眾人送的大抵是各自珍藏的珍品,瑃貴嬪如此得皇上與太後器重與賞識,若出手薄了反倒會開罪了這位一向恃寵而驕的貴嬪,所以眾人也都極力的討好這位六宮裏新晉的紅人。

與瑃貴嬪一向交好的蓉妃今夜自然是上席的不二人選,雖然眾人都不知道蓉妃送的是什麽賀禮,想必也是十分的貴重禮物,隻是瑃貴嬪不想在人前炫耀罷了。

錦妃與沐婉芙因就近而坐,見瑃貴嬪滿麵春風的接受前去進酒之人的道賀,在沐婉芙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這位還沒身孕便如此囂張了,他日若讓她得了個一男半女的話,那我們的孩子還不知道會被皇上置之何地呢。”

沐婉芙示意寶娟給自己的杯中和錦妃的杯中斟酒,也瞥了眼左右逢源的瑃貴嬪,“依妹妹看姐姐是多慮了,她現在不是還沒有孩子了嘛。這些事情還是等她懷上了龍種再說吧!所謂福極禍生,瑃貴嬪有沒有為舉國上下謀求福祉的本事妹妹暫時還不知道,隻不過現在就下定論,還言之尚早。”

“妹妹倒是想得通,可我就是氣不過,一個小小宮嬪竟敢如此囂張跋扈,本宮怎麽說也是皇四子的生母,如何能任由得她這般放肆僭越。”錦妃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不平道。

沐婉芙奇親自從寶娟的手中拿過酒壺,替錦妃重新斟滿了杯中酒水,“不是還有太後了嘛!妹妹就不相信,老佛爺也會任由著她胡來。老佛爺何等睿智,豈會容她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

“哼!”錦妃冷笑兩聲,“我這位姑媽對付像她這樣的賤人可是最有一套的呢。走著瞧吧,若是她沒有了利用的價值,我敢保證,她的下場不會比從前的瑛嬪好到哪裏去。現在就任由她在放肆幾日好了,本宮也實在不必為一個閑人操這份兒閑心。”

沐婉芙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錦妃的語氣似乎對太後也有些微詞,與從前甘於淡薄的恩貴嬪相比,現在的錦妃更富爭強好勝的心計,而且眼中還容不得一粒沙子。沐婉芙極力的回憶著剛進宮時見到她的情形:是否可以這樣猜測,現在所看到的才是她錦妃正真的麵目,而從前的淡薄名利不過是為今日的她做鋪墊而已?

思慮至此,沐婉芙徒然想起一句話:現在的盟友,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你最大的敵人,隻是時日還未成熟罷了。

這一夜的鹹福宮歡聲笑語,歌舞升平,南府的戲班子也被喚來給新晉封的瑃貴嬪道喜添彩。直至戌時三刻,各宮妃嬪也都盡興離席,而東道主瑃貴嬪還不及送客便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從鹹福宮趕回福泰宮,沐婉芙由寶娟服侍著沐浴更衣,而麻四也備上了醒酒湯,重新換上寢衣的沐婉芙在暖閣裏飲著小膳房做的醒酒湯:窗外夜涼如水,沉寂的宮殿中隻聽得燭心跳動了聲音,君恩似水,可也來的太快了,清冷孤寂的落寞感油然而生。正端著手中的燉盅出神,身後已有隻溫暖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回身望去竟是奕渲靜靜立於自己身後。

沐婉芙剛要起身,奕渲拍了拍她的手:“朕這樣不聲不響的進來,沒嚇著你吧。”

沐婉芙輕笑著扶了奕渲坐下,溫婉道:“皇上怎會這樣想呢,這裏是皇上的家,皇上又是臣妾的夫君,皇上何以跟臣妾說這樣見外的話。”

“今晚鹹福宮那邊熱鬧嗎?”奕渲拉了沐婉芙坐在自己的身邊問。

“今兒是瑃妹妹的大日子,臣妾也是宮中的一份子,自然是要去給瑃妹妹道喜的。戌時三刻才散了,臣妾也是剛剛才回來。”沐婉芙絮絮叨叨的說著,暖閣外,寶娟奉了熱茶進來,將茶盞親自遞到了奕渲的手裏,“今兒是瑃兒妹妹的大日子,皇上理應去妹妹的宮裏才是,畢盡……”

奕渲將沐婉芙攬入懷裏,呢喃道:“朕日日對著她那張臉早已厭煩了,整日裏隻知道爭寵,朕不願去她哪裏。”接下來,奕渲的話讓沐婉芙徹底驚呆了,“朕雖然日日宿在她的宮裏,卻從來沒有碰過她,每日隻在偏殿批閱折子;朕知道朕薄待了她,所以不管額娘說什麽,朕都會答應。”

“皇上……”沐婉芙低沉地喚著奕渲,心裏卻漾起一抹難以掩飾的冷笑。原來許多事情都不可以看表麵的,看似令人豔羨的恩寵又如何,當揭開華麗外衣的同時,內力的淒涼與孤寂唯有明真相的人才知道。

這一宿,沐婉芙與奕渲合衣相擁在暖閣的炕上坐著,腰酸了、腿麻了沐婉芙亦保持著相擁的姿勢一動不動:原來宮裏的女人不管是得勢或是不得勢的都是一樣的可憐,再多的虛名也彌補不了餘生的空虛。

沙漏裏的細沙靜悄悄的淌著,熟悉的龍涎香氣味絮繞不散,倦意漸漸襲來,沐婉芙終於敵不過倦意沉沉睡下了。

當沐婉芙再次醒來之時,奕渲已去了前朝,寶娟與名繡鸞打了盥洗的熱水進了暖閣,沐婉芙摘下琯住發絲的簪子,顧自道:“看來本宮真是睡的很沉,連皇上走了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到,也難怪皇上不肯再到本宮的宮裏。”

“主子何苦要這麽說,皇上是心疼主子撫育格格辛勞,所以才想讓主子多睡一會兒。”寶娟笑著扶了沐婉芙到梳妝台前坐下,拿著象牙梳篦替沐婉芙梳著秀發。

殿中隻有沐婉芙與寶娟兩人,沐婉芙拿起眉筆替自己描畫著岱山眉,“你猜皇上昨夜跟本宮說了什麽?”

寶娟猜想了片刻,答話說:“皇上必定是像主子解釋了近日未來福泰宮的原委,皇上一向對主子寵愛有加,如今對主子說些體己的情話倒也不足為奇。”

沐婉芙手中的眉筆忽然停住了,“你認為本宮會被區區幾句情話糊弄嗎?”冷笑不經意間從沐婉芙的嘴角揚起,“皇上的話讓本宮忽然間明白了什麽才是深宮寵妃。皇上昨夜告訴本宮,他說他早已對瑃貴嬪那張臉心生厭惡,雖然日日歇在鹹福宮,也不過是做樣子的罷了。虧得錦妃她們每日看見瑃貴嬪都像見著仇人死的,若是讓她們知曉了沈氏的恩寵不過是假象,本宮真的猜不到她們到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這兒瑃貴嬪果然極富心機,即便皇上冷落她、她竟還能在後宮眾人麵前那般囂張跋扈。”寶娟驚訝之餘不免感歎瑃貴嬪的城府,“想必太後還不知道這件事吧,若是讓太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恐怕沈氏在宮中的好日子也算走到了頭。”

“替本宮梳妝吧,若耽擱了給老佛爺請安的時辰,豈不更遭人話柄。”沐婉芙心中已有了對策,待岱山眉描畫完畢,沐婉芙便吩咐寶娟替自己梳妝更衣。

深秋的早晨霜寒露重,沐婉芙身披雪緞飛花鬥笠端坐在輿輦之上,昨日是瑃貴嬪冊封的好日子,奕渲昨夜歇在了自己的宮裏,依著她的脾氣今日碰麵時難免會有挑釁之意夾雜其間。

慈寧宮請安時,太後無非是叮囑新晉的瑃貴嬪幾句,要她恪盡妃德,早些為皇上開枝散葉。瑃貴嬪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乖巧伶俐,含笑對答、進退得體,這一切都讓慈祥端莊的太後愈加的滿意她的表現。

就著前幾日內務府新呈的衣料,太後關切的詢問各宮是否領足了衣料,各宮的用度是否充足?眾人謝過了太後的恩典,又將各自的近況一一呈報給太後聽,通篇說下來已不知不覺到了辰時。

太後道了身子乏了,如此,眾人才告安退下了。

退出慈寧宮時,瑃貴嬪帶著侍婢經過沐婉芙的身邊,客氣道:“昨日妹妹在宮中設宴,因席間貪杯所以才會醉得不醒人事,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禧妃姐姐多多擔待,切莫與妹妹計較才是。”

從瑃貴嬪的嬌媚的笑靨裏,沐婉芙尚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妹妹實在是太客氣了。妹妹如今破的太後與皇上的寵愛,再者昨日前去鹹福宮道賀的姐妹自然不在少數,妹妹所顧之處難免不足,本宮又豈會有怪罪妹妹的意思呢。”說帶寵愛兩字時,沐婉芙故意加重這兩個字的語氣,隻等著瑃貴嬪接下來應對的說辭。

“姐姐謬讚了!”瑃貴嬪對答如流,“今日天氣如此晴好,難得禧妃姐姐肯降貴紆尊的賜教,那不妨咱們再去禦花園坐坐,如此也好敘敘我們之間的姐妹情誼。”

錦妃遠遠的瞧見沐婉芙被瑃貴嬪給拖住了腳,沐婉芙也看出了錦妃的意思,暗暗對她使了個眼色便欣然應著:“請!”

瑃貴嬪走在前麵,沐婉芙領著寶娟緊跟其後,寶娟則憂慮道:“昨夜皇上歇在我們宮裏,瑃貴嬪心中難免會不服氣,主子還是小心為妙的才好。”

“嗯!”沐婉芙暗暗點頭。

沐婉芙與瑃貴嬪的在禦花園的富春亭內停下了腳步,隨行的宮女奉上時令瓜果茶點,瑃貴嬪一襲豔紫色喜鵲登梅衣裳,鬢間的金鑲琺琅步搖折射出華貴的光暈,容顏秀美的瑃貴嬪緩緩落座,“禧妃姐姐果然是國色天香了,難怪皇上每每到妹妹的宮中總是提起姐姐的溫婉大方,善解人意,與姐姐的端雅大方相比較,妹妹可真是略遜一籌呢。”

“哦,是嗎?”沐婉芙已不急不緩地坐了下來,笑著看向對麵的瑃貴嬪,“這倒奇了,怎麽皇上每日前去妹妹的宮中談論的不是詩詞歌賦、而是談及本宮這個已經過了氣的禧妃,當真是笑談了吧!”

“禧妃,別以為仗著有皇上寵著你、你就可以有恃無恐,有子嗣又如何,想必獨守空房的日子也不好過吧!”瑃貴嬪邀沐婉芙遊園果然不是那麽簡單的。

寶娟站了出來,提醒瑃貴嬪:“貴嬪娘娘,您可別忘了宮中的規矩,我家主子再怎麽也是從二品的妃子,而貴嬪娘娘您隻是正三品的貴嬪。奴婢記得初入宮闈時,教習的姑姑曾訓誡奴婢:在宮中為妃為嬪、甚至為奴為婢都要時刻謹記對上恭敬,對下寬厚,如今貴嬪娘娘這麽跟我家主子說話,怕是有欠妥當吧?”

“放肆,本宮與你家主子說話,你一個小小的奴婢有何資格在此插嘴。”瑃貴嬪凜冽的語氣不可置否,吩咐近身的小冰,“小冰,替本宮去掌那個賤婢的嘴。”

小冰唯唯諾諾不敢應是,寶娟再是個奴婢也是一宮的掌事姑姑,其實一個小宮女隨隨便便便能掌嘴的,更何況宮中向來懲戒宮人不許打臉,瑃貴嬪再這麽做可就是犯了宮規。

“那倒是,妹妹白白擔了那麽多的罵名,豈料皇上這兩個月以來並沒有真正的碰過妹妹的身子,試問心中怒火無處發泄,該用什麽法子解決才好呢?”沐婉芙笑盈盈地看向氣呼呼的瑃貴嬪,“寶娟,你自己掌嘴二十,以泄瑃貴嬪的心頭之恨。”

“你……”瑃貴嬪憤怒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妹妹不必生氣,皇上昨夜前去本宮的宮中可是說了不少的情話、還賠了好多的不是呢,妹妹可不知道,咱們的皇上可是個念舊的人呢。”沐婉芙的眼角眉梢盡是喜氣,“不但如此,皇上昨夜還誇即便產下靈素之後,風韻依舊不減當年了,可不是那些新人所能比擬半分的。”

瑃貴嬪忽然瞥見遠遠走來的皇後,方才還杏眼圓睜的臉上忽然換上了怯生生的表情,“噗通”一聲跪在了沐婉芙的腳邊,拉著沐婉芙的手極力討好道:“禧妃姐姐您消消氣,妹妹知道皇上已經有許久都沒去姐姐的宮裏了,妹妹真的不是有心要跟姐姐爭寵的。”

皇後見富春亭內有動靜,便帶著香穗往富春亭走去,沐婉芙見瑃貴嬪這突然起了的轉變心下還有些不解,卻聽身後傳來皇後的聲音:“你們這是幹什麽?”

瑃貴嬪扶著身旁的小冰緩緩起身,沐婉芙亦轉身向皇後請安道:“臣妾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吉祥!”

皇後並不理會沐婉芙的請安,而是拉過瑃貴嬪的手關切的問:“妹妹是怎麽了,可是什麽人欺負你了?”皇後雖然不看沐婉芙,其話裏的意思已經韓明顯了。

沐婉芙終於明白什麽叫有口難辯的感覺,瑃貴嬪卻十分委屈的樣子,“皇後娘娘誤會禧妃姐姐了,禧妃姐姐不過是教導了臣妾幾句,臣妾因不小心讓沙子吹進了眼裏,所以才會……”

“行了,你別為別人辯解了,事情的原委本宮的心裏自然有數。”皇後極為不悅地瞥了眼沐婉芙,“禧妃,瑃貴嬪是新人,言語上難免會有不周全的地方,即便你要教導她宮中的規矩也不必急在這一時。香穗,扶瑃貴嬪去坤寧宮,另外你再派人去敬事房傳本宮的口諭:禧妃身子不適,以後的半個月裏都不便侍奉皇上,等半月之後再把禧妃的綠頭牌呈上去。”

“皇後娘娘……”寶娟試圖為沐婉芙再爭取一次,卻被沐婉芙攔下了。

皇後已帶著滿臉委屈的瑃貴嬪離開了富春亭,沐婉芙不慍不怒,“回去吧!既然皇後娘娘已經認定了是本宮給了委屈給她瑃貴嬪受,又怎會因為你的三言兩句而消除對本宮的成見呢。回去吧,不過半個月而已,本宮自問還是有這個耐心的。”

寶娟心中雖有些不服氣,但依舊應了是,便隨沐婉芙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