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杜禮的悲痛

雖然應下了商少容的話,但具體怎麽合作,明夏卻沒有想的周全,於是便叫那商少容先回去,容她細細地想一想。

商少容欣然應諾,臨走還道:“為了慶祝咱們合作成功,杜小娘子,你再多送我幾瓶清酒唄,我爹還在家等著解饞呢……”

商少容眼巴巴的模樣叫明夏沒法拒絕,再加上這人送錢來的美好行徑,某人鳳心大悅之下,便叫雲柏去酒窖中取了整整一壇子的清酒,送與商少容帶了回去給商老爺子做見麵禮。

然而雲柏卻心有不甘,望著商少容高高興興地抱著壇子下了樓,他木著臉站在明夏的身邊道:“小娘子,你怎的真給他搬了一壇子?”那可是一壇子啊!他得跟了手底下的夥計們製多久啊!

望著雲柏心疼的模樣,明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啦,雲柏,我知道你們辛苦。”

“知道還送……”雲柏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正好叫明夏聽到了。

明夏也不理他,看酒館這邊無事,便抬起腳向裏走。

雲柏忙跟了上來,正鬱悶不已,卻聽見明夏一邊走一邊隨意道:“雲柏,你們製一壇子清酒,得要多長時間?”

雲柏這些日子除了幫著三娘小郎鍛煉身體,偶爾再去跑跑腿為杜禮拿藥,剩下的時間便都耗在了製酒上,製作那清酒的流程周期早就印在了他的腦子裏,隻一細想,雲柏便道:“製得這麽一大壇子,至少要三天啊!”還得是幾人輪班不停的那種。

“是啊,製這一壇,就要三天呢……”明夏讚同地應了一句,口氣一轉卻又道:“可是若能在作坊裏用流水線大規模生產,雲柏,製作這一壇子酒,可再也要不了三天!三天,甚至可以製出來十壇百壇千壇萬壇……這絕對不是空口說白話,到那時候,我們的清酒就能運到大唐各地,能夠銷售到每一個酒館,能夠叫每一個酒徒都知曉世上還有這般瓊漿玉液的存在……雲柏,你不覺得這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嗎?”關鍵是,還有錢賺啊!

見雲柏一臉的怔然,明夏意猶未盡道:“到那時候,咱們賺了錢,爹爹便再也不會整日覺得拖累了我們,娘親也不用暗暗愁苦煩悶,三娘和小郎都能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翠姨和尹大叔也不必起早貪黑,恬妞也能擁有好嫁妝,得個幸福的好前程……甚至,就連雲柏你,到時候我也能給你足夠的銀兩,隨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不用再屈尊窩在這小小的信都城……這,不是很好的事嗎?”

明夏的聲音裏含著一股淡淡的憧憬與喜悅,落在雲柏的耳中,仿佛氤氳著霧氣的夢,那樣清新而美好,可是……誰說他留在這裏屈尊啦?

雲柏正要反駁,一轉頭望見明夏臉上單純的笑容,口中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要怪罪眼前這個小姑娘什麽呢?怪罪她隻為家人考慮卻不為自己著想麽?怪罪她殫精竭慮整日繁忙害的他們也沒得休息麽?還是怪罪她的異想天開好高騖遠呢?

雲柏的目光突然就變得柔柔的,心裏竟也柔柔的,仿佛駐進了一汪春水,波光瀲灩的,異常美妙。

小翠這時早得了消息,一見明夏回來後院,便拉著明夏的手道:“好孩子,剛才嚇著你了吧?”

“哦,翠姨,我不是小孩子啦,沒事,尹叔也沒事,你別擔心了。對了,我爹爹娘親知道了嗎?”明夏擔心地望望杜禮和盧氏所在的院子,心中突然有一絲忐忑。

然後小翠卻並沒有如明夏希望的那樣,高高興興地拍拍她的手,然後否認她的懷疑。

“怎麽?竟然驚動了爹爹和娘親?”

“二娘,這樣大的事,你一個女孩家竟然拋頭露麵,還不叫爹娘知道,成什麽體統?”

盧氏帶些淡淡斥責的聲音在一旁突然響起,駭了明夏一跳,然而也就隻是一跳,明夏便曉得盧氏其實是在擔心她,於是便上前挽著盧氏的臂膀,親親熱熱地道:“娘,其實沒什麽事,就是有個鬧事的,這不也被孫校尉押走了嗎,您別擔心。”

盧氏拿手絹抹了抹眼角,卻板著臉又嗔道:“又說胡話,要不是那個公子進來,你都要被人押走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人押進牢房了算什麽事情!以後出了閣,讓人笑話不說,娘怕你被人欺負啊……”盧氏說著說著,聲音便哽咽了起來。

明夏心中一酸,麵上卻強擠出一張笑臉來,哄著盧氏道:“娘,你說什麽呢?不會的,咱們家祖上積陰德的,老天爺會保佑我們的。再說了,做生意哪能一帆風順?這不過是個小事罷了,而且我又沒有貪贓枉法,別人為什麽要笑我?娘你過慮了,快放下心來吧,我斷不會有事的!”

也不知是被明夏的話安慰住了,還是盧氏覺得說不服自己的女兒了,聽明夏說完,盧氏歎了一口氣,道:“方才外頭這麽亂,我和你爹爹怎麽可能聽不見?你爹爹一心急,下床的時候便暈了一下,我也不敢讓他前來,服侍他躺下便先來看看,哪知道就見到那麽一群官爺,幸好那位公子來的及時……二娘,以後那公子再來了,你告訴娘,娘要親自跟這位公子道謝!”盧氏來的時候,正巧碰到商少容出現,見那軍爺竟然肯走,她便不去拋頭露麵,隻在前院焦急地等著明夏。

明夏卻不以為然:“娘,其實孫校尉肯走,是看在姑父的麵子上,那商少容並沒有出什麽力,而且我也謝過他了,您不用再忙活了。”一見盧氏要反駁,明夏忙道:“娘,爹怎麽樣?”

盧氏一聽這個便將什麽鬧事什麽感謝商公子都忘在了腦後,忙道:“我趕緊回去看看,方才我見你爹的氣色不好呢!”

明夏一聽也慌了,一旁的雲柏和小翠也都急道:“夫人,老爺真個不好麽?”

盧氏點點頭,心中不想承認又搖搖頭道:“我得趕緊回去看看。”

明夏道:“我也去。翠姨,廚房交給你了。雲柏,你去製酒那裏看看,千萬別叫他們出了差錯,火候一定要看好了!”

小翠和雲柏紛紛應了,明夏才扶著盧氏急急地回了後院,一進屋,便見杜禮躺在床榻上,背對著明夏和盧氏,仿佛睡著了。

小心翼翼地上前,盧氏還拉了明夏一把,怕她打擾了杜禮休息,但明夏不放心,仍舊踮著腳走了上前,想確信一下杜禮是否安好,哪知伸頭一看,便吃了一驚。

杜禮閉著眼睛,眼眶中卻分明有淚水湧現,他頭下的枕頭,也濕了好大一片……

明夏一見杜禮這哀戚的模樣,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突然就流了下來……

盧氏也察覺了不同,連忙上前,見明夏臉上竟一片濕潤,頓時心頭一顫,待到看見杜禮臉上的兩道淚水,盧氏便也忍不住了……

一時間屋裏一片寂靜,隻聽見外麵隱隱的人聲,以及窗外大樹上的蟬鳴。

過了好一會兒,明夏才能止住了淚水,見盧氏也在默默流淚,明夏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居然還這般脆弱。

“爹,娘……”明夏正想著該如何勸解杜禮和盧氏,耳中卻聽見門外傳來三娘和小郎蹬蹬蹬的腳步聲,家裏就他們倆人會這樣跑……登時心頭一鬆。

盧氏也聽見三娘和小郎下了學了,忙掏出手絹擦著眼睛,明夏再看杜禮,卻發現杜禮臉色蒼白,淚水雖止住了,但麵上卻仍是一片狼藉,聽見三娘和小郎的聲音,他竟也沒反應……明夏方才鬆了的心頭又是一緊,小心翼翼地搖了搖杜禮的肩膀,他卻依舊沒有聲息,竟是早已昏過去了!

“爹!”明夏連忙一邊晃一邊輕聲喚著,見杜禮絲毫沒有醒轉的意思,越發急了,盧氏此時才反應過來,她一見杜禮緊閉著眼睛,連晃都沒有反應,一時間竟嚇的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明夏撒腿便跑了出去,先吩咐雲柏騎了馬去請大夫,才忙叫了尹貴和小翠上前來。

三娘和小郎本來聽說店裏有人鬧事,俱都好奇不已,待到在前麵一看,便都傻了眼,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去找爹爹娘親尋安慰,竟發現娘親正在爹爹床前哭,三娘還想找阿姐問究竟,可平日裏從來都很耐心的阿姐,今日竟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就跑了出去……二人的心裏便都湧上了一股恐慌。

明夏回來一看三娘和小郎還在床前木木地站著,忙道:“三娘小郎回房去習字做功課,餓了自去廚房尋些東西吃,快去吧,不要在這裏礙事,一會大夫就來了。”

三娘一聽,看了看仍然哭泣的娘親,又擔心地望著床榻上的爹爹,便向明夏哽咽道:“阿姐,爹爹,爹爹他沒事吧?”

“爹爹沒事,不過是悲傷過度,你們快去吧。”明夏心裏也不確定,便隻是敷衍了三娘一句,便推著小郎和三娘離開。

然而小郎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還抓著門道:“我不走,我不走,阿姐,爹爹是不是要死了?”今天跟他打架的那個小子就是這麽說的,說爹爹是個癆症,過不幾天就死了……

明夏聞言一怔,登時拍了小郎背脊一巴掌,怒道:“胡說!爹爹沒事,爹爹隻是昏迷了,小郎快去乖乖習字,等大夫給爹爹看過之後,爹爹就沒事了!”說完又覺得語氣太過嚴厲,便又放緩了口氣道:“晚會兒爹爹醒來,你再過來跟爹爹說話,小郎乖,跟三娘去吧。”

小郎被明夏這一巴掌拍的有些懵,可是聽到後麵的話心裏又高興起來,一邊抽噎一邊眼巴巴地望著明夏道:“阿姐,爹爹真的不會有事嗎?可是今天那劉顯之還說爹爹過幾天就死掉了……”

明夏聞言先皺了眉道:“小郎,以後不許再說死這個字!記住了沒?”見小郎訥訥地點著頭,明夏才道:“那個劉顯之知道什麽,不要聽他胡說,他在說爹爹的壞話呢!以後你去學堂,不要理這個人,知道了嗎?他要再說爹爹壞話,你就去告訴夫子。爹爹一定會沒事,小郎要相信阿姐哦。好了,三娘,你看著小郎,快去習字吧。”

明夏加重了語氣,三娘和小郎不敢違背,便都灰溜溜地回了房,但他們哪有心思習字?全都扒著窗子瞧院裏的動靜,直到明夏看見又罵了一回,二人才乖乖地坐回了書桌前。

明夏這邊卻忙著將打濕的毛巾遞給盧氏,好叫她給杜禮擦臉,自己卻望著杜禮仍然殘存著悲痛的麵孔呆了……

這個爹爹,該是承受著多麽大的痛苦啊……

一個父親,不能給兒女庇護,一個男人,無法給家庭支柱,甚至作為一個兒子,他現在都無法讓高堂安枕無憂……對杜禮這種傳統的男人來說,的確是巨大的打擊啊。

不行,她一定要賺錢,要讓全家都不受欺負,要讓杜禮再也不會因為無法給妻兒帶來好生活而悲戚傷痛。等有錢了她還要請最好的大夫給杜禮治身體,等他身體好了,他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就能承擔他認為必須承擔的職責,到那時候,杜禮就不會這麽自責了吧?

正胡思亂想著,明夏突然聽見小翠詫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聽聲音又不似大夫來了的光景,便好奇地走了出去,一出門便看見小院裏站著兩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頓時也愣住了。

力奴?嫵媚?他們怎麽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