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嚴家小宴(中)

明夏與林飛秀到的不算早,也不算遲。太早了,不符合林飛秀的父親是嚴綠蘇父親頂頭上司的身份;太遲了,那便是失禮了,林家可沒想過要在信都橫行,從而早早地擺出一副囂張的嘴臉的……

馬車隻在嚴家門前一頓,早有守在門前迎客的小廝跑了過來,殷勤地執鞭牽馬。而一身常服高大健壯的嚴綠野也早早地上前,與林飛卿寒暄了幾句,便向著車內作了個揖,道是多謝林小娘子杜小娘子賞臉到舍下做客雲雲,明夏也就隨了林飛秀答了聲嚴家哥哥客氣,便坐在馬車內,直接進了內院。

嚴司馬乃是武官,家中布置也偏向武風,俱是開闊硬朗的場麵,什麽花啊草啊,俱都修剪的齊齊整整,一絲不苟。不過更多的還是高大的樹木,不斷在車窗處掠過,在庭院中留下一片片的綠蔭清涼。

終於,馬車緩緩地停下了。

明夏坐在林飛秀的身旁,聽著車外傳來林飛卿與嚴家管事寒暄的聲音,心知是到地方了,便暗暗理了理衣衫,準備下車。

剛出了車門,明夏還來不及抬眼細看,便聽見一個溫婉柔美的女聲從一旁傳來,帶著些刻意的熱情,道:“是林家妹妹來了麽?綠蘇迎的遲了,罪過罪過。”看見林飛卿,那女孩也並不驚慌,隻是微微一笑,優雅地福了一禮,才道:“林公子屈尊前來,綠蘇有失遠迎,公子莫怪。”

林飛卿便也笑一笑,道:“嚴家娘子客氣了,飛卿借著護送妹妹們,也來叨擾了。”

此時林飛秀早已下車,望著嚴綠蘇與林飛卿客客氣氣地交談,便站在一旁笑。

嚴綠蘇一見林飛秀抿著嘴兒笑,小臉兒紅了紅,便上前拉了林飛秀的手,道:“妹妹總算來了,叫姐姐好等!”言罷看見一旁的明夏,便用另一手又拉了明夏道:“這位便是杜家娘子吧?我沒記錯的話,咱們還有過一麵之緣。”

明夏這時對著嚴綠蘇,便真的有了點印象,那天撞馬時,這個女孩還說了幾句善意的話呢,一想及此,明夏便添了幾分笑意,道:“姐姐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天還多虧了姐姐出言相助,明夏在這裏謝過了。”

嚴綠蘇忙拉住作勢行禮的明夏,很親熱地道:“妹妹別這麽客氣,既然是舊相識,我們就別拘泥這些俗禮了,林家妹妹,你說是不是?”

林飛秀也就笑著點頭,還道:“嚴家姐姐,既然大家都熟識了,就別叫的這麽客氣了,以後叫我秀兒就行。”

“好,就叫秀兒!”嚴綠蘇笑著應了,又看了著明夏道:“杜家妹妹呢?不知,姐姐叫你什麽好?”

深感與這些官家小姐們交際能力之強,明夏也就笑笑,道:“姐姐真客氣,叫我二娘就行了。”

“好,二娘,秀兒,你們也別叫我姐姐了,怪生疏的,就叫我蘇兒好了。”

明夏同林飛秀應了聲是,便聽見林飛卿在一旁打趣道:“秀兒和二娘這麽快就找到了好朋友,我這個大哥都要羨慕了。”

嚴綠蘇款款笑道:“林家哥哥羨慕甚?秀兒和二娘既是我的姐妹,她們的哥哥也自是我的哥哥,就是不知,哥哥對我這個妹子,嫌棄不?”

林飛卿自然不會說是,笑著道了聲豈敢,便看見一旁又來了位小丫環,傳話說是園裏的小姐們來催促嚴綠蘇帶著客人趕緊進去。

嚴綠蘇不敢怠慢,連忙帶了林家兄妹和明夏進了擺宴的小園。

明夏走之前,看了放馬車的方向一眼,林飛卿便借機走到她的旁邊,低聲道:“不用擔心,自有嚴府的管家安置他……”

明夏感激地向林飛卿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表哥。”話音剛落,便看見嚴綠蘇正望著她,碰見明夏的視線,卻微微一笑轉過頭去跟林飛秀說話。

這一笑讓明夏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不知嚴綠蘇因此更看重她,已在心裏又將她提了好幾位。

嚴家的小園也比不過林家的綠輝園,卻勝在精致清爽,入眼一個小小的湖,幾架小石橋連著湖裏的三兩座亭台,湖麵荷花初綻,綠柳環繞,清風習習,景致怡人的很。

嚴綠蘇帶著人繞過那個小湖,便看見一處小館坐落在不遠處,紅磚綠瓦翡翠簾,精致非常。小館有一半建在水上,陣陣絲竹之聲從那水榭中隱隱傳出,倒是引人的很。

“這是映月館,因為臨水而建,夏天消暑是極好的。”嚴綠蘇看見林飛秀直望著那間小館,眼裏透出幾分熱切,那笑著開口解釋。

林飛秀羨慕地道:“姐姐家竟有這好去處!”隨即看著一旁的林飛卿道:“哥哥,家去讓管家也來修一個,暑天的時候去那裏讀書習字,豈不妙哉?”

林飛卿卻隻是笑著,見林飛秀滿心的希望,隻得無奈道:“秀兒,府裏還在整修,這般大興土木,極費人力錢財,也要爹爹同意才是。”

“其實,這麽一間小館,要建也不難。”嚴綠蘇望著重新鼓起希望的林飛秀道:“我家有一位清客方先生,最擅土木亭館。這間映月館,便是方先生設計的圖紙,再叫家下幾個擅長築屋的下人去搭建的,算起來,是極省事省力的。倘若妹妹真的喜歡,我便讓爹爹請那方先生過府一敘,再撥幾個上手的下人過去,豈不是好?”

嚴綠蘇剛說完,林飛秀便拉著她的手喜道:“大善!姐姐家真是臥虎藏龍呀,竟藏著如此大才!”

“呀,嚴家姐姐藏著什麽大才?我竟不知道。”

嚴綠蘇正要回林飛秀的話,突然看見聶珠顏倚著水榭的欄杆,正在前方。

聶珠顏望著林飛秀一行灼灼而視,待看到林飛卿,卻立刻變的嬌羞起來,還扶了個小丫頭,飛快地從水榭轉了出來。

林家暖房禮的時候,聶珠顏本是見過林飛秀的,隻是剛才一時沒有看清,此時早已熱情地上前,道:“我道是誰,能叫嚴家姐姐撇下我們這一幹姐妹,大老遠的跑去迎接,原來是林家妹妹!”

林飛秀也不喜聶珠顏的陰陽怪氣,卻不得不應付,隻得淡淡笑道:“聶家姐姐言重了,妹妹哪裏敢當!嚴姐姐不過是體諒著我和表姐哥哥不知路,特地帶這一回吧。”

聶珠顏卻絲毫不顧對方的冷淡,隻是上前拉著林飛秀的手道:“妹妹初次來,不識路是自然的,不過,嚴家姐姐常來邀我玩耍,妹妹一會兒想逛的話,珠顏可以代為引路,隻要嚴家姐姐這個主人別怪罪就好。”說完拿眼瞅著一旁的嚴綠蘇。

果然是個蠻橫的丫頭啊!對著嚴綠蘇的麵便這樣喧賓奪主,也隻有聶珠顏做得出來吧。

然而嚴綠蘇竟一點也不氣,反而笑笑地道:“珠顏妹妹願意為綠蘇照顧秀兒妹妹,綠蘇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明夏詫異地看向大方的嚴綠蘇,卻見那雙滿含笑意的眼中,一絲不屑一閃而逝,心中快意的同時,卻忽地警惕起來。這些小姑娘,看起來個個純真可愛,其實卻暗藏機心,就連單純如林飛秀也不例外,她方才竟真的將這嚴綠蘇當成一個熱情溫柔的好姑娘,真是結論下的太早了。

眼見的聶珠顏拉著林飛秀不鬆手,漸漸地將明夏撇在了後麵,嚴綠蘇雖然有心陪伴,卻不好棄了林飛秀與明夏比肩,隻得加快了腳步,希冀早點進了映月館,才好改變這局麵。

明夏慢慢地“被落後”,心中卻沒一點不適,不就是被幾個小孩子無視了嗎?憑她奔三的心理年齡,還會把這放在心上?

然後,頭上卻傳來一陣異樣,明夏抬眼一看,便望見林飛卿那雙滿含笑意的眼睛,仿佛兩輪小太陽一樣灑下一片光明,心中頓時一陣溫暖。

越走近映月館,絲竹之聲便越盛,甚至還能聽見歌姬那優美的嗓音,偶爾低沉有如水中私語,偶爾高亢仿佛穿過九霄,又透過雲層傳進了館外人的耳中……端是高明至極,不時引發一陣陣的叫好。

明夏聽著這歌聲甚是奇異,怪異的旋律不像是中原的歌曲,倒像是胡人的調調,正疑惑著,便聽見聶珠顏得意地道:“秀兒妹妹,你聽這個歌聲好聽麽?唱這歌的人,可不是咱們中原人呢……”

胡姬?難道是嫵媚?

不知怎麽的,一聽聶珠顏這話,明夏便突然想起一直橫亙心頭的嫵媚,暗道不會那麽巧吧,竟然真的是力奴心心念的主人?

然而,林飛秀卻不大感興趣,隻道:“現在的胡姬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了,想那長安,恁地一個小小的酒肆,都有胡姬抱著個胡琴來唱歌,比這好的,也不在少數,關鍵是那胡姬也不一樣,有那龜茲的,天竺的,高昌的,還有一身白衣的高麗女子,唱的才是個好呢!不僅唱的好,這些胡女尤擅舞蹈,風格與咱們中原不同,不過卻是極好的,隻是……”林飛秀想起有一回她扮了個小廝跟著婢女上街玩,竟看見一個胡女跳舞時露著肚皮,登時紅了臉,便不再說下去。

嚴綠蘇見林飛秀正說著得意,卻不肯再說下去,料想接下來不是什麽好的,便不詢問,隻有那聶珠顏不依不饒地問道:“隻是什麽?”

“沒什麽。”林飛秀回了一句,不肯多說,聶珠顏便湊趣道:“要說舞姬,我家倒有一個,就是……”

“阿姐阿姐!我要吃那野鴨肉,可是秋紅姐姐不給我吃!”

明夏正仔細聽著聶珠顏的話,卻不想一個杏黃衫的小姑娘從那映月館奔了出來,撲在嚴綠蘇的身上,一臉委屈地望著自家阿姐,兩泡眼淚也醞釀著,準備阿姐不同意,便隨時拿出來博取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