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九）
慕子路覺得，顏府的花廳大概跟她犯衝。從進入顏府開始，每一次到花廳吃飯，一準沒有好事情。就譬如此刻，顏東林那雙咄咄逼人的眸子，似能透視人心一般，讓她不敢逼視他的目光。
今天的這一頓晚飯，顯得十分的詭異，可卻又在情理之中。偌大的一個花廳裏，除了慕子路一個外人，全部都是顏家人。確切的說，是具有顏家血統或與顏家最權勢的人有密切關係的顏家成年人——顏東林，顏思源，顏思遠，顏李氏。每一個人，都是顏家的核心人物。就連楚憐凝這個顏府的長媳和秋容、顏秋書這兩個長孫，也未能出席。
這架勢，擺明了告訴慕子路，這就是一個鴻門宴！
暗自打起精神，慕子路告訴自己不能掉以輕心。既然踏進顏府的大門，她就早該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況且，該心虛的人不是她，她有什麽好害怕的！
“慕先生，坐吧。”指了指自己對麵，顏思源、顏思遠中間的空位置，顏東林徑直說道。“到了顏府，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慕先生一定要隨意。”
那位置好像是特意留給自己的一般。可是，這位子實在是太詭異了。慕子路抬眸掃視了一下四周，準備重新找一個位置，卻發現原本擺放在梨花木八仙桌旁邊的同色雕花木椅，不知何時已經被撤開了。隻留下五把擺放在八仙桌四周，而顏思源和顏思遠中間的那一把，是唯一空閑的一座。
無奈地落了座，慕子路決定保持沉默是金的四字箴言，先觀察一下敵情再說。有時候，敵不動我不動，也不失為一種對敵的好方法！
“慕先生，請吃菜。臨時準備得倉促，也不知道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話雖這樣說，可顏東林神色間卻顯得自信滿滿。慕子路定睛一看，辣子雞丁，水煮肉片，魚香肉絲，魚香腰花，火鍋毛肚，麻婆豆腐，毛血旺，鍋巴肉片，粉蒸排骨，夫妻肺片，豆瓣魚......每一樣皆是慕子路小時候的最愛。
“菜色很豐富，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慕子路勾唇一笑，想試探她麽？沒那麽容易！“隻是，我一向喜食清淡。隻怕要拂了顏老爺的好意了。”
“沒關係的。倘若慕先生不喜歡的話，我立刻叫人再準備其他的菜品。”顏東林淡淡的瞥了一眼慕子路，不動聲色地笑道：“不過，既然菜都上了，你不妨先嚐一嚐再說。也許，慕先生會喜歡這些菜式也未可知。畢竟，人不會是一層不變的嘛。”
“白秋，來嚐嚐，這是你最喜歡的水煮肉片。”慕子路正要說話，顏李氏已經夾了一塊肉片放到她碗中。言語間更是語出驚人，不隻是慕子路，就連在場的另外三人，也皆是被她驚得一愣。
“看來顏老夫人真的是誤會很深啊，我說過了，我不是慕白秋，而是慕子路。”聞言，慕子路一陣頭痛，對這個不依不饒，言語直接的顏夫人很是沒有招架之力。
“秋兒，這裏都不是外人。我和你顏叔叔，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而思源和思遠，更是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夥伴，你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不肯承認呢？！”顏李氏素來就是潑辣爽直之人，見自己的相公幾番出言試探，繞著圈子扭扭捏捏，早就已是不耐煩了。於是決定開門見山，一針見血。
慕子路麵不改色，沉聲問道：“那顏老夫人又憑什麽認定我便是慕白秋呢？”
“因為，真正的慕白秋乳*溝之間有一顆紅痣，殷紅如血。倘若慕先生你鐵定不承認自己便是慕白秋的話，可否讓我們看一看你胸前是否有這個記號，以消除我們的疑慮。”顏李氏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慕子路，神情間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倘若慕先生覺得男女有別，我也可以退出花廳，留下我家相公與我兩個兒子做個見證。如何？”
慕子路身子微微一顫，心中又是詫異又覺得理所當然。詫異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能記得她身上的特征；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應該如此。畢竟她當年年紀小，父親慕仲舉又是男子，很多貼身照顧她的責任，便落到了顏李氏這個不是母親勝似母親的女子身上。猶記得有幾次她生病之時，都是顏李氏不眠不休地親自照顧她，替她煎藥，喂藥，洗澡，洗頭，擦身......彼時她常常想，就算是對待親生閨女，也不過如此了罷！更何況，那時候顏李氏早已是身份貴重的刺史夫人。
難道，這一劫終是躲不過去了嗎？望著眾人或期待、或驚詫、或興奮、或擔憂、或若有所思的目光。慕子路暗自歎了一口氣，罷了，既然已經隱瞞不住了，既然人人都想拆穿她的身份，那就順其自然，遂了他們的心願罷！
也許，恢複女兒身對她來說，還是一件好事情！更有利於她計劃的實施......
電光火石之間，慕子路心中百轉千回，黑眸間有流光一閃而過，她終是下定了決定。於是勾唇一笑，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方才不疾不徐地說道：“哎......顏伯母，你這又是何苦！”
“白秋......”顏李氏本還想著要攻下慕子路這塊“頑石”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心中原是做了“持久戰”的打算。卻未料慕子路竟如此爽快的便承認了。一時間，她不由得愣住了。顏思源和顏思遠眼中也紛紛閃過一抹喜色，兩兄弟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開了目光。四人中唯有顏東林最為鎮定，率先反應了過來。但言語間也不由自主的帶了一絲顫抖和欣喜。“白秋，好孩子，真的是你麽？！”
“是我，顏伯父。”抬手解下頭上的頭巾，讓一頭海藻般的如墨青絲徑直傾瀉而下。慕子路勾唇粲然一笑，漆黑如玉的眸子裏，卻深不見底。“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此刻顏東林卻禁不住老淚縱橫，眼淚簌簌的往下直落。慕子路，不，確切的說應該是慕白秋看在眼裏，心中卻不由得一陣冷笑——貓哭耗子，假惺惺。“當初......我以為......找了你這麽多年，我以為你回不過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我終於有顏麵去九泉之下見你爹了。”
“你是巴不得我回不來吧？！”聽他居然有臉提起顏東林，慕白秋心中不由得劃過一陣尖銳而劇烈的疼痛。心中恨恨地想著，麵上卻不動聲色的笑道。“顏伯父，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過去的事情就別在提了罷。我知道，當初的事情不能怪你。要怨，隻能怨那段天啟太過歹毒。今天是咱們久別重逢的大日子，來，咱們一起幹一杯，高興一點。”
“好好好。”顏東林和顏李氏對視一眼，連跌聲的笑著答應著。顏思源和顏思遠眼裏，卻紛紛閃過一抹深思。卻誰也不肯開口，隻舉起杯，朝她遙遙示意。兩雙各有千秋的眸子裏，卻皆是閃爍著炙熱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