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刑罰

愛。

誰曾想到,這個字承載了太多的重量。

青色的藤蔓緊緊纏繞著夜帷的四肢,**的皮膚被劃出了一道道血痕,他呆立著不敢動彈,隻要一動彈,藤蔓便會越纏越緊。

他終於,還是觸動了他莫孤醒的底線。

他莫孤醒已經容忍了他身體的背叛,可是,卻不能容忍他心被別人占據。

愛。無非是對他的王上莫大的諷刺。他是白酃的子民,從肉體到靈魂都是。他是以叛國的罪名被執行刑罰,夜帷知道,他的王上放過了他的性命,已經是最大的饒恕。

夜帷不敢再奢求什麽。

他不該把身心都交給一個異族人,即使那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的關係,還停留在七年前,那個血色的黃昏。那是封湮記憶裏唯一存在的自己,而不是身體的慰藉。

可是他忘不了,永遠都忘不了。

就讓他來承受這殘忍的記憶,殘忍的刑罰。以後,他必須歸屬白酃。

這是他莫孤醒最大的寬限。

烈日下的焦灼,幾乎要將夜帷的身體點燃。藤蔓遮下了夜帷身上斑斑駁駁的痕跡,卻掩蓋不了他的內心。

太陽當空。刑罰,開始執行。

他莫孤醒沒有親自到場,無法看見夜帷的痛苦和恥辱。

執行官麵色冷峻,生硬地吐出了命令:“火刑,開始執行。”

幹硬的印塊被放在火爐上灼燒,火焰放出幽藍的光芒,那樣的溫度幾乎要將印塊烤化。待到印塊完全通紅,殘忍的劊子手用鐵鉗將印塊夾起,毫不留情地放上了夜帷**的胸膛!炙熱的溫度灼燒著皮膚,似乎嗅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

夜帷痛苦地閉上了眼,飽受戰傷的他幾乎學會了忍耐疼痛。他隱忍著不發出聲來,不求饒、不稱喚。隻是口中的白布已被鮮血染紅。

熔化的印塊再次貼上了皮膚,像一朵嬌豔的花四散開來,皮膚已被灼得通紅,少許皮膚已然脫落。

夜帷依舊沒有喊叫。哪怕念著是誰的名字,沒有。

當夜帷飽受痛苦的時候,封湮是否會再次出現?他是否還念著夜帷的安危?他是否……在最危急的時刻,會有像他自己飽受痛苦時夜帷挺身而出那樣的舉動?那個人……到底在哪兒?

他莫孤醒盤算著,執杖的手掌已然滲出了汗。那個人正在受苦,而這僅僅是自己計劃的一部分,他要引出夜帷身後的人,藍瀠的王者,然後,粉碎。

王座上絢爛的寶石被生生敲碎了。

他莫孤醒似乎失算了,他高估了藍瀠的王者,那個不羈的王者。

*

浩蕩的一群人來到了法場。

他莫孤醒是精心布置了圈套等待來人落網,可是來者依然能來到法場內部,也就是說,他莫孤醒圍捕的計劃落空了,來者闖破了層層關卡。

來的四個人顯然都是好手,周圍被黑霧籠罩,顯然死刻意偽裝,不想被人識別出身份。來者的來意很簡單:救人。

一道火紅的光芒從其中一人的手中射出,光芒輕易將纏繞夜帷的藤蔓灼斷。夜帷的身軀不再有掩蓋和依靠,迅速地癱倒下來。一名體形較小的人急速扔出一件黑色的鬥篷將夜帷的身軀遮住,另一隻手暫且穩定了他的身形。

另外三名出手甚快,僅在三個呼吸間將圍上來的人打倒在地。先前出手的人低喝了一聲,身後其中一個人立即向夜帷靠攏,和身形較為矮小的少年一起將夜帷架起。幾個起落之後,已然消失在眾人眼中。

*

“什麽?”王座上的另一顆寶石被震碎。他莫孤醒並不是沒有聽清楚,而是太驚異。

四個人?

他莫孤醒微微定了定神,對殿下的岑右使道:“會是那個人的人麽?”

他絕沒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圈套,竟被赤裸裸地擊碎了。明明那麽精銳的兵力,怎麽會?

“倒不像是那個人。藍瀠的王我見過,照當時那些人的身形來看其中並非是他,至少不是親自參與。而以我的觀察,藍瀠已然完全泯滅,根本不會是藍瀠的族人,更何況,還是如此厲害的人物。”岑泫冷靜地答道,回答句句在理。

他莫孤醒默認的讚許。是誰呢……竟然有這樣的膽子來動他的人……他的,左使。

難道……夜帷,是你騙了我嗎?你也會是,未知的另一個圈套?

他莫孤醒沒有答案。

*

“岑右使。”

岑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難受地揉了揉太陽穴。

“退下吧。”岑泫拒絕了仆人的殷勤。

整個房間內隻留下了一名女子。正是封湮拚了性命護下的人——風殘沐。

“救下夜帷——恐怕是你下的命令吧,恩?”岑泫其實不是疑問,隻是等待她的承認。

“嗬,我會有這麽大能耐麽?被你軟禁,我可以用什麽方式傳出消息?況且對方目標似乎並不是我。”風殘沐笑道,言詞中不覺流露出輕蔑。

岑泫輕輕敲打著手中握住的杯環。“是麽?我的確不知道你用的何種方式,或許是有暗語。我無從得知。我可以肯定的是,你不屬於藍瀠……你是赤淵人。對麽?當初我問你,你並不回答,是因為你知道我猜錯了,錯的厲害,所以索性任我錯下去,目的是不想讓我覺察你的身份。”岑泫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直視著麵前的人兒,眼神逐漸變得淩厲起來。“可是抱歉,我還是調查了你。之前的調查毫無進展,是因為你的身份太過隱秘,而我還一直向錯誤的方向查探——這的確耗了我不少的時間。可是封湮出現了,藍瀠的王。他顯然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於是我從他下手,因為藍瀠已經泯滅的緣故,查他似乎很艱難……可是終究天不負我,讓我查到了你們七年前的往事——”岑泫玩味似的笑笑。“我的公主……為什麽要逃避呢?”

說到這裏突然停頓下來。沉悶的壓抑在空氣中靜靜流淌。

風殘沐緊咬著下唇,臉色蒼白無比,“果真,還是讓你查清楚了嗎?”

這次法場劫人的舉動,的確,是赤淵的行事風格。

公主?多久沒聽到這個詞語了。

她這樣的人,怎麽稱得上這樣神聖的稱號。現在的她,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傀儡罷了。

……七年的往事,卻是曆曆在目啊。她以為自己可以忘記的是不是?她還把自己想象得那麽高尚是不是?嗬,七年,她認為自己可以忘掉一切,忘掉曾經苦苦的等待。她竭力把自己獻給族上,隻求為族上獻上哪怕一絲一毫的力量!她隻想——贏得那個人一個讚許的微笑。那個人,從前是哥哥,現在是少主。因為,她不再是赤淵的公主。

她是風殘沐不是嗎?她沒有資格在獲得少主的寵溺。

麵前的岑泫,忽然間變得無比疏遠和陌生。

他早就看穿了?她似乎隱隱感覺到,岑泫的野心蠢蠢欲動。

未來的事,她更加無法猜測。

*

王者忽然睜開了眼睛。*

“怎麽?”青堯教上見王者神色有些異樣,不禁問道。

王者蹙了蹙眉,道:“青堯,岑泫開始發動了。我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龐大,這次,恐怕不是白酃王上能夠抵擋的了的。”

被換做青堯的女子也不禁露出驚訝的神情,“他莫孤醒?嗬,是他自己大意了。把那麽重要的權利交給岑泫,岑泫造反,是易如反掌的事。莫非你還要出手幫他?”

王者搖了搖頭。“正如你所言,岑泫爭奪王權是易如反掌的事,為什麽現在才出手?”

青堯正視著王者,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你是說……?”

“不錯,岑泫的野心決不在此。七年前覆滅藍瀠的時候,是除了你們青堯教,橙王、紫觀、白酃、赤淵一同聯合攻擊方才攻破。那麽你想,誰是幕後操縱者?誰指使了他們?”

青堯沉默了。其實答案在清除不過。赤淵是中立方,橙王、紫觀當時還是不足為懼的小族,也就是說,能夠擔當指揮大任的隻有——白酃。她深知白酃王上他莫孤醒的性子,他絕非野心勃勃之輩,能夠為他出謀劃策的,無非隻有一人!

封湮見青堯不答,續道:“而之前紫觀和橙王力量相當,又是誰能夠指使橙王王上吞並紫觀?他們從哪兒獲得的軍事力量?”

封湮其實是反問,不是疑問。矛頭無非還是指向那一個人……

“他最初聯合四族滅我藍瀠,後又慫恿橙王一舉吞並紫觀,他的力量到底到了什麽地步?無人知曉。現在大概到處都是他的眼線吧。因為青堯教隻是一個宗教,對他來說可能不足為懼,他所想的是先滅了藍瀠,將橙王掌控在他自己手中,在吞滅紫觀,對他來說,他莫孤醒不過隻是傀儡罷了……他最後還會攻破赤淵,到那時,天下恐怕都是他的,他還怕你青堯教不從嗎?”

青堯倒吸了一口冷氣。藍瀠、橙王、紫觀、白酃、赤淵,最後是青堯……那個人的野心,足以使整個天下動亂!

“他已經,開始爭奪他莫孤醒的王權了……”封湮抬首望向遠處,不覺歎息。王者不覺又想到了那個叫夜帷的異族少年,他呢?他會在哪兒?他會,陪那個人走到最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