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疼愛

月光從紙窗透出,撒了一地的寒。

王者靜臥在雪絨鋪就的床榻上,麵色蒼白而沉靜。身旁的異族少年默然凝視著王者,眼神裏,有不可磨滅的溫柔。

封湮,你果真,不記得我了麽?

七年前,我的親人被送進了絞刑場。我親眼看著他們的生命一點點隨時光流逝,直到鮮血流盡……他們的眼珠被生生從眼眶中剜去,流不出一滴淚水。他們被死死釘在木樁上,用空洞的眼眶望著一片血霧的天……在我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候,你毅然擋住了我的視線,將我從危險的深淵裏救出。

你為我取了暗夜般濃重的名字,夜的帷幕。

封湮卻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那個少年在與親人殊死離別時的辛酸和無助,他不記得當溫熱的血液浸上少年的臉頰時,少年的惶恐與不安。

他將少年死死按在地上,企圖平靜少年的悲痛。少年掙紮著,嘶喊著,直到見到親人的屍骨被風幹為止……

……這是少年刻骨銘心的記憶。

即便畫麵並不美好。但,是封湮賜予了他新生,讓他從痛苦中解脫。

然而,王者甚至忘記自己曾救過一個少年,一個被喚作夜帷的異族少年。

*

夜帷望著平躺在軟榻上的王者,微微有些失神。

這樣,倒更令他安心呢。

王者雖然失去了他的國度,但至少,王者不用在浮華中輾轉,也不必承受太多莫名的憂患。夜帷不禁抬手為王者理了理額前幾縷淩亂的發絲,指尖傳來真實的觸感,讓他莫名的有些悵然。

封湮,是不是這樣,就可以擺脫那俗世塵囂?

夜帷嘴邊噙著一絲微笑,手指拂過柔軟的唇瓣,忽得覺得有無限魅惑。

夜帷亦不知道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情俯下身緊挨著王者有些蒼白的臉,舌尖在王者幹澀的唇上遊離,而後四唇相合,畫麵詭異而唯美。

夜帷的發絲落入了王者的頸間,有些酥癢。王者依舊雙眼緊閉,隻是潛意識裏還在抵抗那陌生氣息的入侵。溫熱的氣息在唇邊彌散開來,良久,唇分。

夜帷的呼吸急促起來,雙手顫栗著將王者破爛的囚袍褪下,凝固的血痂在王者蜜色的肌膚上猙獰地盛開。被洞穿的傷口果真在距離心口的位置很近呢,傷口疼痛的時候,心髒是否也會隨之顫動?

夜帷凝視著王者,指尖在那殘損的軀體上遊離,仿若要將那累累的傷痕刻入骨髓裏。而後俯下身去,輕吻王者的發梢,像一個虔誠的信仰者。灰色的囚袍從身上滑落,王者絕美的身軀**在空氣之中,空氣變得粘稠而曖昧。

*

王者驟然睜開了雙眼。

醞釀片刻的溫情被瞬間打破。

幽藍的眸子裏像一把利劍劃開了深邃的夜,暴虐而冷漠。王者顯然被觸怒了,尊嚴被受製於人的悲哀輕易地觸碰……

他決絕地推開了夜帷,推開了他的溫柔。然後在夜帷的驚訝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他反壓在身下,而後從身後果斷地進入,毫不遲疑。

夜帷隻感覺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襲來,比戰傷更為慘烈。疼痛隻能使意識更加清醒,他忍耐著鑽心的疼痛,卻不敢反抗,也不忍反抗。他怕會牽製王者剛剛愈合的傷口。

王者並不因此有所停滯,他冷靜地退出,而後又一次更狠地深入。夜帷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嗚咽,手指幾乎陷入了雪絨的錦被裏,一絲腥熱的血液從體內滑出,盤旋纏繞,染紅了雪白的被單。

*

王者的軀體依舊冰冷。

如同死屍一般。

但流淌的血液,證明他還活著。淡漠地活著。

即使灼燒的情欲也無法溫暖他的身體。

他的心,在七年前就死了。

夜帷在一次次衝擊中漸漸睡去臉上還殘留著痛苦和疲倦,王者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暴怒的心逐漸平靜下來,隨即停止了動作。

黑色的長發懶散地戳下,襯著光滑的脊背,幾近完美的身軀便愈發顯得誘人。

他還是個孩子呢。

王者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手指抓著一縷幽藍的發絲狠狠地向下扯去。

七年,對於王者來說,不過彈指一瞬罷了。他的壽命有幾千年那麽長,太漫長了,讓他得以擁有太多的光陰可以浪費。

七年,足以讓那個異族少年長大成人。然而,當年就是那麽一個小小的舉措,卻改變了夜帷的一生。

夜帷應當感激他,但他能報以王者的,隻是一具男性的軀體,僅此而已。

但那對於王者來說僅僅是附屬品罷了,是不是王者那樣傷害了他,便可以將那所謂的恩情一筆勾銷?抑或是讓他痛恨……

那都不重要。一個高傲的王者不需要那樣的同情,他隻要尊敬,隻要畏懼,隻要如同神一般的膜拜和崇拜!

那就讓他恨自己吧。

王者嘴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微笑,而後自顧自地尋了一件幹淨的衣物著上,臨別時瞅了夜帷一眼,他依然雙眼緊閉,墮入睡夢之中。王者隨手扯過那灰色的袍子掩上了夜帷殘缺的軀體,而後決然地轉身離開。

封湮打開了門柵,將門微微推出一道縫隙,透骨的寒奪門而出,渲染了幾分淒清和悲涼。

果然。

王者略一思忖,款款步出了門。

七道身影驀然出現,擋住了王者的去路。麵似為首的上前略一施禮,恭敬地道:“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時,有勞您隨我們走一趟,青堯教上有請。”言語中雖有敬意卻無絲毫軟弱之氣,反而有一種隱忍的威脅的意味。

王者定了定神,強壓住懷中的青爻劍傳來得不安分的氣息。

若不是她派來的人,他早就動手了。

不過顯然王者不想這麽做。房中的人兒還在熟睡,王者不想把他驚醒。右臂的舊傷尚未痊愈,活動仍然有些不適,他不想耗費多餘的氣力。

先前麵似為首的白衣男子顯然還未回過神來,自然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剛才的險境。他隱約看到王者懷中的一抹青鋒,它似乎因血的渴望二戰栗著。男子已不覺驚出一身冷汗。青爻……?族中至聖之物,為何淪落到外族人手裏?更可怕的是,它為何沾染了嗜血的氣息……

王者的眼中隱約有了笑意。

*

風止。

待到那熟睡的少年醒來隻是,身邊怎的沒了封湮的身影?

夜帷茫然地看著四周,掛在床邊的劍已然不見,如同憑空消失了般,恍然如夢。

隻有他身上傳來的真實的酸脹之感,和餘留著血腥味道的殘破的囚衣。

他唯一留下的東西。

連劍也被他一並帶走。夜帷突然感到一陣令人眩暈的失落感。自己對他而言,還不如一把劍?

他用背叛換得的,不過是身體的苦痛和精神的折磨。

他自嘲般的笑笑,強忍著一身破碎的傷痛起身,踏上了回去的路。他該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價。

每一步無比艱難。

*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持著權杖的男人一臉倦容的依靠在殿中央的寶座上,聽著左右上報的繁瑣的數字,不覺竟打了個盹。

待到下屬急切地三番喚他,方才醒過神來。他自然不止那人絮絮叨叨地問他什麽,他也毫不在意,隻是巡視著四周。岑泫仍然靜默地站在一旁,而他身旁那個空缺的位置,卻顯得有些礙眼。

他莫孤醒俯視著大殿,不滿地蹙了蹙眉。“他呢?還沒回來嗎?”

殿下恭敬地跪立著聽後王上指令的下屬顯然被這一問怔了一怔,才道:“王上所指可是夜左使?他自攜囚人潛逃以來,屬下全力追擊,但至今杳無音信。”說到這裏額前已有豆大的汗珠向下滴落,他生怕惹怒了王上,找來殺身之禍。

然而卻沒有聽到王上暴怒的斥責、他小心翼翼地望向殿上的男人,卻見他正顰著眉陷入沉思。不免感到一陣疑惑,為什麽夜左使一走,王上便頃刻間變得比以前沉靜,泰然,甚至溫柔……難道以前都是假象?

岑右使揮揮手示意他下去。他莫孤醒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願醒來。

良久,待四下無人,岑泫開了口:“王上,你還要等他回來?”潛台詞無非是提醒他夜帷已經背叛了白酃。

他莫孤醒又恢複了他有些殘忍的笑顏,道:“為什麽不呢?看來你也很好奇他背叛我的下場?”

岑泫不言。

他深知這句話的含義,可他依舊不解。王上親自將他捧到了這個位置上,又怎舍得將他再從高位上推下去?

難道他的苦心栽培,隻是為了等待他的背叛?

岑泫愈發看清了,他的王上,似乎一切轉變都與那個少年有關……

他的殘暴,冷漠與自私,皆是因那個少年而起……

岑泫的目光便突然變得淩厲起來,看來,時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