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束縛

融化的雪水滲進了土地,朔風呼嘯著,仿若來自地獄的嗚咽。空氣中餘留著血腥的味道,隨風在雪地上彌散開來。

她試圖逃離這個是非之地,雙腳卻邁不動一步。彌漫著的血霧朦朧了她的眼,靈魂在身體裏不安地躁動著,腦子裏淩亂的思緒似乎要將她生生撕碎。

劍摩擦著地麵發出聲響,漸行漸近。她忽然感覺到身後一陣凜人的寒劃過了她的肌膚,隨即一把寒劍搭上了她的脖頸,她微微蹙眉。血水浸濕了她的衣裙,她**的腳踝,刺骨的寒。

劍光照亮了她的臉龐,將她的眼灼得生疼。幾縷幽藍的長發被劍鋒削下,落在了持劍人的劍柄上。

“封湮,你不該回來。”她忍住那般咄咄逼人的寒,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

身後的人並不急著答話,隻是發出了輕微的喘息,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血從王者的之間滴落,滑過鋒利的劍尖,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染紅了她的衣衫。

“我不會逃。”封湮一字一句地答道,生生將那沉默擊碎。

“我們都逃不掉了。”她平靜地看著遠處的前方,臉頰劃過一行清淚。遠處黑色的影子迅速包圍過來,像一道暗湧侵襲而來,吞噬僅存的光明。

*

入夜。

曾經的王者被釘在血染紅了的木架上,手腳各拴著沉重的鐵鏈,肩胛骨被一隻巨大的鐵鎖洞穿,血液早已凝固成痂。王者像一個受盡屈辱的戰俘被固定在木架上,臉上有著麵無表情的可怕。

從暗處隱約走來一個人影,緩緩步到他身前,借著昏暗的燈光端詳他的臉。封湮沒有理會,直直地望著前方,似乎要將這牢獄望到盡頭。

前來的男子忽得有些慍怒,麵前的人已然傷痕累累——那個連江山和族民都拋棄的君主,本該以一種懦弱的姿態向自己臣服——可是那般不屑一顧的表情,讓他覺得那是一種羞辱。

“你難道不想知道她的境況嗎?”男子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故作平靜地道。

王者終於有些動容,他低頭瞅了一眼來人,隨即索性閉上了眼睛。“她不是藍瀠人。放了她。”聲音因幹澀而顯得有些低沉,那卻並不是請求的語調,而是命令。

男子忽得冷笑起來。“嗬,你不願逃是因為放不下她?她既不是你的族人,你又何必袒護她?”

王者蹙了蹙眉,不可置否。

他們同有著幽藍的長發,深色的瞳子裏蘊著濃重的孤獨與哀傷,甚至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默契。她始終能讀懂他的心思,他的無奈和無助,及時彼此同是默然。以至於他見她時有了片刻的失神——或許隻是,同病相憐吧?

男子自是察覺了他有些苦澀的笑容,冷哼一聲,道:“你能護她到何時?如今紫觀已被橙王所破,白酃邊境已然岌岌可危,而那個少主也自身難保,又怎會有暇顧及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妹妹?”

看來他已將一切了如指掌了呢。封湮無言。

“我還不至於落魄到以她來交換什麽,待時機一到,我自會放她。”男子輕蔑地笑道,而後用手拭去油燈滴落的油脂,故意頓了一下,語氣忽然變得淩厲起來:“可你不同。你——藍瀠的王,我要你的頭顱祭奠吾王,以告赤淵先王之靈。”

王者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看男子走出了昏暗的牢獄,而後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口中模糊不清得喚出了他的名字——岑泫。

你的野心究竟到了什麽地步?

*

浩蕩的隊伍穿過湧動的人群,喧囂的街市忽得靜了下來,好奇的人群探著腦袋望向鐵柵裏狼狽的囚俘。囚車裏的王者早已喪失了往日的傲氣,幽藍的長發沾染上了粘稠的血液和灰塵,無力的垂下,顯得毫無生氣的黯淡。

巨大的鐵鎖將他的蔣邦貫穿,整隻右臂已然失去了知覺,他早已乏力去抵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無暇顧及那些世人看他的表情,冷漠,嘲諷,甚至有著大快人心的喜悅。他垂著眼,麵無表情。似乎連抬眼也會讓他倍受勞累。

他看不見,湧動的人群中,那雙憂傷的眸子裏,是何等的痛心與惋惜。

*

夕陽的餘暉撒下,在一道道細密的絲線上反射出詭異的光輝。王者被銀白的絲線裹緊了身軀,脖頸被勒得滲出了血絲,仿若隻要一動彈,那顆高傲的頭顱便會掉落下去。

他仿佛大自然中最弱小的繭,無力地在封閉的空間中拚命地掙紮著,卻——永無天日。

他甚至還未來得及享受從高貴墮入卑微的憤慨。

他——竟然還未忘記曾經,自己也是身處高位的主宰者。可笑。他將自己供奉為王者,卻——隻給愛他的子民,和他一樣流著藍瀠的血的族人,帶來了滅頂的災難。

他們拚了命也要保護的王的血裔,竟然如此無能,連苟且保全的性命,也要悲哀地被人操縱。

他寧願英勇的在戰場上死去。他怎肯,讓浸著族人的血的靈魂,被無情地消磨,摧殘……

他艱難地睜開了眼,以王者的姿態仰望黃昏的殘陽……

*

毫無征兆的,視線被一道黑影擋住,被擋住的還有世人給予的屈辱。

他隱約聽見民眾在台下齊呼:

夜左使。

王者艱難地抬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陌生少年的臉。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目光中有著不可思議的痛惜。

來者不顧周圍人驚訝的目光,抬起手臂將纏繞在王者身上的銀白色絲線生生扯碎。劇烈的疼痛讓王者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但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此,在他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的瞬間,來者已將他橫腰抱起,暴虐而果斷。

王者無力反抗,蹙著眉頭瞅著少年的臉。似是陌生,卻又有什麽記憶將要從腦海中抽出。

“夜左使。”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沉悶的空氣讓人快要窒息。

來者的身形微微一滯,巨大的壓力頓時侵襲而來。他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這樣做,值得麽?”岑泫的聲音冷漠得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少年的臉上難得掛上了一絲微笑。值得?有些東西,不是價值能夠衡量的吧。

倘若價值能衡量,誰願背著背叛的名,去維護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人。

少年頓了頓,然後毫不遲疑地向前,義無反顧。

眾人顯然被震懾住了,竟自動讓開一條道路,看那冷峻的少年抱著受傷的囚俘,離去。

岑泫竟然也無阻止的意思,冷漠地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破碎的銀色絲線灑滿了天空。

“夜帷,你終將為背叛吾王,付出代價。”

那紛亂的人群中,那素顏的女子靜默地站在岑泫身旁,絲毫不為這突如其來的變動動容。王者瞅著那素白長裙的女子,忽得有些悵然。

他辜負族人索保全的女子,他竭盡全力所維護的人。然,挺身而出將他從死亡邊緣解救的人,卻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