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決意

非兒不開心。

通常她不開心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公子不開心。

非兒伸出手指逗了逗麵前雪白的小東西,在它白白的肚皮上搔了搔癢,然後就聽到這家夥舒服的“吱吱”聲。倘若是在平日,她一定會有心情再好好逗逗它,可今天……

哎……

公子還是沒有從房中出來。

他從清平夫人居所回來以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也不出來。這兩天可急壞了蘇門主和清平夫人,還有……她這個小丫頭!

“啾!”仿佛知道主人現在心情不好一般,那純白的小獸輕輕嘶鳴,將自己圓滾滾的身子一縮,躲開非兒越來越沒輕沒重的手指頭,然後朝著旁邊一滾,溜出非兒的手心。

非兒正在走神,忽然被一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東西在手心這麽一滑,頓時覺得寒毛都要豎起了。她下意識的握緊了手掌,感覺那小小的東西就在自己的手心裏,隻聽“錚!”的一聲,那雪白的獸在她手裏幻化成一柄通體玉白的劍——天玨。

非兒連忙鬆手,看著那柄天玨神劍變回了小小圓圓的寵物,她盯著那肉呼呼的小東西,忽然朝著它拌了個鬼臉,也就再也不搭理它了。

這東西喜歡粘著她。

非兒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一柄劍就會變成了小獸的模樣,她也不明白,為什麽天玨會選她這個武功不高,雖然有點小聰明但是絕對稱不上智慧的燒火丫頭。

她想要跟別人說,天玨神劍其實是一隻貪吃的小東西,而且這個小東西已經選擇她做自己的主人了。恐怕全府上下都會拿她當笑柄,這怎麽行?!

非兒尋思著總要給它起個名字吧,叫“小白”太俗,“小雪”是他們蘇府丫鬟的名字,“球球”是張師傅那條狗的名字。

思來想去,非兒決定還是叫它自己的名字——天玨。

武林中人為了“天玨神劍”打了個你死我活,她身邊這麽個圓滾滾的小東西叫“天玨”,恐怕也沒人會將這個小東西和天玨神劍聯係到一起去。

“非兒,幹什麽呢?”

“在呢在呢。”

回過頭,小榮正端著一盅燕窩走了進來。非兒連忙上前端過她手上的盤子,一腳把凳子踢回到桌子下麵去,順便朝著大翻白眼的小榮諂媚一笑道:“今天來的這麽早?”

“夫人怕公子餓壞了,早早便親自到廚房煲了這盅燕窩。”想起夫人今日寢食難安的樣子,小榮就滿肚子疑惑,忍不住又問了一遍:“非兒,公子和夫人到底出了什麽事兒?我跟著夫人十幾年,就從來沒見過她和公子紅過臉。這好好的,怎麽公子回來一趟變了這麽多?”

非兒臉上一陣尷尬,事關公子的身世,她怎麽可能告訴小榮?就連她自己也覺得,聽到公子的身世已經是大大的不對了,怎麽可能到處去亂嚼舌根?

“主人家的事,我怎麽可能知道?”非兒見小榮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她怕是這機靈丫頭多問兩句就什麽話都套出來了。非兒將燕窩放在桌子上,動手將小榮從屋子裏往外麵推:“好啦好啦,快去幹活吧,夫人還等著你呢。”

小榮被她連推帶擠的拱出房門,嘴裏一直嘟囔這:“你肯定知道,哼,肯定有問題。”

“快走吧,小姑奶奶,算我求求你了!”

呼……

把這尊大佛送走就好辦多了。

非兒用手指頭彈開了圍著燕窩盅團團轉的天玨,心中暗罵一句:“笨蛋,就知道吃!”

端著燕窩走到公子房門前,裏麵還是安靜的不成樣子,如果不是偶爾能聽到公子的咳嗽聲,她肯定不會發現裏麵有人在。

“公子!”非兒輕輕的喚了一聲,蘇離弦還是沒有回應。難道他今天又不出來了?

非兒抬起手狠狠的砸向房門,也顧不上什麽主仆之分了,再這麽下去公子就算沒有病也餓出病來了:“公……”

她本想狠狠的砸向房門的手揮到了半空中,那扇好幾天都沒有打開的門忽然開了一道縫隙,倘若公子快一步跨出來的話,她恐怕就成了謀殺弑主的罪人了。

非兒愣愣的看著突然走出房門的蘇離弦,竟然有那麽一瞬間的無法適應:“公……公子?”

蘇離弦的樣子相當憔悴,一臉好幾夜都沒睡的疲態。那個從來都不會讓自己不修邊幅的公子,如今卻讓自己的臉上冒出了淡淡的胡渣,他眼底那一抹濃重的青色看著讓非兒心疼。可是他的眼睛卻是那麽亮,就像冬日裏的星星一樣,純淨通透的就像是世間最美的琥珀。

“公子?”非兒試探性的輕喚了他一聲。

蘇離弦點了點頭,然後繞開非兒,徑直朝著前院走了過去。

非兒連忙放下手裏的燕窩盅,轉過身去,公子已經出了院子。

府裏的下人見到蘇離弦的時候皆是一臉驚訝,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那個名動四野的公子離弦,那個溫文爾雅的公子離弦,那個崇文尚禮的公子離弦,現在卻像是被什麽人追趕一樣的匆忙,完全喪失了往日的閑適。

非兒跟在蘇離弦的身邊,生怕他會出什麽事。不就是知道了生父是前朝皇帝嘛,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映?如果換做是她,恐怕高興都來不及,幹嘛把自己關在房門裏不吃不喝的?

蘇夢晴看到蘇離弦的時候,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這個孩子,堂堂霖溪蘇家門主,竟然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蘇夢晴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可是話到嘴邊,就隻剩下一句,他隻想叫他的名字:“弦兒。”

他的聲音依舊威嚴而不失慈愛,蘇離弦怔了怔,“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麽?!”蘇夢晴臉色一變,連忙扶住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攙起來,可是蘇離弦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是掙開了蘇夢晴的手。

“爹……”他開口,輕喚了這個字,而這聽了二十年的一個字卻讓蘇夢晴眼前氤氳開一層水汽,久久不散。

非兒本是跟在蘇離弦身後,可是看到了這一幕,也隻好識相的幫這父子兩人關上門,自己守在門前,以免讓別人進來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

畢竟……前朝霜帝是如此敏感的一個話題。

蘇離弦淡淡微笑,他對養育自己二十年的蘇夢晴磕了三個響頭:“父親養育之恩,弦兒沒齒難忘。”

蘇夢晴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抹頗感安慰的笑容。

“隻希望等該做的事都辦妥之後,孩兒還能奉您終老。”蘇離弦跪在蘇夢晴麵前,麵對這養育自己二十年的男人,露出一抹燦然的笑意。

縱使是親生父親又能怎樣?

生父不及養父的恩情,倘若今天他因為自己不是蘇夢晴的親生兒子而忘了這份養育之恩,他蘇離弦就是不孝之人。

蘇夢晴淡淡的笑著,心裏麵那種愉悅的感覺就像是當年接掌蘇家的時候一般,是一種足以讓人心中波濤洶湧的情感。他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想想過去的二十年,他害怕蘇離弦早夭,害怕蘇離弦因天生體弱而自暴自棄,害怕九王的勢力找到蘇離弦……

這麽多年,他沒有一刻不在擔心這個孩子,將他視如己出。倘若蘇離弦離開,他可能會傷神很久吧?

“去看看你母親。這些年,她心裏苦。”蘇夢晴將他扶了起來,這個孩子有他自己想法和作風,“去做你想做的事……爹永遠支持你。”

蘇離弦開心一笑道:“謝謝爹。您早些用膳,我要去拜訪母親。”

他走到門口,轉過身來深深一揖,打開了書房的門。那個緋衣的姑娘轉過身來,對他慘然一笑,猶如晨光:“公子爺,你出來啦。”

蘇離弦微微點頭道:“我要去母親那裏,你去準備午膳吧。”

非兒聽公子如此一說,立刻喜笑顏開的轉身跑走。

那一抹亮麗的緋色,填滿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蘇離弦忽然揚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然後朝著清平夫人的居所走了過去。

那個淡雅的女人倚著欄杆,癡癡的看著對岸的一片將開未開的梅花。蘇離弦慢慢的走了過去,隻聽那個高貴淡雅的婦人開口說道:“弦兒你知道麽,帝都以西五十裏有一片梅嶺。每到臘月的時候,滿目純白,不似人間。”

蘇離弦隻是淡淡的聽著,沒有開口打斷她,那是屬於她的故事。

清平夫人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她轉過頭,上下打量了蘇離弦一番,問道:“都想通透了?”

“是。”

“弦兒的意思呢?”

蘇離弦淡淡一笑,他偏頭看向那片尚未開放的梅花,口中飄出一句微不可聞的歎息:“我會奪回屬於父皇的一切。”

清平夫人微微點頭,她坐在一旁石凳上,任憑清風吹亂她的頭發:“我是不是該問些什麽?”

蘇離弦陪著清平夫人一起坐下,臉上掛著淡淡笑意:“母親是想問我為何忽然間便想通了?”

見清平夫人點頭,蘇離弦解下了腕間方巾輕咳兩聲,抬起頭,他的眼睛明亮而透徹,仿若能夠看清一切事件表像。

“母親,無論何時,蘇門主都是我的父親,這一點永遠不會變。”蘇離弦堅定說道,他明顯看到清平夫人眼中讚許的光,“而我的生父……我對他並沒有什麽感情,母親不要生氣,弦兒隻是說出心裏的話,不想欺瞞母親而已。”

清平夫人略微點頭,蘇離弦才繼續說道:“但我敬重父皇的為人。”

“弦兒在瀚墨軒這些年來經常看一些史家撰述,世人對父皇的評論很高。”蘇離弦抿了抿嘴角繼續說道:“霜帝炎瑄,興水利,改賦稅,製定‘衡平律’,大肆整頓下級官吏……還有一些,我就不一一說了,我想母親肯定比我清楚得多。我敬佩父皇為人,不忍看他辛苦打下的基業就這麽被那逆天飼妖的賊人生生奪走,所以……孩兒想通了。”

“當年……炎瑄有風華相助,天命所歸,又怎會不仁?”清平夫人微微苦笑,“隻不過,這‘風華’是炎瑄的福,也是他的劫。”

“風華?”蘇離弦微微一怔,“我聽人說,那隻是一把鎮國神劍而已。怎麽和興修水利、賦稅改革有所關聯?這……”

清平夫人微微搖頭道:“凡是鎮國神劍,皆有劍魂。劍魂認主,擇能者為王,而他們的使命也是輔佐君王。”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劍魂,神仙,天帝麽……”蘇離弦低下頭,不敢相信清平夫人的話。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神仙幫助過任何一個凡人,他隻相信人力,隻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