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色幽默

四十二

考試完了結果也出來了。我在最後麵墊底壓陣。也許不是那題目太難,是我自己漸而忘掉了太多不該忘記的東西。這是我很經常說的一句話。

放假了,母親問我的成績,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頹廢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無所謂了。然後那頹廢的日子一天接一天的來。

可惜啊,曾幾何時,一腔熱血。

天煞孤星。

漸漸的沒了野心。

QQ裏我跟牛仔說你的夢想是什麽,他坐那裏把一雙大腳擱桌上都落進了我的視頻裏。我說你沒想過是吧。可悲。

他說是活著。我卻以為太過簡單。

他說小子等你上大學畢業了你就知道厲害了。

有時候經常會覺得這人命是朝夕不保。

然後去中學打球,空蕩蕩的校園裏沒有人影,太陽光明亮劇烈的撲打在地上的塵土上。

空氣中有煙火味。五月之初。

建築工地上傳來磚塊敲打的聲音和發動機的突突聲,我獨自坐在那株很大的樹下。它一如既往的繁盛生長著,年複一年,它幾百年的歲月都可以如此寂靜的走過。我曾見過它粗壯樹幹裏的空洞,它隻剩下一副老舊的軀殼,依然倔強。時光是水,洗去它的是實在的內心,洗去我的是那說不清狀態的少年。它可以沒有內心的活著。它兀自老了。

我在想是不是人老了也是如此沒有內心寂寞的活著,然後兀自老去的。

自然法則相生相通,返樸歸真,殊途同歸。

回家的那天早上,我和祥子一起去車站等車,還有波,初中的一個同學。我一路走一路跟祥子說我在聊天時跟一個女孩子聊安尼寶貝,很開心的聊了一個晚上。波湊過來問誰是安尼寶貝,哪個班的。我說你去買東西吃吧。波為人很張八,每次聽他說話我就心生暴戾。

然後我一抬頭看見了渺渺,坐在公車的最前麵,緊挨著駕駛座。她說過她喜歡那個最不安全的地方,而我則隻喜歡後排靠窗的位子。

車子徐徐開過,她坐在寬大的玻璃窗前,我站在路邊。我們看見了彼此的臉,然後轉過頭。我記住了她當時的那雙眼睛,我卻已經不再為她而憂傷了。

你會記得我多少。

很戲劇性的一個畫麵。從開始到現在我與渺渺之間的種種都是戲劇完美而憂傷的,那些哭哭笑笑的臉,那些明亮憂傷的眼睛,那些長了又短去的頭發,那些活生生的流水一幕幕。

有些疲憊,夜裏通宵未睡,上車我便去睡了。

牛仔的旁邊坐著小不點。

牛仔是我比較聊得來的一個大學男生,聊天時碰見的他,小不點是牛仔愛著的女孩子。

經常是開著視頻我們整夜隻和彼此聊天。牛仔隻說話,小不點給他打字。我們三個人互相聊通宵。

牛仔讓小不點做他的女朋友。

覺得他們很配,是真的。

小不點拒絕了牛仔。我也就再也見不到他們坐在一起跟我聊天時的默契樣子了。

她愛的不是他。這是一件既遺憾又無奈的事。

想起了渺渺。

都結束了。

我說牛仔日子還很長。他說我知道,我隻是鬱悶。

我說牛仔你還要有一顆赤子之心啊。要不要我幫你勸勸她。他說不要這樣,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他說我還是你的牛仔她還是你的小不點。我們不能在一起而已。

昨天午休的時候班裏有人打架,畢業用的登記照片發下來了,小剛的同桌說他照得像個強奸犯,玩笑而已。小剛氣得一巴掌甩那同桌臉上,五根手指印子印上去了,結果就打了起來。都是些年輕氣盛的家夥,臉皮薄,好麵子。

年輕人怎麽就有那麽多的事。要戀愛要打架,還要麵子要錢要要要,反正就是什麽都沒有的樣子。

在家給父親打電話,我說畢業後我想學電腦方麵的東西,然後他的幾句話便讓我無地自容。

我的未來其實並不在我手上,我所做出的決定很容易被人左右。我發現我開始動搖了,但它依然堅固,我是立地成佛的一種人。

小朵有次問我什麽叫堅強,她說林子你總說要我有顆強大的內心不被人左右,那什麽叫堅強嗎。我說好比就算你死了我都不會掉一滴眼淚。然後她的眼睛使壞。實在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問我的那些問題,她是個思想簡單卻很奇怪的人,不知道她會想些什麽,感覺就是亂七八糟糊裏糊塗的,但並不會感覺複雜。

四十三

離那高考隻剩最後三十天了,空氣中有沉墮和倦怠的味道,都安靜了,有人想睡覺,睡下了,有人想睡覺,還在堅持。總之都是累了。我比他們誰都累。

希望和絕望彼此之間廝殺過了很久,還在繼續。我不喜歡結束的日子,六月,或者三年前的那個七月。

現在我看著我身邊的同學都在忙著白花花的試卷,我還在這裏記錄著我的二中。

都老了,空氣中有希望和絕望。

曾經問過一個朋友,他是大學生了,同樣喜歡寫作,他說讓我暫時放下那東西,等到大學了有的是時間。

我說文字是一種習慣,不是為什麽而寫,是為自己。然後我問那會有出路嗎。他說不會,然後說很難。我說我明白。

有時候真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卻是知道自己所要的。

我告訴自己我要好好努力呀,考個不丟臉的分數我還要回去見父老鄉親呢。剛進這裏的時候我是多麽的風光。隻怕有人在偷偷的笑我。

離開了這裏,我站立的地勢太低縱然我生命的姿勢何等之高,那終究隻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

我是個骨子裏有自卑也有傲氣的人。

記得村頭有個大石盤,看風水的說將它翻個麵村裏就會出大學生,後來翻了,還真出了個大學生。也許翻過去的時候壓住的那片地正是我的出頭之地。嗬嗬,好大的借口。

2006,我的高三。晦跡東海。霸業難成。

四十四

上課時玩濤送給我的那塊玉石小木魚,上麵刻著一個佛字,我看那粗獷而韻致的刀工,琢磨著那是怎麽個意思。然後德子發現了我的小動作,我一抬頭便發現了他那核桃一樣的眼睛,然後我把那玉石收了進去。一百多塊,不見了濤會讓我去死的,我豈不虧大了。

德子在那不點名的說你們有的人啊,會後悔的。不信再等一個月。

我說我不後悔。

在家裏那天母親問我是否為自己的過去後悔過,我說我不後悔,我知道自己想要的。即使失敗了我至少經曆過,我需要不斷的經曆,然後告訴自己如何正確選擇。

安尼寶貝說的沒錯,我們真的要過很久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懷念的到底是怎樣的人怎樣的事。曾經愛過的人,曾經做過的事,以後會明白雖然誠實但並不正確。

正不正確並是另外一回事,我隻要那經過。給自己真相和強大內心。

然後濤給我《寂寞二中》的外傳剩下的稿子。

看了,滿眼的傷痛。

他說他的朋友一個個的遠離了,包括靜,那個他深愛的女孩子。有說不出的孤獨。

我又何嚐不一樣,且不談渺渺了,就說小朵吧,她幾乎沒來找過我了,十天半月的我們都難見上麵,也不再寫信了,我說都很忙不想打擾她。偶爾想寫點什麽給她,卻又無話可說。我想我們的確是在一步步的走遠了。與小笑之間的話也少了,見了麵都顯得很沉默,話到口邊就覺無味然後咽回肚子裏。祥子也不再老是跟著在我身邊了,我想他大概是對我失望了吧。

其實也沒什麽,都是不冷不熱的一些人,沒事的時候說說話,有事的時候誰也不會惦記著誰。我們對彼此都是可以不做數的,帶來不了什麽,也帶走不了什麽。

下課時看見兩三歲的孩子蹲在樹下挖泥巴,天真而認真的表情。我看了小孩子就覺得歡喜。

隻是那泥土沒我小時候玩過的幹淨了。不知道是那泥土本就不幹淨還是人長大了看身邊的世界都無法幹淨了。無所謂了。我不需要泥土了。

然後做試卷的時候看見了詩經裏很美的句子。抄下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瀏兮。舒優受兮,勞心搔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天紹兮,勞心慘兮。

-《陳風-月出》

精致的美中猶有憂愁,絕配。美得讓人心生疼痛。說實話我不會寫什麽評論,用書上的話來說吧,美是一種沒有峭壁的高度,它不壓迫我們,但仍讓我們仰望,它不刺戳我們,但我們仍然受傷。

不記得是哪個同學曾對我說過他一見漂亮的女孩子就會有心痛之感。

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對象不同而已。

四十五

吃飯的時候有個女孩子跑來跟我借錢,說實話我並不認識,依稀有點印象是班裏的。這讓我很尷尬,不是不想借,是因為她可以叫出我的名字並向我一個男生開口借錢,我卻並不曾記得她。

然後去網吧裏看小剛,他在和一個女生吵架,這是他在網上常做的一件事。

我不喜歡罵人,最開始和牛仔見上的時候就罵開了,仍是很君子的那種罵。

在寢室聊天時聊到了老師,每一科的都有。略微有些好感的是教化學的周老師,並且他還是學校的一個校長。我的學校有四個校長,我卻隻認得他。覺得他很幹淨,從內心散發出的幹淨氣息。我是能夠看見的。

德子其實也挺好的,作為一個老師,他是盡職盡責的,隻是有時太過嚴厲。高一那會他比現在還厲害,幸好他沒當過我的班主任,否則我會被他整死的。

還有德子有時很親和,笑起來特好看,孩子一樣。盡管他對我並不怎麽有好的印象。這些我也知道。

然後聊到了女生,小剛談起了自己喜歡的一個女孩子,我想起了渺渺。我與小剛說我與渺渺的故事,很多人圍過來聽,也許是好奇我也會愛上女孩子。我知道同學印象中的我是怎樣一個人。

說起渺渺的名字時很多人都人都說認識她,或者因為她的漂亮,或者因為她暴戾天真的性情。

那樣的女生走到哪裏都會讓人好奇。

小剛問我林子你覺得她和那個男生能長久嗎。

我說不能。小剛問為什麽。

我說那個男生,他愛不起。二中裏沒人比我更了解她。

小剛笑,說林子你挺高傲的。

牛仔也說過林子你小子把天也看得太低了。

其實我挺自卑的。

四十六

孫猴子翻山越嶺的跟著唐白臉重回取經路,這一路上他都不怎麽搭理人,見著強盜妖怪便殺,唐白臉迫於他的殺氣一句話也不敢責怪。兩個師弟也是悶悶不吭聲,心裏不快活又技不如人所以不敢亂發脾氣,有時他們坐一塊躺著看天上的星星無比的懷念上一趟取經路上的那隻猴子。八戒說沙師弟啊老豬我痛苦啊,這猴子都變成那樣了沒得治了呀,咱們回去吧,我去我的高老莊你去你的流沙河吧。老沙搔著頭皮說佛祖會怪罪的,到那時天兵派下來斬妖除魔,我倆怕是妖都做不成了。八戒便不再做聲,一轉頭看見山頭的月亮,還有蹲在山頭的猴哥。他怕是想他那幾個老婆了。

一日進了山裏,孫猴子前去探路,回來時見一女子立在唐白臉旁邊。孫猴子一眼便瞧出她是個妖物。

那女子生得俊,柳眉大眼,看著就覺眼熟。孫猴子不及細想提起如意棒正要打下去,那女子現了原形,原乃白骨精所化。那白骨精淚眼相看,孫猴子無言以對。

良久,孫猴子說你走吧我不殺你。從此以後我們恩斷義絕。

她千裏迢迢的來看他,他卻已然忘記了她,不再記得清她的模樣。他或許早已不再愛她了。

恩斷義絕了,互不拖欠了。

感情便是這樣,容易生效也容易失效。他不再愛了就真的是不再愛了。

不知所雲。

孫猴子到了現在又會怎樣呢。我想他大概是很頹廢的一個東西了,他確乎不是一個人。

那如意棒被供在佛堂成了封禁已久的神兵利器供世人敬仰。

他也許是個很混得開的家夥,兄弟朋友一大堆,沒有妻兒子女。那些兄弟朋友有賣豬肉的有擺地攤的有公司職員有企業老板,還有開賭場的道上混的。總之黑白兩道都給他麵子,這也許便是他想要的生活。自由也很風光,至於快不快樂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東西很難說,我隻知道他臉上總是笑著的。

四十七

小朵找我去照相,不知道她是從哪弄來的相機,說是讓我等她的,結果她放我鴿子,說人太多不照了。她穿著一件很活潑的粉紅色上衣,看上去可愛極了,很卡哇伊的一個打扮。

人的確很多,我們又都是在人前很怯場的一種人。

小朵說等放假了去我家玩,到那時再照也不遲。

不知到那時還有沒有心情玩。

我說如果你要是考得不好就去吧,考得好就別去了,免得我媽受刺激,到那時我去找你,順便讓你家人看看我的分數安慰一下。然後她的眼睛使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