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鬼子叛國了(上)

記得吳奇隆與楊采妮演的《梁祝》那部電影裏,梁山伯死後,祝英台不停地哭。那時她就要上花轎了,因為哭得太厲害,臉上無法打上胭脂,到後來眼睛裏連鮮血都流了出來。

我現在的情形雖然沒有那麽誇張,可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怔怔地坐在鏡子前麵,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天啊!

天啊!!

殺了我吧!!!

這是在現代嗎?這是一場現代的婚禮嗎?為什麽我還要象唱大戲一樣地戴上鳳冠霞帔?身邊居然還放著一個紅蓋頭,難不成因為善財童子喜歡唱戲,整個巫家就變成了戲班?

我第二十七次提出抗議,“就算要結婚,也要穿白色的婚紗吧?現在哪裏還有人穿這玩意?”

小表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表姐,你也太老土了,你不曉得現在流行複古風嗎?這種鳳冠霞帔,別人要刻意找都找不到呢!我們這些可是老古董,是從太婆婆的太婆婆那一代流傳下來的。”

我虛弱地攤倒在椅子上,怪不得紅色已經變成了怪異的桔色,還有一股古怪的味道,與剛從哪個古墓裏挖出來的文物頗為神似。

再這樣下去,還沒進洞房,我已經被活活薰死了。

老媽從鏡子裏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我,“龍兒,你實話告訴老媽,你就那麽不想嫁給任平生嗎?”

我也從鏡子裏麵注視著老媽,老媽美麗的麵容竟然有些憔悴。我忽然有想哭的衝動,在H國之時,當我處於極端痛苦的境況之下,我想見到的不過就是這些三姑六婆的女人們。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眨掉眼睛裏泛起來的淚花。如果這個時候再流淚,剛畫的妝被淚水衝開,就真成了梁祝了。

“其實善財童子長得還不錯,雖然人神經了一點,不過我本人也沒有正常到哪裏去。”

我隨口安慰著老媽,卻讓老媽更加悲從衷來。

她忽然以手掩麵,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號啕大哭。

身邊的女性親屬全都嚇了一跳,連忙將老媽團團圍住,“結婚是大喜事,哭什麽?”

老媽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哽咽著回答:“你們怎麽會明白當媽的心呢?女兒不快樂,當媽的會比女兒更不快樂。”

她這樣說著,倒引起了三婆婆的同感,兩人淚眼相向,簡直就要抱頭痛哭了。

我連忙拿起那塊可以進博物館的紅蓋頭幫老媽擦了擦臉,“老媽,我哪有不快樂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喜歡洋鬼子。”

我說的倒是真話,如果不是覺得善財童子麵目可憎,我也不會急著嫁給洋鬼子。

但人就是這麽奇怪,我越是這樣說,老媽便越是不安。

她忽然緊緊地握住三婆婆的手:“小嬸嬸,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今天我求求你幫我放了龍兒。”

我大吃一驚,老媽居然膽大包天,想要違抗太婆婆的旨意嗎?

三婆婆的目光閃爍不安地落在我的身上,“可是,龍兒的命運……”

老媽打斷了三婆婆的話:“我不管什麽命運,紅顏禍水也好,禍國殃民也好,無論如何,龍兒是我的女兒,別人怎樣我管不了,我隻要管我的女兒。何況,何況,”老媽遲疑著說,“巫家真有能力改變命運嗎?”

紅顏禍水?禍國殃民?雖然我一直自認美若天仙,不過也不至於自我膨脹到把自己當傾國傾城的美人來處理。

三婆婆咬了咬牙,“好,我就幫你這一次。但族長不會就此罷休的,我隻能幫你一次,如果再讓族長找到龍兒,可能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更可怕的事情?那會是什麽事情?難不成太婆婆要大義滅親,消滅我這個“紅顏禍水”嗎?

老媽打了個冷戰,不敢往下想下去。在場的我那些表姐表妹堂姐堂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一見三婆婆與老媽已經達成了共識,立刻七手八腳將我身上的老古董嫁衣剝了下來,看那架式是唯恐我會攜衣潛逃。

“我已經叫人通知洋鬼子,讓他在機場等你。你一到了機場立刻就跟他去H國,記著不可以停留,如果讓太婆婆把你抓回來,我們誰也救不了你了。”

幾個巫家小字輩掩護我自後門撤退,一出了門,門口已經有出租車在等候。看來老媽是早有計劃,連汽車都叫好了。

出租車一路向機場開去,我回頭張望,老媽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模糊不清。我的視力本來沒有那麽差,再遠的多的距離,也可以清晰視物。

兩滴淚水悄然滾出眼眶,離別之時,原來是如此地悲傷。

雖然我自小就沒有爸爸,老媽也總是以冷嘲熱諷地方式對我進行打擊教育。我因而常覺得自己如此不幸,人家的媽媽至少是正常慈愛的,我的媽媽沒說兩句話,就把我好好地嘲弄了一番。

此時想來,原來我竟是深深地愛她。

我無力地靠在窗邊,用衣袖抹著淚水,這樣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也許,也許我不去H國,嫁給善財童子吧!至少這樣我還在這個城市,還可以時不時地見到那群討厭又可愛的女人們。

我幾乎已經脫口叫司機將汽車開回,但汽車卻已經進入了機場的車道。

這麽快就到了嗎?

我下了汽車,看見天養伸長著脖子,一輛輛汽車地張望。

他一眼看見我走下車,立刻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快走,我已經買好了飛機票,還有半個小時就起飛了。”

我被他拉著,有些迷茫,我的命運到底是怎樣的?現在我跟著天養走了,到底又算些什麽?

“還好你媽媽還算有些人性,最後關頭把你救了出來。真不明白那些人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你。”

我立刻怒從心頭起,大喝了一聲:“巫家的每個人都對我很好,請你不要說她們的壞話。”

天養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對不起,我剛才說錯話了。”

我呆了呆,我忽然的怒氣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在天養看來,強迫結婚一定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我輕歎:“我的婚姻和天賜的婚姻一樣,並不是隻取決於我一個人,而是取決於命運。”

“命運!”他重複了一下這個單詞,臉上也現出一抹迷茫。

其實雖然他們一直叫囂著自由人權,在許多事情上麵,也同樣地無奈。若天賜不是被身份與地位束縛著,我們兩人之間,又怎會有這麽多的障礙?

他仍然固執地拖我進入閘口,“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嫁給一個隻見過一麵的人。”

我很想告訴他,在中國古代,許多人嫁給一麵都沒見過的人,也同樣安安樂樂地過了一生。不過洋鬼子是不會明白的,將愛情置於如此崇高的地位,本就是西方文化衝擊的結果。

中國的先民們更多關心的並非是愛情,而是社稷萬民。

高尚嗎?或許吧!隻是若沒有了愛情,這生命又有何意義呢?

我想到我的前生,靈兒、褒姒,對於她們來說,生與死並不重要。她們所想要的無非隻是與那人遠走,離開囂喧的塵世,擇地而居,平淡安樂地渡過一生。

隻不過,對於龍之女來說,這看似容易的事情卻又是如此千難萬難。

一路無話,到了H國,才一下飛機,我們立刻被蜂湧而上的記者團團圍住。

記者們七嘴八舌的問話一時讓我無所適從,過了半晌,我總算弄明白,原來他們問的是我與天養的婚事。

但我們還沒有領結婚證呢,消息居然傳得比飛機還要快。

無數的話筒硬塞到我的嘴邊,“巫小姐,據可靠消息,您已經與王子殿下在中國秘密結婚,不知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巫小姐,皇室會否給您王妃的封號?據說您本來的戀人是皇太子殿下,為何又會與王子殿下結婚?”

“巫小姐,您這次返回H國是否打算在本國長住。請問你們是否有計劃生寶寶?寶寶大概會在什麽時候出生?”

什麽意思?難道是暗示我們兩人奉子成婚?

皇室保鏢用力推開記者,為我們開出一條道路。但那些契而不舍的記者們仍然緊隨其後,不停地問出各種希奇古怪的問題。

我雖然全無任何被采訪的經驗,但至少看過電視。電視裏那些著名人物被這樣突襲采訪時,都是緘口不言,想必是不說還好,隻要一說話就會被人以各種手段和方式進行發揮再創造,到時我便跳進北冰洋也洗不清了。

在跨上皇室總管大人的凱迪拉克時,我分明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

我心裏一顫,那目光……

我向著目光來源的方向望過去,人海茫茫,許許多多張晃動的臉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伸長了脖子,用盡全力向著那個方向張望。

一個人正悄然回首,是天賜嗎?我隻看見了他的背影,他也到了機場?

為何?那目光竟會如此寒冷?冷得似是一個傷透了心的人。

皇室總管和保鏢們將我塞入汽車,我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方向,真的是天賜嗎?

二鬼子,他從來不曾用這樣的目光看我。

那個時而聰明,時而冒著傻氣的少年,無論他曾經怎樣被我傷害,他看著我的目光也總是如此溫柔。

但剛才的那一縷目光,卻如同利劍,似可直刺入人心底。

我心慌意亂地坐在車內,一言不發。

天養看出了我的異樣,低聲問:“怎麽了?是因為那些記者嗎?不用擔心,過幾天可以召開一個記者發布會,到時向他們說明詳情。”

我苦笑,猶豫半晌,終於忍不住說:“你剛才有沒有看見SKY?”

他一怔,“SKY也來了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覺得我看見了他的背影。”

我們兩人便都沉默了下來,說起來我們兩人的心裏都有些愧疚,好象是一對背著丈夫偷情的男女。

皇後殿下似乎不想見我,我被直接送回了皇室高中。

而天養則被送回夏宮,不知道他將會接受怎樣的“酷刑”折磨。

仍然是那個小樓,也仍然是那一片海洋,櫻花的花期已過,風中不再有飄零的花瓣。

我也依然坐在陽台上,怔怔地看這天,這海,這小洋房,這陌生而熟悉的學校,這一切不過是浮生中的一個夢罷了。

而我又是如何闖入這個夢裏來的呢?

我苦苦沉思,卻找不到答案。

我想起小說《飄》中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明天,一切都等待明天吧!畢竟明天是另外一天。”

所謂之另外一天,便會有另一個希望。

隻不過有希望也同樣會有失望,對於我來說,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天,是充滿了希望,還是又一次麵對失望呢?

這個問題,還是留給明天吧!

今天我隻想安靜地坐在這裏,看著陽光下溫柔的海波,不再聽不再想不再看這個世界,一切都與我無虞,我隻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人,對於正在上演的一個又一個故事時而投去漫不經心地一瞥。

我的前世今生,一幕一幕,如同電影一般地劃過我的腦海。一切的喜怒哀樂,不甘心的卻又不得不接受的,曾經如此令我苦惱不安,如今想來,也並非那麽難以割舍。

莎士比亞說,人生有如癡人說夢,充滿著喧囂與瘋狂,本身毫無意義。

閉上眼睛之時,我看見第三世的女孩。那個名叫莊姬的女孩,那張寒冷如冰的麵容。

如此美麗,一點都不遜於前兩世。但卻更寒冷,冷得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打戰。

我清晰地感覺到她心底的恨,是前兩世的恨積聚在靈魂之中嗎?

就算她已經忘記了一切,恨卻深入骨髓,如影隨形。

血液深處的冰冷本性正在悄然覺醒,我忽然明白太婆婆所說的話,乃至於七海、師門所說的話。

這女孩天生便是禍害人間的妖孽。

隻因她的心是冷的,靈魂是冷的。

我忍不住顫抖,她是我嗎?她真的是我嗎?

我的本性亦是如此寒冷嗎?滿懷仇恨而來的我,到底為何又一次降生在這個世間?

有人呼喚我的名字,“巫龍兒,巫龍兒,你還不願歸去嗎?”

我吃了一驚,歸去?歸去何方?

“去你應該去的地方,你本就不該來到人間。”

我應該去的地方,是那七彩陶罐之內嗎?我心慌意亂,我應該再次被囚禁嗎?

雖然已經完全忘記了被囚禁的感覺,但想想也會知道,那黑暗的陶罐之中,一住便是百年,甚至千年,這種感覺一定不會太美妙。

兩千年不曾有人陪伴的寂寞,真不知我是怎樣渡過的。

我不願再被囚禁起來啊!

我歎息,幾乎要大聲抗爭,隻因為我是龍之女嗎?

為何要把男人們的錯誤歸咎到女子身上?看看那些紅顏薄命而又傾國傾城的曆代女子吧!

妹喜、妲己、褒姒、西施、貂蟬、楊玉環、陳圓圓等等等等,不過是男人們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她們自己又有什麽過錯呢?

我不會回去的,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回去!

我固執地反駁著,誰也休想再次將我囚禁入那個陶罐。

我禍國殃民也好,紅顏禍水也好!我就是我,我要按照自己的意願生存下去,誰也不要再想以命運為借口,把一些莫須有的罪過加諸在我的身上。

我第一次如此理直氣壯地思考我的人生,不再因我不是普通人類的孩子而覺得愧疚。那不是我的錯,如果一定要說有錯的話,那也隻能算是命運的錯。

呼喊我的聲音並沒有停止:“巫龍兒,巫龍兒,你醒醒,你醒醒啊!”

我睜開眼睛,有一瞬間,忘記了身在何處。

呼喊聲從下麵傳來:“巫龍兒,你睡死了嗎?怎麽還不醒?”

我打了個哈欠,該死,不知道有時差嗎?

我探頭向下張望,WILSON蹙著眉頭站在陽台下麵,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有些皺皺的。

以皇室成員對於自己個人形象那種變態的吹毛求疵來說,他現在著實是不修邊幅。

“WILSON,是你啊!我才剛剛到H國,還來不及通知任何人。”我現在也很習慣於說一些廢話的外交辭令。

WILSON翻了翻白眼:“你還沒到H國,我們全國就都已經知道小姐大駕光臨了。”

我笑咪咪地說:“對啊!我忘記了,我現在是著名人物。”

WILSON臉上現出一絲憂慮的神色:“你和KING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伸了個懶腰,“其實沒什麽,我和KING沒有結婚,那都是誤傳。”

WILSON歎了口氣,“SKY走了。”

我一怔,SKY走了,這是什麽意思?

“走到哪裏去了?他又背著皇室潛逃了嗎?”

WILSON臉上的憂慮之色更濃,“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他是真的潛逃了。”

真的潛逃?難道還有假的潛逃不成?

“你下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WILSON話題一轉,居然不再提SKY潛逃之事。

“看什麽?”我此時對於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WILSON卻很堅持,“你一定要去看,這樣東西是SKY留下來的。”

SKY留下來的,說的象是SKY已經死了一樣。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從陽台上一躍而下,我心裏到底是在思念著他吧!

於是WILSON帶著我到了SKY的私人畫室,於是我見到了那幅烽火佳人。

“這幅畫,SKY畫了很久,他一直畫不出那個女子的樣子。直到今天我聽說他已經走了,我再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畫完了。”

我怔怔地看著那副畫,是我的臉,不,是褒姒的臉。

他,與我糾纏三生。記得有一句俗語叫做緣定三生,我們之間的因緣,也是如此長久嗎?

或者更長久一些。

“你和SKY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轉頭,迎上WILSON狐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