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準王妃(上)
“巫龍兒!”有人重重地敲了敲我的頭,我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眼,老媽雙手叉腰站在我的麵前,“洋鬼子來找你了。”
她臉上的表情哪裏象是洋鬼子來找我,分明就是鬼來找我了。
我跳了起來,一腳踢翻了雙魚盤。已經和天養說過許多次,不要到我家來找我,他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他卻總是不聽。
巫家的大門外,七歲的小表妹手持著桃木劍,毫不客氣地指著天養,如果現在不是法治社會,如果回到太平天國時代,隻怕小表妹已經撲上去和他大打出手了。
天養則安之如飴,這些日子以來,他早便習慣了巫家的古怪之處。當他第一次出現在巫家門口之時,太婆婆驚見居然有一個洋鬼子膽大包天敢在素以洋人為死敵的巫家門前晃悠,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的臥室,換上一襲驅魔的法衣,一手持驅魔鈴,一手捧著觀音聖水,圍著天養以薩滿教的跳大神方式念念有辭地折騰了半天。最後還將觀音聖水淋了天養一頭一臉,弄得天養哭笑不得。
我對天養解釋說,這是巫家歡迎遠客最崇高的禮儀。
天養半信半疑,不過他良好的教養使他無論麵對怎樣的對待時,都有泰山崩於前不變色的大將風範。
因而當太婆婆驅魔半晌,仍然無法驅走這個洋人時,她自己也折騰得累了,便半途而廢,不再管該死的洋人和引狼入室的更該死的巫龍兒,自己回房間呼呼大睡去了。
我覺得巫家的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既然這麽痛恨洋人,為何還允許我到洋人的地方去留學?難道她們就不怕我在留學期間與洋人發生苟且之事嗎?
我挽起天養的手,將他帶離巫家女人的視線範圍。要知道被許多警惕的目光盯著,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天養就是那天我上了飛機以後,要求將座位換到我身邊的人。巫龍兒的魅力果然非比尋常,居然將H國僅次於皇太子的王子就這樣勾引了過來。他才到達中國,H國皇室便得到了消息,立刻給他安排了一個民間訪問的事由。雖然他的舉動使皇室措手不及,但皇室仍然做出了盡可能的補救。
他自己卻笑言,“這有什麽關係?就告訴H國的平民,我是為了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才一路從H國追到中國來好了。那不是很浪漫的愛情故事?”
我冷笑,“隻怕你回國以後,皇後會派殺手殺了我。”
他眨了眨眼睛,“你武功高強,我一點也不擔心。”
他不擔心,我卻擔心莫名。本以為他是半真半假,他卻當真了。他這樣的行動,天賜會怎樣想呢?
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想到天賜,想到他的感受,深心之中,我仍然深愛著天賜吧?
但天賜卻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禁忌,誰都不願提起。若是當時,追蹤我而來的不是天養而是天賜,也許現在一切都已經解決了。我可能會不計後果地和天賜在一起,完全置曾經艱難的努力於不顧。可惜的是,追著我來的卻是天養。
現在是夏季,學校都放暑假了,天養可以留在中國,但等到秋天到來的時候,他難道還要一直留在中國嗎?
我心中始終覺得不安,天養如此任性的追蹤而至,到底又算什麽呢?
“找我幹嘛?”我每次都是用這種毫不客氣的開場白開始我們之間的談話。
他笑咪咪地回答:“我說什麽也是中國的客人,聽說中國人自古好客,有一句話似乎是這樣說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是不是說有朋友自遠方來,大家要經常說話?”
我翻了翻白眼,真服了他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是說有朋友從遠處來,不是很高興的事嗎?至於不亦說乎,那一句應該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那個字也不是說,是悅。”我忍不住更正他。
他皺起眉頭,苦著臉報怨:“明明是說,怎麽又變成了悅?你們中國人喜歡寫錯別字嗎?”
“那叫通假字,不懂不要亂說話。”
這個洋人一到了中國就開始努力學習中文,也不知他安著什麽心。難道他真想娶一個中國老婆嗎?
“巫龍兒!”一聲怒喝適時地插了進來。我轉過頭,看見全家至少有二十個女人集結在一起,全都穿著法衣。
這種情形沒見過的人一定無法想象,見到的人除了張大嘴巴,隻怕也不會再有別的反應。
所謂之法衣,花花綠綠,絕對不是現代正常的人能夠穿著走出大門的。不過巫家的女人就有這個本事,想要打扮得時髦,她們能比任何人都時髦,必要的時候也會穿著法衣招搖過市,如同一班剛從戲班裏逃出來的戲子。
法衣當然是有等級的,等級是由衣服的顏色與裝飾品的不同來區別。想要區別這些法衣,除非你在巫家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否則不要將人生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無論如何,二十個女人身著五顏六色的法衣,每件法衣上都綴著數不清的裙帶,夏季的風吹過,衣帶飄飄,環珮叮當,你會馬上懷疑你是否生活在二十一世紀。
天養不出所料地張大了嘴,過了半晌才從他張得大大的嘴中擠出一句話:“好漂亮!”
隻有這種老外才會覺得漂亮,我卻覺得頭皮發炸,眼前發黑,又來了!
果然,為首的太婆婆巫小花女士笑咪咪地說:“龍兒,你要去相親了。”
相!親!!我沒聽錯吧?
我吃驚地睜大雙眼,本以為她們又想出了古怪的驅魔陣法,怎麽居然是去相親?
老媽笑咪咪地加了一句:“你沒聽錯,你是要去相親。”
我疑惑的目光從太婆婆的身上移到老媽的身上再移到各位婆婆的身上接著移到各位阿姨的身上,最後落在我那些堂姐堂妹表姐表妹的身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在肯定地告訴我一件事:你要去相親了!
天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才十六歲,到了年底也才滿十七歲,她們居然讓我去相親?
這算是什麽世界啊?!
“為什麽?”這是我唯一能問出的話。
老媽眨了眨眼睛:“你也不小了,都十六了,太婆婆在這個年紀早就結婚生子。讓你去相親不是很正常嗎?”
我冷笑:“你怎麽不說慈禧老佛爺十四歲就進宮當秀女了?”
老媽花癡一樣地拍手笑了起來:“對啊對啊,這是我們中國的優良傳統,女孩子到了十四五歲就該嫁人了。”
拜托,能不能不要老是把自己當天真的小姑娘一樣處理。
我仇恨地死盯著老媽:“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巫家每個女人都扭過頭,當然誰也不會承認這個惡毒的點子是她想出來的。我可不是傻瓜,難道她們是怕我嫁給老外,所以就逼我去相親?
我正想說話,太婆婆威嚴無比地咳嗽了一聲,幾個堂姐妹立刻衝過來架起我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我塞進了出租車,然後對著司機說出了我們的目的地:“城東半仙道館。”
半仙道館?!我側頭望向身邊的堂姐,她笑咪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沒錯,就是半仙道館。”
為什麽是那裏?難道我相親的對象也是一個江湖騙子?
所謂的半仙道館,自稱有半仙之能,素以捉鬼降妖著稱。有一段時間,巫家曾經與半仙道館打得不可開交,雙方都說對方是騙子,明裏暗裏的鬥法。鬥法的結果,各有輸贏,平分秋色。雖然後來衝突少了一些,但同行是冤家,都是做同一樣生意的,關係再緩和也緩和不到哪裏去。
人說女人最是小器,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這一輩子都不會真正地寬恕他們。想不到巫家的女人居然不計前嫌,強迫我去半仙道館相親,可見在她們的眼中,洋鬼子實在是比曾經是冤家的同行還可恨得多。
我回頭向後張望,天養張口結舌地站在原地,顯然還不真的明白發生了何事。我在心裏歎了口氣,若是他不是那麽任性地追過來,巫家的女人也不會忽發奇想地逼我去相親。不過這樣也好,也許我就這樣和一個自稱半仙的騙子訂了婚,讓天養自此絕望,然後他也許會乖乖地回到H國去,那麽我與H國兩位王子之間的情仇糾纏也便自此結束了。
我心裏這樣想,因而也並非十分抗拒這次相親。隻是覺得生活在巫家完全沒有任何人權可講,家裏的女人可以決定你的一切。
不過並非巫家每個女子都受到同等的待遇,其他的那些女人不是照樣想和誰結婚就和誰結婚想和誰談戀愛就和誰談戀愛嗎?
為什麽我一定要受到不公正的待遇?隻是因為我是那條小蛇轉世嗎?
我正在自怨自艾,出租車已經停在半仙道館門前。
這是頗為古典的建築,門裏放著巨大的香爐,還算有些香火。一個身著道袍的牛鼻子坐在門前正在用手挖著鼻屎。
他看見一大群如花似玉的女人前來,仍然巋然不動,一隻手繼續挖著鼻屎,另一隻手向著裏麵指了指。
堂姐妹們誇張地繞過他的身邊,唯恐不小心沾到穢物。
一個小表妹低聲說:“表姐,你慘了,隻怕這些臭道士的身上長著虱子呢!”
另幾個女人毫不客氣地磔磔而笑,幸災樂禍之情溢於言情。我早就知道別指望巫家的女人有同情心,這些女人都是惡魔投胎轉世的。
太婆婆威嚴地瞪了她們一眼,自己的臉上卻也同樣是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如果我們此來的目的不是來相親而是來滋事的,隻怕所有的女人早已經開始大聲嘲笑半仙道館了。
兩個還算幹淨的道童將我們迎了進去,坐定後奉上茶,當然沒有人會碰一下,其實茶杯也並非那麽肮髒,隻是想到門口的道士,大家連喝口茶的胃口都失去了。
過不多久,一個中年道士和一名道姑走了進來,那道士倒還有點仙風道骨的樣子,至少外表上看起來還算令人滿意。
道姑很熱情,一進來便自我介紹:“我是這間道館的女主人,劉仙姑,這位是敝夫館長任三清。”
一個叫仙姑,一個叫三清,多會起名字,一看就知道是道士出身。
太婆婆便不厭其煩地將在座的所有女人都介紹了一遍,與我們巫家相比,對方顯然人丁單薄。
劉仙姑一邊陪著笑,一邊一一見禮,那位三清道長則眼觀鼻鼻觀心,人雖然在這裏,卻似已經在神遊太虛。
不過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所謂之“修道”之人,越是古怪越顯得有“道行”,都見怪不怪,誰也不會怪這位道長太失禮。
寒喧了半晌,漸入正題,那位仙姑一直用眼睛看著我,滿臉笑開了花。看她的神情,恨不能立刻就讓我與她的寶貝兒子入洞房。
不過說了這半天,仍然不見相親的男主角,仙姑也有些坐立不安,不時地瞟向門外。
太婆婆終於忍不住問:“不知令公子是否在府上?可否與我們見上一麵。”
其實這話根本就不該太婆婆問,本來就是來相親的,如果見不到男方,相什麽親?
仙姑的臉上現出一抹尷尬的神情,“我的兒子自小有些奇異。他是觀音大士身邊的善財童子下凡,托胎在我家裏。我們平時都不敢把他當成普通的孩子看待,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死神棍,就知道裝神弄鬼騙人。
太婆婆臉上露出虛假的笑容,“我們早就聽說過令公子的奇異之處,聽說令公子最能助人求財。”
這話說得完全言不由衷,不久以前,巫家與半仙道館大打出手的時候,所謂之善財童子下凡還曾經是巫家女人攻擊的對象,現在太婆婆卻好象完全忘記了一樣。真是此一時彼一時,能屈能伸不止是男人的專利。
仙姑對著身邊侍立的道童低聲吩咐了一句,那道童領了“法旨”出去了。仙姑笑道:“先用茶。”
巫家女人隻得無奈地端起茶杯,每個人都忍不住私下使了個眼神,真要喝這髒不裏幾的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