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趙家的祖祖輩輩(上)

西周末年,幽王寵幸美女褒姒,致使國家動亂,眾叛親離,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幽王死後,其子平王繼位,遷都洛邑。但周室衰微,周天子已經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自此春秋時代開始了。

古怪的開場白,象是曆史大片的旁白。

我用兩支手捧著下巴,牙疼一樣地盯著太婆婆白皙的牙齒。她這麽大把年紀了,仍然長著一口貝齒,一個掉的都沒有。這大概是和巫女家族每天從不間斷的體育鍛煉有著莫大的聯係。

巫女家的每一個女人,雖然長得美豔可人,卻都身輕體健,比男人們還強壯得多。

我的麵前放著太婆婆的法寶雙魚盆,熟悉我們巫家的人一定知道這隻罪惡的盆子是幹什麽用的。

太婆婆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從這隻盆子裏看見過去發生的事情。那絕不是電影或者電視劇,是真真實實曾經在過去的時空中上演過的情節。故事中的人總是與我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

一想到這一點,我便益發感覺到這個盆子的罪惡。如果我不曾有過過去,如果我不曾有過什麽前生,如果我隻是漂亮老媽和任何一個男人偷情所生,那麽一切將會是多麽美好啊?

我悠悠地歎了口長氣,無奈地注視著盆子裏顫抖著的水波。我知道我即將看見又一段故事,然後繼續我的靈魂分裂之旅。天啊!這樣的生活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

晉文公年間,趙叔帶的後人趙衰掌握了晉國的大權。他因隨晉文公流亡多年,並且娶了晉文公妻子的姐姐為妻,與晉文公有了姻親關係,特別受到晉文公的信任。

他在晉國本是有妻子的,後來所娶之妻翟氏女便是晉文公妻子的姐姐。她為趙衰生下一子趙盾,雖然她是後娶之妻,卻因為身份的原因,而後來居上。趙衰死後,趙盾繼承了世子之位。

他尚有三個異母兄弟,趙同、趙括和趙嬰齊。

我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哈欠,太婆婆是在上中國曆史課嗎?說話太沒重點了吧?

當然我不可能象電視裏那樣酷酷地來一句:說重點!隻有言情劇裏那些沒什麽家教的紈絝子弟才能這樣做,我還是很懂得“尊敬老人”的。

太婆婆重重地敲了我的頭一下,“才說了幾句你就不耐煩了,自己看吧!”

“為什麽是姓趙的?”我忽如其來地問。

太婆婆一怔,顯然沒有聽懂我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不是姓王的姓張的姓李的?這三個姓才是中國前三大姓,比姓趙的人多很多啊!”

太婆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我卻不知道怎麽解釋,這要問你自己,為什麽總是和姓趙的糾纏不清。”

我歎了口氣:“據我所知,曆史上還有一個朝代叫宋朝,宋朝的開國皇帝名叫趙匡胤,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有什麽關係。”

太婆婆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難道你就是那個著名的京娘?”

我一躍而起,“說不定有一世的我就是她!我看我還是先去惡補一下千裏送京娘那出戲,提前做好準備,被送到宋朝的時候也可以成竹在胸。”

我的詭計卻一下子就被太婆婆識穿了,她伸出“纖纖”玉手,一把揪住我的辮子,“別想跑,就算你和趙匡胤有什麽關係,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現在你必須先熟悉一下趙家的祖祖輩輩。”

我喟然長歎,我是姓巫的,又不姓趙,趙家的祖祖輩輩和我有什麽關係?

太婆婆顯然還不放心,手指在我的腰間輕輕一彈,我隻覺得全身酥軟,不由自由地乖乖坐了下來。她太惡劣了,為了防止我逃走,居然在我身上用了點穴。

這種神秘的武功失傳以久,連巫家的女子也並非每個人都懂得。我噘著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注視著麵前的水盆,天知道趙家的祖祖輩輩到底和我有什麽仇,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放過我?

趙盾並不知道,趙家以後的禍事,全是起源於他的時代。

他經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裏有一位青年男子,手持腰帶哭泣。那男子站在遠處的山顛,周圍皆是大霧迷茫。他想走到那名男子的身邊去,但無論他怎樣努力,這條路卻永遠走不完。有時明明已經與那男子近在咫尺,下一瞬間便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使他焦慮不安,如同年幼之時,未曾完成老師所布置的功課,而第二天又會麵臨著嚴父的考校。

他便用盡全力向著那個男子走去,走到全身汗如雨下,雙腳酸軟,卻仍然無法到達他的身邊。

他又急又怕,大聲呼喊:“你是誰?你,是,誰?”

那哭泣的男子慢慢抬起頭,投來淡漠的一瞥,趙盾覺得他的目光如同清晨的露水一樣讓人徹體生涼。隻是這涼意卻並非是刀劍般犀利,不使人受傷,反而如同炎夏的一縷冷風。

“我叫趙叔帶。”年青男子回答,臉上的淚水仍然汩汩而下。

趙盾大驚,趙叔帶,那是趙氏的先祖,如果不是有叔帶遷晉,也不會有趙家在晉朝的基業。

他連忙跪倒在地,用力叩首:“請先祖賜教。”

趙叔帶卻放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趙氏將亡,趙氏將亡!”

他悚然而驚,再抬頭間,麵前空空如也,自己卻站在萬丈的深淵旁邊。

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冷汗如漿,趙氏將亡,趙氏將亡!?

雖然夢已經做過很多次,每次再做之時他仍然不知那名青年男子是何人,仍然大聲詢問,而男子也仍然千篇一律地回答著同樣的話:趙氏將亡,趙氏將亡。

焦慮不安日複一日地膨脹,趙氏真的要亡了嗎?

這個問題使他頭痛欲裂,他一向以嚴苛公正著名,也因而不願迷信鬼神。他很想找一位解夢的方士來參詳一下這個夢,但這樣的行為卻與他多年以來所樹立的形象迥異。他唯有隱忍,且不能將困擾著自己的惡夢告訴趙家的任何一個人。

如此凶兆,他身為趙家的家長,隻能獨自承擔。

窗外傳來幼兒嬉戲的聲音,他向外張望,看見六歲的兒子趙朔和八歲的幼弟趙嬰齊躲在一棵桃花樹的後麵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

天才蒙蒙亮,晨起的婢女四處尋覓,大聲呼喚著趙朔的名字:“朔少爺,朔少爺,你在哪裏?”

桃樹後的趙朔正想回答,卻被趙嬰齊捂住了嘴。他疑惑地看著嬰齊,嬰齊臉上露出古靈精怪的笑容,“我們來捉弄她一下吧!”

趙朔有些不願意,“上一次你捉弄秋晴姐姐,害得我被打了五大板子,為什麽每次你捉弄人都是我被罰?”

趙嬰齊眨了眨眼睛,“因為我是你的小叔叔,是你的長輩,趙家祖訓裏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尊敬長輩。我們兩人一起犯了錯,當然是你受罰。”

趙朔似懂非懂地點頭,他不知為何每一次父親怒發衝冠之時,小叔叔總能輕易地將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他蒙昧的心中一直將趙嬰齊說的話當做金科玉律。

他是過於單純質樸的孩子,而嬰齊則剛好相反,他永遠古靈精怪,誰也不知道他小小的腦袋裏到底裝了多少“恐怖”的想法。

婢女一路叫著一路向院外行去,待她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外,趙嬰齊立刻便拉著趙朔從躲著的地方溜出來。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指了指院中的那口井。

趙朔怔了怔:“幹嘛?”

嬰齊臉上露出讓趙朔毛骨悚然的笑容,“把你的外衣脫下來。”

趙朔不明所以,卻仍然依言將外衣脫下交給嬰齊。嬰齊接過外衣便丟在井中,趙朔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卻已不及。

他哭喪著臉道:“這是娘新縫的衣服,你怎麽就扔掉了?”

嬰齊笑咪咪地道:“怕什麽?反正你娘經常給你縫新衣服。”

趙朔並不知道,在他看來無足輕重的新衣,在嬰齊的心中卻一直是羨慕和嫉妒的對象。嬰齊剛出生之時,母親便死去了,他三歲時,父親也去世了,因而他並不曾真的明了母親這個詞到底有什麽樣的意義。他隻是下意識地嫉妒著趙朔,因為兩人年紀相仿,趙朔卻永遠有一個慈愛的母親疼愛他。

也許就是出於這種潛意識裏的嫉妒,他一直帶著趙朔胡鬧,然後看著他受罰。他感覺到,無論他如何,趙盾都不會真的責怪他,反而對自己的親子十分苛責。

他並不知這是趙盾心中對於已故的本應是大夫人的二夫人所懷有的愧疚之情。趙盾的母親是後進門的,卻因為身份的原因而成為大夫人,雖然兩位夫人一直相安無事,甚至是相親相愛的,但女子於無人處的辛酸與淒苦又有誰能夠明了?

或許就是出於這份負疚之情,趙盾向來對這個幼弟寵溺有加。許多時候他都知道嬰齊才是始作俑者,但他仍然懲罰自己的兒子。因為他的兒子與嬰齊不同,趙朔是將要繼承世子之位的人。趙家的世子,必將在朝中舉足輕重,甚至影響整個晉國的時局。

嬰齊仍然覺得不滿足,又強迫趙朔脫下一隻鞋放在井邊。此時趙朔隻穿著一襲白色的內衣,一隻腳穿著鞋,又一隻腳則隻著了襪子。嬰齊將趙朔整整齊齊梳理的頭發打亂,將後麵的許多長發拉到麵前,半遮住他的臉,又自井中打上來半桶水。

趙朔好奇地問:“小叔叔,你到底在幹嘛?”

嬰齊露出曖昧而古怪的笑,拿起半桶水不由分說地潑在趙朔身上。趙朔冷得一機靈,打了兩個噴嚏,“小叔叔,我會生病的。”

嬰齊笑道:“你不會生病,你從小練武,如果這樣就會生病,隻能說明你是個笨蛋。你是不是笨蛋?”

趙朔呆了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趙嬰齊笑道:“既然你不是笨蛋,你又怎麽會生病?”

趙朔默然,他同樣不明白是否是笨蛋與是否生病有什麽直接關係,但他一向辯論不過這個小叔叔,他說是就是了。

嬰齊將趙朔藏在桃林之中,滿麵認真地吩咐:“我不叫你,你千萬不許出來,我一叫你,你就從林子裏跳著出來。記住要跳著出來啊!”

趙朔點了點頭,被風一吹,遍體生涼。他冷得直發抖,隻望小叔叔的惡作劇快點結束。

嬰齊施施然地折回井邊,咳嗽了一聲,用盡全力大聲叫了起來:“春喜姐,春喜姐!”

剛才的婢女急匆匆地從院外跑回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趙嬰齊,在婢女的心裏,這位小少爺如同是一個小惡魔一般折磨著每一個人。“嬰齊少爺,有什麽事嗎?”

嬰齊滿麵驚惶,手指著井旁的那隻鞋,“你看這是什麽?”

春喜的目光落在鞋上,她略有些狐疑,“這好象是朔少爺的鞋,主母才命我縫的。”

嬰齊眨了眨眼睛:“為什麽這鞋會在這裏?”

春喜呆了呆,忽似想起什麽似的,急忙向著井旁奔去。她探頭向井中張望,見井中漂浮著趙朔的外衣。她不由地尖叫了起來:“朔少爺落井了!快來人啊!朔少爺落井了。”

嬰齊見春喜驚慌失措,向著桃花林中使了個眼色,趙朔連忙自桃花林中跳了出來。每次嬰齊帶著他胡鬧,都是這樣暗示他的。

嬰齊自後麵拉了拉春喜的衣帶:“春喜姐,你看這是什麽。”

春喜回頭一看,隻見趙朔披頭散發,全身水濕,正向著她跳過來。她一時驚得麵色蒼白,喉嚨格格做響,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直到趙朔一直跳到她的麵前,她才又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有鬼啊!”跌跌撞撞地後退,向院外狂奔而去。

嬰齊見春喜嚇得魂不附體,他卻樂得前仰後合。趙朔也跟著他笑了起來,他隻覺得春喜剛才的臉色比他還象鬼。

兩個男孩站在井邊笑了半晌,嬰齊忽然收斂起笑容:“你在笑什麽?”

趙朔怔了怔,囁嚅著說:“剛才春喜姐真的很可笑。”

嬰齊道:“你怎麽可以隨意戲弄下人?你將來必為趙氏世子,一言一行都關乎晉國安危,怎可如此輕挑浮燥?”

趙朔呆了呆,心想這不是你想出來的主意嗎?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連忙回頭,隻見父親趙盾正滿麵寒霜地站在身後。他心裏一寒,心道糟了,又被小叔叔耍了。他低著頭,小聲道:“父親!”

趙盾搖了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趙家幾代以來都不曾出過嬰齊這般跳脫不羈的男孩子了。趙家世代忠義,自先祖叔帶公開始,就一直以忠孝仁義傳家,為何到了這一代會出現這麽古怪的一個孩子?

他深心裏還隱隱有一絲憂慮,等他百年之後,趙家由趙朔來繼承,這個孩子太忠厚純樸了,以他的心智如何才能壓得住嬰齊。

他的目光自趙朔的身上轉向嬰齊的身上,他也並不願多說,隻淡淡地道:“你們兩個人,到趙氏祠堂去思過,今天一天不許吃飯。”

嬰齊呆了呆,許久以來,這種懲罰都隻落在趙朔一個人身上,這一次卻連他都無法逃脫。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甘心:“二哥,我也要受罰嗎?是朔兒把春喜姐嚇壞的。”

趙盾仍然淡淡地道:“兩個人一起受罰,全部到祠堂去罰跪。”

趙嬰齊的小臉挎了下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趙朔忍不住竊喜,是老天開眼了嗎?從不受罰的小叔叔終於也和他一起跪祠堂了。

他撚熟地拉起嬰齊:“小叔叔,我帶你去。”

嬰齊忿忿地甩開他的手:“我知道祠堂在哪裏,不用你帶。”

他率先向祠堂行去,趙朔則興高采烈地跟在他身後。他並不在意自己受罰,反正他是經常受罰的,但小叔叔卻要和他一起受罰,這比什麽都讓他高興。

兩人進了趙氏祠堂,趙朔便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他一跪下來便低下頭,似乎正在全神貫注地思考自己的過失。其實他再怎麽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的,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嬰齊造成的,但每次他都在思過。

或者他是太聽小叔叔的話了,他這樣想。

跪在他身邊的趙嬰齊卻在東張西望。這個地方他來過許多次,每逢過年過節的時候,家裏人都會到這裏來拜祭先祖。最中間的一個牌位上寫著“先祖公叔帶”數字,他每次跪下以前,眼睛都會下意識地落在這位趙叔帶的牌位上。

據說便是他將趙家帶到晉國來。再古遠的過去,便不得而知,那時的趙家應是世代生活在鎬京吧!但傳聞中,趙家是來自遙遠的北方,草原之上,也許是有胡人的血統。

他天南海北地想著,目光又一次落在牌位後麵的那個七彩陶罐上。無數次,當他跪在此地之時,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猜想著陶罐之中到底收藏著什麽東西。

那陶罐是趙家的禁忌,曆來都不曾被打開過。據說先祖叔帶公臨死以前千叮萬囑,我趙家的子孫定要世代看守這陶罐,切不可將陶罐中的妖物放出。

妖物!這很和他的胃口,這世間無事之時,他亦要惹事生非,何況有這麽神奇的一個東西便堂而皇之地被收藏在趙氏祠堂中。

陶罐之中到底躲著一隻什麽樣的妖物?

他推了推身邊的趙朔,“朔兒,你看那個陶罐。”

趙朔緊緊地閉著眼睛,這一次他是真的不敢接腔了。那陶罐可非比尋常,如果小叔叔想要打開那個陶罐,他相信父親一定會用板子重重地打他。

趙嬰齊又用力推了推他:“朔兒,你怕什麽?看一下又沒人會知道。”

趙朔閉著眼睛搖頭:“我不看,陶罐裏是妖怪,我不敢看。”

嬰齊笑了:“我還沒見過妖怪呢!你爹我二哥不是最不喜歡怪力亂神嗎?怎麽他也會相信這個陶罐裏有個妖怪?”

趙朔睜開一隻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陶罐一眼,七彩斑斕的陶罐,在上午並不太明亮的陽光下,閃爍著曖昧的幽光。他不由地打了個冷戰,不知為何,他小小的心裏生出極不祥的預感。那陶罐,似乎被可怕的凶兆籠罩著。

他立刻又閉上那隻眼睛,“我不看,我害怕。”

嬰齊冷笑,“你真膽小,以後你怎麽做趙家的家長。”

這一次趙朔卻不願再上他的當,“你想看你自己去看,你膽子大,以後求爹把世子之位傳給你。”

趙嬰齊哼了一聲:“誰希罕世子之位?我隻要自由自在地生活,無拘無束,誰也管不了我。”

趙朔閉著眼睛想了想,忍不住問:“那你大哥要管你呢?”

趙嬰齊淡淡地道:“你看我大哥什麽時候管過我?”

趙朔覺得嬰齊的語氣裏有一絲古怪的落寞,他認真地回憶,大伯趙同總是出征在外,很少看見他回家,他確是沒有時間管趙嬰齊的。不過這樣不是很幸福嗎?小叔叔總是比他要幸福得多,做錯了事也沒有人責怪他,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