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烽火一笑(下)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回頭,看見WILSON關切的臉。“真沒想到,你這樣喜歡SKY。”他說。

我淡然一笑:“若我喜歡他,又怎麽會對他做這種事情?”

他不讚同的搖頭:“正是因為你喜歡他,你才會為了他而犧牲。如果你隻是貪圖權貴的女子,這個時候你又怎麽會放棄他?”

我聳聳肩,“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當然貪圖權貴,但我很實際,如果這個權貴是我無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那我當然不會白費功夫。”

他湛藍的雙眸深深地注視著我:“我向你保證,雖然我的地位不及SKY,可是我也是親王,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成為親王妃。”

我忍不住仰天長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上天真是太垂青我了,從古到今,我似乎都與皇室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親王妃,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封號,輕易地擺在我的麵前。我卻搖了搖頭,巫家女人固執的脾氣適時的左右著我,“我不想做什麽親王妃,等到SKY死心了,我就回中國去。”

他怔怔地看著我,目光裏有一絲溫柔的情致:“我並非是為了補償你什麽,我本來很痛恨你,因為你搶走了屬於我妹妹的東西。但現在我卻有些明白SKY為何會喜歡你了,你確實與眾不同,如果我是他,說不定也一樣會喜歡上你。”

這算是什麽?安慰嗎?我笑笑向著他的汽車走去:“走吧!他不會那麽快就死心,你應該知道他是一個固執的人,我們的戲還沒演完呢!”

我們的戲還沒演完,不僅是現代,還有古代。也許人生就是一場戲,每一個人不過是照本宣科的戲子,或哭或笑地演繹著自以為是的情節。演的人十分投入,因這本就是自己全部的生命,看的人也同樣投入,因他人的悲傷而悲傷他人的歡樂而歡樂。隻是戲演完後,曲盡人散,隻剩下獨自一人站在門可羅雀的舞台上。當此之時,又有誰能與自己共同分享這寂寞?

第二天,我打開房門之時,看見二鬼子倚牆站在門外。

他戴了一幅墨鏡,遮住了青黑的眼角,但露在外麵的嘴唇卻仍然是紅腫的。他本來神情落寞,但一見到我開門走出來,立刻便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怔怔地注視著他的笑,不過是一夜的時間,他便成了一個成功的戲子。這笑的背後必是悲傷和無奈的,他卻輕易掩飾,似全無昨日的事情發生。“龍兒,我陪你去教室好嗎?”

我輕咬嘴唇,為何要如此委曲求全?“我昨天已經和你說清楚了,我喜歡的人是WILSON。”

他低聲下氣地求我:“給我一次機會吧!讓我和他公平競爭,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我無動於衷:“你忘記你已經有未婚妻了嗎?就算我喜歡你又怎麽樣?我們是不會有未來的。”

他道:“我去求祖母,求她作主,解除這件婚事。她最疼我,一定會答應我。”

我連忙搖頭:“你不要胡鬧,你是H國的皇儲,你這樣做會使整個皇室蒙羞。”

他卻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對你是真心的,如果不解除我和LISA的婚約,你一定不會相信我。”

他轉身欲去,我連忙喊住他:“你幹什麽去?”

他大聲回答我:“我去找祖母。”

我連忙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要胡鬧,不許去找太後。”

他轉頭望向我,眼中閃過一抹狡黠之色:“那你答應讓我追求你,我就不去找太後。”

我呆了呆,這算什麽?看來我真是太小覷他了,他居然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弱點。這也未免太荒唐了,我是為了保住他的婚約才要演這場戲,他卻同樣用他的婚約來威脅我。

WILSON的聲音插了進來,“好!我們就公平競爭,看看誰能贏得龍兒的芳心。”

我轉過頭,WILSON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的身旁,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卻認真地看著我:“龍兒,我是說真的。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巫龍兒又一次成了男生追捧的對象,我卻哭笑不得,明明說好了是演戲,難道他想假戲真做?

我忿忿地向教室走去,不願回頭看身後的兩個男生。想追就追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敗在巫龍兒的固執之下。

數日之後,我就發現,首先敗下陣來的居然是我。

自那日起,無論我走到哪裏,這兩個男生都會搖搖悠悠地跟在我身後,儼然是兩個保鏢。但世界上又有誰請得起身份如此高貴的保鏢?我便如同狐假虎威那個寓言故事中的狐狸一樣,因身後的兩個男生變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事實上,就算是他們不跟著我,我已經是皇室高中的風雲人物。現在皇儲和親王殿下更加毫不避嫌的公開追求我,這份“殊榮”真是讓我無法消受。

我很快便意識到不聞不問絕不是好辦法,我必須盡快讓SKY死心。其實WILSON用的方法也未嚐不對,無論一個男人是否有處女情節,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與自己的好友發生了關係,他一定會死心的。

我略有些懵懂的大腦終於第一次產生了罪惡的想法,如果可以讓他死心,難道我真要做出這樣的犧牲嗎?

我可沒有偉大到這個地步,我為什麽要在乎他是否能當上H國的皇帝?就算他當不上皇帝,他也仍然會是高高在上的親王。那樣還不夠嗎?為什麽一定要當皇帝呢?

我忿忿地想著,就算我喜歡他,也不至於為他犧牲這麽多吧!

我翻來覆去的想著,知道我終究還是會選擇這個辦法。對於男女之情我到底還是無知的,除此之外,我竟再無良方。

不數日,便是WILSON十八歲的生日,他比二鬼子年長一歲,現在已經是高中三年紀的學生。

他在自己的古堡中開了一個派對,所請之人無非都是皇室高中的狐朋狗友。而我自然是在被邀請的名單之內,並且將會以半個女主人的身份出現。

派對以前,WILSON和SKY分別送來宴會禮服,前者是深紫色的後者則是純白色的,兩件禮服都很美麗,我卻一件都沒有選擇。

我用所有的積蓄買了一件藍色的禮服,在頭發上插了一支藍色的鮮花。攬鏡自照,有一瞬間,我似看見了褒姒的身影。

我用力甩了甩頭,我仍然將古代與現代混做一團,這樣的裝束分明就是把我自己當成褒姒。

褒姒生存在世的命運就是禍國殃民,使周朝動亂不安,那麽我呢?我生存在世的命運又是什麽?

當我出現在宴會上時,贏來了一連串的讚歎聲。

我確是沒有波霸的身材,但東方女子的楚楚動人婷婷玉立亦是西方女子望塵莫及的。我看見二鬼子眼中毫不掩飾的欣賞之色,他並不知道今天亦是我的陰謀。

他向我走過來,我卻提前把我的手搭在WILSON的胳膊上。他的腳步一滯,臉色略顯黯然,但他馬上又勉強自己提起興致,向我露出微笑。

如此苦苦折磨,卻為哪般?

雖然這次宴會沒有長輩出現,出席之人皆是皇室高中的學生。但仍然似模似樣,完全合乎宮廷禮儀。這些皇室的子弟,自小就被訓練成了派對動物,對於上流社會派對的運籌與組織皆是遊刃有餘,應對自如。

派對間隙,我與WILSON悄然離席,一直留意著我們的二鬼子當然會有所察覺。

我和WILSON進了二樓的臥室,故意隻是虛掩房門。當我脫下衣服時,WILSON的目光癡迷地落在我的身上。

於是我便一絲不掛的與他擁吻,天知道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居然全無羞恥之感,更多的不過是絕望中所夾雜著那一絲毀滅般的寂然。

他將我抱到床上,認真地吻著我的身體,自臉至頸到胸口到腹部,我不知道這戲該怎樣繼續,如果他再不進來,也許這戲就會繼續演下去。

終於門被推開了,二鬼子出現在門前時,一直勉強自己露出的笑臉被徹底地擊潰。他怔怔地看著我們,似隻看了一分鍾,卻又似看了一世般地長久。他看著我們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也一起回望著他,同樣似是看了一世般地長久。

他終於輕聲開口:“你們在做什麽?”

他每次都在問相同的愚蠢問題,我們在做什麽,隻要上過生理衛生課都會知道。

我巧笑嫣然,不知我自己為何還能笑得如此自然甜蜜,“我們在做什麽,你難道不懂嗎?”

他眼中的絕望之色越來越甚,有一刻我甚至有錯覺,他會因這絕望而死去。但他卻隻是搖頭後退,喃喃自語:“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毀去我心裏最美好的東西?為什麽?”

他轉身狂奔而去,樓下的大廳裏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我仍然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覆蓋著同樣衣衫不整的WILSON。又有人上樓來,房門立刻被關上了。我相信流言會迅速地傳播,不用第二天,我與WILSON的“奸情”就會盡人皆知。

他輕輕地擁抱我,不帶任何欲望,低聲說:“你的身體很冷。”

我笑,誰說**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對於我來說,為何一切總是如此艱難?

樓下人聲漸息,人們想必漸漸離去了。窗外傳來隱隱的雷聲,春末夏初的雨季在那一夜來臨了。

每一個地方都會有或長或短的雨季,有的是陰雨連綿一兩個月,有的不過是寥盡人事的五六天。

大雨落下之時,天色已經漆黑。我坐在古堡的窗邊,打開窗戶。淒然的風吹起烈烈做響的窗簾,我忽然想起了靈兒。

那一夜,當趙嬴子將靈兒裝入陶罐之中時,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夜晚。

我下意識地讀出那首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見君子,雲胡不喜?

與此同時,在皇室高中的畫室中。

SKY蜷縮在畫室的角落裏,他沒有開燈,整棟小樓都是漆黑的,除了他外,這個世間似再也沒有活物。

他以手抱膝側耳傾聽著外麵傳來的雨聲。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就多次經曆過。第一次經曆都是如此刻骨銘心,痛徹心扉。

他安靜地坐著,不知該何去何從。

腦子裏混亂一片,許多雜七雜八的念頭紛腫而至。他用力地想著許多事情,比如英國王子來訪的接待,慈善基金會的拍賣,祖母的大壽將至,應給她買什麽樣的禮物?

可以想的問題有很多,因他的生活一直是這樣忙碌著的。隻是每個問題的思考到最終都是半途而廢,思維的焦點總是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個地方。

龍兒!難道你真的拋棄了我?

他也不知為何會產生“拋棄”這種念頭,似他與巫龍兒之間的關係,從來就沒有到達到男女朋友的地步。但卻真的覺得她在背叛,隻因深心之中總覺得兩人的關係由來已久,似在許多世的劫難中處處相逢,卻又處處擦肩而過。

情與仇,誰又能說得清,理得明?

他知這一夜他又不可能睡了,這些日子以來,疼痛越來越深入骨髓,使他艱於呼吸。但他卻仍然在每一個清晨都露出微笑,隻因他不願徒增龍兒的壓力與不快。

從嚴格意義上講,他還不能算是一個男人,十七歲,不過是一個男生罷了。他卻已經如同一個男人一般地思考問題,想要盡自己的一切能力去保護深愛的女孩。

“深愛”,想到這個字眼時,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他是真的愛她,可是她卻總是遊移不定,若即若離。他真想知道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有一瞬間,他竟產生邪惡的想法,也許,也許把她的心挖出來看一看才會明了。

他嚇了一跳,怎麽會這樣想?難道真是愛得太深,也恨得太深嗎?

他用力甩頭,點亮畫室內的燈。那副仍然沒有完成的油畫在燈光下閃爍著異彩。

他怔怔地看著畫布,如同長城般的城牆,城上的烽火台,台下許多仰觀著的人們。他忽然知道自己想要畫什麽,是中國古老的故事,烽火戲諸侯。

靈感如同流星般劃過他的腦海,他拿起筆,開始在畫布上畫上一個少女的形象。

少女身著月白輕衣,發上插著一朵奇異的藍色花朵。

他閉目凝思,是龍兒的臉,那個少女與龍兒如出一輒。

他仔細地畫著,從未如此聚精會神。他想他是想起了些什麽,但到底是什麽,他卻又茫然不知。

他的全部心神似都深入這畫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外麵的天色漸亮。這是他的專用畫室,沒有他的許可,任何人都不可以隨意進去。

他便躲在自己的畫室之中,不吃不喝,亦不休息,一連畫了三日。

三日以後,那幅畫終於畫成。

畫上的女子臉帶輕淺的微笑,身後是熊熊的烽火。

原來女子的美可以如此!

他想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周幽王連天下都不要,隻要看那一瞬間的美麗,隻因這美如同罌粟般地誘惑著人心,讓人不由自主地墮入其中,再無自拔之力。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雨仍然在下著,這個雨季不知會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