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褒姒(下)

四十年後,宣王末期,籠子中的小宮女已經是四十多歲的老婦。

四十多歲在周朝那個年代,確已經是不小的歲數,而且她一直幽居在籠中,衰老得也特別地快。

她已是鶴發雞皮,掌管後宮的官員都幾乎忘記了她為何會生活在籠中,隻是定時給她送一些生活用品。

直到那一天,她又一次成為後宮關注的焦點。

那是一個風雨如晦的日子,大雨連著下了幾天幾夜都沒有停。薑王後早早便起來了,她有些憂心地看著窗外的雨水,若雨再這樣下下去,隻怕就會有洪澇了。

她是頗為賢德的王後,也深受宮人的愛戴。雖然後宮向來不可參政,但若哪裏有了災難,她也會拿出自己的服飾財帛來賑濟。在許多時候,這不過是做個樣子,卻已經足以為她贏得賢後的美名。

她坐在鏡前,拿起一隻珠花,正想插入鬢間,忽見一名宮人臉上帶著古怪的神情站在她身後。

她望著鏡中自己的倒影,漫不經心地開口:“有什麽事要稟報嗎?”

宮人點頭,“昨天夜裏,宮裏出了件稀罕事。”

王後笑了笑,“有什麽稀罕事?又是太子在胡作非為吧?”

宮人連忙否認,“太子昨天讀了一天的書,早早就睡下了。”

王後嘲諷地笑笑:“他會那麽乖嗎?”

知子莫若母,太子是自小就被嬌寵壞了。許是由於先帝的教訓,王登基之時頗為勤政,也用了一些賢臣,朝綱得以重振,大周也算是中興了。可是太子卻因生活在平和富庶的環境下,嬌生慣養,遊手好閑,實是不成器。王後真怕太子繼位後會重蹈先王的覆轍。

宮人忙道:“真是如此,娘娘若不是信,可以傳東宮的太監來查問。”

薑後揮了揮手:“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宮裏的太監還不都是幫著他說話。”

宮人唯唯諾諾,不知如何回答。

薑後道:“說說出了什麽稀罕事。”

那宮人立刻便來了精神,“那個被先王囚禁在籠子裏的宮女,昨天夜裏生下個女嬰。”

薑後一怔,她一時沒想起是哪個宮女。

宮人連忙解釋:“就是那個七歲便被囚禁在籠子裏的宮女。聽說是因為金蛇進了她的身,先王才把她關進籠子。”

薑後皺起眉頭,終於想起了這件事。她亦是聽宮人說起,據說那金蛇可能是個妖孽。

“她被關在籠中四十年,如何還會產子?難道說有人與她私通?”

宮人連忙道:“絕無可能,看管籠子的都是太監和宮女。而且她現在的樣子,就算是想找男人,也沒男人敢要她。”

宮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那個籠子的老婦又衰老又憔悴,而且肮髒不堪,哪個男人敢碰她一下?

薑後瞪了她一眼,肅容道:“這是什麽地方,豈容你胡言亂語。”

宮人一驚,連忙跪下,“奴婢再也不敢了。”

薑後淡淡地道:“看來這後宮又要整肅了。”她起身出門,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宮女一眼。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產子的宮女身上,如果確如宮人所言,四十年來,她都被關在籠中,不曾有人接近她,那她產下的女嬰又是什麽?

她一如所有的皇室成員一樣迷信鬼神,最怕的就是後宮會出現妖祟。若那宮女產下的女嬰真是四十年前進入她體內的金蛇,那就必然是個妖孽。

她的車駕到達囚禁老婦的籠子前時,看見許多宮人都在雨中圍觀。她的臉沉了下來,宮中之人就是如此,有一點點新鮮事,都會傳得人盡皆知。

眾宮人見王後的臉沉下來,知道王後心中不喜,連忙都悄然散去。

薑後向著籠中望過去,她這才明白宮人所言非虛。那老婦大概自被關入籠中起,便從來不曾沐浴。還未靠近,就能聞到她身上的臭氣。

她皺起了眉頭,看著老婦滿布皺紋的臉。那張臉太髒,也看不出她原來長的什麽樣子。

雖然王後來了,老婦卻連頭也不曾抬一起,隻是緊盯著手中小小的繈褓。繈褓是由她自己身上的衣服圍起來了,黑乎乎的,早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薑後心裏有一絲淒然,被人關在籠中四十年,能活到現在也真是個奇跡。

她雖然有些可憐這老婦,但她身為一國之後,做任何事情都需得從全局著想。她的目光亦落在那繈褓之上,隻是嬰兒的臉被布擋著,她看了半晌也沒有看清嬰兒長得什麽樣子。

她向著身邊的宮人使了個眼色。那宮人會意,走過去打開籠子,自老婦的手中將繈褓搶了過來。

老婦大驚,正想搶奪,卻已經被另兩位宮人強行按住。

抱著繈褓的宮人將嬰兒送到薑後的麵前,薑後向著那嬰兒瞟了一眼,她心裏一動,雖然隻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卻已經美麗逼人。

嬰兒睜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注視著薑後,小小的鼻子端莊秀麗,鼻下是小小的紅唇。隻看了一眼,薑後就斷定,這女嬰長大後必會成為傾國傾城的尤物。

她心裏便有些不喜。所謂之尤物者,多數禍國殃民,隻知引誘男子,令其墮落。先王不就是因為寵幸少妃,才落得個被人流放的結局?還有夏朝的妹喜,商朝的妲己,皆是狐媚之輩,讓男人見了,便一心一意地戀慕,結果如何?落得個國破家亡。

更何況,這女嬰不僅長得美,且可能是蛇妖的化身。

她心念一動間,便有了主意。轉頭吩咐宮人,“這妖孽萬萬不可留在宮中,速速處死,送出宮外去。”

宮人連忙答應。

薑後上了馬車,又回頭看了一眼尤在哭天搶地的老婦,“把她也縊死吧!”

雖然片刻間便處死了兩條人命,她卻全不感覺到自己的殘忍。後宮之中,殺一個人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這個皇宮,為了王和太子,還有這大周的天下罷了。

如此一想,她心裏便連不安都沒有了。誰又能知道她的苦心?她身為天下之母,苦苦維係著家國的苦心?隻有她自己知道。

抱著嬰兒的宮人看著手持白綾的太監將老婦活活勒斃,她同樣沒有感覺到不安,這樣的事情在後宮之中時有發生,有時死的是妃嬪,有時死的是宮人。她現在雖然沒死,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就會因為她連想都不曾想到的原因而死去。

所謂之連坐一詞,其涵蓋之廣,通常讓人無法逆料。你很可能因為一個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曾見過一麵,說過一句話的人連坐而死,死時都不知他犯了何罪。

手中的嬰兒輕輕地動了一下,不知是否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

宮人低頭看看了女嬰,女嬰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也不知在看些什麽。她歎了口氣,到底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就這樣被殺死,豈非是做孽?

她也不知為何,明明是司空見慣的,心中卻忽然有一絲不忍之意。也許漂亮的動物天生就占盡先機,她雖然還年幼,卻已經出奇的美貌。

“悶死吧!別看了!”一名宮人催促著她。

她點了點頭,將繈褓的破布蒙上了女嬰的臉。

宮人們各忙各的,漸漸走散。她趁著無人注意,抱著女嬰到了水渠旁邊。這渠是通到外麵的,每天早上宮人用過的洗臉水都被倒在渠中。

她悄悄地掀開破布看了看,女嬰咬著自己的拳頭,也不知想著什麽心思。女嬰可愛的神情讓她不由地莞爾一笑,要親手殺死一個如此美麗的小孩子,任哪個女子都會與心不忍。

她想了想,將女嬰放在渠中。剛剛出生的孩子被丟入水中,也一定是活不下去的。她雖然沒有親手殺死她,但也不能算是抗旨。

她回頭看了看,一名宮人問道:“她死了嗎?”

她慌忙點頭,“就是死了,才放入水渠裏的。”

那名宮人也不疑有它,就算沒死,被水這樣一衝,也定是活不了了。

繈褓中的女嬰在水流之中載沉載浮,被水衝著向宮外漂去。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哭過一聲。

宮人目送著女嬰漂遠,不由地猜測,她會活著嗎?還是就這樣死去了?

與此同時,朝堂之上,太史伯陽父正在侃侃而談。

“數日以來,大雨不斷,臣夜卜一卦以問吉凶。從卦象上看,大雨暗示妖孽臨世,且是個陰性的妖物。卦辭上說:哭又笑,笑又哭。羊被鬼吞,馬逢犬逐。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高居於上的姬靜打了個哈欠,他覺得自己的耐性就要被這些嘮嘮叨叨的大臣們磨完了。因為先君之失,他不得不做一個勤政的大王。但有誰知,勤政的大王是多麽無聊的一件差事?

每天天沒亮就不得不起身準備早朝,處理沒完沒了的政事,下了朝後,還得批閱來自四麵八方的奏章。有美麗的女人卻不能寵幸,美味的食物卻隻能淺嚐即止,他真不知自己是在做大王,還是在為朝上的百官做苦工。

許多年來,他都是如此無奈地度過,隻是因為他的父親是一個失敗的大王,他便不得不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王。

其實他也巴不得天天享樂,不理朝政,但就是因為他父親的原因,他卻失去了當一名昏君的資格。

不要認為所有的天子一聽到昏君便談虎色變,其實想要成為昏君是很不容易的,不僅要有勇氣,且要失去廉恥之心,還要有天時地利人和。

他即沒勇氣,又有廉恥之心,且沒有天時地利人和,這便注定了他不能成為一名昏君。

“這卦是什麽意思?”這些大臣說話的藝術也著實使他厭倦,有什麽話從來不願明明白白地說清楚,總是旁敲側擊,翻來覆去,直到他失去了耐性,才會勉勉強強地把個中意思解釋一番。似乎不這樣便不能體現出他們的水平與常識來。

幸而這一次陽父並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很快便說出了答案。“這卦十分深奧,似是預言未來之事。馬逢犬逐應指的是午未年,羊被鬼吞臣還不曾參悟。至於檿弧箕箙,臣倒是想明白了。”

姬靜不由冷笑,說來說去,原來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麽意思。“那你就說說檿弧箕箙是指什麽。”

陽父撚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檿弧箕箙是指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從卦上來看,賣弓箭的人會對江山極為不利。為了防患於未然,臣請陛下禁止京中出售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如有違令者,定斬不饒!”

姬靜揮了揮手,“依卿所奏。”

對於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是懶得與臣子們爭論的,有這種精神和氣力還不若留下來用在後宮妃嬪的身上。

陽父領旨而去,當天京內便頒下嚴令,禁止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對於絕大多數百姓來說,這件事與自己基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居住在京城之內的百姓,很少是以狩獵為生的。而個別出售弓箭的商人,收到命令後,很無奈地撤下了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卻換上了楊木弓和艾草箭袋。每個命令都有一個期限,當這個命令終於不了了之時,他們仍然可以再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

一夜之間,京中的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完全絕跡,似乎從來不曾有人用桑木製弓,箕草製箭袋。

第二日,姒大和妻子來到了鎬京。

他是行走江湖的流浪漢,沿途兜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自褒國一路走來,越是接近京城,就越覺得屋舍儼然,衣飾都麗。他想京城就是與別處不一樣,連烏鴉都長得更肥大一些。

他背著幾十把桑木弓,跟在他身後的妻子則背著許多箕草箭袋。他回頭向著她招喚道:“走快點!京城那麽大的地方,一定有許多人買弓箭。”

他天真地以為隻要到了京城,就可以將所有的弓和箭袋都賣出來,他便可以發一筆小財。

他的願望其實也很簡單,隻要每天能吃得飽穿得溫,到了夜間有棲身之所,便已經足矣。對於流浪漢來說,這是一個終生為之奮鬥的目標。但大多數流浪漢卻終其一生都不能實現這個夢想,他們的下場多數是饑羸而死。

他們在中午時分進了鎬京,沿街叫賣。

很快,姒大便發現了奇異的情形。路上的人們看見他們手持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臉上立刻現出古怪的神情,避之唯恐不及。

姒大覺得很納悶,難道京城的人們從來不曾見過桑木弓和箕草箭袋嗎?

這個念頭一產生,在他卑微的心底便產生了一絲驕傲之情。原來京城這麽大的地方,人們都不曾見過桑木弓和箕草箭袋,這在褒國可是很普通的東西。

他這樣想著,叫賣的聲音便更加響亮了。

片刻之後,一隊衛兵衝到了他和妻子的麵前。他有些錯愕,流浪漢最怕的就是衛兵,因為他們總是被衛兵驅來趕去。

他縮著脖子問:“軍爺,我是正當商人。”

為首的軍官露出一抹冷笑:“你賣的是什麽?”

“桑木弓和箕草箭袋!”他理直氣壯地回答,“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偷來的。”

“你自己做的?”軍官追問了一句。

姒大用力點頭:“是我親手做的,我是做桑木弓和箕草箭袋的好手,一個下午就能做出一副弓來。”

軍官哈哈大笑,“果然是好手,可是你不知道京中的禁令嗎?”

姒大呆了呆,“什麽禁令?”在他的印象中,所謂之禁令,不過是不許在大街上大小便,不許隨地睡覺,不許沿街要飯這一類的事情。但他沒有要飯,他在叫賣。

“凡出售桑木弓和箕草箭袋者,斬!”軍官冷冰冰地回答!

他好笑地看著眼前的流浪漢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連脖梗子都紅了。他歎了口氣:“昨天才下的命令,你今天就犯,若不斬你,我如何向太史伯大人交待?”

姒大眼珠亂轉,他知道這軍官並非說笑,而且這裏是京城,聽許多到過京城的人說,京城的規矩可大了,動不動就要斬首。

他可不想死,雖然日子艱難了點,經常吃不飽睡不穩,但越是這樣,卻越想活下去。輕言生死的,通常是那些衣食無憂的富貴人家子弟。

他當機立斷,立刻抓起身邊的妻子向著那軍官身上推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

身後傳來那名軍官的笑罵聲:“該死的東西,連老婆都不要了。”和妻子的哭喊聲:“你這個天殺的,就知道自己逃命。”

他一概充耳不聞,老婆雖然重要,與自己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任誰都分辨得出。

他一路飛奔,流浪的日子使他練就了逃跑的好身手。身後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他知道士兵們拿著武器穿著盔甲,一定沒他跑得快。

他向著城外奔去,在心裏發誓,京城原來是如此可怕的地方,一來就差點丟掉性命,以後他絕不會再回到京城來。

他奔逃出了城外,一直跑到一條河邊。河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見河底。

他在河邊坐了下來,喘著粗氣。身上背著的弓一個也不剩,全在逃跑的過程中失落了。妻子現在怎樣,他不敢去想,他逃了,隻怕妻子便難逃一死了。

他喝了兩口水,一點也不為了前途發愁。反正在流浪的日子裏,他經常不名一文,但最終他都能想出辦法來度過難關,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他站起身正想離開,忽見從河的上遊漂下來一樣東西。

他凝神看了一會兒,好象是個髒兮兮的繈褓。

那東西漂到他的麵前,被水衝到了岸邊。姒大俯身抱了起來,真是個繈褓,繈褓之中一個粉雕玉砌般的小女嬰大睜著雙眼,左顧四盼。

他呆住了,他活了這麽久,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孩。這真是一個小孩嗎?還是從天上落下來的神仙?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嬰,女嬰似是感覺到了他的心思,大大雙眼中掠過一抹略帶嘲諷的神情。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眼中便有如此成熟的神情,姒大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他想將嬰兒拋回水中去,畢竟他已經身無分文,喂飽自己都是一件難事,哪裏有多餘的食物去喂養一個嬰兒。

他的手伸出去,但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嬰兒放回到水裏。冥冥中,似乎有什麽力量左右著他,讓他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掙紮了半晌,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長得如此漂亮的小孩,就這樣把她淹死,也實在是罪過。

而且,他轉念一想,這小孩如此漂亮,帶回褒國去,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個念頭一生,他立刻便打消了扔掉小孩的想法,決定將她帶回褒國。

他抱著小孩,轉身離去,完全忘記了曾經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人活著,誰不為自己打算?妻子如衣履,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他一路乞討,懷中的小孩幫了他很大的忙。好心的婦人們見到他懷中的孩子都會忍不住歎息:“多漂亮的女孩啊!這是你的女兒嗎?”

姒大就會得意洋洋地回答:“當然是我的女兒。”

婦人們便疑惑地望向他的臉:“雞窩裏出鳳凰了嗎?你這樣的人怎麽能生出這般美麗的女兒?”

姒大順理成章地說著謊話:“雖然我長得不怎麽樣,她媽媽可是個天仙般的大美人。”

婦人掩口笑了:“她媽媽人在哪裏?一個大美人怎麽會嫁給你這種流浪漢?”

他便不免又編出謊話:“她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我那老婆,賢良淑德,人又長得漂亮,可惜這麽早就死了!”

婦人們多數會陪他掉上幾滴眼淚,然後便將家中多餘的吃食通通塞進他的懷中。

如此這般,他輕易地回到了褒國,甚至比離開褒國的時候還要胖了一些。

進城之時,他看見世子洪德騎馬的身影。

世子是出城打獵的,他年少英俊,文武全才,雖然身為世子卻全無任何驕奢習氣。平日裏禮賢下士,溫厚待人,很受朝野臣民的愛戴。

他自姒大的身邊經過,眼角似掃到了什麽東西。

這東西讓他的心輕輕一跳,他立刻勒住馬,向著那個方向望過去。

是一個流浪漢,手中抱著一個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肮髒繈褓。吸引他目光的是繈褓中若隱若現的那張美若天仙的小臉。

小女孩自繈褓中伸長了脖子,向著他張望,一雙點漆般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他心裏一動,不過是一個女嬰,為何覺得她的眼神如泣如訴。

他一躍下馬,走到姒大的麵前。

姒大不由自主地發抖,他當然知道這是誰,而如此高貴的人居然親自走到了他的麵前。他想,這下糟了,他一定難逃一死了。

洪德輕輕觸了觸女嬰的小臉,絲綢般的觸感使他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感覺到心裏的憐惜,雖然隻是繈褓中的嬰兒,卻莫名地引起男人嗬護的欲望。

他的目光落在姒大的身上,這樣的男人,不該是她的父親。

他問:“這女孩是你的女兒嗎?”

姒大點了點頭。

洪德淡然一笑:“你沒有說謊?”

姒大連忙跪下,“小人怎麽敢說謊。”

洪德淡淡地道:“她叫什麽名字?”

叫什麽名字?姒大一時怔住了,他可從來沒想過要給女孩起個名字,而且他胸無點墨,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什麽名字。

洪德追問了一句:“既然她是你的女兒,你不會不知她叫什麽名字嗎?”

“她叫,她叫,”姒大吱唔著,忽然想起自己名叫姒大,“她叫姒兒!”

洪德點了點頭,姒兒,姒兒!他問:“把你女兒賣給我吧!”在這個年代,出賣自己的子女並非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把女兒賣給富有人家,對於父母和子女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

女兒可以在更好的環境中長大,父母也可以得到一筆錢財。

姒大大喜過望:“好!當然好!”

洪德微笑,接過姒大手中的繈褓,他全不在意繈褓有多麽肮髒。女嬰一到了他的手中,他的心裏竟有莫名的滿足感。若是可以一生守護這女孩……

他錯愕,不過是繈褓中的女嬰,竟已經使男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欲望。

姒大嚅囁著說:“我的女兒長得如此絕色……”

洪德打斷他的話:“三百匹布帛。”

姒大大吃一驚,失聲問道:“什麽?”

洪德皺眉:“你嫌少嗎?”

姒大癱倒在地上,喃喃自語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嬰竟然換了三百匹布帛,他一輩子都不曾奢望過能有那麽多的錢財。

洪德不再看他,轉身上馬,他甚至不願讓其他的人來抱這女嬰。他心裏隱隱感到不妥,這女嬰還這麽小,就已經如此媚人,隻怕長大了會是個禍害。

所謂之禍害,若用之得法,也必有可借助之處。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嬰,嬰兒的雙眼清清泠泠地注視著他。他發現嬰兒不哭,卻也不笑,對於一個小孩來說,這種表情未免過於冷漠了吧?

他試著逗女孩笑一笑,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女孩始終不曾展顏。

他帶女孩回到褒國的皇宮,自此以後,女孩成為褒國的公主,名為褒姒。

洪德發現,女孩似是生來便不會笑的。

她慢慢長大,與他最為親近。宮中之人都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她所想要的,就必然會得到。但她絕美的麵頰永遠是一派冷漠之色,十幾年間,都不曾露齒一笑。

即便如此,隻要見過她的男人,仍然會不由自主地為她傾倒。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褒姒越是長大,便越是深居簡出。她悄悄地藏在褒國的皇宮深處,如同一條空穀無人問津的蘭花。每日所見,唯世子洪德與幾名近身宮人罷了。

十六年後。

姬靜早已辭世,他的兒子姬宮涅繼位,便是後世所知,大名鼎鼎的周幽王。

其後不久,天子便發動了對褒國的戰事。領兵之人,就是朝中最具帥才的大將,趙叔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