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似誰憐卿
這柳絮兒是如此無力,卻又那般地頑強。這真是一出注定的悲劇。玉清存迷蒙地想著,直到眼前出現一雙明黃流豔的朝靴。
那靴子的主人蹲下身來,伸手將他輕輕扶了起來。他神情混沌地盯著來人看了半晌,方認清是君成。
“……你怎麽來了……”
看著君成,他心底不覺湧上無限感慨。麵前這個人,這個天下的君王,這個幾乎可以任意殺伐予奪的帝王,對他,卻一直以來,是不盡的照拂與關切。不論是何目的,終是對他玉清存一腔情意。如果說此時的他還有甚未了的心願,那便是且於此世,還了這份情意罷。
玉清存這般想著,心底盡是哀傷與悲苦。
“適才從張丞相府上轉回。”君成看著他,不動聲色地說道。
實際上,自玉清存出了光泰寺,他就一直輕車簡從地跟著了。一路上,幾多猶豫,終於一直隱忍著。看著玉清存在前麵失魂落魄地走著,他便亦失魂落魄地跟了一路。
那淨蓮,竟是如何地待了他?見他那樣地傷痛,他卻不知他這邊是如何地心疼而憤懣。君成有些傷感地想道。
大約八九歲時,師傅自中原帶回了彼時尚四五稚齡的沈放。他清晰地記得那個清俊可人的小小孩童,當日是如何地繞在身周,一聲聲地稚聲喚他“師哥”。他確實喜歡這個小師弟。也沒人不喜歡他這個聰穎可愛的師弟。
直到他漸漸成長,漸漸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那份常人難及的聰慧越來越顯現出來。漸漸地,他君成不再奪目。是那時開始的麽,他漸漸不再希望每日看到師弟的身影,他開始避開他,隻埋頭習武讀書。他看到師弟聰靈清澈的眸子,漸漸閃爍著了然的光芒,他越發地獨自走了開去。
師傅向來誇他沉穩大度,也是個不世出的人傑,說他定有一番成就。他在那段時日,確實更加地沉穩大度了。除了與師傅一起,那時他唯一的樂趣就是讀書。他想他的成就應當在別處,他希望終有一日走將出去。為此,他日夜勤奮,將自己鑄煉就一身的文武全才。
而師弟,此後對他是越來越尊敬,卻也是越來越清淡。
他無法理解自己的師弟,隻覺得他倆越來越是了兩類人。他看著他優遊於世,仿佛是天生來揮霍自己的聰慧一般。常人自然有的關於名利關於功業的念頭,從不曾在他心中駐留過。可他,卻依然活得那般自在,到哪都能將自個打理得快樂自如。他想,師弟應是個極通透的人,可他卻始終瞧不透這個通透的人。對這師弟,他是不自主地暗羨,又不自主地排斥。
他終於走了出來,這世界是如此廣闊。而為他打開的那扇門,亦呈現出了那般的斑斕。他投身其中,沒多久,就放出了奪目的光彩。
當他登上雄偉高曠的京都城樓,下瞰著萬眾歡呼,那天下之大,無出我右的豪邁頓時噴薄而來。
繼而,當穩坐於金殿之上,接受群臣膜拜山呼萬歲,那份威嚴莊重,亦是一種舍我其誰的態度。以此帝王之尊,使得他既能納下一切不豫,又無法容得一絲絲的違抗。
他能容得玉清存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卻容不得有人奪了他心愛之人。
他是帝王,所以,他必得不出則已,一出必勝。
那日,他授意懷軒樓的胡掌櫃,於“珍珠紅”中做了手腳。
這事很平常,那胡掌櫃原在他手下聽命,奪取江山之際,這胡掌櫃收集情報,索拿要犯,當真是功不可沒。“珍珠紅”,更是一項惑人的工具。若非是此人為人一向低調,聲明隻欲做個江湖生意人,他本是可以入朝為官。他君成對功臣的賞賜,與對逆賊的責罰一般,向來不會手軟。
那藥,對有武功之人有效,對常人卻是危害不大。當日沈玉二人懷軒樓上一番暢談,哪裏想到會不知覺中飲下了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