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她輕輕咬著下唇,仿佛想從他麵前逃掉。這神色往往會惹怒他,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卻按捺著不再理睬她,掉過頭去看車窗外。車子裏靜默起來,即將進入市區時,她再也忍耐不住,輕輕的呻吟了一聲。他這才回過頭來,立即覺察到不對——她的額頭上已經全是細密的汗珠,他臉色大變,問:“怎麽了?”

她搖一搖頭,說:“有點不舒服。”他抓住她的手,眼睛裏似有兩簇火苗跳動:“他們給你吃了什麽?”雷少功擔心的叫了一聲:“三公子。”他根本不理睬,隻是抓著她,那樣子像是要捏碎她一樣:“快說,你剛才吃過什麽沒有?”她直痛得兩眼發花,望出去是他的臉,一張麵孔幾乎扭曲。他為什麽這樣問?她虛弱的說:“我什麽都沒吃過——隻喝過奶茶。”

他的樣子可怕極了,像是落入陷井的野獸一般絕望憤怒。他低低的咆哮了一聲,雷少功立即對司機說:“調頭,去江山醫院。”

車子掉轉方向往江山去,她痛得厲害,不知他為何這樣,他死死的摟著她,手臂如鐵箍一樣緊,那樣子像是要將她硬生生嵌進自己身體裏去一樣。她聽到他將牙齒咬得咯咯有聲,那樣子像是要吃人一樣。雷少功的臉色也是極難看的,他艱難的說:“三公子,不會的。”她不懂他們的意思,但慕容清嶧的眼裏像是要噴出火來。他咬牙切齒的說:“我知道你們,你們算計了二哥,又輕車駕熟的來算計我。”

雷少功的臉色越發難看了,又叫了一聲:“三公子”。她一陣一陣的冒著虛汗,耳裏輕微的鳴聲在嗡嗡作響,他的話她不懂,可是他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令她覺得恐懼。車子駛到江山醫院,**停在急診樓前。她已經痛得近乎虛脫,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雷少功連忙趕在前麵去找醫生。

四周都是雜遝的人聲,嘈雜裏隻聽他粗重的呼吸。近在耳畔,又似遙在天涯。他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下來,這樣冷的天氣,他的額頭上全是涔涔的冷汗。醫生來了他也不放開她,雷少功急切的說:“三公子,放下任小姐,讓他們看看。”他這才將她放到病床上去,三四個醫生連忙圍上來替她作檢查,她無力的抓住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剩下唯一的支撐。

他竟然抽出佩槍,啪一聲將槍拍在藥盤上,嚇得所有人驚恐的看著他。他的眼睛裏幾乎要滴出血來,那聲音也似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告訴你們,今天誰要是敢玩花樣,她有三長兩短,我就陪她一起!你們看著辦吧!”

她漸漸的明白了,巨大的痛楚與前所未有的驚恐令她眩暈,她勉強想睜開眼睛,隻見雷少功搶上來抱住他的手臂,卻不敢去奪那槍。醫生們也緊張起來,她仍攥著他的衣角,兩行眼淚順著臉頰無聲的滑落。

他竟然這樣說……要陪她一起……眼淚刷刷的落下來,身體的痛楚似乎轉移成了心底的痛楚,一步之遙的死亡猙獰,她的手裏唯有他的衣角——隻有他——而這一切這樣倉促,倉促得什麽也來不及。她不敢再看他的臉,那臉上的神色灼痛她。她從來不曾知道,直到今天,而今天一切都遲了。他竟然是這樣,連死也要她。太遲了,心跳成了最痛楚的悸動,視線與意識已模糊起來……

醒來已是深夜,右手溫熱被人握在手心,她有些吃力的轉過臉,他那樣子,憔悴得像變了個人。她的眼淚成串的滾落,聲音哽咽:“我沒有事。”他的聲音也啞啞的:“傻孩子,是我嚇著你了——醫生說,你隻是急性腸炎——我那樣害怕……竟然以為……”

她隻是無聲的掉著眼淚,點滴管裏的藥水,一滴滴落下,卻似千鈞的重錘,直直的向她心上錘去。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他溫柔的吻上來,仿佛碰觸到最嬌豔花瓣的小心翼翼。她在淚光迷離裏閉上眼睛,無力的沉溺。

慕容夫人叫了雷少功去,他原原本本的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慕容夫人良久方才歎息了一聲,說:“我這做母親的,還有什麽意思?”

雷少功靜默不語,一旁的錦瑞說道:“看這樣子,老三確實是動了真格了,隻怕真的要由著他去了。”

慕容夫人揮一揮手,示意雷少功下去。怔仲了半晌,才道:“隻能由他了,老三這樣疑神疑鬼,想想真叫我難過。”

錦瑞低聲勸道:“他是真入了魔,才會這樣以為。”知道慕容夫人不樂提及舊事,所以隻泛泛的道:“母親豈會再錯。”

果然,慕容夫人長長歎了口氣,說道:“他這樣一心的要娶,我們倒罷了,隻怕你父親那裏,他輕易過不了關。”

素素出院之後,又休養了數日。日子已經是臘月底了,慕容清嶧這天派人接她去宜鑫記吃蘇州菜。宜鑫記樓上皆是暖氣,素素進門來,侍者就幫忙接過大衣,隻穿一件蜜色碧花暗紋的旗袍,走進去才知道除了他,還另有一位客人。慕容清嶧對她道:“叫人,這是何伯伯。”她低聲按他的吩咐稱呼,那人照例客氣的道:“不敢。”上下打量她片刻,對慕容清嶧笑道:“三公子好眼光。”

素素臉上微紅,在慕容清嶧身邊坐下。慕容清嶧道:“何先生,我是寧撞金鍾一下,不敲木魚三千。隻想請何先生幫忙拿個主意。”

那人正是有“第一能吏”之稱的何敘安,他聽了這話,微笑道:“承蒙三公子瞧得起——不過,這是樁水磨功夫,心急不得。先生麵前,容我緩緩的想法子,三年兩載的下來,或許能有所鬆動。”

慕容清嶧道:“何先生是知道我的脾氣——不說三年兩載,一年半載我也不願等,這事情怕是夜長夢多,何先生不看僧麵看佛麵,替我想想法子。”

何敘安沉吟道:“有一個法子或許能成,隻不過……”

慕容清嶧忙道:“請先生明言。”

何敘安說道:“太過於冒險,最多隻有三成把握。而且結果不好說,隻怕會弄巧成拙。”

慕容清嶧卻道:“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冒險一試怎麽知道不成?”

何敘安微露笑容,說:“三公子決然果斷,有將門之風。”

慕容清嶧也笑了,說道:“得啦,什麽法子快說來聽聽。”

何敘安卻說:“你得答應,我安排的事情,你不能問為什麽,而且,事前事後且不管成與不成,都不能在任何人麵前透露。”慕容清嶧求成心切,隻說:“萬事都依先生。”

何敘安想了一想,這才道:“明天是臘月二十七,先生要去青湖。”

青湖官邸坐落在青湖之側,依山麵水,對著青湖的一泓碧波,風景十分幽靜。慕容灃有飯後散步的習慣,順著那攢石甬道一直走到山下,恰好風過,山坡下的梅塢,成片梅林裏疏疏朗朗的梅花開著,隱隱暗香襲人。侍從們都遠遠跟著,他負著手慢慢踱著步子,隻見一株梅花樹下,一個淡青色的身影,穿一件舊式的長旗袍,嫋嫋婷婷如一枝綠萼梅。風吹來拂起額發,一雙眼睛卻是澄若秋水,耳上小小的兩隻翡翠蝴蝶墜子,沙沙的打著衣領。

他恍惚立住腳,像是夢魘一樣,夢囈般喃喃:“是你——”

慕容清嶧卻從身後上前一步,說:“父親,這就是素素。”

他望了兒子一眼,慕容清嶧見他眼中竟有幾分迷茫,心裏一驚。卻記著何敘安的話,隻說:“求父親成全。”

慕容灃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慕容清嶧隻覺得不妙,可是不敢作聲。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樣久,隻聽慕容灃長長歎了口氣,說:“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真的考慮好了?”

慕容清嶧喜出望外,卻仍捺著性子規規矩矩的應了聲:“是。”

慕容灃緩緩點了點頭,慕容清嶧未料到居然如此輕易的獲得首肯,大喜過望,牽了素素的手,笑逐顏開:“多謝父親。”

那一種喜不自勝,似乎滿園的梅花,齊齊吐露著心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