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平靜的日子(上)

陰雨連綿的夜晚,一座被老百姓稱做鬼山的原始森林,陰霧彌漫,轟隆聲、慘叫聲、樹木折斷的脆裂聲、動物恐慌的驚叫聲,混雜在一起,經久不散。

自從七年前,每到深夜,尤其是無月陰雨夜,森林都會不時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附近城裏的老百姓驚了,怕了,沒有人再敢涉足這個地方。

樹叢密布、藤蔓叢生的森林中,隱藏著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山洞。洞裏幽深昏暗,彌漫著死亡的腐敗氣息。洞穴深處不時傳出怪異的淒鳴慘叫,並順著洞穴擴延出去,劃破長空,形成一陣陣悚然的鬼哭狼嚎,陰森而又詭異。

洞穴之中突然歸於寂靜。叢林裏幽幽暗暗的,火光乍亮,黑影鬼魅,一人握著火把步入黑漆漆的洞穴,火光閃過處映出一張布滿了皺紋的醜陋的老臉。

老頭沿著石頭甬道走到一麵石壁前,他輕輕轉動著石壁上的一盞古銅油燈,極有規律地轉動。隻聽“喀喀喀喀”幾聲,那方石壁竟然兩邊破開,露出了另一翻天地。

老頭走進去,十分熟練地挨個點燃石室裏的數根火把,陰寒的室內立時明亮了起來。這個石室簡直就是一個血紅的人間煉獄,眼前不足50平米的石室之中竟默默的躺著近百餘具屍體,無一例外的全是僅著褻褲的年輕男子。有的男子像是被烈火焚燒過一般,已經變成一截黑碳;有的男子像是被寒霜侵蝕一般,皮膚的表麵已經結冰,僵硬成石;還有的男子則是頭部血肉模糊,明顯是不堪忍受痛苦而撞壁自盡。

老頭掃視四周一圈,一言不發地東翻翻、西翻翻屍體,像是在找些什麽,可不到半個時辰,他竟頹然沮喪地跌坐在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熬過?為什麽沒有一個人能過的了這一關?”老頭的眼中閃過一絲狂亂,整張臉在瞬間變得猙獰恐怖,那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不行,還要多抓一些人,我的日子不多了,等不了……”

老頭喃喃自語著,正當他起身想步出石室時,他仿佛聽到有微弱的呻吟……

“……唔唔……不能……死……啊啊……不能……”

這呻吟,這痛苦的呻吟,此時,給老頭帶來了巨大的希望。他慌亂地衝上前,順著呻吟聲,扒開一具有些潰爛的屍體一看,一名男子蜷縮在暗處,從頭到腳血跡斑斑,全身沾滿了汙泥和土跡,身上的褻褲破爛不堪,右腿上被利器所傷的傷口鮮血淋漓,怵目驚心,那是男子為了不讓自己失去意識而自殘身體的結果。

老頭將男子的身子扳正細瞧,一張俊美的臉龐隱忍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兩眼緊閉,唇畔不時蠕動顫抖,一動不動,沒有絲毫氣力,任由老頭擺布著。

“終於成功啦!成功啦!”老頭的臉上顯著藏不住的喜悅,大聲喊著笑著,覆蓋了下方隱隱約約夢吟般地呢喃:“……駱……駱……”

“哈哈哈哈……哈哈…”從洞穴中傳出的陣陣幹笑聲,久久回蕩,響徹整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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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啊啊……”

冷落心碎的低泣,無助的囈語,驚嚇地從猶如黑暗深淵般的噩夢中逐漸清醒過來。夢中的一切在她清醒的那一刹那遺忘在了腦後,同兩年來每一個夜晚一樣,她都不記得她夢中的一切影像,隻有醒來後殘留在臉頰上傷心的痕跡。

冷落掀動眼睫,忽扇忽扇的,眼前模糊的景象日益清晰,這裏是……哪裏啊?她沒死嗎?

她試圖直起身子,可渾身散架般的疼痛讓她感到呼吸困難,頭腦沉重,隻能失敗地跌回床上,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砰——”

一人影破門而入,瞬間躍上床榻,撐起她的身子,用掌抵住她的後背,一股暖暖的熱流緩緩流進了她的身體,須臾之間,她剛才強烈的不適感開始舒解起來,臉色漸漸變得紅潤。

治療中,冷落微喘著氣,睜著迷朦的雙眸掃過周遭,外麵的陽光透過床邊的窗欞直射進來,照得人身上有一種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覺。

這是一棟簡單的竹屋,屋內收拾得十分整潔,隻有一些簡單的擺設,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張床和一個櫥櫃。

抵著自己背部的手一離開,冷落便無力地重重向身後一躺。在她後仰的同時,一道黑色的小小閃光,從她視線的邊緣掠過,躍離床麵,立定在榻前。

冷落不自禁地猛眨雙眼,不敢置信地側望著眼前人。

一個小男孩!?

眼前這個一身黑衣裝扮的小男孩,最多不過十歲,秀麗可愛的五官如同完美的日本人偶般精致,渾身隱隱流露著一股頹廢的傲然魅力,那種末代貴族墮落的氣息,有點熟悉……對了,這個小男孩會令她想起那傳說中的墮落天使路西法,那個被貶下天界的撒旦。想到這,冷落不由得撲哧一笑,這可能是縮小版的路西法吧,他長得也太虛幻了……

不對!難道她其實已經死了,這男孩就是來接她下地獄的使者?她可是從萬丈高的絕崖直直墜落的,怎麽可能不死?自己又不是超人,會飛!

冷落瞬也不瞬端視男孩良久,男孩竟動也不動任由她上下打量。他麵部無表情的神態,連人類最起碼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平靜似水的冰眸,無半分漣漪起伏;鬼魅的身手,詭異的讓人可怕,絕對與他的年齡不相符。他整個人超成熟,超嚴肅,猶如大人帶了一張小孩的臉,她愈發肯定這個男孩不是人類!

男孩的長相徹底擾亂了冷落的認知,她倏地渾身一抖,萬般滋味湧了上來,說不清是期待、抗拒還是畏懼,啟口問道:“我死了?”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不確定的聲調。

一聽這話,男孩愣了一下,仿佛沉思,靜默片刻,好似找到了答案,嘴角微微扯動,吐出一個字:“燒。”可愛稚嫩的幼聲,硬邦邦、冷冰冰。

冷落眸中閃過了一絲驚詫。什麽?騷!?他罵她騷?!

她隨即扭動起身子,想要站起來和他理論。

“靠。”

A?!

冷落突的一僵,瞠大雙目,一秒、二秒、三秒,表情從意外、錯愕到發怔,最後轉為慍怒,雙眸狠狠瞪視著他,好似要噴出火焰一般,衝著他喊道:“你幹嘛罵我?你罵我‘騷’,我還罵你‘賤’呢,你‘A’我,我就‘操’你!”

一瞬間,男孩如冰雕的麵容竟有了波動,錯然、困惑、無辜、不解的表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隨後,伸出手覆在她的額上,然後又扶著她,讓她的上半身靠在床背上,將被子拉上去蓋住她的雙肩。

冷落迷糊了,他這是在幹什麽?一會兒看自己發燒了沒,一會兒又讓自己靠在牆麵……等等,“燒”?“靠”?此燒非彼騷,此靠非彼A。哎呀!怎麽會這樣?她驀然領悟,自己竟出了這麽大的糗!

冷落感到尷尬不已,忙以笑掩窘,略帶歉意的說:“小弟弟,我不是有意要操你……啊,不,我操你是我的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操你……啊——我在說什麽?”

冷落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頭,自己怎麽搞的,說話顛三倒四的?而男孩則被弄得不知雲裏霧裏,一臉迷惑,他不明白操是什麽意思。

“你……你明白我剛才在說些什麽嗎?”冷落小心地試探道。

男孩搖頭。

冷落偷偷地鬆了口氣,暗自嘀咕著,“不明白就好,不明白就好。”都被她操了三四遍了,聽的人竟會不明白,如果這話是向著她自己,她準抓狂,上去咬人。

對了,她最開始是問什麽來著?被他一攪和,都忘了。可下一秒,當她瞥見他的臉,又想起來了,因為他長了一張死人臉。

“我已經死了,對不對嗎?”

“不。”

不?不對?那就是……

她沒死!

冷落吃驚地摸摸自己的身體,感到臂膀疼得厲害,胸口雖然悶悶的,但是有感覺、會痛……這表示她真的活著!她竟然沒死!

遲鈍!有夠遲鈍!醒了這麽久都沒有發現。

她的心頭突地有種奇怪的感覺,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以為自己會誘殺式襲擊中招加上墜下絕崖墮地然後死去,結果自己竟是怎麽也死不了的小強。

冷落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般的苦笑,她活著究竟是福大?還是福薄?為什麽所有的事情總是不能如她所願?這很悲哀,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或許還是。

“是你救我的嗎?這是哪兒?你父母呢?就你一個人?”

“是。”靜默三秒,“山。”再靜默三秒,“沒。”又靜默三秒,“對。”

冷落登時目瞪口呆,嘴巴大張,半晌說不出話來,下巴差點因此脫臼,沉鬱的心瞬間舒緩,不禁莞爾一笑,“你幹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話,扮酷嗎?”

“累。”男孩麵無表情地回答。

“……”冷落滿眼驚愕,無語,有生以來第一次徹底的無語。累?這世間竟會有人覺得說話累?古今中外他絕對是第一人,而自己卻恰恰是個話多得不能再多的人。

突然她開始撫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如果她和他生活在一起,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有意思!有意思!

笑到沒力,冷落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迎上男孩一本正經又嚴肅的黑眸,她極力忍住再次大笑的衝動,表情扭曲的開口:“有趣!有趣!你這人還真是有趣!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靈,”三秒後,“亦,”又三秒,“軒。”

冷落和他漠然對視了近十秒,確定他的名字隻有三個字而沒有第四個字後,眼珠子一轉說道:“靈亦軒?不錯不錯,以後姐姐就叫你小軒好了。”瞧,這招叫霸王硬上弓,輕而易舉收了個悶悶的弟弟。

靈亦軒深潭似的澄澈潔靜的眼眸裏蕩起了一波漣漪,直定定的瞧著她一臉得意的笑樣兒,一言不發。他揀了一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