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致命的邂逅(四)

“駱駱!”駱煒森飛身下馬,大聲喊著,不敢靠得太近,怕有個萬一。他的手微微地顫抖,心髒也異常劇烈地跳動起來,眼前的一幕擄掠了他所有的神經。

冷落慢慢轉過身,笑了,說不出味道的笑靨,很美,帶著夕陽時日無多的哀豔。

“乖!到我這裏來,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駱駱,所有的,你想要的!快終止這場危險的遊戲!”駱煒森掩飾著他真正的意圖,帶著魅惑的語調,輕柔地誘哄著她,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嗓音正微微地發著顫。

冷落不語,目光緊緊地鎖住他,掠過一抹深沉莫測的詭芒,臉上又再綻放出那種奇特的笑意——一絲兒淒涼、一絲兒倦意、一絲兒嘲諷。

心焦的駱煒森,伸出手,小心地緩步向前靠近,並試圖通過說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快點來我這裏,我們回家,所有的人都在莊裏等著你。”

冷落敏銳地將駱煒森的一舉一動皆看盡眼底,她的眼睫微微掀了掀,掩去那一閃即逝的心思,仍然淡笑不語,動也不動。

“乖!把手伸出來,不要嚇我。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如果你死了,我就把全莊的人通通殺光,讓他們都去陪你!”他不管手上會沾了多少人的鮮血,隻要能留住她。

冷落的眼波中蕩起漣漪,然而神色卻是冰雪中的花朵,蒼白,碎裂。這種威脅的話,白癡都聽得出來,可惜她根本不會為了那些人的性命而受他的牽製,他們的生死與她何幹?

就差三步,駱煒森眼神不禁閃一下。

此時,冷落淡紅的薄唇緩緩勾出冰冷惑人的弧度,在駱煒森伸手欲抓她之際,她沒有抬腳,而是磨著地麵往後輕退了一步,崖沿邊的細小碎石和灰塵隨著她鞋跟的推移落下崖底。駱煒森震楞地止步,臉上首次出現了慌亂的神情。“不要!”

冷落嗤笑出聲,“落下去的隻是石頭,還不是我!”

他的眉眼好似染上一抹惱怒之色,卻又似極力在隱忍,“你到底想要什麽?我不是都答應了嗎?隻要你跟我回去,我都會滿足你。”

“回去?你是打算將我騙回去後,再用鐵鏈鎖住我,不是嗎?”

駱煒森的神色隻是略微變了一變,很快回複了自然,“這麽會?”

冷落冷誚地斜睨著他,眼眸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不聽話的寵物,隻有用鎖鏈鎖住,它才會乖乖的馴服。”

他僵了一下,“你不是寵物。”

“不是嗎?那我是什麽?”冷落頓了頓,濃密的眼睫先是低低垂掩,故作深思,片刻後,忽地一揚,“對了!你說過,我是東西,我怎麽給忘了?瞧我這記性!”

聽著她的卑微自嘲,駱煒森的眼底燃起一縷憤怒的情緒。“夠了!你是我愛的女人,不是寵物,更不是東西!”

“我是你女人?”冷落嗤哼一聲,半眯的眸子泛出一道幽冷光束,直射向駱煒森,“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我還以為我是你的女兒呢!”

駱煒森心髒一緊,她的語調雖平淡,卻正刺中他藏在最深處的心事,誰都不敢當著他的麵挑明,隻有她,無數次用這話打擊自己。他握緊雙拳,指骨隱隱青白,聲音帶著怒氣從牙齒間磨出:“你是我女兒,我根本不在乎,不久你還會是我的妻子!”

“你簡直是瘋了!”冷落的麵容滿是震驚,不敢置信,這人竟會瘋狂至此!

“是!我愛你愛到發瘋!”

“我不會答應!”

聽到她的拒絕後,駱煒森的一雙眼眸瞬間轉為暗深,黑幽的瞳孔猶若一泓深潭,透露出一抹淩厲之色。整個人的氣勢陡然爆發,仿佛有無形的火焰從他身上燃起。“你不是答應了要試著接受我的嗎?我對你的愛,你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嗎?這兩年來,我沒有強迫過你一次,這樣還不足以表明我對你的心嗎?這個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加的愛你,你為什麽不愛我?”

冷落無畏的瞪向他,眼中閃現出絕然的無情與冷酷,譏笑道:“你愛我,我就要愛你,那我不是要愛很多人,我忙得過來嗎?”她頓了頓,“兩年來你證明了什麽?隻證明了你是一個癡情的人,卻不是一個專情的人。專情的人一定癡情,而癡情的人卻未必專情,你拿莊中的侍妾當什麽?當擺設嗎?我根本不屑去愛你這種人。”

所以駱煒森並不專情,不專情的意思就是說他可以不愛,卻可以有許多個性伴侶。

這樣愛情價值觀的人,她極度鄙視,極度唾棄,極度厭惡,又怎麽可能會愛上?

駱煒森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那滲著譏諷的語氣就像一隻利箭穿過他的心,眼眸裏沉著深深的痛楚。

半晌後,他抬頭凝望著她,柔軟的語氣近乎哀求,“我已經把她們都趕出莊了,以後我們隻有彼此,沒有別人,你說好不好?不想回紅莊,我們就不回紅莊,我和你去遊曆江湖。我等你回心轉意,一直等你,不再有絲毫的勉強,你說好不好?”

強勁的風冷冽的吹著,吹得她的衣服啪啪作響,刺痛了她光滑細致的臉。她輕輕撥開吹散的發絲,充紅的雙眼流露出攝人的恨意,“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你所做的一切隻是在浪費時間,我對你從來就隻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恨!永遠都不可能改變!我恨不得拆你的骨,拔你的皮,抽你的筋,撕你的喉嚨飲你的血,替絕塵報仇!”絕塵的死,是她心底最深的痛,豈是那麽容易就被他抹去?她永遠都不會原諒!

她話中的決絕與無情,讓他頓時感覺四肢無力,下巴**的抽搐著,如受重創般蹬蹬蹬連連往後退,被拒絕的憤怒與不甘絞碾著他的心,快要窒息的疼痛,從未有過這般強烈。他的眼眸裏除了痛苦、悲傷的情緒外,竟還凝聚著一絲絕望。

他如此低聲下氣的求她,摒棄了他所有的自尊和驕傲,這個女人卻如此傷他,用一柄無形的利刃,斬殺他的心,斬得那麽無情,那麽徹底,更有一種被踐踏在地的屈辱感。

他是堂堂紅莊莊主啊,從來便隻有女人膜拜他、深愛他的份,從來隻有他高高在上,對那些祈求他憐愛的女人施予回應的份,他第一次如此愛著一個人,第一次捧出他的心,竟然隻換來對方的嘲弄與憎恨。

冷落凝睇著他表情急遽的變化,眼中神色閃了閃,突然露出了一朵絕美的笑,仿佛開在懸崖邊上的幽蘭,因為脆弱、淒美而動人心魄!她一步步緩走向駱煒森,每一步都有著不顧一切的絕然。

駱煒森的眼神黯淡無光,一片冷寂,可當他瞥見冷落的那一刹那,臉逐漸變得扭曲。他渾身迸出爆發的怒焰,吞噬了他的理智,燒毀了所有的情感,他在憤怨中無法思考。

既然自己得不到她,那他寧可親手毀了,也不讓別人有機會得到!

突然,“啪”的一聲,他一掌擊在了冷落的胸口,一道鮮血從她的嘴角流出,整個人飛出了崖沿,有如拋物線般地向下墜落。

她如同白色的飛鳥,或是墜落的天使,沒有方向的下沉,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令人屏息的笑容。在接近黑暗之前,帶著滿足輕輕地閉上了眼。

崖上傳來一聲淒厲無比的悲鳴,四野震動。冷冽的風聲,合了男人的哭泣聲,十分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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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透出的第一縷晨陽,將光芒灑入彎曲狹長的山穀,漸漸照亮山石,樹木,流水汩汩兀岩雋立的穀底深霧籠罩,愈顯幽深。

一個小小的黑點像潛入白水之中的點點黑墨,如絲遊走,或聚或離,或明或暗,飄渺穿遊於朦朧霧氣之中。

倏地,一個暗影林中突現,擋在小黑點的前方,朦朧霧氣中暗影體積壯大,雖無法窺見其全貌,但也可想像出其高大魁梧之身軀。

“宮主,請留步!”暗啞沉悶的嗓音,至少四十有餘。“宮主一人涉入江湖,惟恐不便,屬下特來保護宮主。”暗影的口氣可沒有半點該有的敬意。

靜寂無聲,二十秒後——

“滾!”清淡如水,無絲毫情緒起伏。

“既然宮主拒絕屬下的好意,那不知宮主可否交出‘永靈訣’,屬下定當代宮主好好保管。”

靜寂無聲,三十秒後——

“你這是不願意嘍。呸!想老子我尊你一聲宮主,是看得起你,‘靈鷲宮’早就散了,你還是個屁。乖乖將‘永靈訣’交出來,不然老子我要了你的小命!”暗影的口氣馬上一百八十度轉變,比變天還快。

靜寂無聲,四十秒後——

“不要以為你不說話,老子就拿你沒轍,老子我有的是時間,陪著你耗!”

靜寂無聲,五十秒後——

“媽的!老子沒時間和你耗下去,你是不是啞巴?你再不說話,老子可要攻過來羅。別以為老子我怕你,現在可是辰時,你的功力恐怕隻剩一成吧,我才不怕!”暗影一邊扯開他的大嗓門壯膽,一邊龜速移動。

“沙沙沙……”

正在此時,上方樹木的枝葉發出詭異的急響。

“什麽東……”

暗影的話語隨著啪啪兩聲巨響嘎止,地麵跟著轟然一震,暗影壯大的身影也瞬間消失在霧中。

東方的魚肚白漸漸變為滿天金色的朝霞,山穀間的霧氣逐漸升騰而起,繾綣在山風中,絲絲縷縷,四周的影像清晰起來。

一名黑衣少年望著前方,一雙澄澈似水的冰眸無喜無怒、無悲無傷。他的眸中突地異芒一閃,驚訝之色掠過。

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從天而降的異物,直直砸在了那毫無防備的彪形大漢身上,他武功再高,也受不住重力加速度的力,在巨大衝擊中很快斷了氣,呈“個”字陷入地中,堅硬的泥土已深沒了他的全身,形成了一個人形坑。

少年走近探視,天上來客竟是個嬌小的女子,不過這女子掉得還真是時候,無形中幫了自己一把。他伸出一指,探於女子鼻下,細小微弱,還有氣息。

少年下意識揚首上望,上方茂密的樹林赫然出現一個深長的洞。樹倒是幫這女子擋住了不少衝擊,而下又有肥肉墊底,再又遇上了自己,就當是回報吧。

少年弓身將女子扶正,突地平舉雙手,將丹田之氣凝於雙掌之中,抵住女子的心口。半個時辰後,少年收掌,臉頰有微微的汗水滲出。

少年起身徑自離開,十步之遙,又回頭望了那女子一眼,麵無表情地又走了回去,隨即輕輕將女子往空中一拋,單手托著她的身體離開了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