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認母

張義端了把椅子坐在杜萱娘臥房外的簷下就著晨光看書,隻說是生病了,怕過了病氣,讓趙小六他們離他遠一點,誰都別搭理他。

杜萱娘將一大碗小米粥及幾樣小點心送進房中讓顧青橙餓了自己吃,並囑咐她用小匙子給顧尚補水,他醒了便將窗口的黑布撩起一角。

用過早飯杜萱娘便出了門,先去李家商鋪外麵看了看,曾經的繁華與雕梁畫棟轉眼成了廢墟,還猶自散發著陣陣難聞的焦糊味,周圍當然是少不了圍觀的人們,還有膽大的竟然在廢墟裏尋找沒有完全沒燒毀的東西。

“唉,二三十口人呢,全死了,沒一個逃出來,連屍骨都燒成了灰!”圍觀者有人小聲議論,杜萱娘全神偷聽。

“聽說李家勢力也不小,怎麽有人敢虎口搙須?”

“你知道個啥?李家就因為勢力太大,犯了天家大忌,所以,天要滅他,他逃都沒處逃!”

“那也難講,李氏一族在西南經營幾百年,勢力到底有多大誰都不知道,有稱他們家主地下蜀王的,也有稱他西南王的,若逼得狠了,說不定就真反了。”

“唉,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說不定真的要起兵亂了,回去便多存點糧吧,總沒壞處的。”

杜萱娘心下慘然,想起了李家商鋪的大掌櫃李丙七,那位看似古板,其實極好說話的老者竟然也一夜之間屍骨無存,她還欠他們一百多兩簪子錢呢。

去藥鋪抓了兩副治傷寒的藥,又去宋夫子家為張義請假,杜萱娘卻被宋夫子抓住詢問《三字經》的出處,杜萱娘隻得推到她死去的父母頭上,最後宋夫子決定讓張義在病好後下午也去學堂念書,說張義越來越上進了。說不定將來還可以考個明經秀才什麽的,直接進縣學去。

杜萱娘心情稍有好轉,便又折去麗春院。

麗春院就在李家商鋪旁邊,有幾個房間可以將李家商鋪後院一覽無餘,要想知道昨夜李家商鋪到底發生了何事,或許麗春院是最好的去處。

推開麗春院虛掩的大門,大廳裏麵的淩亂嚇了杜萱娘一跳,曾經的鮮花似海,錦帳如雲,此時隻剩一地破布與殘枝爛泥。看來那群黑衣人對麗春院也沒有手下留情。

二樓走廊裏,猶餘驚恐的姑娘們正在嘰嘰喳喳地小聲說著什麽,看到杜萱娘。忙圍了上來,“你是去看曲姑娘的?”

“恰好路過,曲姑娘出什麽事了?”杜萱娘故意問。

“唉,能出什麽事?還不是給嚇得!”

“姐姐,可不可以和我詳細說一下。誰敢嚇到你們姑娘?”

杜萱娘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這些姑娘們因為杜萱娘曾為香草贖身向曲翠櫳求情,都對她有幾他好感,一個姑娘搶著說道:“昨晚李家商鋪的人被殺,曲姑娘正好看到,小桃紅也看到了。可嚇人了,你說是不是小桃紅?”

“你們嚇什麽嚇?你們又沒親眼看到!”小桃紅很不高興自己的風頭被別人搶了。

杜萱娘心下大喜,忙恭維道:“我就知道小桃紅姐姐是膽大心細的。快說來與我們聽聽,外麵傳說他們是被殺死的,不是被燒死的,我才不信呢,誰那麽歹毒。一下了殺了那麽多人?”

小桃紅卻慌了,“哎喲。你不想活了,在這裏大聲說話,我們進屋說去吧。”

一夥閑極無聊便八卦的女人又一窩蜂地進了小桃紅房間,她的房間也有一個窗戶正好麵向李家商鋪後院,甚至比曲翠櫳那扇窗戶視角更好。

“昨兒個半夜裏,那夥黑衣人來我們院裏搗亂後不久,我便躺下了,誰知還沒合眼,就聽到李家後院有打殺聲,我和房裏的客人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向下麵偷看,哎喲,我的娘哎,那個慘哎,李家商鋪所有的人都被一百多個黑衣拿著強駑圍在一個院子裏,估計是要找什麽,一個接一個地問,不答便殺掉,直殺到隻剩最後幾個人,終於有個怕死的人說了句什麽,那群黑衣人便從另外一個院子裏又押出了五個人,兩個女人,一個受了傷的男子,還有兩個小孩,仿佛是一男一女,那個領頭的上前要抓那兩個小孩,誰知那兩個女人也是會武功的,兩人衝上前抱住那個領頭的,不知怎麽的竟倒在地上全死了,後來,哎……。”

“後來怎樣了?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呀!”也有比杜萱娘更心急的催道。

“還能怎樣?當然是剩下的一個也沒跑掉,那兩個小孩的頭也被砍下來裝在袋子裏帶走,最後便是四處放火,李家商鋪連同那些屍體全被燒了個幹幹淨淨。”

有姑娘已經開始打幹嘔,小桃紅卻眼睛放光,意猶未盡的樣子,仿佛那殺人者是她自己似的。

杜萱娘也假裝不舒服,捂著嘴跑出了小桃紅房間,後麵傳來小桃紅的嗤笑聲。

難怪昨夜顧尚與顧青橙二人到她家時都隻穿著單薄的中衣,原來是用了金蟬脫殼之計。

李進帶著顧尚兩兄妹一路逃亡的時候,棋子早已經在龍泉驛鎮的李家商鋪安排好,後麵的追兵到達龍泉驛鎮時,顧尚兄妹的衣物便立刻換到替身身上,李進隻身帶著兩兄妹繼續潛逃,然後托孤於杜萱娘。

李家商鋪遭池魚之殃是意料中之事,但是為了最逼真的效果,竟一個不相幹的人都沒有提前轉移,李家人做事之狠絕可見一斑。

既然顧尚兄妹已經有無辜之人替死,追捕之人也沒有公開說要找兩個小孩,暫時倒不用再考慮帶他們離開龍泉驛鎮了。

杜萱娘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因為得不到官麵上的消息,便不能最終確定李進這招金蟬脫殼是否完全成功。

去找崔穎打聽太危險,那種聰明人是不可能隨便被人試探了去的,搞不好還會曝露了顧尚兄妹。

倒還有一人可以一試,那便是驛丞,隻是此人位置太低。不知道能從他那裏打聽到多少。

杜萱娘正要下樓而去,卻迎麵碰上曲翠櫳的一個貼身侍女,“杜娘子來了?快上去吧,我們姑娘今天不太舒服,你正好來給我們姑娘解解悶!”

這是什麽話?難道她杜萱娘是專門給人解悶逗樂子的蔑片相公?杜萱娘很想變臉,但又想到曲翠櫳那裏說不定也能探聽到點什麽,畢竟她與李進的關係在那裏擺著呢。

剛到曲翠櫳房門口,另一位侍女氣呼呼地從裏麵出來,對帶杜萱娘上樓的侍女說道:“你剛才瘋去哪裏了?王媽媽讓我們親自去下麵煮藥湯給姑娘泡澡,立刻就要!”

看到杜萱娘。更是沒好氣地說道:“怎麽又是你?姑娘還沒起床梳洗呢,在外麵等著罷!”說罷,沒等杜萱娘回答。二人便急匆匆下樓去了。

不過是妓院頭牌的丫環而已,便如此囂張,若是在別的高門大戶的當奴仆豈不是要上天了?都說奴婢可憐,想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也是有道理的。

叫我等著。我偏不等著,杜萱娘恨恨地想著,掀開百鳥朝鳳圖案的門簾,跨步便走了進去。

“你昨夜果真看見了李怡的陪嫁娘子?”是王媽媽的聲音,杜萱娘一聽到“昨夜”兩字,本能地放低了腳步。慢慢地挪到屏風後麵。

“不但看到了她們,我還,還看到了顧廉的貼身侍衛顧彪。還有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你說他們會不會……,會不會是……。”曲翠櫳好似真的被嚇得不輕,語不成句。

“我們離開顧家時,李怡又懷上了第二個。算來也快八年了,想來是錯不了的。隻是不知曆來小心的顧廉招惹了什麽事,連李家都保不了他!”

“哼,顧家分明是受了李家的連累,李家想保也保不住了,你看他們敢將李家商鋪一把火燒光便知道了。”曲翠櫳的語氣竟帶有一絲幸災樂禍。

“那李公子現在豈不是有麻煩了?”王媽媽有了幾分擔憂。

曲翠櫳怪笑一聲,“咕,我巴不得他李家立刻散掉才好,隻要他不做那李氏家主,他便和我一樣了,還有什麽理由不娶我?”

杜萱娘不敢再聽下去,躡手躡腳出了曲翠櫳房間,一口氣跑出了麗春院。

曲翠櫳主仆竟然來自顧家,這個腦袋被驢踢了的李進難道不知道曲翠櫳和她有往來麽?萬一顧尚兄妹不小心被她們看到認出來了怎麽辦?這豈不是要讓她,張義,還有顧尚兄妹都死無葬身之地?

雖然舍不得李冰冰,杜萱娘還是決定以後再不與曲翠櫳有任何來往,回頭便找個借口不動聲色地與她們斷交。

回到家中,趙韻兒與周玉娥正在院中與張義生氣,原因當然是張義不讓她們進杜萱娘的臥房,連靠近都不讓。

“瞧你們兩個,怎麽也淘氣起來了?你們的義哥哥是真染了風寒,這不,我方才就是去給他買藥了,你們這兩天便在家裏將我前幾日教你們的字都抄寫三十遍,珠算口決背熟,等你義哥哥的病好了才能來,否則會過了病氣給你們,玉娥再過十來天就要當新娘子了,可不能生病的,韻兒你要病了,就不能去看玉娥姐姐出嫁了哦!”

杜萱娘連哄帶嚇,終於將兩個女孩子送走。

張義忙指了指黑布窗簾,一角已經掀起,表示顧尚已經醒來,杜萱娘示意張義繼續在外麵看著人,自己則開了鎖,進到了屋裏。

“顧尚,顧青橙見過母親!”兩個孩子又硊在了杜萱娘麵前,讓杜萱娘有種抓狂的感覺。

“你們兩個不叫我母親,我也會救你們的,所以不必再如此!”

“舅父吩咐,不敢不從,求母親成全!”顧尚溫文有禮,說話還文謅謅的,讓杜萱娘想發火卻發不出來。

“罷,罷,罷,隨你們怎麽叫吧,不過既叫了我母親,那我說什麽你們都必須得聽,否則,我便倒過來喊你們祖宗!”杜萱娘挫敗地說道。

“是,尚與青橙謹遵母命!”顧尚再次叩頭說道。

杜萱娘直接落荒而逃,這些個所謂的世家子的教養真是要人命,說幾句話而已,要不要這麽一板一眼,還動不動就硊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