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托孤

張義忙跳到杜萱娘麵前護住她,母子二人緊張地盯著發出怪聲的井口。

隨著越來越大的水聲,一大坨黑影從井裏冒出來,借著院子裏微弱的燈光仔細一看,竟是一個抱著兩個包裹的渾身透濕的男人。

“救……,他們!”隨著男人出聲,杜萱娘與張義又駭然發現這男人竟是冰塊臉李進。

杜萱娘的第一反應便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出現在李家商鋪,或者麗春院麽?難道剛才那夥人是在找他?

然而容不得杜萱娘多想,那李進竟然仰麵向後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兩個濕漉漉的大包裹滾落。

其中一個大包裹竟然在動,連膽子素來比較大的張義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了,忍不住靠向杜萱娘。

杜萱娘穩定心神,上前扯開那個布包裹,裏麵竟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那女孩一掙脫那濕布的束縛,便撲在昏迷的李進身上哭著喊,“四舅舅!四舅舅!”聲音嘶啞如貓叫,見李進不應,忙又去扯另一個稍大一點的布包裹。

杜萱娘忙上前幫忙,這回是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臉色蒼白,摸摸胸口,還有餘溫,不知是被水淹的,還是被凍暈的。

杜萱娘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回麻煩大了,而且這個麻煩還推都推不掉。

“義兒,將暈了的這兩人弄到我屋裏的炕上,將濕衣服脫了,然後去煮老薑水,要快!別點燈!”

一燈如豆,照著大炕上一大一小兩個赤身露體的昏迷不醒的男子,換上趙韻兒留在張家的打算縫補的舊衣袍的女孩拉著兩人的手“嚶嚶”地低泣,嘴裏叫著“四舅舅。哥哥!”

家中所有的碳盆都被搬進屋中點燃,窗戶打開一條縫透氣後,又被一塊黑布蒙上,防止燈光泄露。

炕上眉目清俊的男孩子的昏迷原因不明,而李進則慘多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新鮮傷口不下十條,最恐怖的是斜穿胸口那條,皮開肉翻,深可見骨,雖曾經作過處理。上了傷藥,用衣服緊紮,但此時浸泡了井水。正不停地往外冒血水。

杜萱娘看一眼抽泣的女孩子,此時的臉色已經不正常,應該是風寒初起,男孩子更是呼吸不穩,必須立刻救醒李進。否則這麻煩會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杜萱娘從李進快成破布的衣服堆中找出一隻皮袋子,將裏麵的東西全數倒出,找到兩隻瓷瓶,其中一瓶與李進傷口上的藥粉相似,就是它了。

不得不說。人類在極端環境中爆發出來的能力是強悍無比的。

平時張義殺豬的時候都會特意躲開的杜萱娘,竟然找來一根縫衣針和棉線,在碳火裏給針消毒後。在女孩子驚駭的目光注視下,做了一回外科大夫,凡大一點的傷口都被杜萱娘像縫衣服般縫上兩針,然後撒上傷藥,紮上幹淨的白布。

中途李進被痛醒。看了一眼杜萱娘後,竟又放心地暈了過去。

包紮好傷口後。杜萱娘又找來張正遺留的衣服,給一大一小穿上,將李進帶來的那把足有三十斤重的長劍及裝著隨身物品的皮袋放到炕頭,方便李進醒來後繼續逃亡。

張義煮好一大碗薑水端進來,杜萱娘試試溫度剛好,便倒了一小碗給女孩子自己喝,然後與張義二人撬開李進緊閉的嘴將薑水灌了進去,李進一陣嗆咳後醒了過來,也不看杜萱娘與張義,搶過杜萱娘手中的薑水碗便將剩下的喝得隻剩一小碗。

小女孩看到李進醒來,哭喊著“四舅舅”撲進李進懷裏,杜萱娘分明看到了李進眼中的淚光。

李進寵溺地摸摸小女孩的頭,抓起旁邊男孩的手把了把脈,再拿起床頭上的皮袋,摸出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進男孩的嘴裏,杜萱娘忙上前去幫忙用碗裏剩下的薑水將那藥丸衝下男孩肚裏。

“他是內傷,每天二粒雪蓮保心丸便好。”李進邊咳邊說道,杜萱娘與張義沉默,心想,你們馬上就該離開了,這些與我們無關。

“青橙,從今日起這個杜萱娘便是你和尚兒的母親,你立刻跪下給她磕頭,從此聽她教誨,不得有半點忤逆!”杜萱娘與張義目瞪口呆,這是什麽意思?那有不經人同意便認母的?

誰知那個叫青橙的女孩,竟然真的跳下地來,硊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女兒青橙見過母親!”

杜萱娘使勁掐自己的手臂,很疼,證明自己不是幻聽了,“你,你們這是做什麽?”

李進又繼續說道:“青橙,等你哥哥醒來,你也提醒他給母親磕頭!四舅舅現在要去處理你父親和母親之事,很快就會回來看你們,你和哥哥安心住在這裏!”

顧青橙流著淚點頭,小小的身體裏透露出一股與年齡不相稱的堅強。

杜萱娘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李進,你在發什麽瘋?你曾經救過我一命,剛才我也救了你們,算是兩不相欠,再說你既然醒了,便趕緊帶著他們逃命去,我們隻是平頭百姓,經不起你們的連累!”

李進突然抓起床頭上的長劍一躍而起,逼向杜萱娘。

杜萱娘本能的後退幾步,後背抵在牆上,李進如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臉色蒼白,雙目赤紅,嘴唇幹裂,拿劍的手扶在牆上,另一隻手狠狠地捏住杜萱娘的下巴,“他們是我唯一的嫡姐的血脈,他們死,我便不獨活,我若死,我一定拉你陪我死!”

張義也被激怒,想衝上來救杜萱娘,被李進劍尖一點,便動彈不得,軟軟地倒在地上。

“我沒有傷他,顧尚,顧青橙是我的命,我將我的命托付於你,望你憐惜!”李進仍舊逼視著杜萱娘,聲音裏突如其來的痛苦和疲憊讓杜萱娘有瞬間心軟,鬼使神差地應了一聲“好!”

李進眼中的喜悅瞬間如煙花綻放。絢爛中帶些悲涼,杜萱娘一陣恍惚,李進灼熱的帶著血腥氣的吻突然重重地落到杜萱娘微啟的唇上,又將杜萱娘的意識轟成碎片。

待到杜萱娘鎮定心神,才發現屋門輕晃,李進早已不再了蹤影,這天殺的李進!杜萱娘咬牙切齒,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顧青橙仍跪在地上搖搖欲晃,張義躺在地上惱怒地瞪著她,不知是為李進。還是為她剛才被輕薄卻沒來得及反抗。

杜萱娘忙將顧青橙抱到炕上與她哥哥躺在一個被窩裏,又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手腳麻木的張義弄到炕上坐好。

“母親,我們真的要救他們?”張義仍能說話。

“有不救他們的法子麽?”

張義想了一下又搖頭。說道:“不救他們,他們肯定會被那群壞蛋官差抓走,接著會病死,可是我不喜歡那個李進!”

“我也討厭此人!”杜萱娘恨恨地說,同時心底欣慰。她的義兒心地是俠義而又善良的。

拉著顧尚的手一直看著他們的顧青橙突然說道:“母親,我四舅舅是好人!”

杜萱娘與張義相對無語,被顧青橙口裏的那聲“母親”打擊到了。

杜萱娘又摸黑去廚房拿了兩碗薑水,一碗給顧青橙,一碗用小勺慢慢浸入顧尚唇中,好在吃了李進的藥丸後。他的呼吸平順了些,隻是仍然昏迷。

張義很快便恢複了正常,看來李進的確沒有下重手。母子二人來到院子裏朝李家商鋪方向看。此時熊熊大火已經隻剩下餘光,大街上仍有呼喝聲及沉重的腳步聲往來奔走。

“義兒,母親很高興你有如此俠義心腸,但是救人也要看我們自身有沒有這個能力,自不量力地搭上自己的性命不是最明智的選擇。”杜萱娘說道。“義兒,天明後我便去學堂為你請病假。你在家好好看著他們,不能讓任何人接近我的臥房,容我探明情況後再作計較。”

“萬一他們是朝廷要犯,我們還救他們麽?”張義緊張地問。

杜萱娘沉默了一下說道:“如果他們真的是,到時你便在家好好守著鋪子,還有後麵的椅子山與豬舍,有事找你周五叔商量,母親會帶他們兩個出去躲避一陣,不能讓我們兩人同時涉險,更不能丟了我們家的基業。”

“不,母親,你不能丟下我,要出去躲避也是我們一起!”張義激動道。

杜萱娘拍拍張義的肩膀安慰道:“先不要自亂了陣腳,一切等探明情況再說!”

再回到屋裏時,顧青橙已經抱著顧尚的手臂睡了過去,淩亂的頭發貼在蒼白的精致的小臉上,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

快到卯時,老王掌櫃,燕青與趙小六三人就要來殺豬,而此時杜萱娘也該起床做早飯,收拾院子,張義也要起床早讀了。

杜萱娘將顧尚兄妹的東西都收集到一起,讓張義趁黑挖坑埋進了院子裏的菊花叢下。

一切照常,隻是杜萱娘的房門上突然掛了一把大鐵鎖,窗戶上也蒙上了黑布簾子。

一大早趙小六就在吹噓昨晚的官兵夜搜屋事件,“那些人絕對是京城裏來的禁軍,可不是咱們果州那些七老八十的府兵油子,光看他們的身手及手中的家夥什便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還悄悄地跟了那些人一段,發現這些人後來都去了被火燒掉的李家商鋪,唉,李家商鋪燒得那個才叫慘,幾層高樓,還有後麵那麽好的花園子,全給燒光,也不知道裏麵的人有沒有逃掉,也幸虧李家商鋪左右不連片,否則整個龍泉驛鎮都給他們燒了。”

“他們沒說要抓什麽人?”燕青問道。

“那倒沒說,隻問有沒有看到眼生的人。”

杜萱娘心中稍定,看來這夥人沒有明令抓捕李進與顧氏兄妹,否則麻煩更大,無論誰看到她家突然多了兩個小孩子,心中都會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