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就是牛頭

高翔來得不巧,罐頭廠辦公大樓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想找個人打聽技術科在哪層樓都沒有辦法。隻好自己去找,好不容易在三樓找到那間辦公室,遠遠看見一個人胳膊下夾著報紙,正在鎖門。

高翔急忙過去打招呼:“師傅,請問趙科長在不在——”

“喔,我就是,”男子三十出頭,人長得文質彬彬,娃娃臉,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請問您是哪位?”

高翔遞上名片,自我介紹說:“我是亞星唱片簽約歌手潘雪晶小姐的助手,同時也是業餘劇作家,來這裏是為了搜集一部劇本的素材。”

“潘雪晶?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歌我非常喜歡!”趙科長萬分激動。這讓高翔心裏踏實不少,好像找到同道似的。

“您這是要出門?”

“啊,本來有個約會,不過晚去一會兒也沒事,進來坐吧。”趙科長開門邀請高翔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高老弟,為什麽要來罐頭廠搜集素材,現在的觀眾都喜歡看什麽青春偶像劇,哪還有人對老土的罐頭廠感興趣。”

高翔笑著說:“我也不是為了吃罐頭才來的,我們感興趣的是一個名叫大軍的人。潘小姐一直在關注牛頭凶殺案的報道,認為這是一個很精彩的驚悚片題材,為了能夠更生動的再現牛頭的變態心理,我需要了解一下他的生活和工作情況。”

趙科長眉頭一皺,不悅的說:“你們這些搞電影的人簡直不知人間疾苦!殺人犯很有趣嗎?說得好像玩兒似的,你知道那個大軍給我們廠帶來多大的麻煩,因為他,我們今年的訂單下跌了八成,已經發出去的貨被商家退回來,現在誰都不敢買我們的罐頭,唯恐吃出手指頭眼珠子,現在倒好,全廠歇業整頓,兩千多職工吃飯問題怎麽解決、怎麽解決?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高翔遞給他一支煙,“倒黴事落在誰頭上都夠受的,您消消氣,說實在的,媒體也好,我們也好,都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

這話趙科長很是認同,連聲說:“那是那是,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老弟,看你是個爽快人,我跟你說心裏話,如果大軍的案子重頭再來一回,我絕對不會向警方告發!你瞧瞧,凶手跑了,我們遭連累,這就是秉公守法的下場!真是何苦來由……”

高翔替他點煙,意味深長的說:“趙科長,如果我們的劇本能定下來,十有八九要租用罐頭廠作為拍攝外景地,租賃費雖然沒多少錢,幫全廠職工解解燃眉之急還是可以的。”

趙科長來了興趣,靠近高翔問:“老弟,想知道什麽你盡管問,我是知無不言。”

“關於那個大軍,我想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況。”

“大軍啊,看起來人挺老實,不愛說話,有點孤僻。”

“身體怎麽樣?”

“高個子,強壯,非常之壯!要不然也不會雇他當保安啊。”

“他老家是哪裏的?”

趙科長想了一下,說:“東北人,好像是黑龍江一個什麽地方的,家裏有什麽人我不清楚,大軍來北京之前在煤礦下井,就是私人開的那種小井,後來發生了事故,老板被捕,礦開不下去,大軍就跑到北京打工來了,麵試他的人就是我,選中他的人也是我,你說我怎麽就這麽有眼無珠呢!”趙科長恨恨的噴出一大口煙,追悔莫及。

高翔聽罷暗自搖頭,接著問:“大軍這個人有沒有其他特長,比如外語,還有他學曆怎麽樣?”

趙科長哈哈大笑,仿佛高翔的問題很愚蠢。“一個礦工能夠什麽學問,還外語哩,他能把英文字母全認下來就是奇跡了!”

高翔隻有苦笑,最後問趙科長:“聽說您是第一個發現大軍偷罐頭的人,請問他比較喜歡哪一種罐頭,換句話說,他偷哪一種比較多。”

“水果罐頭,還有午餐肉,這兩種是我們廠的拳頭產品,產量最大,偷起來也最不容易發現。”

“紅燒牛肉呢?”

“那種啊……也有,但是不太多,和壓縮餅幹一樣屬於軍需品。我跟你說,做罐頭也得分析客戶的心態,現在國內的肉罐頭銷售普遍不景氣,除了豆豉鯪魚一支獨秀,賣得還不錯的就隻有午餐肉,實際上大量購買午餐肉的主要是火鍋店。”

“聽說大軍在罐頭裏封裝了很多人體器官,他是一個保安,怎麽能動用封裝流水線呢?”

趙科長咳嗽了幾聲,低聲說:“管理漏洞。”

“謝謝您了,”高翔站起來告辭。

趙科長意猶未盡的說;“這麽快就問完了?你要是沒什麽事,我帶你去參觀一下加工車間怎麽樣?”

高翔想了一下,點頭笑道:“求之不得。”

趙科長打開電燈,加工車間裏頓時暖和了許多。由於停工多日,車間裏顯得有些陰森,機器台麵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趙科長在前麵帶路,指著一個洗澡堂那麽大瓷磚水池說,“這是清洗池,殺好的整豬、整牛從倉庫運進來,解凍,然後丟進池子裏用溫水清洗幹淨,拿小吊車拉起來,送上斬肉台切成小塊。”

斬肉台是一排排的大鍘刀,散發著化不開的血腥味,高翔沒敢靠近。趙科長興致勃勃的帶著他朝流水線中段走去,指著一個很大的金屬桶狀容器說,“這就是殺菌釜,切好的肉塊要在裏麵以80攝氏度以上的熱水消毒殺菌,裝罐之後,還要殺菌一次,無菌罐頭的保存期限非常長久,俄國二戰時候的戰備罐頭,埋在防空洞裏五十多年了,現在挖出來照樣能吃!”

接下來趙科長又介紹了炸鍋和高壓鍋,“一定要先炸後蒸,這和咱們自己家裏做紅燒肉不一樣,隻有炸完再蒸,肉的表皮才會鬆軟可口。”高翔趴在炸鍋外援伸手進去摸,油是冷的,上麵漂浮著一層凝固的脂肪。

趙科長有些難為情的說:“這個油絕對不是地溝油!衛生指標沒有問題,但是也不能炸一鍋肉就換一鍋油,誰那麽幹不破產才怪哩。”

高壓鍋大得嚇人,有一層半樓房那麽高,像口大鍾,兩側開有閥門。接下來趙科長又介紹了製罐機、蒸汽式真空包裝機、運輸帶和插車等等器械,得意的說:“這套流水線是我親自從俄羅斯引進的,用了快五年一點毛病沒出過,國產貨就不可能這麽結實,在重型機械方麵,俄國佬還是很有兩下子的。”

高翔停下腳步問:“您好像對俄國很熟悉……”

“一般般吧,我大學就是在基輔讀的,專業是食品化工,沒想到回來以後居然幹上管理了,也算是不務正業吧……”

“還沒請教您的名諱。”

“七六年八月一日生人,老爸就給我起名叫趙八一,他倒怪省事!”

趙科長繼續朝前走,似乎沒有發現高翔已經停下來。

“大軍!”

趙科長的肩膀顫抖一下,頭也不回的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

“生於八月一日,而且你在俄羅斯的經曆未免太巧了。”

“這麽說你已經看過我的日記?”

“的確有幸拜讀。”

“嗬嗬,難怪你的靈力這麽強,果然有兩下子。”趙科長抓抓頭發,繼續朝前走,“還是聊聊罐頭吧,世界上沒有誰比我更熱愛罐頭,老弟,加工午餐肉的時候要往裏麵加骨頭和冰塊,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高翔冷冷凝視著他的背影,右手悄然伸向後腰。

“我不知道。”

“加入骨頭和冰塊,是為了讓肉質鬆弛,出現蜂窩狀小孔,降低加工溫度,不然的話,裝罐以後就會脹得爆開,從這樣意義上講,冰塊和骨頭也算是罐頭的消防員呢。”大軍在一排消防器材前止住腳步。

高翔突然拔槍開火。與此同時大軍也閃電般轉過身來,擲出一條末端帶有錨狀鐵鉤的救生索。

靈彈與鐵鉤同時命中,高翔感到大腿一陣灼疼,低頭一看,鉤子深深陷入肌肉。大軍仆倒在地,背心噴出一道血箭。他很快站起來,體形變魔術似的暴漲,足有近三米高,臉上長出粗硬的鬃毛,頭上亦冒出兩根犄角……

怪獸從消防架上拎起一柄鋒利的斧頭,獰笑著逼近高翔:“我就是牛頭!”

高翔被牛頭巨人投下的陰影淹沒,心髒因為極度恐懼暫停工作,短時間的眩暈過後,他拖著負傷的腿向後退縮。

牛頭猛地一扯救生索,高翔立刻像布娃娃似的仰麵跌倒,鐵鉤幾乎刺入骨頭。鮮血噴湧而出,瞬間染紅褲管。

高翔雙手握槍瞄準牛頭連扣扳機,靈彈拖著彩虹尾巴劃破空氣,命中牛頭壯碩的胸膛後濺起團團血花,然而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威脅。

疼痛使得牛頭越發瘋狂,外凸滾圓的牛眼變得猩紅。輪起消防斧,咆哮著衝向高翔。

千鈞一發之際高翔化槍為劍,切斷繩索滾向一側。

鏗!

一聲巨響,斧刃貼著肩膀砍在水泥地麵上,撿起一溜火星。高翔本身沒有受過軍事訓練,除了一口靈劍,體能也好,反應力也好,都是普通人的標準,根本無法與刀槍步入力大無窮得牛頭對抗。實力懸殊,除了一個逃字沒有別的選擇。

右腿重傷,高翔隻有連滾帶爬的在牛頭瘋狂的劈砍下借著機械的掩護逃命,一路險象環生的奔到炸鍋前,回頭一看,牛頭沒追上來。急忙掙紮著站起來關掉電燈,車間內立刻陷入黑暗,背靠鍋壁劇烈喘息。

伸手不見五指的廠房裏忽然升起兩盞紅燈籠,飄悠悠的從高翔背後靠近,一道亮光劃破夜空,那是斧刃劈下的信號。

哐啷!

炸鍋被劈碎,油脂傾瀉出來,衝得高翔摔倒在傳送帶上。陰錯陽差的觸動開關,齒輪帶動皮帶,轟鳴著將他送往蒸鍋。牛頭大踏步追上來高舉斧頭猛劈,高翔本能的向後一縮身,斧刃砍在兩腿之間,隻差半尺就要了他的命。

傳送帶被利刃斬斷,末梢反彈起來,啪的一聲抽在牛頭眼睛上。牛頭疼的怒吼一聲,踉蹌前衝,不慎踩到四處流淌的油脂,滑倒在傳送帶上。前麵閥門轟然敞開,將他吸入高壓蒸鍋。

高翔趁機按下開關,閥門鎖死,牛頭上半身被關在蒸鍋裏,兩隻腳還夾在閥門縫隙裏死命的掙紮。高翔把操作台上的按鈕通統打開,也不知道哪個碰了巧,高壓蒸鍋啟動加熱流程。鍋爐燒起來,水在沸騰,鍋內壓力直線飆升,牛頭的慘叫也一聲比一聲淒厲高亢。瀑布似的蒸汽從他兩腳之間吱吱尖叫著噴出來,蒸鍋內金鐵轟鳴,鋼板外殼冒出數個凸槽——牛頭拚命的用斧頭砍鍋壁,試圖衝出陷阱。

高翔單膝跪在操作台前,心跳得快要衝破胸膛,靜夜裏除了牛頭的慘叫,他還能聽見自己那上氣不接下氣宛如破風箱的呼吸。受傷的右腿痛到麻木,凝固的血液把褲子和內衣粘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