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第一卷 生辰

暖黃的燭光在寒夜裏靜靜的燃著,如黑暗裏唯一的溫暖,落眼,格外的舒心。紅玉隨意披了件外衣,習慣性的從窗口往下望了一眼,隨即眼眸深處凝氣一抹疑惑。

青燈燭影,斑駁交錯,細看過去,甚至能在那個昏黃的剪影下讀出一種認真,一種小心翼翼。那人手腕翻動,時而滿足一歎,時而眉頭微鎖。她在心底低喃一聲,主子怎麽還沒睡?想著,她猶豫片刻,終於取下木架上的衣服細細穿好,取了房裏的燭燈走了下樓。

段青寧微微蹙著眉,將手中漸漸成型的人形木塊拿遠上下掃視了下,似乎是少了什麽。他輕笑一聲,眸光微轉,便又低頭細細雕刻起來。嘴角的弧度在不自覺中輕輕上翹,帶著絲絲寵溺,如水般的溫柔。

“叩叩……”門外傳來清脆的叩門聲,段青寧手上動作一刻也不見停,將木雕放在嘴邊,輕吹一下,木屑便順勢撥拉一下散去,紛紛揚揚,如雪花般輕柔的散落在他青衣間,他卻是笑笑,薄唇微啟,“進來……”

“主子……”紅玉將木架上的狐裘取下,微微笑著將它披在段青寧的身上,低語道,“主子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恩”段青寧應了一聲,腕間靈活的翻動,眼未抬,便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紅玉柔順一笑,蓮步微轉,卻是湊近了看他手中細心雕刻之物。那是一個少年,眉目間沐若春風,溫潤似玉,眼底卻暗暗透出倔強的神色。恍惚看去,你隻覺得他的笑容明媚飛揚,生動的像是吸納了世間最旖旎的風景。她眸色微轉,詫異道,“這不是主子收的那個學生麽?”

見段青寧不搭理她,卻也不甚在意,指尖觸上額邊,她歪著頭做思索樣,“好像是叫……莫……莫……哦……我想起來了……叫莫絮?!”莫絮二字,她說的各外用力,隨即隻看到段青寧雕刻的手微微一頓,抬起眼靜靜看著紅玉。

那一眼濃鬱沉黑,似能一下子望進人心底,紅玉訕訕一笑,退後兩步道,“紅玉多嘴了……”在他麵前還真是不能耍這些小心機,她在心底微微歎氣,“可是主子這麽晚不睡難道就是為了雕刻這個木像麽?”

段青寧把頭轉回去,眼眸深處印上的是少年凝在嘴角的那抹笑,純淨如朝露一般。拇指輕輕摩挲在少年的嘴角,沉默良久,這才歎息道,“明兒個是那個傻小子的生辰,他喜歡的東西不多……”他抬手撐上額頭,似想到什麽好笑的事,嘴角深度漸漸加深,“不喜歡吃甜的東西,連帶著喝藥也格外挑剔。有時候性子很倔,容易外歪處想。雖然看起來脾氣很好,實則就像是一隻小貓,生起氣來也會趁你不注意的刨你一爪……”真是可愛的緊……

紅玉默默聽著,看著段青寧臉上緩緩綻開的那抹笑——寵溺而溫柔——這樣的笑容她曾經見過,卻是為了段青寧口中的“禦兒”,那個永遠不可能把段青寧裝進心底的人。然而,現在這個笑容卻更加的與眾不同,多了些安然恬靜,少了些苦澀無奈。

也許,這就是莫絮所能帶給段青寧的不同……

“主子絮絮叨叨講了那麽多,可是想明白了?”

“明白?”段青寧站起來慢步度至窗邊,笑著搖搖頭,道,“我想不明白……”窗外弦月高掛,清冷依舊,人心卻絲絲泛起暖意。“他很好,我不想輕易的傷害他,如果可以,這樣下去,也未嚐不可。”

“可是主子……”原來他還是不明白,紅玉急的緊跨上前,卻被段青寧揮手相阻,聽著他微微笑道,“你無須勸我,你也過來人,應該明白。我不想拿這個還裝著別人餘影的心來接受他完整的愛,這對他來說,不公平……”若是當真疼惜他,便不該這麽做。

“主子的顧慮紅玉明白,可是主子當真忍心他再為你受傷?”

“順其自然吧……”段青寧將手中的木雕托在掌心,神色安寧,“世間很多事,不可強求,感情之事更是如此。”若他真真明白,應該能體會到我這樣做是對彼此最好的選擇,段青寧深深望入木雕中少年的眼,眸底染上淺淺的笑意——傻小子,你會明白的……

生辰這一天,天色並不見得很好,微有薄風吹過,剛剛聚攏的雲層,如受驚一般又呼啦啦散去。莫絮默然的看著家中眾人眼帶歡愉的拿著東西進進出出,仿佛今日便是過上了最盛大的節日。縱然他已經提前向莫韋打過招呼,想要低調的不鋪張的過完這個生辰,最後莫韋卻仍是請了些平日裏交好的親朋好友參加今晚的生辰宴。

“是不是要下雨了?”他微微側頭,問恭敬的隨侍在一旁的莫曉飛。

莫曉飛探頭出去望了望,而後笑著回道,“回公子的話,依奴才看,還沒有那麽快。”

“是嗎……”他低喃一聲,深深抑住心底湧上來的不安,開口還欲再言,隨即卻是捂嘴低聲輕咳起來。莫曉飛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幫他順著氣,便擔憂道,“公子怎麽樣?奴才去請大夫吧……”都怪他昨日不好,不該讓公子獨自出去,今早看見公子失魂落魄的回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想著,他焦慮的跺了跺腳,轉身就要走,卻是被莫絮拉住衣袖,“咳咳……別去……我沒事……咳咳……你去給我備馬車……我要……咳……出去……”許是昨夜裏沾染了風寒,雖然沒有發燒,嗓子卻難受的緊。

“公子……你要去哪兒啊?都病成這樣了!”莫絮急急遞給他一杯茶,一邊幫他順著氣,一邊說著。

喉嚨裏的酥癢感被熱水緩緩熨過,莫絮喘了口氣,放下茶杯,微微蹙眉道,“你別管,今天我一定要出去,爹問起,你就說我去找池公子了。聽清楚了麽?”

莫曉飛不甘的嘀咕了一聲,隨即便有些置氣的跑了出去。他隻是一個小廝,很多事他並不明白,隻是知道自從段青寧來了以後,公子便與從前不同了。開心的時候能一個人傻笑一下午,傷心的時候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剛剛那句話,便是說——段青寧真是個災星!

災星麽?莫絮微顯蒼白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怕隻怕他不是他的災星,而是他生命中的劫難,無法逃脫,不願逃脫的劫難……

煙州城的邊界有家出了名的酒樓,名之“臨水閣”。雖然臨水閣位置偏遠,但是煙州城的達官貴人們卻仍是為了能在那裏占到一席之地而自覺得意。這也是為什麽池淳書要提前預定雅間的原因。

能如此吸引眼球,令人趨之若鶩的臨水閣除了那裏菜色品味均為上品之外,更重要的是,這裏圈養了一群能歌善舞的歌姬,個個皆是模樣上成之色,詩詞歌賦隨手拈來,非一般妓院裏的鶯歌燕舞所能隨意媲比的。

這是男人們能顧及臉麵的銷金窟,也是令人沉醉的溫柔鄉。

莫絮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便是池淳書所安排的“機會”,如今乍見“臨水閣”三個飛揚的大字映入眼簾,心裏立馬咯噔一跳,有些心虛的望著站在恭候的小丫鬟。

“莫公子,你的朋友已經到了,這邊請……”小丫鬟顯然見慣了世麵,說起話來不卑不亢,就連語速也掌握的極是恰當。

已經到了麽?他緊了緊握著折扇的手,手心裏汗濕一片,風一吹,有股涼意直達心底。如今果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進了,隻怕遭人誤會,尤其是段青寧,他會不會認為自己別有用意?然而退了,卻不能撇下段青寧不理。自今早在段青寧的房間醒來,那張豔紅的請帖不見的時候,他便是猜到,昨夜,段青寧來過……

“公子?”小丫鬟也不著急,隻是含笑著微帶疑惑的看著他。莫絮點點頭,溫和道,“有勞姑娘了……”

臨水閣盛名在外,要說莫絮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隻是他卻從未來過,好奇心也曾有過,不過除卻莫韋家教甚嚴這一條,還有便是對自我的品行的約束。再紅火,再華奢,說白了,卻抵不過“煙花地”三個字。

繞過大廳,莫絮跟著小丫鬟從偏廳直入,越過假山,先感受到了便是氤氳而上的熱氣迎麵撲上,他伸手擋了擋,聽著脆如黃鶯的聲音響在前方,“很快便到了,公子這邊請……”

水汽朦朧中,暖意漸漸涔入全身,仿佛在一瞬間便驅除了滿身的疲累,趕走了周身的寒意。這個心思不可不謂之妙。

果真如小丫鬟所言,過了水汽朦朧的地泉區便是一道曲曲折折的回廊,紅瓦磚牆,飛簷走閣。未走兩步,便是一個洞閣,小丫鬟引他進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洞中的空氣稀薄,心髒一陣緊縮,跳躍的厲害,他竟有種窒息的錯覺。掌心的汗一點一滴的涔出皮膚,顫栗出一種甜意泛濫在心底,捅破了思念的紙,躍出一個青色的儒雅身影緩緩的蕩漾進眼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