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存委屈你了

烈火中的青春

我父母沒文化,很老實,別的沒提,就提了一條給我安排個工作。當時他們也都答應了,說沒問題。

臨走前兵團的幹部說,你們將來有事,就找當地政府的民政部門。在場的那幾個幹部也都滿口答應:有事就找我們吧!

由於父親病重,是我和母親去西烏旗四十三團處理的後事。我到了那地方,看見當地的草也就半尺來高,產生了懷疑。這怎麽可能燒死人呢?就向兵團幹部提出來:你們說實話,他們到底是怎麽死的?兵團幹部用吉普車把我們幾個家屬代表帶到了現場,拔了一把草回來,用紙點,真著了。那地方的草幹透了,好像有油,特別愛著。

這些年輕人一點沒有救火經驗。

回唐山後,為工作問題,我跑了好幾趟。可區裏推民政局,民政局推辦事處,辦事處又推民政局,一圈一圈來回推。我也沒有更高的願望,就是想下井幹活。費了不少口舌,跑了不少腿,找了將近一年也沒辦成,隻好幹臨時工。我灰心喪氣,情緒低落,掙倆錢兒就去賭,希望能多贏點兒。結果1973年被抓起來,那次一共抓了四十多個,給判處勞教3年。

我把自己家的困難跟幹警說了。他們說:比你更困難的也有不賭錢的,為什麽你就賭錢?別怨政府,隻怨你自己。給我說得沒了詞兒。我是迫於無奈,才抱著僥幸心理賭錢的。等1975年我出來之後,再找區裏就根本不管了。咱等於刑滿就業人員,沒問題的待業的很多很多,哪輪得上咱呢!

出事後兩年,父親在1974年去世,聽母親講他臨死前晃晃腦袋,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那時我正在勞教,不在家。父親有工作,民政部門不管也罷。可父親死後,母親沒工作,還不管。從1987年母親就開始癱瘓在床,躺了8年沒領過國家的一分錢,一粒米,一滴油。直到1995年去世。

出事後,我們家隻得到了兵團給的180元和一隻羊,再沒別的。民政局從來也沒給過我們一分錢優撫。逢年過節我們家還不如殘疾人。他們還能得到點慰問品,照顧照顧。我們家沒人理。弟弟死了就白死了。所以我媽歎道:養了18年,一把屎一把尿給拉扯成大小夥子,就算我白白給國家養了一個兒子吧!

母親有心髒病,買不起藥,硬撐著。後來腦溢血,不能動彈了,整天躺在床上,這麽躺了8年,靠我照顧。

嫂子與我媽不對付,所以大哥結婚後,再沒給家寄過錢。後來大哥調到榆次工作,當個什麽書記,很少回家。父母死了都沒有回,所以他死了,我也沒去。

我也有高血壓,現在每月225元低保。弟弟的光兒一點沒沾上。現在要是讓汽車撞死,也得賠20萬呢。弟弟就給了180元,再沒有別的。這沒法兒說。我的病可能是父親遺傳,高壓200多,心髒也不大好。現在全得靠吃藥維持。這二百多塊錢要花去相當一部分買藥。

我去民政局找過許多次,但推來推去。可能是嫌我勞教過,沒人重視,給你當回事。我其實很樂意下井,掙得多。可下井的活兒都撈不上。

母親得病後根本買不起藥呀。隻能自己想點辦法,弄點土藥方。哪有錢看病住院呢?自己湊合著活唄,硬撐著,活一天算一天。

臨終前,我媽想吃碗疙瘩湯,可連個肉丸子都放不起。沒有買肉的錢啊!

我從放出來後就幹臨時工。月開支的臨時工不幹,等不及月底開支。幹的都是現錢工,幹一天給一天錢。給人幹裝卸……老婆早跟我離婚了,嫌我窮,沒本事。兩個孩子都判給她了。從1985年到現在我一直單身。孩子結婚,我也沒錢給。孩子自然跟我不親。我自己還得吃藥吃飯。我現在每天的飯錢兩塊錢不到。早上一碗豆腐腦,中午兩個菜包子,晚上也是。

為了謀生,我後來隻好到車站弄點煤,說白了就是偷煤,一晚上能扛個幾麻袋。一麻袋能賣5塊錢。賣它幾袋煤,兩天的藥和飯錢就有了。現在老了,沒法兒幹了。深更半夜,黑燈瞎火,到鐵路上扒煤車,上上下下的,歲數大了怎麽幹?前些年,每晚上12點出去,早上四五點回來。一晚上能偷個8麻袋煤。偷了4年,一回也沒被逮住過。我血壓老高,全靠吃藥維持著。可沒一點生活來源,為了買藥活命,逼得我這麽幹。你說有好好的日子過,誰願意幹那事?大晚上鑽到煤堆裏摸爬滾打,全身黑汙汙,髒兮兮,逮住了還要進班房。我今年62歲,身體越來越差,幹不動了。

現在國家給我的低保是我自己找的唐山市,不是民政局那條線,跟弟弟沒有關係。

委屈你了,蘇小存

蘇小存家沒有得到地方民政部門的一分錢撫恤,這是69個烈士中唯一的一家。

藍天為頂,大地為床,風雪為幔,你在陵園裏沉睡了35年。啊,委屈你了,蘇小存,除了母親和哥哥來處理後事,以後就沒有一個人再去看過你。

父親癱瘓在床,母親羸弱多病,大哥在外省為生計奔走,二哥找不到工作,想靠賭錢碰碰運氣,結果被抓起來勞教。家裏活人還顧不過來,誰還顧上去看你?漫長歲月中,又經過大地震,幾經搬家,連你僅存的相片都遺失。

犧牲後就兵團給了180塊錢和一隻羊,再無任何其他撫恤。難道父親長年吃勞保,就可以一點不管嗎?退一步說,就算父親有經濟來源,不能給撫恤,但父親病逝後,剩下沒有任何收入的母親,總應該管一管吧。可蘇小存的母親卻還是沒有任何撫恤,直至癱在床上8年,也沒得到一分錢的撫恤。

也就是說,他母親在丈夫死後的21年生命裏,沒有得到國家的任何撫恤。

二哥勞教解除後找工作四處碰壁,隻好靠撿煤偷煤為生。

難怪母親哀歎:我們白白給國家獻出了一個兒子!

蘇小存生前體貼家裏的艱苦,一分錢一分錢地攢著零花錢。當家裏需要鹽時,當即用自己的錢買了一袋。這麽懂事的小青年,國家民政部授予了革命烈士稱號,當地有關部門竟然對其病癱在床的老母不聞不問,置之不理。烈屬遭遇如此冷漠,原因何在,令人深思。

莫非就因為他父親是個礦工病號,微如草芥?

嗚呼哀哉,錢難酬白骨,唯傷活者心。蘇小存把生命都獻出來,父母卻享受不到烈屬應有的待遇。以後這地方的人誰還敢為國家獻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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