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江歎

32 江歎

32 江歎

嚴冰語一覺睡到傍晚,醒來時,卻不見了顧清和。

說什麽一醒來就能看到他的話,壓根兒就沒什麽效力。他掀開身上的被子,雖然太困睡得熟,可是在沙發上打盹畢竟不是那麽舒服的事情,加上在火車上坐了一夜,此刻腰部和脖子都覺得酸疼難忍。

茶幾上放了張紙條。

“公司有事先走了,親愛的對不起,醒了給我電話。”

什麽有事先走,他恐怕是怕留到晚上再走搞得尷尬吧。即便擁抱過深吻過也愛撫過,卻從沒有進行最後一步。怕什麽,他又不是黃花閨女,難道發生了關係就要他負責一輩子?人家是人和心至少落一樣,他這是倒貼都不領情。做情人做到這份上,怪什麽,隻怪他嚴冰語太無能。

都這樣死纏爛打不知廉恥了,還是得不到他。

他得不到他啊。

原以為兩人之間有情在,有什麽情,自多多情吧。

嚴冰語撥通顧清和的手機,那邊傳來帶笑意的聲音。

“懶豬,現在才起來。”

“懶也比說話不算數好。”

顧清和聲音裏的笑意更濃了,“誒,我就是想聽聽你著急的聲音。”

嚴冰語嘴角勾起,“哎喲我急死了,沒飯吃,急得團團轉!”

“行了,餓了的話打電話叫吃的,今晚有個酒局,真的抱歉。”

“好吧,反正我從來都不是排第一位的。”

“呀,我知道我的小語最深明大義了,怎麽可能斤斤計較呢?”顧清和聲音戲謔。

嚴冰語聽到那個稱呼,握著電話半天沉默。

“我都快36了,還小語呢,聽上去怪別扭的。”他淡淡道。

“一時脫口而出,習慣了,嗬。”顧清和的聲音沉靜。

嚴冰語閉上眼睛,音調一轉,輕輕說,“可是啊,我愛聽。”

他這一輩子隻被那麽屈指可數的幾個人這樣叫過,突然聽來,恍若隔世。

“好啦,我會乖乖呆在家,你就去應酬吧。”他繼續道,“我的假還算數吧,趁這幾天,我要好好出去逛逛,買年貨買日用!”

他語氣慷慨,好像已經摩拳擦掌似的,聽得顧清和心裏一陣柔軟。

他說他愛聽,他說那是家。顧清和頭一次發現自己也有覺得滿足的時候。是不是人的年歲大了,便會這樣容易動心。

此刻,還來不來得及?

嚴冰語拉開窗簾,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可是景園的亮化做得很足,胭脂湖邊點點燈光,好似繁星。

這裏的空氣質量日益下降,能見到的星星越來越少,偶爾抬頭見到清晰的橙黃的圓月,也覺得很開心,撿到寶似的。

他坐到窗台上,開了窗子,看著湖畔某幾對相擁的男女,各種搭配,讓人開眼。

年輕漂亮點的小女子加中年有為的老男人,低眉順眼長相英俊的小生和濃妝豔抹抽煙的女人……還有一個中年女子,挽個髻,坐在長椅上,看著湖麵細碎的波光,一副與世隔絕黯然銷魂的模樣。估計是哪個年老色衰的情婦,再坐就要成了望夫石了。他想自己以後該不會也是那般模樣吧,男人的青春不過比女人長一些,但未必長多少。

他搖搖頭,嘲笑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他若是成了這般幽怨的棄夫,隻能說明命該如此。

況且,條條大路通羅馬,沒到之前切忌失了底氣,他與他們不同,他並非把青春美色作為本錢。

隻是,這種賭注似乎來得更凶險些,不過一旦贏了,就是永久的。

他關了窗,想起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房子。轉了一圈,三室一廳,還在前後分別設了兩個觀景陽台。不過他覺得坐在窗台上更有感覺,危險的,有點飄渺的感覺,就像此刻他的處境。

他的房間裏一應俱全。牆紙銀色暗花,床很寬,床單乳白色,印有淡青色的藤蔓,被子和床單是一套的,他摸了摸,鬆軟溫暖,這才覺著房間稍微順眼一點兒。

還有一間房,估摸著該是客房,可是也不太像,因為布置得同樣精致,和自己房間色調相似,不過稍微厚重些,不像自己那間淡雅。他想了想,了然一笑,關了房門。

最後那間是書房,有電腦,還有大的書櫃,書倒是沒擺幾本,估計是留給他自己去張羅,可是櫃木的味道很好聞,他喜歡。

他以前也有這麽一個書櫃。

他靠著它,凝神微笑。

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拿到了自己的車,滿市閑逛。到晚上收獲了一個造型別致的台燈,一對非常可愛的抱枕,然後便是一堆碟,新片舊片,還夾雜著幾張歌碟。

都是些可用可不用的東西,他抱著它們上樓,隻覺得自己無聊透頂。難道潛意識裏已經為處在這座昂貴鳥籠裏的空虛生活做好了對付的準備?他暗自心驚。

回來才發現廚房廚具雖有,可純粹當做擺設,有些東西封都沒開。冰箱裏空無一物,顧清和並沒在這方麵花費心思。

嚴冰語腦子裏倏地冒出那一次在舒城公寓裏的鏡頭,那樣滿滿一冰箱的食物,他後來也忘了問他,估計全都進了垃圾桶吧。那個孩子總是那樣,做事一時興起便不可開交,誰說也不當事。他低頭摩挲著冰箱沿,又無端想起當時的親吻和需索,小小年紀鬼點子多得很,喜歡學大人們胡來,情話一吐一大串,再閉耳不聽也偷得一兩句鑽進心裏。

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來了,他猛地醒悟,後退幾步,似乎看到了什麽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也許真是。

——心魔。

嚴冰語臉色有一種奇異的蒼白,像是發現了一個不可告人的危險的秘密。

他掃一眼空蕩的屋子,急急忙忙出了門,太平淡的生活果然容易讓人胡思亂想多愁善感。

一時沒決定去哪裏,在路上疾馳著,放一張CD來聽。外國男人嘶啞的嗓音,悠揚低回的調子,訴說著世事的滄桑。

口有些渴,於是想到了老地方。

好久都沒有再喝上一杯,那個聲色頹靡的酒吧,差點兒就被他遺忘了。

驅車前往,幾月不見,三頭角氣勢劇減,不見了街頭煙視媚行的女人和皮衣皮褲的男人,還當真有些不習慣。他曾是他們中的一員,為此難免會有些惺惺相惜的情誼在裏頭。到了“過把癮就死”門口,居然是關門大吉!

他以為無論如何,他總有一個可以暫時歇歇腳撣撣塵的地方,沒想到這裏也是如此不可靠。

他可不可以認為,這是老天爺要告訴他,一時的軟弱放鬆都是不可以的,惟有依靠自己,才能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不,他笑,他不需要。

江灘在冬天並不是一個好去處,有水的地方必有風,太冷。可是夜景還真是美,依舊有閑暇的人在夜間來這裏觀景,大多是浪漫的小情侶,牽著手,摟著腰,大膽點兒的還親個小嘴兒,一副濃情蜜意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架勢。偶爾風急了,男孩子便脫下衣服給女孩子穿上,一展男子氣概。

嚴冰語開罐啤酒,邊喝邊觀察這一切,覺得甚為賞心悅目。年輕,多麽可愛,他們有大把的明天,還有一個未來。

酒上手時還是溫的,被車裏的暖氣烘成這樣。下肚入胃後,不知怎的就涼了,許是風太冷,吹的。他咳嗽幾聲,裹緊圍巾。

忽聽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大為詫異。環顧一下,居然是柳曉悠。

這孩子怎的也跑這地方來了?要知道,江灘離她住的地方並不近。

女孩子大步跑過來,撿了他旁邊的地兒坐下,眺望遠方,“這位置真不錯。”

“唔。”他輕哼一聲,這女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來熟,不過,這樣的熱情率真,教他覺得很窩心。

“嚴叔叔你真有閑情,大晚上的跑這裏來喝酒!”

“你不是也一樣。怎麽,一個人?”嚴冰語微笑,他想自己在這個女孩子眼中一定是個很善良的中年男人,否則她不會在人跡稀疏的時候獨自和一個並不很熟的男人搭腔。

她信任自己,他想。

“哈,我?我是來這裏沒多久,一直沒看過江灘的夜景,春節了,一個人在異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所以跑到這裏來排解抑鬱啦,哈哈!”她說得很輕鬆,可是笑得有些哀涼。

冬夜,伴隨江水的濤聲,最是讓人孤寂的時候。

兩個寂寞的人邂逅了,有意無意都會開始些什麽。

當然,不會是美麗的際遇,嚴冰語喝口酒。

可是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這種事情卻代表完全不同的意義,柳曉悠看著男人月夜下深邃的輪廓,以及他喝酒時微妙的、頗有些孤芳自賞的神態,一時竟離不開眼。

那人總有種想讓人探尋的欲望,舉手投足,劃出幾絲滄桑,一點嫵媚。

她想她用對了詞,這是不同於女性的嫵媚,是屬於男性的、隱秘的魅惑。就好比白酒與紅酒,都是酒,表征卻大相徑庭。

“小女子總盯著大男人看,大男人是不是該臉紅?”嚴冰語對她彎了眉眼。

大男人非但沒有臉紅,還滿眼揶揄,於是小女子臉紅了。

女人終究還是女人,水做的,投個石子,波心蕩漾。

“對了!”柳曉悠忽地睜大眼睛,“我聽舒城說你回家探親了,要過完年才回。可是你現在……”

“回來了,昨天就回了。”嚴冰語掏出煙盒,“不介意我抽煙吧。”

柳曉悠盯著他,“抽吧。”

“不問我為什麽不回去?”他點燃煙。

“你要說自然會說的。”女孩子和他玩起遊戲來。

他挑挑眉,煙霧被風一吹,像是飄過眼前的一朵雲,“那我就不說了。”

“誒——”女孩子沒想到他的惡質,她以為他是個柔順的男人。

她呶呶嘴,“好吧,我問你,為什麽不回去?”

“我先問你,為什麽他要告訴你我的消息?”

“他把小狗送到我這裏,說是沒人養,就順便談了下你的情況唄。”柳曉悠撐著下巴,“怎麽,您的行蹤是國家機密?”

“小姑娘,說起話來沒大沒小!”嚴冰語被她逗笑了,低下頭,想了想,繼續道,“我騙他的。”

“騙?”柳曉悠被搞糊塗了。

“我和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不過萍水相逢,合住在一套房子裏。”他兩根指頭夾著煙,火星明滅,“我現在已經找到了新的住處,要搬走了。告訴你個秘密——我欠他很多錢,所以要偷偷逃走。”

男人的話半真半假,她愈發糊塗。

“切,他一個小孩兒,能借你多少錢”

嚴冰語晃晃食指,“可別以貌取人。他家有錢著呢,我借點兒不是正常的。”

柳曉悠翻翻眼睛,“他有錢還住在你那裏!”

嚴冰語手一攤,“沒辦法,誰叫碰上我這麽個頑敵呢!不采取非常手段沒辦法啊。”

“我看你們倆關係好著呢,簡直比親叔侄還要親。”

嚴冰語隻是笑,突然手指遠方,“你看,有飛機過去了。”

那是飛機的紅色夜航燈,在黑夜裏顯得異常分明,就像是另類的流星。

“唉,看到了就更想回家。”她說。

“那便回去啊。”

“不。”柳曉悠話語堅定,“我已經和家裏說了,今年寒假要留在這裏。我也不小了,該體驗一下自力更生的生活了。”

嚴冰語露出了然的表情,“年輕人的心情,我大概能夠了解。”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等到青年變成中年,就會後悔當初沒有好好陪父母,但是此時已經沒有太多空餘時間和機會了。

“家裏幾個兄弟姐妹?”

“我一個。”

“啊,80後的獨生子女。父母很疼愛你吧,真是幸福的孩子。”嚴冰語看著遠處,有華燈,也有黑暗。

柳曉悠不樂意,“我已經22歲了,不是孩子,沒有人告訴你對待女士不能這麽隨便嗎?”

“嗬!”嚴冰語把煙頭滅了放進空酒罐,然後拿出一罐新的來,招呼女孩子,“那麽請問美麗的女士,要不要喝一杯?”

“要。”她奪過來,緋紅悄悄爬上了臉,掩飾性地喝了一口,開口問,“你呢?你也是獨生的?”

她特意沒有加上稱呼,因為她突然覺得叫這個人叔叔是件很怪的事情。

“我啊。”他輕微地愣一下神,然後像是在記憶裏搜索了很久,“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貌似有背景樂,還是關不了的那種,如果情況不容許請注意關閉電腦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