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沒有心髒的男人
第六卷 燃燒深淵的守護者(前篇) 第四章 沒有心髒的男人
哥……
有些事,希望你能聽我娓娓道來。
這三個月,我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活下來的。
我一直追著你那顆被奪走的心髒跑。
遇見那位已經成為心髒新主人的日本少年。
當時的我,拚命利用一塊薄薄的麵具,壓抑住被滿腔怒火和怨恨煎熬的心;真的隻是一片非常非常薄的麵具,上麵是一張看似風平浪靜的臉龐,我就是像這樣站在少年的麵前。
戴著沒有度數的眼鏡則是為了暗示自己,那隻是演戲時用的小道具,我必須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因為我擔心你隨時會死去,急得簡直快要發瘋,還必須一直壓抑著那樣的心情站在少年的麵前,裝做若無其事地笑著。
這麽做,都是為了從少年的胸膛取回你的心髒。
我,就是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決心,所以有自信可以繼續帶著麵具,有自信可以比任何演員演出一出更狠心、而且沒有觀眾的戲來。因此,我有自信可以比任何人更冷酷無情,有自信可以更狡猾。
事實上,我覺得我的戲演得非常好。
少年已經對我敞開胸懷,對他來說,我儼然成了“最稱職的保護者”,或是“非常好的諮商者”。所有的事情都照著計劃順利進行,甚至連我欺騙對方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可是哥,我好像演得太入戲了,不知是因為我拚命想著要演好一出戲,結果演得太投入了呢?還是因為他移植了你的心髒,所以才深深地吸引了我的心髒呢?
哥,自從我保護他以來,才第一次感受到做哥哥的心情,保護“弟弟”就是這種感覺嗎?他是一個幼稚、傲慢、膽小的孩子,讓我實在放不下心。我覺得假使我不保護他,他就很危險,我不能對他置之不理,我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幫助他。看到他向我求助,一直追著我跑的身影,我才驚覺“啊!原來過去哥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嗎……”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對於開始疼惜起他的自己,我一直抱持著罪惡感。
我打從心裏原諒了他,和他的家人打成一片,對這塊土地上的事物產生了興趣或關心;同時對所有的事情都懷抱著罪惡感,內心一直感到非常自責。我這麽做,都是為取回哥的“心髒”,我一直為自己找理由,心裏卻因為自己好像已經背叛了哥而痛不欲生。
這三個月來,我學會的愛與關懷,都成了譴責我的因素。
哥,自從身體裏的心髒被奪走後,我就覺得你的靈魂好像已經離開了你的身體,人工心髒雖然幫你維持著生命跡象,你的身上還有體溫,臉頰依然紅潤,明明還活著躺在那裏,我卻覺得你身上那種特有的感覺已經消失了。看到奏的時候,我總覺得很不可思議,人類的靈魂假使和心髒同在的話,那眼前的“這個孩子”又是什麽呢?這樣的話,靠哥的心髒活著、舍棄自己心髒的“這個孩子”,不就會變成沒有靈魂的人嗎?可是,奏的心一直在這裏,奏的靈魂在哪裏呢?難道是哥的靈魂變成了奏的靈魂嗎?
還是我已經無法區分了呢?
看到因為這樣而活下來的奏,我不知不覺地搞混了嗎?
我很喜歡奏。
我自己承認,哥,我喜歡上奏了,對不起,本來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奏一心一意地依賴我這種人,我不禁覺得這個孩子真的很可愛,我不小心喜歡上可以讓我更接近哥的心的奏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會為了救奏,認為哥死了也沒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當然是你,可是我很痛苦,這種痛苦是一種懲罰,對我自己的一種懲罰。
無法入眠的夜晚,一夜接著一夜降臨,等我取回你的心髒後,就可以好好地大睡一場吧。不,我想我一輩子也無法好好入睡了,一定永遠都睡不著了吧。親親我,哥,給我道晚安的親吻,就像小時候一樣。無法成眠的夜晚一直持續不斷,我好希望能入睡,教教我,怎麽樣才能睡著?哥……!
像要被撕裂開來的心髒,正痛苦地呻吟著。
不知是誰在遠方緊張地叫嚷。
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聲音嗎?
艾劄克微微張開眼皮,穿著白袍、看起來好像醫生的中年男人拍著他的肩膀,正低頭看著他的臉。艾劄克坐在副駕駛座,這裏似乎是某間醫院的急診室出入口。見到艾劄克醒來,醫師馬上對四周大叫:“他恢複意識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
“是醫院,你好像是被什麽人用這輛車載到這裏的。”
記憶無法連結,艾劄克覺得自己好像中了狐狸的幻術,隻記得自己受了傷,從支笏湖畔回到停車的地方,不過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昏倒的。
這裏是距離支笏湖很遠的劄幌郊外,好像是有人開著這輛車,把受傷的艾劄克帶到這裏來的。
“是、是誰……?是誰把我帶來這裏的?”
“不知道。不久前,我們接到一通匿名電話,說外麵的車子上坐著受傷的人,請我們幫忙治療,你難道不記得了嗎?”
艾劄克驚訝得瞪大眼睛。
“什麽樣的人呢?對方到底是誰?”
“總覺得他說話的方式很像外國人,不過沒有人看到他的長相。”
昏倒前的記憶,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
(是哥嗎……?!怎麽可能!)
被取走心髒、躺在阿斯嘉特的哥哥,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可是,支笏湖畔看到的那個西方人,除了亞道夫之外還會有誰呢?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是在作夢,但若這不是作夢的話,又會是誰把車子開來這裏呢?
(昏倒的那段時間,總覺得哥一直陪在我身邊。)
假使他真的是亞道夫本人的話。
但這絕對不可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艾劄克突然發現車子的儀表板上,擺著一個看起來並不是很眼熟的木偶,不……好像在哪裏見過,伸手拿起木偶的艾劄克吃了一驚。
(這是……!)
是黃色小鳥的玩具,木偶Krippe。還住在東柏林的時候,幼小的艾劄克經常玩的那個玩具,那個木頭做的玩具。
(這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哇~~我的米霞、小栗子,和亞美亞都遭殃了……!”
第二天早上,內海在支笏湖畔的旅館內大聲哀號。奏他們昨天投宿的房間已經整理好棉被,日式矮桌上擺著慘不忍睹的模型。凱文拿去布置結界的三具模型,都被幹淨俐落地腰斬成兩段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耶~~!”
麵對幾乎已呈半瘋狂狀態大哭大叫的內海,凱文冷眼說道:
“要怪就去怪艾劄克,都是他弄壞的。”
“我的天啊!艾劄克你這個混帳!看我不宰了你才怪!”
“不過內海,小栗子她們實體化後的戰鬥場麵真的很驚心動魄喔。”
內海的眼睛一亮。
“實體化?你是說小栗子她們自己動了起來嗎?怎麽辦到的?”
凱文回答道:
“把森林的精靈注入人偶裏麵。原本不會受人類思想左右的自然界精靈,大部分為沒有形體的精靈,所以注入人偶中的精靈會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人偶的姿態。嗯,這次就是因為采用了那樣的人偶作戰,它們才會變成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還敢提咧,你這家夥是想找人吵架嗎?”
旁邊的美咲開口說道:
“不過……我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明明在一起卻……”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被鄔爾蒂雅當成替身。”
“什麽是替身?”
“古埃及人擺放到死者靈柩裏的人偶。當時的人相信人偶會替死者工作,通常被當成曾經活著的人的替身。”
“譬如像兵馬俑嗎?怎麽回事?你是說,我成了鄔爾蒂雅的兵馬俑嗎?好可怕!”
眼看美咲不太高興,奏趕忙安撫她。
“她已經說過很對不起你了,還說既然是可以接吻的對象,一定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喔。”
嘟著嘴的美咲這才稍稍地消了氣。雖然還沒有對奏提起,事實上鄔爾蒂雅的思想已經像餘香似地在美咲的胸中擴散開來,她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奏了。
“這麽說來,嘉手納,你應該和艾劄克說了什麽吧?多多少少說服他了嗎?”
奏習慣性地看著地板搖搖頭。
“……感覺起來還是一條平行線,他顯然還沒放棄從我身上取走心髒。”
見個麵說不定會改變心意……奏心中原本微微地這麽期待,這下是大失所望了。他們見麵後不僅沒有好好說話,還一開口就滿口怒氣和怨言、彼此惡言相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反而是美咲開口安慰了奏,可是……
(我還是無法原諒艾劄克。)
他本人就出現在眼前,為什麽——
心裏明明好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邊,嘴裏卻——
內海坐在情緒再度陷入低潮的奏身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一麵看著已經被腰斬成兩段的模型,一麵將雙腳疊坐在榻榻米上。
“……算了,用強力膠黏一黏應該可以修好吧……實在很難相信她們會實體化。”
內海臉上不知不覺浮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天啊……我說不定會因為太萌而死掉。嘉手納,下次作戰的時候別忘了帶我去喔!”
內海是奏的摯友,同時也是一個開朗樂觀的家夥。一大早就跑去泡湯的洋平正好在這個時候回到房裏,衣服也都穿好了。
“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差不多該走了,接下來你們有什麽打算?”
大家互看了一眼。洋平必須回店裏上班,他們住的地方已經被艾劄克發現了,不能繼續待在這裏。凱文在奏的耳邊低語幾句,奏替他翻譯:
“啊,我們自己會想辦法,洋平先生,請你趕快去店裏上班吧。”
“不需要我送你們一程嗎?”
“不用啦,接下來我們會搭公車離開。”
“好吧。”打算穿上外套的洋平突然拍著口袋,說了聲“沒有!”,他找不到車鑰匙,皮夾還在,但就是找不到鑰匙。
“咦!是不是掉到哪裏去了呢?真糟糕!”
“你是老人癡呆嗎?大哥。會不會是寄放在櫃台那裏啊?還是一直插在車子上?”
一群人大驚小怪地在房裏找了老半天還是沒有找到。上班時間已經快要來不及了,隻好決定放棄,打算等過幾天再帶備用鑰匙過來開,洋平說完就自己一個人搭著計程車回去劄幌市了。
“唉……我哥他真是的,一大早就大驚小怪……嗯,這是……?”
身旁的凱文手上拿著皮製鑰匙包。“啊!”內海大叫。
“你這家夥,竟然摸走我哥的鑰匙!”
“我們也該出門了。”
“咦!什、什麽?你難道想開車……!”
沒錯……眼看凱文已經開始將行李堆到洋平留下來的車子上,奏他們也趕忙把行李放到車上,凱文理所當然地坐到駕駛座。
“喂喂喂……你、你想幹嘛!沒有駕照還想開車!”
“放心吧,我的開車資曆可比其他駕駛長多了,隻是不太習慣日本靠左通行,萬一往右邊撞的時候,得快點提醒我喔。”
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句話,對了,是朱德,真不愧是師徒……奏趕忙對內海和美咲說“凱文實際年齡是十八歲啦”,想辦法幫忙圓謊。
“接下來要幹嘛?”
“我想去找昨天那位龜岡先生,問他‘黑色心髒’傳說的那位俄羅斯語係移民的事。要走哪條路啊?總不能一直停在這裏,一切就靠汽車導航係統了。”
所幸他們很快就從旅館出發了,不過內海和美咲顯然不太相信凱文的駕駛技術,緊張得不得了。以神樂崎卓的姿態開車,要是被警察攔下來的話,可能需要費一翻唇舌去解釋了。事實上,凱文的駕駛技巧相當純熟,山路上的彎道也是輕輕鬆鬆就繞了過去。
剛上車的時候還戰戰兢兢的美咲和內海,不知道是睡眠不足,還是他的駕駛技術太好,早就躺在後座睡著了,醒著的隻有凱文和奏兩個人。
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全告訴了凱文。鄔爾蒂雅從阿斯嘉特傳來訊息,說奏想要的東西在〈女神守護的地下神殿〉裏,還說詳細情形寫在自動書寫的信件上。
“……亞道夫是他們製造的?鄔爾蒂雅自己這麽說了?”
點頭的奏又開始覺得悶悶不樂。凱文手握方向盤,臉上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喔,果然和她有關。你是說,她是為了阿斯嘉特才製造亞道夫的嗎?真是難以置信。她是為了送給獨裁者,才製造了黑色心髒嗎?”
“或許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是什麽意思?”奏被問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鄔爾蒂雅叫你去見引導她的‘不阿羅王’?地下神殿好像是指歐西裏斯神殿,阿努比斯是冥界的守護神。也就是說,埃及的某個種殿裏有掌握關鍵的人羅?”
“她叫我去拿我想要的東西。她說的是心髒嗎?鄔爾蒂雅的意思是已經幫我準備好替代的心髒了嗎?”
“為了讓你維持自我,鄔爾蒂雅或許是這個意思,那說不定是可以阻止人格著床的某種東西。更令人在意的是她所說的‘計劃’”
(卷入阿斯嘉特的計劃嗎?鄔爾蒂雅到底知道了什麽秘密呢?)
她是為了阿斯嘉特而行動,鄔爾蒂雅的話雖然不能被全盤接受,不過至少她是在某種確切的信念下,肩負起以人工方式產生‘黑色心髒’的計劃。凱文是這麽解讀的,不過,“已經開始展開的計劃”到底是什麽呢?
還有,超騎士中出現背叛者——有“內賊”,她的這句話意有所指。
(真想直接問問鄔爾蒂雅,問她到底知道了什麽,卻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見到她。)
凱文突然發現奏從剛才起就一直閉著嘴巴,於是看了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神情憔悴地低著頭的奏。
“你昨天晚上事情發生後,就一直沒有睡覺吧。你真的沒事嗎?”
凱文似乎已經發現了。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和艾劄克的重逢,隻會讓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混亂。
“我……從事情發生後,就一直想著待在那邊的亞道夫。”
奏一直用遲遲無法入眠的頭腦想像著對方。
他的身體還很溫暖,即使失去意識,卻依然散發出溫熱。
看到躺在床上的哥哥,艾劄克的腦海裏想著什麽呢?
他的身體依然溫熱,若連溫度都漸漸消失,艾劄克的失落感到底會有多大呢?即使是艾劄克,也片刻不想離開哥哥的身邊吧,不希望觸摸就可以實際感受到的溫熱就此消失吧。這三個月來,奏拚命地思考這個問題。
奏想像著艾劄克的種種,同時憶起了已經和直升機一起燒毀、透過合法途徑正式捐贈出來的那顆心髒,想起腦死的捐贈者,想起捐贈者家屬的心情。
“……凱文,你見過靠人工呼吸器維係生命的人嗎?他們的胸部看起來很像機器,不自然地上下起伏,勉強維持著呼吸,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或許人類覺得理所當然,認為心髒依然跳動、靠肺部呼吸就是所謂的活著吧。可是即使身體還是溫熱的、還有心跳,卻因為腦死而被判定為死亡。要是真的親眼見到這樣的人,我一定很難承認對方已經死了吧。”
茫然地眺望著彎道不斷的深山,奏低聲說著。
“腦死的人真的可以判定為死亡嗎?移植心髒真的是正確的做法嗎?那種事情真的可以被允許嗎?”
凱文嚇了一大跳,奏對於移植醫療產生了疑問,直到不久之前,他明明連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
“我承認我因為移植而獲救,現在卻說出這樣的話確實很奇怪。當時我隻是不想死,隻要能活下來,無論什麽東西都要拚命地要抓住。不過……就像你所說的,我現在發現事情並不是那麽單純。”
“………”
“至目前為止,大家都認為隻要是大人決定的製度就是正確的,事實上未必都是那樣。醫療不斷進步,但解救了人命後,許多過去不需要背負的痛苦也跟著增加了,我有這樣的感覺。”
奏不斷地抓著頭,自言自語著:“唉……我到底想說什麽呢……”
“有時候一天當中,想法會不斷地改變,盡管現在認為維持現狀就好了,幾個小時後想法卻有可能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想來想去,這顆心髒還是必須還給亞道夫。”
“絕對不可以還給他,你想眼睜睜看著惡人複活嗎?”
“他是不是惡人我就不知道了。追根究底,這些事情都是你引起的吧,你有資格剝奪亞道夫活下去的權利嗎?”
“繼續讓他活下去一定會危害到非常多人,這種惡人確實存在。死刑製度在某方麵不就證明了這件事嗎?”
“那是指鑾法律製裁的情形吧。”
“法律本身有問題時,該受製裁的人就不會受到製裁。阿斯嘉特已經變成亞道夫就是法律了,在那裏無論發生什麽事,對大家來說反正都是別人家的事情。救了亞道夫後,你或許不必再受到良心的譴責,但許多人卻必須因此而受苦,他們的痛苦你能了解嗎?”
奏用力把話吞回去,凱文注視著彎道的前方。
“談生命若隻說好聽話,是無法說清楚的。即使是平平凡凡的人,如果有一天家人病倒了,好不容易幸運救回一命卻成了植物人、根本無法醒過來,當這種情形持續好幾個月後,家人也是會怪罪醫生當初為什麽要急救的。提供器官可以讓腦死的人活得更有意義,也可能因為移植而讓壞人繼續活下去,如果你的真心話是為了想活下去,才從亞道夫身上奪走心髒,那麽任何人也不能譴責你。”
“可是……”
“崇高的生命一旦沾到了自私自利的心,就會馬上遭到汙染,因此而衝昏了頭……”
“可是,無論找了什麽樣的理由,你是事件元凶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凱文覺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張大眼睛望著奏,奏邊忍著淚水邊說道:
“每個人都有錯,假使鄔爾蒂雅是為了掉包移植用的心髒故意讓直升機墜毀,那她就太差勁了。即使是別人拜托她那麽做,也不能做出那麽過分的事啊!我一直這麽想,大家都太自以為是了!真不敢相信,每個人都一樣!”
“嘉手納……”
或許是說話聲音太大了,吵得在後座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美咲發出聲音,奏降低音量繼續說:
“你也一樣,事實上,你已經對殺了亞道夫這件事後悔了吧?”
被說中心事了,凱文下意識地更用力握緊方向盤。
“你說要見麵談談看,看能不能有所改變,這就表示你後悔了吧?因為我歸還心髒的話,你就不用背負殺害朋友的罪名了。”
凱文表情痛苦地說道:
“……不行,必須先想辦法讓你活下去。”
“你是說,等找到替代用的心髒,這顆心髒就可以還給亞道夫嗎?”
凱文因為回答不出來而緊閉著嘴。
一直等著答案的奏終於稍微回過神來,對於自己太激動反省了一下,說了聲“對不起”,凱文也深深歎了一口氣。
“鄔爾蒂雅說她把心髒托付在你身上嗎?”
“是的。”
“她說自己是為了祖國才那麽做的吧。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我們就得設法讓大家認定你是阿斯嘉特絕對不可或缺的人,這就是讓你繼續活下去的辦法,這種說法相當具說服力。總之,鄔爾蒂雅真正的想法,隻能等信件解讀出來再說了,現在隻能做我們做得到的事情。沒有盧恩符文寶石艾劄克就不能使用精靈術,不過他總有一天會來要回去吧。”
(艾劄克……)
奏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心裏還是覺得很懊惱,很難過。
假使是作惡夢的話,真希望能快點醒來。奏已經這樣祈禱過,現在卻被告知這就是事實。奏所了解的艾劄克已經不在了,認為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的其實隻有奏自己,因為對方是“打從一開始”就認為兩人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那才是真相……)
奏隱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點點頭。
車子來到了湖畔的環湖公路上,環繞著原生林的湖四周見不到任何建築物,這裏的開發程度非常低,波光粼粼的湖麵上顯得特別荒涼,背後的第三座火山——惠庭嶽也漸漸映入眼簾。告訴龜岡老師“黑色心髒”傳說的俄羅斯語係移民,聽說是住在羊蹄山山腳下,一個名叫“留壽都”的村子裏。
一行人試著靠龜岡給的住址前去拜訪,發現那個地方並不是俄羅斯餐廳,而是從事畜牧業的農家。在牧柵欄團團圍住下的牧草地盡頭蓋著牛舍,同時也利用紅瓦搭蓋著青貯窖,豎立在牧場大門口狀似圖騰柱的門柱,散發著濃濃的民俗風味。
“哇!是荷蘭乳牛,荷蘭乳牛耶!”
美咲興高采烈,牧草上還覆蓋著白雪,不過乳牛們一到了放牧場地上,就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奏正在想到底該怎麽辦的時候,隨和的內海已經沙沙沙地踩著草地往玄關走去,對剛從牛棚牽牛走出來、看起來很像是這個家的年輕人打招呼。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一家名叫‘諾馬羅夫’的俄羅斯餐廳呢?”
“你是問諾馬羅夫嗎?找諾馬羅夫的話,過去一點的那一間就是了。”
青年露出雪白的牙齒,看起來非常爽朗,瘦瘦高高的個子,深邃的輪廓,清晰分明的雙眼皮,令人印象深刻的倒八字眉,頗有威嚴的麵孔,年齡大概二十歲上下。
“在牧場的另一頭。你們是觀光客嗎?”
“哦,是的。聽說那裏可以吃到道地的俄羅斯料理。”
“諾馬羅夫是我嬸嬸開的店。啊,距離開店還有一個小時喔。”
“原來是親戚啊,您難道就是阿列克謝先生?”
“是的,我是似鳥阿列克謝遼太郎。”
奏相當吃驚,聽說對方是來自俄羅斯的移民,他一直想像著他們應該和艾劄克一樣是白人,沒想到麵孔和奏這些日本人長得沒有兩樣。
“建議你們不妨先預約,然後到附近參觀參觀後再過來看看吧?”
“嗯,事實上,我們是有點事情想要請教。”
奏對自稱‘阿列克謝遼太郎’的年輕人,試著提到海豹神話。
“哦,你是說那個啊,你們還是去問我嬸嬸好了。我帶你們去,請等一下。”
遼太郎把放牛先擱置一邊,為了換衣服一度回到主屋裏。
說是隔壁,但這裏可是北海道,走路大概就需要十分鍾。遼太郎平常也在餐廳裏幫忙,正好上班時間也快到了。看到換上幹淨俐落的黑白管家係服務生服的遼太郎,大家都對於他的改變驚訝不已,一行人一起搭上他的車,來到了牧草原另一頭的餐廳。
建築物的外觀很像老舊教會。一踏入餐廳,就發現裏麵擺放了六、七個可愛的木桌,麻雀雖小卻布置得非常雅致,半圓形的拱窗上掛著蕾絲窗簾,突出的窗台上擺著木工人偶。擺出相同的姿勢、酷似不倒翁的人偶由小到大共排放了十個。美咲興高采烈地低頭觀賞。
“這是俄羅斯娃娃對吧,好可愛喲!竟然有這麽多個。”
“喔,原來你們都知道啊,可以把所有的娃娃收在一起喔。”
“那是我做的。”
遼太郎神情愉悅地笑著說道:
“我的主業是製作俄羅斯娃娃的工匠。”
“俄羅斯娃娃……就是那個嗎?俄羅斯的特產……”
俄羅斯娃娃狀似不倒翁,打開來看,就會發現裏麵依序裝了許多小上一輪的娃娃,收銀機旁甚至還擺放著高達一公尺左右的巨大俄羅斯娃娃,聽說最裏層裝著高一公分的娃娃時,奏他們恨不得全部拿出來排排看。遼太郎是一個新銳民俗藝術家。
“我正在製作現代化的俄羅斯娃娃。東京的藝廊也經常幫我設展,不過現在還不能靠這些糊口,所以還在家裏幫忙。來吧,到那邊坐坐。”
進入後方的廚房後,遼太郎許久後才再度出現,拿出了裝著麵包的大盤子,盤子裏裝的是剛炸好的俄式油炸包子——pirozhki。他或許正忙著準備開店吧。一行人邊享用著俄羅斯茶和俄式油炸包子,聽說因為嬸嬸太忙,而由遼太郎陪著大家先聊聊。
“哦,對啦,我們是俄羅斯人沒錯,不過聽說我們的祖先是曾經住在堪察加的原住民,所以我們的感覺和白俄羅斯人不太一樣。”
“你們是什麽時候來日本的呢?”
“好久以前,曾祖父的父親隨著哈巴羅夫斯克來的俄羅斯正教神父來到函館,聽說他們就是我們的第一代。”
他接著談起好久以前的事情。聽說遼太郎本人和父母親都是在北海道土生土長,怪不得日語說得這麽好。聊了好一陣子後,遼太郎的叔父母才終於從裏麵走了出來。
奏身子往後仰,因為他的“叔叔”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白人廚師。
“他們是嬸嬸多美惠,和叔叔安東諾夫。”
對方熱忱地歡迎一行人。聽說兩人是十五年前在尤吉諾薩哈林斯克邂逅,雙方情投意合而結婚,婚後嬸嬸才帶著夫婿回到北海道。安東諾夫是薩哈林出身的白俄羅斯人,也是俄羅斯料理的廚師,在此地開俄羅斯家庭料理餐廳,看起來經營得有聲有色。
“真用功啊,這是俄羅斯料理,別客氣,請多吃一些。”
看到操俄羅斯口音的日語熱情招待大家的安東諾夫,奏緊張得表情僵硬。或許是對這樣的日語有心理障礙吧,奏顯得有點畏畏縮縮。聊了一會兒後,安東諾夫就回到廚房去了,奏一行人終於可以和嬸嬸——多美惠提問了。
談話內容是——
“我們是黑色心髒之神的後裔喔。”
遼太郎的嬸嬸——多美惠,若無其事地說著。
奏一行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您、您說後裔……意思是海豹嗎?”
“是呀。”
嗬嗬嗬優雅地笑著的多美惠,長相也和日本人沒有多大的差異。
“那個故事還有續集喲,黑色心髒之神後來娶了村子裏的姑娘。”
“海、海豹嗎?”
“嗯,那是一個非常神奇的故事,不是海豹,是把神的黑色心髒移植到死人身上,聽說那個人的肉體就又活了回來,後來還娶了妻子、生了孩子,這就是故事的續集。聽說我們的祖先就是他的孩子。”
奏和凱文看了看對方。把海豹的心髒移植到人身上?而且死人因此複活了?不知道該相信哪一段才好,和一個移植了黑色心髒的人生下孩子,他們被這種說法深深地吸引住,而且,聽說他的子孫還實際活在人世間?
“您說的都是真的嗎?您的意思是,連生下來的孩子身上都有一顆黑色心髒嗎?”
侄子和嬸嬸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對方才好。
“這……心髒的顏色我們就不知道了。”
“對、對吧,我想也是。”
“不過,祖先們卻留下了非常不可思議的說法喔,我們的曆代祖先中,聽說偶爾會出現可以和動物說話的人。”
他們曾經是堪察加北方少數民族,祖先都是住在天寒地凍的地方,以狩獵或漁業來維持生計。據說過著這種生活的這些人之中,有些人具備了捕魚或狩獵的時候能和四周的鳥類或野獸們對話,從中取得情報的特殊能力;有時候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動物。奏不由自主地看了凱文,黑色心髒正具備了強勁的感化力。
“那些人也具備正確預測天候變化或火山爆發等等的能力,因此,黑色心髒之神被稱之為‘沙林內·美瓦神’的化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關係,聽說我們的祖父在世時也可以和動物說話。”
“您祖父嗎?您的意思是,您祖父也有黑色心髒嗎?”
“這就不是很清楚了。”她說。
凱文臉色凝重地思考著。
“你們也有這樣的征兆嗎?”
“怎麽可能,那是不可能的。”
遼太郎搖搖手。經對方這麽一提,多美惠緊接著又說道:
“祖父聽祖先說過非常多的事跡,好像也留下了各式各樣的記載。那些東西應該都在阿遼家,要不要拿給他們看看呢?”
“好嗎?”
“沒關係,反正很少機會能拿給別人看,好不容易有人對這些東西戚興趣。你今天就不用到店裏來了。”
最後決定由遼太郎幫奏一行人帶路。
‘似鳥’是日本人的姓氏,‘阿列克謝’聽說是促使這個家族來到此地的神父為他們取的名字。回到相當於耝宅的遼太郎家後,遼太郎為奏一行人從倉庫搬出了祖父留下來的筆記。上麵覆蓋著厚厚灰塵的筆記簿總共有十多本,每一本都已經泛黃了,龍飛鳳舞地寫在筆記本上的那些字才是最大的考驗。奏勉強可以讀給凱文聽。
“這是?”
凱文注意到筆記本上畫的那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啊,這是護符。”
“護符?”
“聽說是祖先們村子裏流傳下來的,好像可以避邪。”
那是看起來很像雪的結晶,左右對稱的符號,奏覺得很像地圖上的符號。凱文似乎發現了其他東西。
“隻有這些嗎?還有沒有留下其他東西呢?”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還留下別的形狀的護符,就在我家的墓園裏。”
“在墓園裏?”
“是的。墓碑上刻了非常多。我家隻有墳墓,和祖先們采用相同的供奉方式。”
“能不能帶我們去那座墓園呢?”
凱文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遼太郎驚訝地回答:
“這……可以是可以啦……不過你是說現在嗎?”
凱文微微點點頭,遼太郎驚慌失措地看了看手表。
“有點遠耶,沒關係嗎?”
“沒關係!”
於是奏一行人決定馬上前往似鳥家的墓園。
“嗨,回來啦,嘉手納。結果怎麽樣呀?”
美咲和似鳥家養的狗在屋外玩耍,奏點點頭。
“好像說現在要去墓園。”
“要去掃墓嗎?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凱文沒有說明,所以奏也一頭霧水,反正跟去就是了。
“嘉手納,那是什麽東西呀?”
美咲指著農場入口方向,玄關兩旁隨處矗立著巨型圖騰柱,幾乎和屋子一樣高,樣子有點像電線杆,是上麵描繪著幾何圖形的柱子。
“我問內海,他說看不見那些東西。你看得到嗎?”
“嗯,是的。看得到,你會不會覺得矗立的場所和剛才不太一樣啊?”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好像是矗立在車子從道路剛進入農場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玄關前麵來了。難道會移動嗎?圖騰柱自己移動……?
凱文也到這裏來了。
“……那個海豹的故事,果然還是和黑色心髒脫不了關係。”
“你怎麽會知道呢?”
“西洋的‘黑色心髒’研究中,也曾出現過移植到動物身上後存活下來的說法。是真是假我並不知道,這次聽到的剛好相反,居然還可以和動物說話,聽說擁有黑色心髒的人可以和動物溝通,而操控動物的說法,應該就是心髒的感化力吧。”
“咦,這麽說來,將來我說不定也可以和動物說話羅?”
“不知道,不過既然可以讓山上動物的心髒產生共振效果、打敗敵人,我想說不定有一天可以吧,隻不過——”
凱文將雙臂交叉擺在胸前繼續說道:
“假使真的有可以產生黑色心髒的家族,那就不得了了。”
另一方麵,內海和似鳥阿列克謝遼太郎都是製作人偶的同好,兩個人顯得特別投緣。俄羅斯娃娃和模型乍看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事實上並不是那樣,兩個人聊得非常投機,比其他人稍微晚一點才來到了停車的地方。遼太郎對凱文的〈卡都凱烏斯之戒〉顯得非有興趣。
“喔,那個銀色裝飾品好帥,滿像蛇的造型嘛,眼睛鑲上寶石了嗎?”
他似乎從剛才就注意到了。不愧是俄羅斯娃娃的高手,著眼點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樣,心裏才這麽想著,遼太郎已經興致勃勃地低頭看著戒指。
“……裏麵到底是長什麽樣子呢?能不能借我看看?”
他說著就牽起手來看,把凱文嚇了一大跳,凱文當然是馬上就甩開對方的手。
“喔,對不起,我並沒有惡意。”
遼太郎被凱文瞪了一眼,趕忙舉起雙手。凱文率先坐上車。
“走吧。”
從這裏眺望羊蹄山,整座山呈現出漂亮的圓錐狀。遼太郎的祖先會在這裏定居下來,聽說是因為位於故鄉堪察加的科裏亞克火山和這個羊蹄山極為神似。科裏亞克火山又被稱為堪察加富士山,和人稱蝦夷富土山的羊蹄山影像重疊在一起的話,似乎就可以滿足思鄉之情。
車輛背對著那座羊蹄山往剛才走過的路上開去,由遼太郎負責開車。到底會開到哪裏去呢?聽天由命的奏,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凱文背影。
凱文始終認為遼太郎的祖先和“黑色心髒”一定有關係,似乎也認為和洞爺湖遺址並非完全沒關係。他發現挖掘出水晶骷髏的這個地方,為什麽總是會出現許多“黑色心髒”的傳說呢?
(世界上真的存在身上有黑色心髒的人嗎?)
不過“黑色心髒”確實存在這件事,奏因為親身體驗所以最了解了。據凱文祖國傳說中說法,因‘諸紳的黃昏’而封鎖阿斯嘉特的魔物身上就有黑色心髒,假使那個種族的人代代相傳到現在,那就不是毫無根據的說法了。
遼太郎祖先流傳下來的說法中,並沒有提到如何人格著床的詳細內容,不過意識相通這樣的現象,也就表示已經人格著床……凱文最耿耿於懷的就是心髒失控,擔心心髒霸占了奏的身體,認為黑色心髒無論如何都必須在奏的掌控下。對奏而言,當然很希望能避免遭到人格著床的威脅,不過為了避免威脅就不能再和心髒亞道夫對話,這讓奏確實感到有點苦惱。因為對奏而言,他已經成了“朋友”,同時也是可相互扶持的人,斬斷才要培養出來的關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而且亞道夫的記憶裏,滿滿地記載著關於艾劄克或凱文的過去,那全部都是我最想知道的部分。)
回過神來,奏發現車窗外出現非常眼熟的景色,是支笏湖。不知不覺中車子似乎已經回到這裏了。
“支笏湖有墓園嗎?”
“是的。車子就停在這附近,就從這裏走路去吧。”
大家緊跟著遼太郎下車。那裏是風不死嶽的山腳下,人稱‘裏支笏’的地方,從這邊可以看到環繞支笏湖的三座火山之一的惠庭嶽。這一帶因為馬路建設不是很完備,所以幾乎看不到觀光跡象,要去遼太郎祖先的墓園,好像必須從這裏穿過原生林。
“這裏離住家滿遠的耶,為什麽會埋葬在這種地方啊……”
“來,請穿上這個。”
遞給大家的是“附冰爪的雪鞋”,因為前方路上積雪還沒有溶化。
“啥,雪中行軍的工具嗎?”
內海嘴裏嘮叨個不停,隻是跟著大家走就上氣不接下氣了,隻有裝著比性命更重要的模型皮箱,還緊緊地拎在手上。聽說那裏並不是很遠,五個人開始往前邁進。
踏著雪走路的觸感不斷從鞋底傳了上來,樹頭附近因積雪溶化形成一個個環繞樹頭的凹洞,那是因為樹木照射到陽光的關係,證實積雪就快要溶化了。陽光穿過雲間,灑落在水櫟樹林裏。
遼太郎邊走邊說:
“我爺爺經常說祖先的事跡給我聽,我爸媽也都是在北海道出生的,不過爺爺生前似乎有交代過,希望祖先的風俗習慣能盡量保存下來。我和雙親都沒有去過祖先住過的堪察加,但我想總有一天會去的。”
“堪察加好像是在叫做‘擇捉島’或什麽的底端?”
“是的。我出生後,聽說外國人已經不能再去那個地方了。”
“為什麽?”奏問道,回答的是走在奏身旁的凱文。
“就我所知,堪察加好像和薩哈林一樣,聽說在舊蘇聯時代就因為近四十年的國境警備而成了遭封鎖的地區。因為核潛的秘密基地什麽的,在蘇聯和美國的軍事對立下,被視為遠東防衛的最重要據點,所以除了禁止外國人進入以外,連俄羅斯人的行動也遭到了限製。”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就算想去也去不成羅。”
“多美惠嬸嬸想盡辦法要接近尋根之地,外國人假使可以到薩哈林的話,她一定會馬上整裝出發。”
“記得薩哈林是因為施行改革政策,而比堪察加更早開放。”
“凱文,難道你已經去過了?”
他搖了搖頭。
“不,我沒有到過遠東地區,因為那不是我負責的地區。”
踏著雪的聲音加上流水聲傳回靜默的雪原上,春天馬上就要到了。美咲發現了野兔而高興地歡呼著。
“據說我們的祖先說的是‘通古斯話’。舊蘇聯時代,俄羅斯語成了共通語言後,傳承通古斯話的人似乎就越來越少了,現在即使去到堪察加,也很可能找不到和祖先使用相同語言的人了。”
“那遼太郎先生會說嗎?”
“爺爺教過我,所以大概會說幾句。”
“喔,真帥。”
聽到對方的誇獎,遼太郎非常高興地回過頭去,越過肩膀對著他笑。
“可是後來為什麽又選擇做俄羅斯娃娃工匠這條路呢?”
“這個嘛……那是受到我叔叔的影響。我從小就非常喜歡俄羅斯娃娃,房間裏擺了非常非常多的俄羅斯娃娃。別小看我,我可是收藏家喔,像戈巴契夫套娃……”
“製作方法是在哪裏學的呢?”
“高中畢業後,我就馬上到塞爾吉耶夫·波薩德,投入工匠門下當學徒。”
“塞爾吉……耶夫?那個地方在哪裏呢?”
“俄羅斯的莫斯科郊外,那裏是俄羅斯娃娃的聖地,有非常多的俄羅斯娃娃工匠。”
對奏和內海而言,或許就像秋葉原那樣的地方吧。為了學得一技之長單身前往俄羅斯,甚至還當了學徒,可見遼太郎這個年輕人絕對不能光看外表,似乎是一個很有內涵的人。奏突然想起一個頗為相似的人,看了看內海,發現他已經因為在雪中行軍而快要累垮了。
“我的夢想是做出巨大的俄羅斯娃娃,登上世界金氏紀錄。全部排出來的時候,要讓我家前麵的國道上都排滿俄羅斯娃娃。”
“……哇……”
不知道該說是壯觀呢?還是……
“還有,我們的祖先都非常尊敬製作東西的人,因為手工製作的東西裏必定存在著創作者的靈魂,所以,我也打算讓我的俄羅斯娃娃裏存在著靈魂。”
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筋疲力盡的內海突然有了反應。
“存在著靈魂?模型裏也會存在著靈魂嗎?”
“我認為有的,創作者的意念越濃厚越可能存在。”
內海做的東西,應該可以在相當濃縮的狀態下存在靈魂。一想到這件事情,奏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朝著身旁的凱文問:
“你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叫內海把模型帶來這裏的?”
凱文對內海的模型產生興趣,是因為內海每一次都非常專注地製作模型,若是市麵上販賣的模型,他大概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吧。
“人類的強烈意念會變成把精靈吸人人偶中的吸引力,並不是任何人偶都可以。他的人偶我也說不出上來,不過就是覺得特別有魅力。”
奏猛搔著頭。有吸引力當然好,但是一不小心就連一些奇奇怪怪的精靈都吸過來就不太妙了。
“這一帶就是似鳥家的墓園。”
他們來到了原木林的盡頭比較空曠的地帶,地麵上還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隻能看到幾個老舊的石碑露出頭來。挖開積雪,出現的是四方形石版狀的墓碑,上麵似乎刻著某種圖樣。
“這就是移民到這裏來的曾曾祖父的墓。堪察加的祖先自古以來就是沒有文字的部族,所以為了取代文字,每個人出生後都會得到一個固有的紋樣,用那個紋樣來表示名字。”
那個人離開熟悉的土地來到了異鄉,想必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冒險家。
輕飄飄地從樹上飄落下來的雪,成了隨風飄揚的雪花,落在四周的雪地上。這裏連車子的聲音都聽不到,一行人不說話的時候,覆蓋積雪的墓地就靜得像大地屏住呼吸一般。清除積雪祭拜過後,回過頭去,就看到凱文蹲在墓碑的背麵注視著墓碑。發現什麽了嗎?奏湊過去看,凱文用手指著石頭說道:
“這個圖形。”
“嗯?和剛才那些筆記本裏畫得一模一樣。”
“是盧恩符文咒歌。”
奏驚訝得張大著眼睛。
“盧恩符文……你是說浮在盧恩符文寶石中的文字嗎?”
“是的。那是我國的公用文字,是從米德加爾特傳到北歐的。”
不過那裏的圖形,是由呈放射狀延伸的線條拉出好幾條支線,構成非常複雜的左右對稱圃形,散發出非常奇特的護符氣氛,看起來不像是文字。
“這是一直被當作咒符,被稱之為‘咒歌’的東西。因為無法解讀出咒文的真意,所以有時候會結合盧恩符文,或由同一條主幹描繪出來,構成一個圈形。阿斯嘉特也相當頻繁使用,是非常具代表性的咒符,問題是咒符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
“若隻有一個的話,或許可以說是一種巧合,問題是墓碑上雕刻了無數個符咒,而且都是非常眼熟的盧恩符文咒歌。
“這個圖形來自俄羅斯神父嗎?”
他問遼太郎。
“不不,聽說這是我們的祖先代代相傳、用來避邪的東西,怎麽了嗎?”
凱文又沉思了起來。
基督教的聖職者擔心盧恩符文被作為咒文或魔術之用,所以是禁止這種文字的,因此不太可能是教會方麵流傳下來。(事實上中世紀的北歐,教會的用品上也可能使用到盧恩符文銘,因此不能說完全沒有。)
還有,曾經住在遠東堪察加,身為北方少數民族的遼太郎的祖先,為什麽會把這些東西……?
“對那些東西有興趣的話,前麵還有更大型的石碑喔,要不要過去看看?”
遼太郎問著。凱文說聲“麻煩你了”,並請對方帶路。前麵緊接著又是一大片原生林,眾人正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
“喂,嘉手納,那是……?”
美咲指了指後麵,仔細一看,那不是剛才的圖騰柱嗎?就是矗立在遼太郎家前麵的東西。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呢?
那個東西難道一直追著奏一行人嗎?
“圖騰柱?我們為什麽都看不到……”
內海百思不解地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怪怪的,我去問問遼太郎先生。”
奏一行人抬起頭來卻看不到凱文和遼太郎的身影,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他們應該是往那棵大樹方向走去。
“怎麽可以撇下我們啊。喂,走羅!嘉手納,”
“嗯,好……”
凱文被內海拉著手,於是奏一行人又開始往前邁進。雪斷斷續續地下,被陽光照射得閃閃發光。這就是晶珠現象吧?因為雪的不規則反射而出現炫目的光芒,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為了不讓凱文把大家丟在這種地方,奏、內海和美咲都拚命地往前走,可是……
“哇~~太刺眼了,眼睛都張不開了。”
“喂,這裏太奇怪了吧。”
光線刺眼到幾乎讓人看不到前麵,筒直就像覆蓋著白色光幕一樣,造成了雪盲現象,越來月看不清楚周邊狀況。為了避免走失,奏一行人互相牽著彼此的手,沒想到卻像被白光吞噬似地,完全看不到凱文他們的蹤影了。
“喂~~凱文!等等我們,我們根本看不到前麵的路。”
即使試著大叫過了,依然聽不到對方的回應,不久太陽躲到雲層裏,四周突然暗了下來。四周依然彌漫著霧氣,根本看不清楚視野。這顯然不是晶珠現象,奏想起了雪女事件時的情景,心裏越來越擔心害怕,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喂,嘉手納。”
“等……內海,山瀨!別離我太遠,狀況實在太奇怪了。”
“啊,是神樂崎他們!”
灰蒙蒙的霧中出現了凱文和遼太郎的背影。奏很擔心離開他們這麽遠,會被丟在這個荒郊野外,大家趕緊慌慌張張地追了過去。雙腳沙沙沙地猛踩著積雪,拚命地往前邁進,可惜並沒有拉近雙方的距離,就像追著海市蜃樓跑似地,既沒有拉近距離,也沒有落後到更遠的地方。約莫走了十來分吧?奏的心裏越來越忐忑不安。那真的是凱文他們的身影嗎?我們會不會是追著幻影跑呢……?正當這麽想的時候……
——不能繼續往前走!
心中突然發出製止聲,是心髒亞道夫的警告,奏趕忙停下腳步。
——那不是真正的影像!
(什麽意思!)
“哇!”
已經邁開腳步的內海突然發出慘叫聲,腳下的積雪崩塌了,他差一點就被絆到斜坡下。
“內海!”
奏趕忙抓住他,內海才總算沒有滾下山去。崩塌的雪變成了雪塊滑過山坡,往湖麵上滾落下去。為什麽都沒發現那個地方已經成了雪簷,就不小心一腳踩了上去呢?嚇出一身冷汗的奏一行人驚魂未定地看著四周。
“嘉手納,好像有人待在那裏。”
霧中好像有個人影,奏從腰間抽出〈槲寄生的尖枝〉,雙手拿著尖枝擺好了防備姿勢,擋在美咲和內海前麵,凝神注視著對方問道:
“誰!是誰在在那裏?”
叮鈴……傳來風鈴搖曳的聲音。
仔細一瞧,蹲在前方的是一個身上穿著白衣的女性。她的衣服像新娘禮服般拖著長長的下擺,而且在這麽冷的地方,衣服的質地實在太薄了。她閃閃發光,眼看就要融入靄靄白雪中,留著一頭長及腰部的“銀發”。
(雪的精靈嗎?)
不禁讓人產生這樣的猜想。
銀發女子發現了奏等人而回過頭來,她是一位肌膚雪白、晶瑩剔透的年輕女孩,臉的輪廓和奏一行人一樣帶有十足的日本味,隻有頭發的顏色是銀白色。
“——……你是……”
“要到哪裏呢……?”
凱文用日語問繼續往雪地裏走的遼太郎,因為對方說要帶自己去看上麵雕刻著避邪作用盧恩符文咒歌的石碑,所以凱文就跟著過來了,他明明說沒多遠的,為什麽走了這麽久都還沒到?
凱文本來就覺得很奇怪,千裏迢迢地把墓園設在離家這麽遠、而且根本看不到羊蹄山的支笏湖邊,光是這樣聽起來就覺得很不自然。真的有必要設置在這裏的話,那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
“再過去一點就到了。”
遼太郎嘴裏這麽說,卻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確實很奇怪——
“站住,遼太郎。”
凱文以命令口吻喝令對方,遼太郎才終於停下腳步來。陽光突然躲到雲層裏去,四周開始飄下雪花,凱文這才發現到奏一行人並沒有跟上來。
(沒有跟上來!?那些笨蛋……!)
明明感覺得到腳步聲及跟上的跡象,這到底是為什麽……?
讓馬上準備折返的凱文停下腳步來的,是遼太郎的一句話。
“你為什麽想知道關於黑色心髒的傳說呢?”
(咦?)
這句話凱文馬上就聽懂了,遼太郎到底說了哪一國的話,凱文幾乎快搞不清楚了。他的意思很自然地流入自己的腦海中,德語?不,難道不是德語……?
“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那個戒指上的蛇是活著的嗎?”
凱文反射性地把手擺在右腿上的“黑曜石刀”上。
“你到底是什麽人?”
遼太郎慢慢地回過頭來,手上已經拿著短柄斧,凱文屏住了呼吸,遼太郎取下了短柄斧上的斧鞘後,就用力地揮動斧頭朝凱文走了過來,然後雙腳突然用力踏地,朝他砍了過來。
“你……!”
凱文雙腳被積雪絆到,依然迅速地往後退。遼太郎什麽話都沒說,卻流露出野獸般的眼神,惡狠狠地揮動著手上的短柄斧。
“你到底想怎樣!這是……”
鏗鏗鏗!不斷發出刺耳的碰撞聲,石器和石刀相互撞擊,冒出了火花。雖然不由分說地拿著斧頭揮砍過來的遼太郎未必接受過訓練,不過因為他鍥而不舍地緊緊糾纏,凱文終於忍不住猛力揮動著“黑曜石刀”,把遼太郎手上的短柄斧彈到遠遠的地方去了。
凱文的刀尖已經抵在突然發動攻擊,處於無防備狀態下的遼太郎喉頭。
“……你到底想怎樣?”
直到剛才還彬彬有禮的遼太郎,眼睛裏已經充滿殺氣。
“我的海鴿柱啊!快吃掉那家夥!”
凱文的背後突然好像有什麽被吸了過來,回過頭去,那不是剛才的那根圖騰柱嗎?還來不及閃躲,凱文就被木柱捉住了,而且還被緊緊地壓製住。
“你到底是什麽人?”
遼太郎完全不打算回答。凱文的腰部以下已經陷入柱子中,身已一部分埋入逮住他的柱子裏。凱文越是掙紮,下半身就越往柱子裏陷進去,最後終於變成隻露出膝蓋的狀態。
“唔……巴拉姆!”
聽到凱文叫聲,四個小人馬上朝遼太郎攻來,可惜才撲向遼太郎就——
“吃掉他們,海鴿柱!”
他發揮了強勁的吸引力,四個小人都被吸進柱子裏了。
(力氣……)
漸漸地失去力氣,不過凱文選是拚命抵抗,或許是被柱子緊緊吸住吧,他逐漸失去了握力,手指無力地垂下,“黑曜石刀”也因此掉了下來。遼太郎緊緊扣著全身無法動彈的凱文右手,凱文連甩掉對方的手都辦不到,隻能靜靜地注視著戴在中指上的蛇造型戒指。
“……這就是惡魔的蛇。”
什麽!?凱文瞪大眼睛。遼太郎以模糊不清的聲音及不知道意思的語言,開始低聲詠唱起來。盧恩符文寶石開始鳴響,發出危險的訊息,詠唱過程中,戒指陸續增溫,凱文試著再抵抗看看,就在這個時候,遼太郎正要觸摸戒指,兩條蛇像要威嚇對方似地,突然彈出鐮刀般的脖子來,凱文驚呼——
“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在衝擊聲響起的同時,遼太郎的神圖被震得倒退了好幾步。臀部著地摔倒在地的遼太郎,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四周留下了淡淡的煙硝狀煙霧,凱文肩膀上下起伏,邊喘著氣邊說道:
“你到底想怎樣,為什麽要這麽做?”
遼太郎臉上恢複了冷靜,從雪地上站了起來。
“沒想到真的存在……”
“什麽?”
“傳說都是真的嗎……?”
遼太郎手上的短柄斧斧鞘上,已經浮出奇妙的楔形古代文字。
看到深深印刻在斧鞘上的文字,凱文驚訝得目瞪口呆。
(那是……!)
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女。
身上穿著由好幾層薄紗縫製出來的白色衣裳,銀色的長發像夢境那般虛幻,而且肩膀上還背著狀似豎琴的弓箭,白皙的手上捧著不可思議的花束,看起來像鈴蘭,花蕊形同玻般閃耀著七彩光芒,奏幾乎看得出神。
一個女孩子跑來這裏做什麽啊?難道是到這裏來摘花嗎?可是到處都是積雪,根本不可能開出花朵。
“你來做什麽呢?穿那樣的衣服難道不會冷嗎?”
少女靜靜地站著,身體呈透明狀,幾乎可以看到對麵的景色。內海和美咲或許也都看呆了,都沒聽到他們說話。
“你……”
(好美的音色啊……)
聲音宛如玻璃鈴聲般響起。“嗯?”奏再仔細聽的時候,少女已經手拿著弓弦準備要彈奏豎琴了,美咲發現箭的尖端正好瞄準這裏,正要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箭已經發射出去。短促如風鈴般的聲音響起,小小的光影劃過了天際,被射中胸膛的美咲微微地呻吟,倒了下去。
“騙人的吧……山瀨!山……”
少女的箭接下來瞄準內海。
“啊!喂,不可以!”
根本來不及逃,風鈴聲又響起,內海聚接著像斷線的人偶似地倒了下去。驚慌失措的奏趕忙跑了過去,少女舉起箭來瞄準跑過去的奏。
“哇!住手!”
射出來的箭正好射中了左胸,不過隻覺得有點痛。
(奇怪?)
奏沒有倒下,少女也滿臉詫異。
“喂!你幹嘛對付內海和山瀨啊……!”
結果,少女無聲無息地踩著積雪走了過來,在美咲的身旁蹲下。
“喂,別碰山瀨!”
少女沒有碰山瀨,撿起掉落在雪地上那根小小的玻璃鈴鐺。奏驚訝得瞪大眼睛,心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鈴鐺?少女又在內海的身旁撿起了玻璃鈴鐺。仔細一看,那是外型酷似她手上鈴蘭的鈴鐺。
“那是什麽東西?”
(心之鈴。)
少女回答道,把從兩個人身邊撿回來的玻璃鈴鐺裝回鈴蘭的細枝上。
(我在收集悅耳的心髒聲音,準備做成樂器。)
“心髒的聲音?從心髒取得嗎?”
(隻是取得聲音而已。)
少女淡淡微笑著晃動鈴蘭,玻璃鈴鐺的花就跟著搖動,發出清亮悅耳的聲音。像雪的精靈微笑似地用輕柔、悅耳的聲音說:
(今天在沒有惹你生氣的狀況下完成了,謝謝你。)
“咦……等等,你說取得聲音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你已經取得心音了嗎……?”
已經站起身來的少女,突然發現什麽一樣驚慌地回過頭去,柔和的臉龐變得恐懼異常,像在雪地上滑行似地準備離開現場。奏本來想追過去,沒想到現場迅速起了霧,宛如要隱藏少女的身影,隨即又出現了雪盲現象。
“等等……你……喂!”
叮當……金屬聲再度響起,奏嚇了一大跳,和剛才少女發出來的聲音不一樣,比較沉重、沉悶、散發著妖氣,令人聽起來非常不舒服。好熟悉的聲音,奏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過頭去,當場愣住了。冷杉樹下站著一個黑色的男人身影,那頗為**且緊貼在身上的連身式緊身裝束,以及像極了印度舞者戴的金色手環、項圈……
奏嚇得臉色蒼白。
是吉多。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是凡城派的刺客,印度教修術者,在禦嶽的時候一度遭到黑色心髒脈動波攻擊而逃跑的人。大概是奉赫爾穆特之命緊追著奏而來。
(凱文不在,糟糕了!難道被引開了嗎?)
“喂!快醒醒,山瀨,內海!”
兩個人昏倒以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大事不妙了!快點醒醒吧!吉多又出現了,就在禦嶽的時候攻擊我們的人!”
奏不得已,隻好護著兩個人,手上拿著槲寄生的尖枝擺好了防備姿勢,像在鼓勵自己一樣大聲說道:
“剛才像幻覺的感覺都是你製造出來的吧?”
刺客依然默不作聲,長長的黑發覆蓋住右邊的臉龐,用額頭上的飾品遮住了第三隻眼,手上握著印度教修術者常用的金剛杵,一點也看不出想要開口回答的跡象。
“凱文好像不在。”
答案從別的地方傳了過來,吉多背後右手邊數公尺遠的那棵水櫟樹下,站著一位靠著樹幹、看起來很像超騎士的年輕人。
年輕人和艾劄克一樣,身上裝備著石膏色鎧甲,有一頭又短又卷的金發,皮膚比艾劄克更白皙,像白色的火焰般站在雪原上,怎麽看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
“你是誰!?”
“已經和你見過一次麵羅,就在下雪的那一天。”
奏驚呼出聲,是那家夥!化身為鄔爾蒂雅想要帶走奏的——
“我叫‘馬裏耶斯’,凡城派超騎士。”
就是他!奏瞪大眼睛。聽說他化身前就長得非常漂亮,沒想到竟然這麽……他本來的臉孔就十分纖細柔和,挺立的鼻梁,雙眼皮的眼睛,閃耀著謎樣的琥珀色光芒,柔順的卷發優雅得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希臘雕像,散發出來非凡的氣質。他終於回到戰鬥行列了。
大事不妙!暗殺者吉多和百年級馬裏耶斯,對奏而言是壓倒性的不利。
凱文不在,這次絕對是死路一條。
(怎麽辦……!)
凱文被圖騰柱吞下大半身,呈現虛脫狀態注視著遼太郎。印刻在短柄斧的斧鞘上的紋樣確實是古代的文字,感覺很眼熟。
(那個楔形文字不就是盧恩符文嗎!?)
凱文緊盯著它,確實很像阿斯嘉特最神聖的盧恩符文。
(確實沒錯,為什麽那種文字會……!?)
“那根柱子是我的守護柱,不過假使沒有偶爾以人身為祭品的話,祂會生氣得燃燒起來,甚至燒毀房子。”
“你是打算把我當成祭品嗎?”
身子繼續被吞到柱子裏,真是可怕的食人柱。凱文的身體胸部以下已經完全被吞入柱子而無法動彈,遼太郎手上依然拿著短柄斧,再度握著凱文的手腕。
“護身柱很挑嘴,專挑好吃的祭品。你看起來滿好吃的,這隻戒指被吞下去就太可惜了,我就先幫你收下吧。砍下手腕的話,就應該拔得下來了吧?”
“……那你就試試看啊!”
哈格拉滋!凱文詠唱道,胸前的盧恩符文寶石同時發出光芒,射向遼太郎呆立的地方,凱文接二連三地迸出綠光。
“渾沌之神啊!為您獻上精靈柱的心髒。Pitao·Cocijo·Xiu!”
護身柱內部急速升溫、開始龜裂,火紅如熔岩的物體從裂開部位冒了出來,柱身再也承受不了內部壓力,轉瞬間就化為灰燼。簡直不敢相信,一直保護著自己的護身柱竟然會遭到破壞,遼太郎大驚失色,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凱文從已經破裂開來的柱子裏,張開了黑色翅膀躍向天空中。遼太郎看得呆若木雞,馬上撿起地上的短柄斧來應戰。若是格鬥起來,凱文絕對占優勢,從空中攻擊下來的凱文像老鷹似地迅速製住了遼太郎的喉頭,把他壓製在地麵上。
“快說,你把嘉手納帶去哪了!”
被緊緊鎖住喉嚨、快要透不過氣的遼太郎,氣喘籲籲地說道:
“……你果然就是……絕對沒錯。”
“咦!”
“我願意投降,能不能……放開我!”
為了證明不會再發動攻擊,遼太郎把武器——短柄斧遞給了凱文。被緊緊壓製的身體鬆綁後,遼太郎邊咳嗽邊整理儀容,再度朝凱文稍微拉開些距離,恭恭敬敬地屈膝跪在雪地上跪拜求饒。
“我等待已久,我是您最忠實的仆人,神之國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