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色心髒之神

第六卷 燃燒深淵的守護者(前篇) 第二章 黑色心髒之神

早晨的羽田機場聚集了要飛往世界各地的乘客,顯得熱鬧滾滾。現在正好是出發的尖峰時間,出境大廳也因為團體乘客或往來客商而鬧哄哄的。

“嗨,對不起、對不起!”

內海終於出現在約定碰麵的機場安檢門前,奏、凱文,還有美咲已經帶著大大的行李等著。內海因為沒趕上電車,好不容易才趕來和大家會合。

“昨天晚上弄小栗子弄太晚,結果睡過頭了。我遲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內海?那個行李箱是……?”

除了擺放換洗衣物的圓筒包外,他還帶著鋁製硬殼手提箱。打開來給大家看,裏麵竟然擺了八具內海最自豪的美少女模型。

“唉~~對模型再怎麽狂熱,也用不著把她們帶來這裏吧。”

“笨蛋,又不是我自己愛帶來的,是那家夥叫我帶來的。”

內海伸手指著凱文。“什麽!?”奏和美咲都滿臉狐疑。

“凱文他……?難道連凱文都迷上模型了嗎……?”

“你才奇怪咧,為什麽穿著立領校服啊?又不是要去畢業旅行……啊,對喔!防彈背心!”

那不是普通的學生製服,而是一件不可小看的護身服。穿著那身衣服的奏身旁,坐著臉色蒼白、單獨坐在椅子上的凱文,他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

“奇怪?怎麽啦?神樂崎,臉色為什麽那麽差?”

“……他說尖峰時間車上人太擠,有點不舒服。”

“看起來的確不是很好。噯,你沒事吧?”

“沒事。”凱文答道,不過臉色還是很蒼白。奏低頭望著凱文問道:“你要不要緊啊?”

“對不起,我從小就是這樣,一搭到客滿的電車就受不了。一碰到人太多,像被塞在箱子裏,我就……已經沒事了。”

的確,東京地區塞起車來簡直要人命,凱文途中不舒服得甚至想半路下車;當然,他貼身保護奏,耗費太多精力也是原因之一。大家意外發現凱文最害怕的竟然是客滿的電車,都驚訝得不得了。發現弱點啦!——這種時候沒辦法說得這麽輕鬆,畢竟狀況非比尋常,因此讓奏感到很擔心。

“又不是閉鎖性恐懼症,搭飛機絕對沒問題。差不多該走羅。”

“啊,等一下,彥三郎,~~他們說要走羅!”

美咲一叫,剛在電視機四周的動物和小人都回過頭來,原來是大口真神的彥三郎和巴拉姆們,抬著頭好奇地看著電視的彥三郎等精靈,立刻回到了奏的身旁。

“咦?誰?誰是彥三郎?還有其他人要一起去嗎?”

“啊,對喔,內海看不到。”

對他說明後,內海相當吃驚地念著:“帶著那種東西真的好嗎?”他指的是禦嶽的大口真神派來保護奏的彥三郎。

“真是的,這麽做好嗎?擅自帶著這種動物搭飛機。”

“隻有看得見精靈的人才看得到祂們,所以沒問題的。”

到檢查手提行李的關卡時旅客非常多,已經排成一條人龍,拖著輕便行李箱的美咲,臉上依然貼著一大塊紗布,烏加特的紋路似乎還沒消退。

“對不起啦,山瀨,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你已經和家裏的人講好了吧?”

“嗯,我騙他們演唱會的票突然多出來,要到單身住在福岡的表哥家玩。已經事先套好招,事實上我才剛和媽媽吵過架,嘻嘻。”

“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沒事,嘉手納需要我對吧。”

說得輕鬆幹脆,可是看起來總覺得有點逞強。雖然令人擔心,美咲卻非常堅定。

“嘉手納在禦嶽昏睡得不醒人事的時候,神樂崎同學告訴過我,他說移植在嘉手納身上的心髒已經被壞人盯上了,還說情況很糟糕。艾劄克先生的事情確實讓我嚇了一大跳……也難怪嘉手納心情不好。我臉上的這點斑和嘉手納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麽啦!正因為是這個非常時刻,我才更想幫你的忙。當然羅,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

“山瀨……”

“……唔,讓我寫埃及文字的那個叫鄔爾蒂雅的人,難不成就是嘉手納喜歡的女人?”

奏嚇了一大跳。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猜得真是太準了,奏感到有點驚慌失措。

“她是保護過嘉手納的人對吧,因為那樣而喜歡上對方也是很自然的事。我似乎能和她互通訊息什麽的,說來心情的確滿複雜,不過啊……”

更進一步地說,她就是讓奏移植了‘黑色心髒’的始作俑者,但這些事情美咲顯然還沒聽說。

“如果有我在,真的可以幫上忙的話,我當然想幫嘉手納的忙。假使能早一點解讀出來就好了。”

“我也這麽想……謝謝你,山瀨。”

載著奏一行人前往劄幌的飛機平安地從羽田機場起飛了。一坐到位置上,睡眠不足的內海馬上就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大睡特睡,美咲邊聽音樂,邊瀏覽著飛機上提供的雜誌。大口真神——彥三郎像貓咪似地蜷曲著身子躺在她的大腿上—奏總算能多少休息一下了,他們匆匆忙忙地出發,像被趕鴨子上架般成了飛機上的旅客,直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飛往北海道……

簡直像在逃難。

凱文似乎想帶著奏,徹徹底底逃離艾劄克的掌控。

對於現在才要開始,那看不見終點的逃難之行,他到底有著什麽樣的想法呢?凱文注視著窗外那一大片雲彩。奏心想:他們總不會追到雲端上來吧,但凱文未曾放鬆過戒備。

奏的包包裏有(槲寄生的尖枝),這是引發‘諸神的黃昏’,成了阿斯嘉特與世隔絕導火線,令人聞之色變的槲寄生,據說是阿斯嘉特的三大聖武器之一。

(最後時限……將在這個春假期間到來。)

不用說,那指的是亞道夫的生命。

亞道夫的肉體還留在阿斯嘉特,現在靠特殊的人工心髒維持著生命,可惜無法永遠維持下去,伴隨著所謂‘一百天’的時間限製。所以,艾劄克想要取回心髒的話,這段時間是最後的機會。

(要不要把心髒還給亞道夫,我必須在這幾天內做出決定。)

不過,那麽做就表示自己必須放棄生存。

多麽沉重的選拌啊。選擇自己活下去,就必須置亞道夫於死地;若承受不了罪惡感的話,就最好把心髒還給人家。可是,死實在太可怕了,奏一點也不想死,誰能夠輕易地放手,這在長期對抗病魔後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生命。

問題是自己若選擇活下去,就會害亞道夫失去一條寶貴的生命。

奏翻來覆去地思考著。

——想歸還心髒的話,就換成我死掉了,所以絕不能說還就還,可是這麽做好嗎?

就像凱文說的,就因為他拿著刀子威脅奏,所以雖然很諷刺,但奏終於可以正當地看待現在還活著的自己。

他在仁美阿姨麵前也絕對說不出“歸還心髒”這句話,因為她一定會哭著反對的。這條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活下去就是這麽一回事。可是,把周遭的人當作擋箭牌,自己遲遲不給個答案,隻等著迎接“那個時候”的到來,這麽做真的好嗎?

再這麽拖拖拉拉,最後時限很快就會到來。

(倘若最後時限過去了,而我卻還活著……我承受得了嗎?我可以原諒一個必須靠亞道夫死亡才活下來的自己嗎?這麽活下去不就和殺人一樣嗎?這麽重的罪我扛得了嗎?)

——把心髒還給我,嘉手納。

坐在隔壁座位上的凱文,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注視著滿臉憂傷,悶悶不樂的奏。奏原本以為他是看著窗外,因此嚇了一大跳。

“怎麽了?”

從那個時候起,凱文就非常注意奏的一舉一動,這就是他最真實的一麵,奏很清楚。仔細想想,在他們還是敵人的時候,他也未曾欺騙過奏,他不直說“保護”,多采用“協助”這個字眼,凱文嚴謹的話語中,總是充滿對奏的關懷。

“……鄔爾蒂雅小姐給的訊息解讀出來了嗎?”

奏一開口問,凱文便搖了搖頭。

“已經請埃及的朋友幫忙解讀,聽說上麵寫的都是一些古埃及文,需要花點時間。”

“凱文真不簡單,朋友遍及世界各地。住在一個被封鎖的國家竟然能……”

“那是因為我們這些超騎士,一年當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米德加爾特這邊工作。”

凱文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說明。

“自古以來,超騎士的使命就是把外界的技術帶回阿斯嘉特。我們的國家雖然培養出非常獨特的科學技術,不過為了維係國家命脈,還是必須靠米德加爾特的技術來彌補不足。據說阿斯嘉特的科學上,也運用了現在已經滅亡的古文明超技術。”

“已經滅亡的文明……你是說亞特蘭提斯(注1)或奇跡大陸(注2),那一類的嗎!?好厲害喔!你是說,你們的任務是尋找超自然遺物嗎?那是非常神奇的道具吧?聽說那是一種連現代科技都製造不出來,具備非常可怕力量的超古代遺物,那個戒指也是那麽厲害。”

“是的,亞特蘭提斯或奇跡大陸都不出傳說範圍。不過我認為,既然世界上找得到超自然遺物,就表示太古時候確實存在著某種高度的文明。阿斯嘉特也是遭到未知的超文明封鎖住,我甚至聽過這樣的說法。”

對奏而言,那是一個浩瀚到足以讓人聽得暈頭轉向的話題。凱文邊看著自己的戒指邊侃侃說道:

“我們的工作是收集超自然遺物,不過因為必須自己賺取活動資金,所以連‘萬事屋’都做過。隻要有人委托,大到以國家為對象的秘密工作,小到解決紛爭等……任何事情都肯接,也因此獲得了相當豐厚的報酬。也就是說,我們都是為米德加爾特提供阿斯嘉特技術來賺取活動資金的。”

奏驚訝得目瞪口呆,凱文臉上洋溢著青少年特有的笑容繼續說道:

“一提到‘阿斯嘉特的超騎士’。在這裏的一些地下公司業界,名聲可是非常響亮的。”

“真、真的嗎?”

“我們和任何地方都沒有利害關係,所以倍受器重,在世界上建立起非常廣闊的人脈。艾劄克他們偽裝歐洲器官移植網的移植協調員這件事,若是利用超騎士的關係,事實上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原來如此……對你們來說是小事一樁啊。”

跨足世界各國的萬事屋,那似乎就是超騎士在米德加爾特的形象,難怪凱文的行為舉止看起來非常老練。奏無法想像他以國家為對象做過哪些秘密工作,不過,一想到在世界各地東奔西走冒險的他們,奏的心裏就雀躍不已。奏覺得,他們都是因為經曆過各種戰鬥場麵,所以具備過人的冷靜和膽識,看起來年齡和自己差不多,沒想到……

(嗯?難道年紀也不一樣嗎?)

“嗯~~凱文,吉多說過很奇怪的話耶,他說自己和你是三十多年的夥伴,說半世紀以來,你一直維持著十五歲的模樣,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凱文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就任超騎士已經是半世紀以前的事情了,從戴上這隻戒指的那一刻起,肉體年齡就不會再增加,我是在十五歲左右就任的。”

“那……你的真正年齡是……!”

奏驚訝得說不出話,沒想到兩人不僅不是相同的年齡層,他的年齡甚至遠比自己大了許多。奏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從頭到腳打量起凱文。

“是嗎……這麽說來,我還沒看過你真正的模樣耶。”

“即使恢複原來的模樣,十五歲左右的姿態還是不會改變的。”

“你每一句話都加上‘左右’……為什麽不確定呢?”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正確的年齡。聽說我被發現的時候大概是五歲左右,所以就從那個年齡開始算起。”

“被發現?”

“我不是土生土長的阿斯嘉特人,和艾劄克他們一樣,好像是從米德加爾特走失,誤闖進去的孩子。”

“咦!這麽說來,原來你也和我們一樣,是這邊的人羅!”

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拉高嗓門,不過緊接著又問道:

“剛才說的‘好像’又是什麽意思呢?”

“因為我沒有記憶。我是在一個被稱為‘諾倫之泉’——‘唯一和米德加爾特連結的湖’邊被人家發現的,從那時候起才有記憶,之前完全不記得了。就身上的穿著研判,我應該是米德加爾特的孩童。”

沒有……記憶……

奏同情似地偷偷打探凱文的表情。

“那麽,你連父母的事也不記得了嗎?原來的名字也不記得?在哪裏出生的也不知道嗎?”

“是的,到阿斯嘉特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不過,從被發現時的穿著或所說的語言來看,可以大致了解孩子原本的出身。”

“所以是……”

凱文垂著眼皮,緊閉著嘴,或許是提到不太想回答的問題了。奏心想,一直追問下去就太沒禮貌了,於是趕忙換個話題:

“記得我們剛見麵的時候,你曾說自己並不是很討厭日本人,遺說因為有一個日本人幫助過你的許多同胞。你的意思是……過去曾有哪一個日本人幫助過阿斯嘉特的人嗎?你說的又是誰呢?”

“關於那件事情……”

凱文將視線移向遠處,繼續說道:

“我有一天或許會告訴你,假使你能繼續活下去的話。”

奏突然被拉回現實中,不知該怎麽接下去才好。凱文邊翻開美咲自動寫下的筆記本扉頁邊說道:

“比起那件事,當前的問題比較重要。鄔爾蒂雅到底想傳達什麽訊息給你?了解那個訊息說不定就可以找到該走的路,一切等解讀出來再說,就先這樣吧。”

用古埃及文字寫的訊息,以及浮現在美咲臉上的聖眼烏加特。聽說鄔爾蒂雅是一個擅長使用埃及神術的人,是曾被稱為十三位超騎士中實力最堅強的女騎士。

“聽說鄔爾蒂雅小姐曾被叫做什麽‘眼’的,那是什麽意思呢?”

“你是說‘伊雷多·拉’嗎?翻譯為‘太陽之眼’。指太陽神‘拉’的女兒,一個擁有神力,可燒毀邪惡之物的女神。”

聽說古埃及曾流傳抹殺人類傳說。為了抹殺氣焰囂張的人類,太陽神‘拉’把一個女神送到人世間,她就是被視為太陽神之女的賽克梅特神。賽克梅特神靠驚人的力量將人類逼入窮途末路,最後因太陽神同情人類,才把她帶回天上。鄔爾蒂雅曾被形容為這麽可怕的女神——賽克梅特神,她是一個擅長運用高度埃及神術的人。

“賽克梅特被畫成雄獅頭、女子身的畫像,鄔爾蒂雅擅長名叫‘太陽神葬送術’和‘太陽神護身術’的兩種攻防術。使用的葬送術具備‘太陽之眼’賽克梅特神的驚人力量。”

埃及的生死觀認為,死者必須經過冥界神歐西裏斯審判後才可得永生,不過,以“太陽神葬送術”埋葬的死者就不可能複活,因為那是真正的抹殺殺法。

“好、好可怕……那個鄔爾蒂雅小姐也會使用那麽可怕的法術啊……”

“你應該也看過吧,在波斯坦湖的時候。”

經對方提醒,奏終於回想起來初次見麵的那個晚上。當時,奏被凱文他們追得走頭無路,親眼目睹卷到半空中的湖水,像炸彈或無數的鐵釘似地摧毀了周邊設施。

“當時,你是靠自己的雙腳從醫院跑了出來,一直逃到波斯坦湖,還記得嗎?”

“就是那個啊……我離開那座湖才開始有了記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跑到那裏。”

你不記得了嗎?凱文滿臉訝異。

“……原來如此,你當時果然是靠心髒的意誌活動。”

“心髒的意誌……?”

“是的,我們最擔心害怕的事情果然出現了,黑色心髒有時候會淩駕宿主的意誌,目前已經有這方麵的研究報告。當時,我們站在對岸的了望台上,你被逼得走投無路,這些事情你還記得嗎?”

聽說奏是因為要逃離凱文他們的追捕,才自己跳進湖裏的。

“完全不記得。”奏直到現在才知道。

“是嗎,隻不過你逃出醫院的時候,不排除有人暗中協助的可能性。”

“有人協助?鄔爾蒂雅小姐嗎?”

“依常理來說,住慣心髒病加護病房的患者,擅自拔掉中心靜脈注射導管,就會因為大出血而死掉。但你卻完全不留痕跡,連護士們都沒發現,所以不可能沒有精通專門醫療知識的人參與,我想不太可能是鄔爾蒂雅。”

“那會是……?”

“不排除第三者出動的可能性。”

凱文說道。

“對鄔爾蒂雅而言,剛接受過大手術的你能自己離開醫院這件事,顯然是始料未及的,而且就在那之前,我和鄔爾蒂雅都遭不明人士的阻撓。我得知移植消息已經是大手術的第二天了,我查出醫院準備突襲,才剛到那裏,鄔爾蒂雅就阻擋住我的去路,正打算動手,就被好幾輛車團團圍住,遭到不明人士的槍擊。我和鄔爾蒂雅閃避攻擊的時候,你的身影已經從醫院消失了。”

“不是艾劄克他們……嗎?”

“原先我也是這麽認為,不過是他們的話,早就趁機取回心髒了,那些家夥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逃跑。”

“既不是鄔爾蒂雅,也不是阿斯派的人……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就算是黑色心髒的力量操控護士那麽做,就槍擊狀況而言,也未免太有組織性了。”

真相好像越來越往迷宮深處去。

奏將雙手交叉在胸前,嘴裏念念有詞,陷入沉思之中。

“當初,鄔爾蒂雅小姐為什麽叫人把亞道夫的心髒移植到我身上呢?”

“這……經你這麽一提我才想到,古埃及也流傳過心髒會存在著記憶的說法。死者遭審判的時候會被擺到天秤上,拿來象征真實與正義的瑪特神羽毛會被和心髒一起秤重,用來確認會不會平衡。”

奏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伸手搗著自己的左胸。心髒的罪孽比瑪特神羽毛重的話,死者就會被挖出心髒、丟到有凶靈的地獄裏,隻有通過審判的人才能留在靈界得永生。

“埃及記載死者葬送事宜的書籍‘死者之書’中,還明確地記載著命令心髒在審判席上不得多說廢話的咒文。難道是擔心亞道夫的來世,所以才取出肉體內的心髒嗎……?但是看起來也不像。她的目的假使有寫在這個訊息中就太好了。她到底隻是單純想由某人來延續亞道夫的人格呢?還是另有其他目的?可以的話,我實在很想當麵問問她……”

“阿斯方麵不是把鄔爾蒂雅小姐關起來了嗎?不知道會不會逼她說出來。”

“不知道,問題在於她和馬林科夫之間的關係。假使她和那個黑色心髒計劃有什麽關聯的話……”

客機裏的服務人員正好前來提供飲料服務,巴拉姆們靠在手推車邊上討果汁喝。“巴拉姆,不可以。”凱文斥責道。估計服務人員已經離開後,奏繼續問道:

“什麽意思?馬林科夫是誰?”

凱文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奏毫不放鬆地探出身子追問:

“你上次說過,因為馬林科夫文件什麽的,所以知道了計劃對吧,他是誰?”

“馬林科夫是……和計劃有關的成員之一,二十年前死掉了,不過一年多前,他的家人才在開普敦的家裏發現他遺留下來的日記,裏麵有提到文書相關的事。”

“你們為什麽會取得那樣東西……?”

“馬林科夫當過超騎士。”

奏當場愣住。

“超騎士……你的意思是阿斯嘉特的人參與過計劃嗎?”

凱文痛苦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是活了兩百年的資深超騎士。如遺族們送來的日記中所寫,出現了詳細的文書。他在對我們完全保密狀況下和某個國家密切來往,背地裏偷偷參與計劃、獲取報酬,似乎約好未來會以要人身分被迎進某個國家,況且那個馬林科夫還當過鄔爾蒂雅的導師。”

更重要的是,馬林科夫是在亞道夫十歲的時候死亡,四年後,亞道夫迷路誤入阿斯嘉特,大家都認為那是一個偶然。聽到這裏,奏驚訝得說不出話。

“鄔爾蒂雅小姐也是某個國家的線民嗎?”

越來越不了解她真正的意圖了。

“所以說,我很想當麵問問她,當時她對你的心髒到底有什麽打算。”

服務人員送來的柳橙汁奏連碰都沒碰過,隻是靜默不語。

沉默許久後,奏終於又開口問道:

“……那個男人一定也很恨鄔爾蒂雅小姐吧。”

“哪個男人啊?”凱文問。奏一點也不想從嘴裏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當然,他指的就是艾劄克。

“有一回,擺在我房裏的鄔爾蒂雅小姐模型曾經被破壞過,當時我並不知道是被誰弄壞的,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那個人幹的,因為他對鄔爾蒂雅小姐懷恨在心。”

“她擅自拿走他哥哥的心髒,這是可想而知。”

聽說這三個月以來,在奏不知情的狀況下,阿斯派的超騎士們曾數度化解過凱文等凡城派超騎士的猛烈攻擊。就奏所知,波及奏的隻不過是攻擊中的一小部分罷了,他們如銅牆鐵壁似地防衛著他。

奏的表情迅速地罩上一層陰霾,他低聲喃喃自語道:

“……凱文,那家夥過去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呢?”

剛把杯子湊到嘴邊的凱文,突然停下了動作。

“我所了解的他……是一個善於偽裝得天真無邪、心地善良,好博得別人好感的人,但真正的他到底是怎麽樣的人呢?是更冷漠的人或是更討人厭的人,這些你應該很清楚吧?”

“……知道這些後,你又想怎樣?”

“不想怎樣,不過,假使他是一個原本就不存在的人,我很想弄清楚現實和虛幻。了解真正的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了解後,我想我就可以斷然地拋開一切。”

凱文一直注視著奏,他用手捧著熱熱的咖啡杯,邊像在溫暖手掌心似地,邊回想著艾劄克這個人,默默地思索了許久。

“我沒有當過他的導師,不過我知道,他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努力鍛鏈以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超騎士,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你鍛鏈過他?”

“是的。就像剛才我說的一樣,我外表上看起來很年輕,事實上年紀比他大多了。”

聽說兩個人在任務上已經合作過好幾次,怪不得想辦法逃離迷宮的時候,他們的默契那麽好,甚至連兩個人是敵對的立場這件事都幾乎忘了,那或許是曾一起打拚、衝破各種難關才建立起來的夥伴羈絆之極致吧。

“四、五年前,艾劄克才剛成為超騎士,當時他才十九歲。艾劄克這個男人做什麽事都是莽莽撞撞,總是看得我心驚膽顫,他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有時候卻又是一個濫好人;有時候簡直讓人受不了。不過現在想想,他說不定比任何超騎士更像超騎士。”

“比任超騎士……更像超騎士……”

“因為要當騎士,並非冷漠無情、勇猛果敢就最恰當。對有困難的人不會坐視不管,肯主動伸出援手……這種人才是真正的騎士。”

艾劄克那真心誠意鼓勵自己的情景,迅速掠過奏的心頭,那身上緊緊裹著鎧甲保護奏的樣子,確實是騎士的化身;見到一直認為自己不值得移植心髒而情緒低落的奏時,他嘴裏說‘沒這回事’。主動地陪伴、開導自己的點點滴滴,奏一輩子也忘不了。

事實上他的內心深處,或許很討厭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使用了亞道夫心髒的奏,但他卻可以——

“若是那家夥有任何改變,都是我們這些人害的。因為艾劄克深深地愛著他的哥哥……我和鄔爾蒂雅所做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原諒的吧。”

實際上,遭艾劄克怨恨這件事,對凱文造成的打擊比任何事都嚴重,他臉上寫著那樣的表情。

無論怎麽辯解自己是正當的,哥哥遭殺害的艾劄克所爆發出來的傷痛和怒氣,將不斷刺激著凱文,譴責他的良心。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

發現奏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凱文的臉上又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別擺出那副苦瓜臉好嗎?我絕對不會讓人碰你一根寒毛。使用〈槲寄生的尖枝〉時,改變用法就可以變換出無限種戰鬥方式,我一定會好好支援你。”

“可是,黑色心髒的力量對他無效啊!”

“是的,劄克是世界上唯一生下來就和亞道夫在一起的人,不知道是對心髒脈動波已經產生了免疫力,還是過於同調而無效,我覺得兩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別擔心,劄克就交給我好了。”

“嗯……”

接下來奏再也沒開口說話,即使是敵對的雙方,艾劄克的事也會一直牢牢附著在凱文的心中吧。奏感覺得到,垂著眼皮的凱文也和自己一樣。

的確,那已經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了,奏也非常明白。試著衡量一下實際狀況和真實情況的距離,自己被騙的事實一點也沒有改變;不僅沒有改變,連想要知道真正的他這件事本身,或許都是奏對他的留戀。

(他會追到這裏來嗎……?)

奏也將視線移到遠處、看著窗戶……怎麽回事,他連自己的心情都不是很了解。

我希望那家夥追過來嗎?還是不希望呢?

(那家夥再度出現時,已經成為一個如假包換的敵人。我應該想想怎麽保護自己才對,隻能想著怎樣才能避免心髒被搶走。)

越是這麽想,情緒就越低落。

已經好久沒有和心髒亞道夫說話了。

(——老實說,我真的很想把這顆心髒占為己有。真正的我,是一個沒資格譴責任何人的大惡徒……)

新千歲機場因為昨晚下的一場雪,四處一片白茫茫的。

不愧是北海道最大的機場,上下飛機的旅客喧囂不已。奏和內海都是出生以來第一次來到北海道,美咲好像是家族旅行的時候來過。奏一行人下樓來到出境大廳,找過了聽說要來接機的內海哥哥,正東張西望地找人的時候,內海的行動電話響了。

“……我哥說他去上麵的餐廳吃飯了。搞什麽鬼啊,神經病。”

結果大家決定在中央廣場碰頭,四個人開始移動。因為這是一個占地麵積非常廣大的機場,所以一不小心很可能會迷路。中央廣場為挑高建築,禮品店區的角落上人聲鼎沸,餐廳似乎也開了不少間。”

“咦?彥三郎呢?”

驚呼出聲的是奏,弛應該和巴拉姆們一起跟在後頭啊。

“騙人,上電梯後明明還在!”

“是不是因為人太多而走散了呢?怎麽辦?得找找才行!”

由內海負責顧行李,尋人作業正式展開。萬萬沒想到精靈獸(離開青梅祂就不再是土地神了)竟然迷路了。奏心想,真是一個迷糊的貼身保鑣,但又不能請機場廣播找人,所以隻好四處找找看了。

“找到了!”

彥三郎跟在陌生的年輕女性背後走著,雖然大聲叫祂,但祂又看上迎麵而來的一個看起來像到這裏出差的上班族女性,又跟著人家走了。彥三郎搖著尾巴,到處晃來晃去,讓靜靜看了好一會兒的奏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這家夥一定是公的……)

彥三郎竟然放下必須保護的奏,一直追著年輕女孩跑來跑去……真不知道該對祂生氣還是失望。

“彥三郎!”

“叫祂,祂就豎起耳朵望著這邊,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奏的身邊,奏不禁下意識地伸手按著額頭。

(這家夥沒問題吧?)

“嗨,你們都到啦!淳也。”

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才和內海的哥哥碰頭了。他的哥哥身材高挑,長長的瀏海覆蓋住左邊臉龐,下顎留著短短的胡須,比想像中更帥氣。

他身為美容師,穿著打扮自然比較時髦,奏和美咲都不由得看呆了。內海的哥哥名叫內海洋平,是九個兄弟中的老大。

“真是的,還悠哉地跑去吃飯,我們可是第一次到這裏耶!”

“有什麽好抱怨的!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個假日,是你自己突然說要來……啊,歡迎歡迎,初次見麵,我是淳也的哥哥,我弟多虧你們照顧了……喔!莫非你就是嘉手納奏?我聽過你的事情喔!聽我弟說他有一個超要好的朋友移植過心髒。”

內海洋平是一個既帥氣且平易近人的哥哥,大致上自我介紹過後,一行人很快地坐上洋平的車。

“聽說你們是要來參加全國模型大賽?真厲害。最近中學的社團活動也有這種項目啊,居然還能辦集訓活動。”

內海和奏對望一眼後伸了伸舌頭。他們是藉口幾天後要參加比賽而來參加集訓,奏一行人都被設定為模型社團的團員。

“帶隊的老師明天才來會合真是太好了,但是畢業典禮已經舉行過了吧?連畢業生也可以參加嗎?”

“哦,這個嘛……我們來是為了指導遺留在社團裏的唯一一個學弟啦。對吧,嘉手納?”

“哦,是、是啊。”

“原來如此,所以隻有你一個人穿著製服啊,真沒想到我家的淳也會成為模型宅男……小學的時候還迷遊戲卡迷得要死呢。事實上六年級的時候,這家夥還在關東地區大賽中擊敗高中生,把冠軍抱回家。”

“真、真的嗎!?”

新情報又突然出現,這次是街頭巷尾正夯的卡片遊戲。突然被誇獎,內海不好意思地頻頻搔著臉頰。

“既然已經在全國大賽中榮獲冠軍,為什麽突然轉向模型啊?”

“有什麽關係,當宅男又沒什麽不好。”

奏以前就認為他是一個頭腦非常聰明的家夥,聽了這些話後更加佩服了。內海的洞察力原來是透過解讀卡片遊戲的手牌鍛鏈出來的。這個朋友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家夥。

聽說北海道正好有寒流來襲,昨天也下了一場大雪,內海他哥哥開的車子不斷地揚起雪花,在寬廣的三線道上跑著。頭頂上正好有即將落地的大型機體越過,坐在窗邊的凱文沒有加入談話行列,一直注視著白茫茫的平原。

“接下來要幹嘛?好不容易才到這裏來,有時間的話不妨到旭川走走,我可以帶你們到動物園逛逛。”

“旭川動物園!?我知道我知道!有企鵝在園內散步的那個對不對?”

“我去年暑假才去過!海豹會在透明的池子裏遊泳,超可愛的—,!”

“電視上經常播出的那個啊!哇~~好想看看喔!”

車內興奮地討論著觀光話題,隻有凱文一個人聽不懂日語,奏幫忙說明道:

“這裏有一個非常著名的動物園,聽說是日本遊客最喜歡去的地方。”

“動物園?”

凱文的眼睛變銳利了,“糟糕!”奏趕忙搗著嘴。怎麽想也知道,現在不是可以悠哉玩樂的時候,他已經做好要被臭罵一頓的心理準備,無奈地聳了聳肩,沒想到凱文依然蒼白著臉低下頭去。

“怎麽啦?”

不知道為什麽,他發現凱文擺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地顫抖,但他卻搖著頭說沒事,緊接著又說道:

“幫我告訴內海的哥哥,不要繞路,直接開到目的地。”

“是、是的。現在不是玩樂的時候對吧……內海,我看動物園還是……”

旁邊座位的人突然握住奏的手臂,他因此嚇了一大跳,仔細一看,凱文正用力抓著自己的手腕用力阻止他,把奏嚇得眼睛更是張得大大的。

“凱文……”

——來吧……接下來是動物園的時間。

(又是那個聲音……)

凱文的掌心冒出了冷汗,從腦海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是既冰冷又感受不到一絲情感,非常低沉的成年人嗓音。凱文從小就這樣,一聽到“動物園”這三個字,這句話就會從記憶深處蘇醒過來,原因不得而知——

“怎麽了?凱文。”

奏開口問,凱文卻一點也不想回答。“動物園”這三個字究竟代表了什麽?

載著奏一行人的車子,繼續朝著目的地——苫小牧市內開去。

北海道流傳著“黑色心髒”傳說,去見研究那個傳說的人,是他們到這裏來的主要原因。研究者的名字叫做龜岡達也,凱文透過熟人要到對方的住址,決定親自拜訪龜岡。

苫小牧是一個麵臨太平洋的城市,從新千歲機場開二、三十分鍾的車就可以到達苫小牧市內。這是一個曾因造紙業盛及一時的城市,或許也因為這裏是渡輪碼頭,苫小牧成了全國首屈一指的卡車集散地,同時也是北海道的流通據點。

沿著筆直穿越過城市的國道,有一小片樹林,樹林中開辟了一條蜿蜒的森林步道。因為住宅區和國道之間隔著那片樹林,所以即使位於國道旁也不會覺得太吵鬧。龜岡的家位於樹林另一頭的住宅區內。

“哇~~好冷,不愧是北海道。”

天生怕冷的內海凍得全身抖個不停。

不愧是北海道,明明已經放春假了,外麵的空氣還是冷得要命,好像又回到寒冬似地。

“據汽車導航係統顯示,應該就在這附近。”

他們帶著事先做的備忘錄,在當地轉來轉去地找,也試著問過正在鏟雪的鄰居。

“龜岡先生的家是前麵數來第二間喔,你們找他有什麽事嗎?”

總不能冒然說出要向對方請教“黑色心髒”,所以他們就編說學校要調查北海道的民間故事,龜岡是民間故事研究者的事情,在鄰居之間似乎相當出名,因為奏穿著學生製服,所以對方並沒有特別懷疑。“我想他太太應該在家。”說著還專程把一行人帶到龜岡家門口。

龜岡夫人出現在擺著可愛狗擺飾的玄關門前,看起來年齡比仁美阿姨大一點,她把長長的頭發紮在一起,身上圍著圍裙,好像還在忙著做家事。

“啊?來自東京的學生!?”

她對一行人未事先約定就冒然造訪,似乎感到有點頭疼,不過是一句“來自東京”的學生,龜岡夫人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請大家進屋子裏去吧。

“這、這樣啊……不好意思,這一陣子我先生剛好參加學術調查不在家……”

“學術調查?莫非是外國的……?”

“不,是北海道地區的喔……聽說北海道境內發現了金字塔。”

“怎麽可能?”一行人詫異地大叫出聲。

“發、發現金字塔?”

原以為龜岡隻是一個民間故事研究者,現在才知道他是一個專門發掘遺跡的考古學家。龜岡是苫小牧的高中老師,據龜岡夫人表示,他收集民間故事隻是興趣,正職是站在講台上授課的老師,同時也參與遺跡發掘工作。

聽說龜岡目前正利用高中的春假,在位於洞爺湖附近虻田町的發掘現場,會同相關人員作業中。利用高速公路的話,從苫小牧出發大概一小時左右就可到達現場,因此奏他們決定馬上前往。

內海的哥哥剛好成了“移動的手段”,他一麵握著方向盤一麵說道:

“喔,原來你是對日本的民間故事有興趣啊,神樂崎老弟。”

凱文對洋平謊稱自己是來自秘魯的留學生,既然是來自地球另一端遙遠國度的人的希望,會答應也是人之常情。

“真用功,果然和你們不一樣,學著點吧,淳也。”

“你很羅唆耶!”

龜岡那方麵,夫人已經事先幫忙連絡過,聽到奏說“我們現在就過去”時,她還嚇了一大跳,以為奏是一個非常用功的學生。不知不覺之中,高速公路前方已經可以看到一座形狀非常特殊的高山了。那是有珠山,**出地表且已經褪色為紅褐色的山頭外觀實在太醒目了,即使是不知道這座山的人,看一眼也會知道它應該相當有名。不知道是天上的雲還是火山噴出來的煙,山上不停冒出白色的煙霧。洞爺湖在那座有珠山的另一邊,中途停靠休息區加油站時,服務人員建議要去洞爺湖的話,最好找個交流道下高速公路。

“因為前一陣子火山噴火,國道已經無法通行,所以最好不要跟著汽車導航係統走。”

親切的服務人員似乎都這麽提醒即將前往洞爺湖的駕駛。經對方這麽一提醒,讓奏想起自己曾在電視上看過幾年前,有珠山的噴火景象,噴火地點就在溫泉街後麵不遠處,噴火時當地居民都紛紛離家避難。

“喔!太壯觀了,那就是有珠山啊!”

越來越接近當地,奏、內海、美哄都興奮得不得了。有珠山旁還有一座昭和新山,原本為種田的地帶,現在已經因火山爆發而隆起,聽說才短短的兩年期間就變成一座高山,是一座非常與眾不同的山。洋平認為既然都來了,就特別把車停在昭和新山前,雖然隻是一座有紅色地表的小山,親眼目睹時還是覺得相當壯觀。目前山上還到處冒著白色的蒸氣,讓人深深感覺到“地球真的在活動”。

“好可愛,昭和新山真的好可愛喲!”

美咲高興地大聲嚷嚷,不停用手機上的照相機拍著照,總覺得她和一般女孩子不太一樣,卻又流露出情竇初開的感覺,這樣的美咲和巴拉姆、彥三郎一樣可愛。

隔著一條馬路,昭和新山的另一側就是有珠山。以三十年為一個周期反覆爆發的有珠山,共分為大有珠和小有珠兩個火山丘,爬上火山丘就可以看到氣勢磅磚的火山口。奏迫不及待地想爬上去瞧瞧,但現在不是開放觀光的時間,所以眾人決定直接前往洞爺湖。

“看到了!是洞爺湖!”

和人工打造的水庫湖——奧多摩湖大不相同,這裏是天然的火口湖。

“什麽是火口湖呢?”

美咲問著,卻沒有人回答得出來,她因此向凱文求救。

“火山爆發時會噴出岩漿,等岩漿噴完後,地表下陷的積水就會形成這樣的湖泊。古時候,這上麵應該有更高更大的火山才對。”

奏忍不住拍手讚歎。他說得沒錯,過去確實有過一座形成洞爺火山的火山,這裏確實是山頂部位陷入地底後形成的湖泊。

湖底有一座高聳的山,據觀光指南中記載,那是位於湖正中央的島嶼,由四個島所構成,俗稱中島。洞爺火山的餘威造成的熔岩塔是從水麵露出臉來形成的。

“太厲害了……”

奏他們非常興奮,隻有凱文一個人冷靜異常,隻是不以為然、興趣缺缺地眺望著景色。

湖邊就是洞爺湖溫泉街,上麵蓋了許多旅館或飯店,是非常出色的觀光地區。車子已經來到據說是龜岡先生所在的“火山科學館”。

“就是你們吧,聽說你們遠從東京來這裏見我。”

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一位黑發中夾雜著少許白發的中老年男子,大大的銀色方框眼鏡,再加上進行挖掘作業時曬黑的肌膚,像極了資曆相當深的考古學家,好像隻要穿上工作服,再戴一頂安全帽,就可以當場進入遺跡探險似地。

“初次見麵,我叫嘉手納奏。”

約略一一自我介紹過,龜岡或許是想到什麽,邊微笑邊發著安全帽。

“這就走吧。”

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跟著走,龜岡請他們坐上白色的單廂式廂型車,把奏帶到科學館後方不遠處的金比羅火山口。

“那裏就是不久前剛噴火的火山口,很恐怖吧,火山爆發在民房後方不遠處,爆發時,聽說整座山遺嗚嗚嗚地吼個不停,不斷噴出強烈的灰色煙霧。”

呈現出一片荒涼景象的山坡上,已經有工業用機具進駐了,防沙堤工程正在施工中。眾人在更裏麵的西山火山口附近下車,在龜岡的向導下,開始往火山口參觀步道走去,頓時變成二〇〇〇年火山爆發當時各個火山口的參觀行程。這裏是有珠山的山麓,原來好像是山林,現在隻有這一帶荒涼得像沙漠,上麵稀稀落落地矗立著幾棵光禿禿的樹木。

四周遺留著被熔岩摧毀過的建築物,地麵隆起七公尺高,柏油路麵的欄杆已經被擠壓變形,重型機具或標誌等被埋在火山口坑洞裏,災害痕跡還栩栩如生地留在現場。讓大家感歎道:“這就是地球的力量啊……”

“太可怕了……火山竟然在城鎮中爆發。”

“是的,真的發生過,連國道都被折騰得柔腸寸斷,火山簡直就是在人們的生活圈中爆發。”

所幸預知到火山即將爆發,聽說未出現任何一名死傷,

“爆發氣勢和照片中或電視上看到的肯定不一樣。”

火山爆發的肆虐痕跡確實非常嚇人,能透過自己的眼睛、耳朵或肌膚來感受,確實令人感到驚心動魄。奏的內心感到澎湃不已,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原本隻能在名叫‘醫院’的箱子裏,透過‘電視機’這種二度空間來了解外麵的世界;現在,自己的狹窄空間突然一口氣拓展開來了。

“也有人問:‘真奇怪,這麽靠近火山的地方為什麽會有城鎮呢?’那是因為這裏的居民都是和火山一起活過來的。啊、發掘現場就在那前麵。”

像荒地似的火山口群遺跡邊緣,已經拉上了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的繩索,一行人隨著龜岡走到繩索的盡頭。

“走的時候別踩到步道以外的區域喔,因為有些地方的地熱溫度還非常高。”

經對方提醒後發現,這一帶真的沒有積雪,而且特別暖和,甚至漸漸不需要穿外套。荒

地前麵已經拉上繩索。

“到了,就是這裏,這裏就是發掘現場。”

看龜岡先生非常有自信地開始解說,奏這才發現。

(啊,我們的目的果然被誤會了。)

難道是夫人聯絡上出了什麽問題嗎?對方好像誤認為我們是來調查發掘中的遺跡,而不是民間故事,凱文似乎因為不太懂日語,所以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一行人就跟著對方來到了這裏。事到如今又不能破壞現場氣氛,奏他們隻好乖乖聽著對方解說。

“地麵因火山爆發而隆起,形成斷層,原本埋在地底的東西才露出臉來。”

發掘現場裏的誌工們手上拿著鐵鍬,默默地挖著土牆。

“包括這邊,噴火灣一帶是繩文遺跡的寶庫。從好久以前就開始挖掘到貝塚或繩文遺址,發現黑曜石的箭鏃或土器的碎片什麽的。古時候的北海道氣溫也比現在高個二、三度,氣候比現在溫暖,比現在適合人們居住。出土文物以南茅部町的中空土偶等最負盛名,不過這裏的遺跡比較特殊,應該可以列入北海道境內最古老的遺址之一。”

“您說古老……大概是多久以前呢?”

龜岡洋洋得意地回答道:

“大概在一萬三千年到一萬五千年左右。”

喔喔~~大家都驚呼出聲(這個時間到底驚不驚人,他們其實並不是很了解。)

“八千年前,有珠山曾經發生過大崩解,後來就進入了火山活動休眠期。這邊的繩文遺址幾乎都是在大崩解的堆積物上發現的,不過據研判結果顯示,這次的遺址顯然是大崩解之前的東西,而且還找到了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出土物。請看這個。”

龜岡一麵讓大家看發掘物的照片,一麵非常得意地說道:

“連這種東西都發現了,這是非常珍貴的水晶加工品。”

照片上拍攝到的是用非常漂亮的玻璃製作出酷似頭蓋骨的東西,湊過來看的凱文有點驚訝地說道:

“很像hedgesskull。”

“什麽?你剛剛說的。”

“就是水晶做的骷髏,沒想到日本也出現這種東西。”

水晶加工需要高度知識與技術,而且水晶相較於玻璃比較硬,不易熔解,且結晶呈螺旋狀,若加工時不注意‘軸心’的話,就會立刻破裂,是一種加工困難度非常高的物品。以古代的技術來看,加工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因此也被歸類為超自然遺物。最著名的是古代瑪雅遺跡發現的水晶骷髏,假使是真品,這可是非常不得了的發現。”

“你是說……這個遺址發現了超自然遺物?”

奏無法馬上就相信,之間龜岡滿臉得意地繼續解說:

“目前的有珠山,據說是從一萬三千年前開始活動的,因此這個東西可以判定為開始活動之前的東西。這樣的出土品真是前所未聞,到底是當地製造的呢?還是和外界交易後帶進來的呢?目前還不清楚。不過,可別因為這個東西就太驚訝喔!更驚人的發現還在後頭呢。洞爺湖的正中央不是有座島嶼嗎?”

“是的,湖底那座酷似山丘的東西。”

“四個島嶼統稱中島,還記得最大的那個島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圓錐狀山丘嗎?直到目前為止,大家都認為那是中央火山丘之一,不過,總覺得隻有那座山丘看起來特別像人工打造的建築物。”

這下子大家真的不約而同地“啥!?”地大叫,幫忙翻譯後,凱文的神情更加緊張。

“這就是夫人所說的,北海道發現了金字塔那句話的意思嗎?”

“是的。快看那個,漂亮的圓錐形山丘通常為火山,不過覺得它是火山後,山丘的本身看起來卻又像人工產物。因為被樹木遮擋住,所以從外麵看不太出來。”

聽說最近才剛剛利用地底雷達調查過,證實地下有非常漂亮的階梯狀構造物。調查地質、從堆積物上測定年代後發現,大概是兩萬年前的東西。

“兩萬年!”

“是的。日本從本州一直到九州,有好幾個被稱之為金字塔的地方,萬萬沒想到會在北海道這裏發現。”

龜岡激動得滿臉通紅。

“不過,國內稱為金字塔的東西和埃及的金字塔並不一樣,不是人工打造的,似乎是指‘奉祀在外型非常獨特的自然山岩上的遺址’之類的。不過,洞爺湖的金字塔確實有人工雕鑿的痕跡留下。”

“人工打造的嗎?整座山?”

“到底是整座山還是局部,目前還不清楚。不過,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已經很不得了了嗎?因為它在湖的正中央,而且是兩萬年前出現的,到底是誰那麽有本事,能在上麵建築那麽大的建築物呢?兩萬年前應該是石器時代,埃及的金字塔比起來新多了!北海道當時還是先土器文化的時代,居民使用石器過著狩獵的生活。我們顯然錯估了古代人類的技術水準,具備製造巨大建築物等技術能力的文明在北海道早就有了!”

龜岡提出了非常前衛的說法,大家都感到震撼不已。眼見龜岡眼眶微濕,情緒激昂地接著說道:

“當時的文明和這個遺址不無關係的話,將來說不定會有更驚人的發現。或許是改寫日本考古學史的大發現!那將是一個從事水晶加工,甚至建造出巨大建築物的文明,也就是洞爺湖文明!”

“文、文明……喔喔,真是太厲害了。”

“果真是那樣的話,總有一天,這個遺址的名字一定會轟動全世界,讓我們一起來期待那天的到來,過來照張相片留作紀念吧!”

他甚至以發掘現場為背景,邀大家一起拍起照片來了。奏因為太震撼而跟不上腳步,凱文似乎不太放心而緊跟在後頭,龜岡多少會說些英語,兩人開始手拿圖畫用英語交談起來。

“喂,嘉手納,神樂崎那家夥和那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嗯……針對那棟人工建築物問一些問題,比如說發堀的東西啦,調查方法啦,年代或規模啦……不過,太專業的我就聽不懂了。”

“喔喔,什麽時候開始的啊!你竟然連英文都懂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有凱文說的我才聽得懂。咦!我剛才是說英語喔。”

發掘現場還有其他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看起來很像教授的人們前來參觀,看起來不久就會對外正式發表,發表後這裏似乎會成為一個廣受矚目的遺跡。

“……說是這麽說啦,不過是真的嗎?湖的正中央有一座古時候的人徒手打造的山這種說法。”

“一定是有國王或什麽人住過吧,像埃及存在著木乃伊什麽的。”

想像力非常豐富的美咲眼睛閃閃發光,兩個男生卻滿心懷疑。對美少女模型充滿幻想,對古代史卻無法特別發揮出想像力。

隨後,大家又在龜岡的帶領下,來到洞爺湖景致可一覽無遺的高台上。

“好壯觀呀!”

眾人不由自主地歡呼起來。

洞爺湖很像一個圓形的大臉盆,由下往上看中島,充其量隻能看到對岸的山,從上往下看,果然可以清楚看到中島輕輕地漂浮在湖的正中央(正確的說法是聳立在湖底的山丘“露出頭來”)。最大的一座島正中央為山頂,呈漂亮的圓錐狀。那個或許就是人工金字塔吧。

“被樹木遮擋住看不太清楚,不過高度應該高於古夫王金字塔(注3)。是什麽人、為了什麽目的而建造,現在還不清楚。但是就加工火山的熔岩塔這一點,就是一種非常了不起的技術了。”

(這個說不定真的會變成非常驚人的發現……)

移動一下視線,就可以看到環繞在湖四周外輪山的另一邊,那裏漂亮圓錐狀的蝦夷富士的美麗姿態,蝦夷富士又被稱做羊蹄山。比較靠近這邊的是有珠山,回過頭去就可以看到大海;噴火灣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奏看得出神,好遼闊的視野啊!眼裏看到的景物都深深地撼動奏的心。

(這樣的景色,我生下來還是第一次看到……)

隨後,大家還是勉為其難地聽著龜岡的熱情解說,回到了火山科學館的時候,已經快要傍晚四點鍾了,

“對這個遺址有興趣,你們可說是有先見之明啊,將來務必當個考古學家,一起投入世界性的大發現,在曆史上留下美名吧!再見了!”

就在他把一行人送走之際,奏趕忙出聲叫住對方,差一點就忘記來這裏的目的,被這麽趕了回去。

“啊~~唔,博士……不,龜岡老師,事實上我們想請教的是別的事情。”

“啥?”龜岡驚訝得瞪大眼睛。

“是和老師一直在收集的民間故事有關。”

“嗯?民間故事?你們的目的難道是……”

龜岡微微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便大笑出聲來。

“對不起,對不起,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遺跡而來,怪我太疏忽沒有問清楚。”

奏馬上試著針對“黑色心髒”相關傳說提問,龜岡不愧是曆史老師,記性非常好,看起來他都記得。

“是的,你是說‘ThiolnouiSchwarzes’的事情吧。”

“基歐……斯衣?”

“這是俄羅斯語,意思是‘黑色心髒’,是某位神祈的名字,那個傳說不是日本的傳說,我是從一位俄語係移民朋友那裏聽來的。”

“俄羅斯嗎……”

凱文的眼神突然變得相當銳利。

“是的,我收集的是愛奴民間故事,我在偶然間聽說函館的朋友那裏住著一位俄羅斯正教的神父,這是從那個人介紹的俄語係移民人家那裏聽到的故事。好像是西伯利亞或薩哈林島的傳說。”

“你還記得嗎?”

“是的,記得是這樣的。”

眺望著白煙嫋繞的金比羅火山口,龜岡開始追尋著記憶。

“故事是這樣的。北方的某個海濱,曾經住著一個會吹怪風的魔物,經常幹擾漁民補魚,附近村莊的村民都避之唯恐不及。有一天,村子來了一側非常勇敢的年輜人,他坐著閃耀著光芒的船隻,從海的那邊劃了過來,好好地教訓了那個魔物,並趕跑了魔物,解救了村民。村民們歡天喜地地把年輕人接回村子裏,年輕人就在村子裏住了下來,成為守護村子的人。魔物對年輕人懷恨在心,變成烏魚回到村子裏,刺破了他的喉嚨,殺死了年輕人。

年輕人臨終時告訴村民,‘把我的心髒移到新的神身上吧,這麽做的話,我就可以複活,繼續保護這個村子。’說完話後,身體就燃燒起來,燃燒殆盡後,現場留下了一頭白色海豹。聽說剖開海豹的胸膛後,取出來的竟然是一個漆黑的心髒,因為心髒還在跳動著,所以村民就另外再捕捉一頭海豹,把先前取出來的那顆心髒移植到後來捕捉到的海豹身上後,勇敢的年輕人複活了,把魔物打得落花流水,從此,村民就把白色的海豹當作神來供奉。”

“您是說,有黑色心髒的是海豹嗎?”

“是的。在他們的故鄉,隻要是長大後還是白色的斑海豹,都會被稱之為神,家家戶戶都會以貝殼或海草編織海豹人偶作為守護神,當地一直流傳著這樣的風俗。把黑色的貝殼當作黑色心髒,聽說每年都會換新的人偶。”

奏和凱文對望一眼,顯得有點失望。

因為,“黑色心髒”確實是“黑色心髒”,不過對方說的卻是海豹的故事。

“是真是假難以分辨,最好見個麵當麵問問看。我可以幫你介紹。記得對方應該是在二世古町俄羅斯餐廳……”

最後決定請龜岡找到對方的聯絡地址後傳送過來。

“真是太謝謝您了,未來也請老師努力地發掘。”

“好的,路上請小心。”

內海哥哥的車載著奏離開火山科學館。

目送著往暮色中溫泉街開去的車子,龜岡用力歎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回過頭去。

“……這麽做可以了吧。”

龜岡的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外國男子。

是身材高挑的年輕金發男子。

“……Danke,謝謝你,Kame-oka(龜岡)。”

※注1:亞特蘭提斯(Atlantis),傳說中的高文明古代城市,在遠古之前沉入海底消失。

※注2:奇跡大陸(Mucontinent),又稱姆大陸,傳說中的大陸。

※注3:古夫王是第一位在沙地上建造金字塔的埃及王,古夫王金字塔為埃及規模最大的金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