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見了奏

第四卷 破壞神的跳舞森林 第七章 再見了,奏

森林已準備好迎接黎明的到來。

白色薄霧慢慢地籠罩內院。

艾劄克靜默地低頭俯視仰躺在神社前,穿著白色修行僧服的奏。

約莫一個小時前,艾劄克還徘徊在死亡邊緣,但是現在,腹部的傷口已經愈合到可以自由活動,能解開希德拉的劇毒都得感謝朱德。

——躺在那裏的不是艾劄克嗎……?

是的,當時出現的人正是朱德,他在得知艾劄克被希德拉咬傷之後,為了取得隻有吉多身上才會釋出的‘甘露’解毒秘液,立刻動身向吉多挑戰,這次艾劄克能夠挽回一命多虧他的功勞。

最不可思議的是,將三名超騎士驅離的奏與精靈們的心髒脈動波,唯獨對艾劄克無效。

獨自留在山上的艾劄克是循著盧恩符文寶石的聲音,費盡千辛萬苦才來到奏的身邊。

卡珊朵菈留下的冷凍箱還放置於神社建築物前,打開蓋子,可以發現裏麵已經放滿了大量冰塊,備有準備注入心髒的心肌保護液、浸泡器官的保存液,以及用來進行開胸的一套開刀用具。

艾劄克脫下結袈裟、攤開塑料墊,平靜地擺放著淺盤和承裝內髒器官的器皿,宛如在擺放祭典用具般莊嚴。

為了這一刻,他不知道已經預習過多少遍,待在德國的一個月期間,他曾和有經驗的醫生學習心髒摘除步驟,並以家畜為對象進行實習,也學會了手術刀和鉗子的使用方法,更將步驟牢記腦中,接下來,隻需要冷靜地“實行”即可。

取出紗布、將之浸泡麻醉藥,隻要讓奏吸入藥物,他就再也不會醒來,可以在深度睡眠下摘除心髒……而所有的事情,將就此告終。

奏將在活著的狀態下被摘除心髒,不過,艾劄克的心已經不再抗拒原本認為相當“殘酷”的行為。

手不再顫抖。

心不再有所猶豫,艾劄克平靜地移動手部,慢慢地用紗布搗住奏的鼻子。

我會讓你充分吸入麻醉藥的。

(奏……)

奏的睡臉就像玩累的孩童似地熟睡著,少年特有的側臉仍是那麽孩子氣,艾劄克把臉湊了過去,仿佛眼前的奏是他年幼的弟弟,接著輕輕地親吻他的臉頰,道聲晚安。

就像小時候哥哥對自己一樣……

接下來要執行的是一場相當神聖的儀式,為了取得那顆可以解救哥哥的心髒,艾劄克必須要舉行一場伴隨著死亡的嚴肅儀式。隻見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奏身上穿的白色修行僧服衣襟,日本人的傳統服飾有點類似醫院使用的手術袍,隻要將衣襟各往左右敞開,即可輕易地露出胸膛。

胸膛的正中央還留著長長的手術疤痕。

隻要再度劃開這個部位就好。

對不了解日本人工作時會用綁帶固定和服衣袖的艾劄克而言,修行僧服的長袖子實在太礙事,於是他索性褪去自己的上衣,換上開刀專用長袍、戴上手套,像個外科醫生似地,接著他仔細地看了看雙手後,再次注視即將成為“捐贈者”的奏。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話好說。艾劄克仰望天空,像在祈禱似地閉上雙眼,回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他一輩子也無法忘懷這三個月發生的事情,這將成為終生難以抹滅的傷痕。

就算將滾熱的烙鐵往自己的心髒按去,明天以後還是可以繼續活下去,就像自己的綽號“不知廉恥”一樣,將難以下咽的回憶藏到心靈深處。不久,他睜開雙眸,小聲地喃喃低語道:

“摘除手術……開始。”

手慢慢地伸向手術刀。

就在這個時候。

“……文字燒好吃吧,艾劄克。”

手術刀意外地掉落至淺盤裏。

尖銳的金屬聲響立即傳遍附近的森林,艾劄克瞪大眼睛、全身顫抖不已,膽戰心驚地將視線從奏的胸膛移到他的臉上,奏依然躺著,張開了黑色的眼眸注視著艾劄克不久前才仰望過的天空。

“奏!”

“……下雪那天堆的雪窯,很好玩吧……”

奏並未吸入麻醉藥,就算沒有張開眼睛仍可嗅到一股獨特的藥味,所以奏打從一開始就發現了。

“那個大聖代很有趣吧……奧多摩湖也好漂亮……”

奏神情茫然地望著逐漸轉亮的天際,流下眼淚。

艾劄克依然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前。

奏的眼睛移向這邊。

“……很漂亮吧,艾劄克。”

艾劄克再一次拿起麻醉藥,正要動手搗住奏的嘴巴時,就被奏抓住手腕,製止了行動。

“果然……是真的吧。”

“奏……”

“全都是騙我的吧。”

奉獻給惡魔的心瞬間軟化,盡管已經下定決心要動刀,但是聽到奏的話後,艾劄克的心中有些不知名的東西垮了下來,發現時,甚至連繼續執行手術的力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艾劄克握著手術刀的手失去了力氣。

蘇醒過來的奏隻是茫然地喃喃自語著。

從艾劄克準備摘除心髒的時候開始,奏就一直忍耐著,直到眼前變暗,他還是不願意相信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就這樣一直隱忍著胸口仿佛要被撕裂的痛,壓抑全身的顫抖,這都是為了要徹頭徹尾地了解艾劄克的所作所為。

再看看排放在身旁的器具,他再度強忍即將潰決的絕望之淚。冷凍箱、用來裝器官的不鏽鋼器皿,以及並排在淺盤中的手術刀和鉗子……

這已經是無法狡辯的事實。

為了掩蓋敞開的前胸,奏將衣襟拉緊,慢慢地站起身來。

籠罩在薄霧下的內院早已恢複寧靜。

杳無旁人的聖地上,兩人麵對麵而立。

“全部都是騙我的吧,什麽歐洲器官移植網的職員、歐盟機密、歐洲器官移植網的特別幹員……全都是胡說八道!……你根本不是在保護我,艾劄克,你們隻是在保護‘心髒’罷了。”

“……是的,奏。”

艾劄克也站起來,已經無須再繼續隱瞞了。

“我確實是在保護‘心髒’。”

“捐贈者還活著。”

奏吐出苦澀的歎息說道:

“打從一開始,艾劄克的目的就是從我身上取回心髒,你假裝成心髒移植協調員來接近我,真正的目的就是奪回‘心髒’,你一麵保護著‘心髒’,一麵等待著奪回心髒的時機成熟,而且這顆‘心髒’的主人就是艾劄克的哥哥亞道夫對吧!”

“是的。”艾劄克毅然決然地回答。

“那顆心髒的主人,亞道夫.法恩.瓦爾德米拉是我的親哥哥,哥哥還勉強靠著儀器維持生命,我則是為了取回心髒而來到此地。”

奏因痛苦而閉上了眼睛。

遊戲結束了。

唯獨這句話是奏絕對不想聽的。

“……虧我直到最後一刻,都還相信著你。”

真懊悔。

了解真相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嗎?現在的我隻能詛咒一切,可以的話,實在很想把耳朵搗住,什麽都不用聽。

我實在不想從艾劄克的口中聽到這句話。

“一直以來,我隻是覺得很奇怪。”

“……”

“艾劄克總是沒辦法好好地回答我神樂崎他們以心髒為目標狙擊我的理由,即使你和我說那是‘宗教狂熱恐怖分子常有的行為’,也根本無法說服我。神樂崎……凱文真正的目的是要阻止心髒回到捐贈者的胸膛裏,這才是正確答案;應該腦死的捐贈者還活著,而想要親手取回被移植的心髒的艾劄克根本說不出口。”

平靜地解讀出對方的心事遠比大吵大鬧更教人痛苦,奏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艾劄克。

“你一直在欺騙我。”

“……”

“過去的事情全部都是騙我的吧!都是故意做給我看的,都是胡說八道!都是你自己捏造的謊言。”

被快要按捺不住怒火的奏痛罵時,艾劄克痛苦地闔上眼睛。

“朱德先生也是你的同夥對吧,設下迷宮的也是艾劄克你們吧!”

“……沒錯,全部都如你所說。”

“你明明知道我會死,還一直想從我身上搶走心髒,拿回去給亞道夫吧。”

“是的,的確如此,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拯救哥哥的機會。”

艾劄克直視著奏說道:

“把心髒還給我吧,奏。”

奏屏住了呼吸。

“你的心髒是我哥哥的,還給我吧。”

“……艾劄克……”

艾劄克的神情異常堅定,他沒有迷惘、同情或任何罪惡感,隻是露出極為堅毅、明白冷淡、沒有任何困惑的徹悟表情,奏認為這才是艾劄克真正的表情,是真正的艾劄克。

(這才是艾劄克的……真心話。)

奏覺得身體漸漸地喪失力氣。

從鏡片底下投射出溫柔笑容的他並非真實,真誠的話語、充滿關懷的態度、純真的好奇心,這些全都是假的,他隻是在扮演那種角色罷了,讓自己敞開心胸的“艾劄克”這個人,全部都是偽裝的。

(直到目前為止,我到底算什麽……)

奏隻能茫然地呆站著。

寒冷山林中彌漫的薄霧緩緩流動。

“……假使我說‘心髒不還給你’的話,你打算怎麽做?”

垂下頭的奏這麽問道,艾劄克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地舉起手,並將手指擺在盧恩符文寶石旁,現在就算使出基本術的程度,也足以讓奏昏厥過去。

“我不想采用粗暴的手段,乖乖聽話吧,奏。”

“……我知道了。”

奏回答得異常幹脆,反倒讓艾劄克感到很意外。

“我會把心髒還給你的。”

“奏。”

“我會還給亞道夫。不過,相對的——”

奏抬起頭來,低聲說道:

“!艾劄克,你的‘心髒’可以給我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艾劄克大吃一驚。

奏抬起眼皮,直盯著艾劄克的臉龐,不久後又垂下眼。

“既然要我歸還心髒,當然要相對地給我一顆心髒呀!因為到了現在,即使我想找回我的心髒也已經不可能了。總不能叫我白白送死吧!你願意給我一顆替代的心髒嗎?”

“奏……”

“找不到替代的心髒的話,我就隻好要艾劄克的心髒了,這點程度的覺悟你應該要有吧!?更何況,這攸關我的生死,而你卻一意孤行地要我歸還心髒,未免太自私了,一個成年人不該說出這種話吧!竟然隻顧自己,不管他人死活,這種道理連小孩子都懂。”

艾劄克痛苦地閉上眼睛,隻是不斷地搖著頭,明知道不可能,奏還是提出了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你會給我吧,艾劄克。”

“那是不可能的,奏……”

“那麽朱德先生或卡珊朵菈的也好,可以給我嗎?你們都不覺得心髒被拿走是多麽不合理的事情吧?但我的心髒就是在這麽不合理的情況下要被奪走了。”

艾劄克皺著眉頭佇立不動,奏的眼神非常認真,目光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心思紊亂的艾劄克,奏懷著站在懸崖邊和敵人做殊死戰的心情毫不留情地接著說道:

“我很明白自己不知道會移植到什麽人的心髒,不過我從來沒有聽說會因為捐贈者的個人因素要再度歸還心髒,赫曼醫生根本沒有說過這種事。”

“……對不起,奏。”

“這不是說聲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吧!請你站在被人道歉卻又非得被取走心髒的人的立場想想,你這個騙子!可惡的大騙子!隨隨便便就上當受騙的我確實是個大笨蛋,還敢說我有責任要相信你們!我的確像艾劄克說的一樣,是一個被說謊的大騙子騙得團團轉的超級大笨蛋!”

奏的眼眶含著淚水,不停大叫著:

“明明連心髒也不肯給我,別開玩笑了!!真是不知廉恥!”

緊握的拳頭不斷顫抖,艾劄克把下唇咬得幾近流血,卻默不吭聲,奏漲紅著臉、再也克製不住眼淚,呼吸急促地繼續吼著:

“卑鄙的東西!差勁的家夥!優柔寡斷的膽小鬼!還說什麽開創未來,你這個偽君子!戀兄情節、陰陽怪氣的色狼!擺出一副我欠你人情的樣子,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沒有近視卻戴著眼鏡,看了就令人倒胃口,懦夫!變態惡魔,戀童癖!你最好掉到溫水洗淨馬桶裏淹死!”

奏把自己想得到的字眼一股腦地傾倒而出後還是不肯罷休,情緒一點也沒有得到緩和,被罵得狗血淋頭的艾劄克則緊緊地閉著雙眼。奏的肩膀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算再也想不出罵人的字眼,依然用眼神繼續咒罵他。

艾劄克平靜地等對方罵完,才終於緩緩睜開眼睛。

“……心情舒服一些了嗎?奏。”

問話的語氣太沉靜了,反而讓奏感到心神不寧。

“不管你怎麽罵,我還是得向你要回心髒。再見了,奏。”

“艾劄克……”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奏的。”

艾劄克眼神冰冷地說著這句話,下一個瞬間,他看準奏的喉嚨伸出手,奏根本無從掙脫。刹那間,艾劄克已經用手臂的力量控製住奏的身體,這下連抵抗都做不到了,艾劄克的手肘用力勒住奏的脖子。

(……我、我不能呼吸了!)

他毫不留情地鎖住奏的喉嚨,如此冷酷的眼神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艾劄克,接著他慢慢地勒緊奏的脖子,毫無放鬆之意,這是和擁抱自己時正好相反的恐怖力量,而且感覺不到絲毫猶豫,奏第一次打從心裏感受到艾劄克這個男人有多麽可怕,這就是所謂的絕望呀……眼前越來越暗了。

隻要再一下就“塵埃落定”了,就在這個時候——

野獸的咆哮聲響起。

一隻巨大的野獸從艾劄克的正後方襲擊而來。

是大口真神,它保持飛奔而來的氣勢,用前肢的利爪撕裂艾劄克的肩膀,遭到突如其來的攻擊,艾劄克無法承受地滾到地麵,奏才免於氣絕身亡。大口真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決定好要攻擊的部位,往艾劄克右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差一點就可以扯下手肘至指尖部位,艾劄克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手槍往大口真神的額頭射擊,趁對方閃避子彈的空檔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

被咬傷的是慣用的右手,所幸沒有被咬斷,但是肌腱好像斷裂了,手指無法動彈。

“真是糟糕……”

艾劄克表情異常痛苦,卻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似地自言自語。

“如此一來,就沒有辦法握手術刀……隻好下次再來了。”

奏一屁股趺坐在地,臉上驚恐萬分。

“再見了,奏,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將是一個稱職的刺客。”

“艾劄克……”

“哥哥的心髒就暫時交給你保管。”

大口真神看準致勝的時機又飛撲過來,艾劄克眼神冷淡地將寫有梵字的手背擋在麵前詠唱道:

“Bhrum!”

大口真神的眼前引發了小型爆炸,艾劄克趁它像顆球似地翻身倒臥之際,按著鮮血淋漓的手臂一口氣衝下山坡。

“艾劄克!”

艾劄克穿梭在薄霧間消失了,奏鼓足全力大聲呼喊著:

“艾劄克——!”

可惜聽不到任何回音,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被霧氣籠罩的乳白色的大氣中,奏始終坐在地上無法動彈,甚至無力站起來。

隻是恍惚地注視著艾劄克消失的森林方向。

不知不覺之中,天色已經轉亮,光線不規則地照射在薄霧上,讓人覺得模糊得睜不開眼,炫目的白色薄霧的另一頭,傳來了早起鳥兒的啁啾聲。

已經準備要迎接破曉的到來。

“神樂崎同學,加油!你不能死!”

宿坊內,鷹山為了解救凱文采取了搏命的解毒療法。

美咲則在枕頭邊拚命呼喊。

凱文被送往一樓的“內神前”客房內,躺下不久就被灌下鷹山準備的湯藥。由好幾種藥草搗碎煎煮而成的湯藥添加了“大口真神的頭骨”粉末,“大口真神的頭骨”事實上指的是日本狼的頭骨,被禦嶽的禦師家視為“禦神物”而受到慎重保管,是貴重物品之一,據說其粉末就是從頭骨削下的。過去,聽說禦師們為了治療“狐狸附身”等症狀,都是使用野狼頭骨來製成藥粉,具有相當的療效,據說喝下頭骨削切下來的粉末既可治好疾病,還可擺脫狐狸的糾纏。

一發現入侵凱文體內的毒為魔物之毒後,鷹山馬上使用野狼的骨頭解毒,問題是希德拉的毒並不普通,擴散速度雖然多少獲得減緩,不過凱文依然高燒不退,呼吸非常紊亂。

“宏伸先生,神樂崎同學能得救嗎?”

就連一起照顧傷員的美咲也開始信心動搖,鷹山的臉上看不出答案,這種症狀並不是加重藥量就可以治好,他的眉宇間透露出一抹隱憂。

“接下來隻能靠他自身的體力了,若這種情形遲遲未見改善……”

看了看時鍾,時間已過清晨五點,屋外慢慢地亮了起來,黎明即將來臨,但是奏還沒有回來,晨霧也越來越濃,有些地方一不小心就有滑落的危險,真令人擔憂。

“我去換冰枕的冰。”

美咲從枕邊站了起來,客房內燃燒著煤油爐,一走出房間,一股冷氣馬上從腳底竄升,正想朝廚房前進時突然聽到門口傳出聲響,還以為是奏回來了,於是美咲快速衝了過去。

“怪了?”

(……沒有人呀?難道是心理作用?)

她發現門口擺放了一個陌生的東西。

“這是什麽?”

東西裝在山白竹折成的袋子裏。

旁邊附上一張看起來像是便條紙的東西,上麵寫的大概是英文吧?好像寫了什麽留言,而裝在竹袋裏的東西好像是**。“啊!”美咲大叫一聲。

“這東西!難道是……”

她慌張地拿去給鷹山看,留言似乎是英文,看過內容後,鷹山也驚訝不已。

“‘這是幫助回複的藥,請讓他暍下。’……難道是解藥嗎?”

將鼻子靠向袋子試聞**的氣味,立即傳來一股甘甜香,看來是酷似肉桂香氣的藥草。

鷹山將**到入小酒杯中,扶起凱文。

“聽得到嗎?神樂崎同學,有人幫你送解藥來了!”

凱文的意識相當模糊,不過一嗅到那獨特的香味,馬上像聞到興奮劑似地產生反應,發高燒而迷迷蒙蒙的眼睛立即浮現一抹光彩。

“甘……露……?”

甘露是吉多的“第三隻眼”分泌出來的秘藥,是印度神話中的毗濕奴神孕育的長生不老靈藥,吉多命名為解毒秘藥,作為防身之用,而且吉多可自行釋出甘露,所以萬一被希德拉咬到也不會有事。

凱文倚靠著鷹山飲盡“甘露”,雖然它或多或少帶點怪味,不過確實是一種喝下就會感到通體舒暢的香醇秘藥。

“甘露”對已經擴散到全身的希德拉劇毒非常奏效,手腳的麻痹現象立即消失,呼吸也順暢多了,意識越來越清晰,當太陽射入房內時,凱文已經開始退燒。

恢複精神後的凱文看到放在竹袋旁的留言,筆跡雖然潦草,不過字體非常眼熟,他手上緊握著留言,眼睛望向遠方。

(……為什麽要救我?)

就算再怎麽敵視彼此,羈絆也不會輕易消失。

然而那份關懷,卻令凱文痛苦萬分。

好漫長的一夜。

在這個動蕩不安的夜晚,居然有個人睡過頭了。

“我到底是怎麽啦!竟然睡得和死豬一樣!”

那個人就是內海淳也。

內海被艾劄克下了安眠藥,舒舒服服地熟睡到第二天清晨,茫然地思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所以當他聽到事情的經過時,簡直是晴天霹靂,等他發覺時,凱文已經躺在同一間宿坊裏,奏和艾劄克則不知去向,鷹山先生他們也都忙得不可開交,大家根本沒空理會自己,聽美咲和鷹山敘述過早上為止發生的事情後,內海就一直坐立不安,看都不看早餐一眼就衝出去了。

“嘉手納肯定是去內院了吧!”

“等我!我跟你去!”

時間已經過了七點。

禦嶽群山不再沉浸在清晨的氣氛中,破曉前動身前往內院的奏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這的確太不尋常了,衝山他們曾經上山搜索過,後來因為霧太濃而不得不暫時中斷搜索返回宿坊。

“喂!霧這麽濃太危險了,快回來!”

內海不聽勸阻,在以山為遊樂場的美咲帶領下,急急忙忙地趕向內院。

(嘉手納那家夥,難道已經被艾劄克攻擊了!?)

“啊!……嘉手納!”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大叫。

在逐漸散去的薄霧當中,奏精神恍惚地坐在內院的石階上,趕到內院的內海和美咲看到散落在神社前的物品,都嚇得無法言語,手術專用手術刀和鉗子隨意丟在地上,冷凍箱或許是被奏踢翻的吧,蓋子敞開翻倒在地上,裏麵的冰塊已經開始融解。

“喂~~嘉手納!沒事吧,振作一點,嘉手納!”

被內海用力搖晃後,奏才終於回神,看起來似乎已經坐在那裏好幾個鍾頭,美咲看到沾滿血跡的修行僧服急著問道:

“嘉手納,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沾滿泥巴的修行僧服血跡斑斑,頭發和臉上也都沾滿泥土,隻要看到他的頭發和臉上滿是泥濘、衣衫破破爛爛的模樣,就可以猜出這一夜想必經過一場暴風雨似的激烈戰鬥。

“內海……山瀨……”

“太好了,沒事就好,你害大家擔心得要命!”

“嘉手納,神樂崎同學沒事了,毒已經解了,你可以安心囉!”

“是嗎……”奏的聲音細如蚊鳴,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

“……太好了。”

“喂,發生了什麽事?那些奇怪的器具是什麽?是誰放在這裏的啊?”

奏又麵無表情地瞪著石階上的某一處,喃喃自語地說道:“結束了。”

“結束了?什麽事?”

奏的眼神如死魚般呆滯,許久才抬起頭看著內海,那蒼白憔悴的臉一點也不像奏,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內海,我……”

“別說了,發生了什麽事之後再聊吧!比起這個,艾劄克呢?喂,艾劄克人呢?”

一聽到這個名字,奏的眼眶霎時從內側濕潤起來,眼看就要滾出淚珠,臉龐稍稍一皺,眼淚就隨之決堤,內海和美咲嚇了一大跳,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喂、喂,嘉手納。”

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奏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奏悲傷得顧不了其他事情,隻是盡情地放聲大哭,內海和美咲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守在他身旁……

回到宿坊後,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

或許是精神上的打擊和極度的疲勞使然,再加上過度使用“黑色心髒”。

他在半昏睡狀態下沉沉睡去,好不容易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凱文、內海、美咲以及衝山清寬和尚都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己。

“終於醒來啦……”

“內海。”

奏躺在被窩中,身上的傷已經經過包紮處理,不知道是誰幫他換上了浴衣。鷹山不見人影,自從奏回來之後,他為了安撫精靈而四處奔走,禦嶽昨天一整天都不是很平靜,完全不知情的奏,看了看大家後就又開始發起呆,好像還沒有睡飽似地一臉茫然。

“奇怪?為什麽神樂崎會出現在這裏?”

“嘉手納。”

“差不多該去神社了吧……”

奏似乎睡昏頭了,沒有發覺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該去向犬獸請求神諭了……艾劄克呢?他還在洗澡嗎?”

內海一群人嚇了一跳,奏的記憶好像還停留在好幾天前。

“我好像作了一個惡夢,感覺非常糟糕,在夢中艾劄克他……非常認真地,叫我把心髒……還給他……”

奏喃喃自語之後,才發現四周的人表情都相當凝重。奏不安地問道:

“喂,你們是怎麽了?”

“……我們檢查過艾劄克的行李了。”

內海把艾劄克的行李箱搬了過來,從箱子裏拿出小型冷凍箱,大小大約可以擺放一顆心髒,奏這下終於完全清醒,接著被取出的不鏽鋼罐中裝著已經消毒過的手術刀和鉗子,甚至還放有簡易導管。

奏這時才被拉回到現實。

臉色慘白,不發一語。

“艾劄克從那時候起,就沒有回來了。”

內海嚴肅地解釋現況。

“你們在內院見過麵了嗎?”

奏蒼白的臉頰上,有氣無力地浮出一抹苦笑。

“原來……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作夢。”

低語之後,又麵無表情地三緘其口。凱文什麽話都沒多問,隻是默默地看著他,身旁的清寬和尚也一樣,因為了解事情的嚴重性而麵色凝重。

“肚、肚子餓了吧?嘉手納,現在要不要吃點稀飯什麽的……”

“嘉手納。”

凱文打斷美咲的話,終於開口說道:

“既然真麵目已經被揭穿,艾劄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心事被一語道破,奏張大眼睛。

“你的〈太陽神護身術〉已經逐漸失效,未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保護你,你必須靠自己來保護自己。”

“凱文……”

“我會幫你的。”

凱文簡短地說著。

“不是保護你,而是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必須自己保護自己。”

“這個。”凱文拿出狀似指揮棒的樹枝,是〈槲寄生的尖枝〉,凱文似乎是等到槲寄生的尖枝從樹變回原來的樣子後才帶回來的。

“槲寄生的尖枝就交給你了,利用他來保護自己,可以吧。”

“……你能當我的夥伴嗎?”

“我說過了吧,隻要你不將心髒還給亞道夫,就達到我幫助你的最低條件。問題在於亞道夫的記憶……不,‘人格’著床。我會想辦法找出阻止著床的方法,避免心髒霸占你的身體,防止亞道夫蘇醒過來。”

再也沒有比凱文願意當自己的夥伴更可靠的事了,奏終於聽到比較積極的答複,打從心裏感到欣喜,不過,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大笑,因為奏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謝謝你,凱文。不過,我……”

——是你從亞道夫那裏奪走了心髒。

一想到自己曾經怒氣衝衝地責問奏,凱文搖了搖頭。

“如果你想歸還心髒的話,就會被我殺掉,所以不想被殺的話,就不要歸還心髒……這些理由應該足夠了,你隻要考慮自己該怎麽活下去。”

“凱文……”

奏將視線移至窗戶,有隻野鳥正飛到陽台的欄杆上不斷發出嗚叫;那是自己和艾劄克一起賞月的陽台。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奏。

他用那雙曾經緊緊擁抱自己的臂膀,緊緊地勒住了我的脖子,人可以用擁抱別人的手來殺人,艾劄克將這麽單純的道理告訴奏後就離去了。他的臂膀,讓自己經曆了受到保護的喜悅,和誕生在這個世界以來最恐怖的瞬間。

我不可能會忘記你的。

(艾劄克……)

任誰都沒有料到自己會懷著這樣的心情下山吧。

離開禦嶽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艾劄克停在位於半山腰的纜車車站的車已經被開走了,為了隨時能搬運器官,他似乎隨身攜帶車鑰匙,果然考慮得很周到。

奏一行人改搭電車回家,和來時不一樣的是艾劄克換成了凱文。奏的情緒非常低落,搭上電車後就悶不吭聲,清寬和尚也非常擔心他。

“奏,別難過。”

坐在鄰座的清寬和尚小聲地鼓勵他。

“……他曾經拒絕佛的救贖,說還有人比自己更需要解救。他還有所猶豫,別那麽快失去希望。”

可惜,奏已經失去從清寬和尚的言語中探究意義的力氣了。在車站和和尚道別後,直到最後一刻,內海還是提防著凱文、一直護送奏到家,在緒方家門口道別時還特別叮嚀道:

“有事情的話,隨時都可以傳簡訊給我,緊急時就打電話,半夜也沒關係。”

“謝謝你……內海,這麽麻煩你,抱歉。”

“不用謝啦!”內海笑著說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安慰奏才好,隻是不斷地拍著他的肩膀,最後還堅決地麵對凱文警告:

“……你這家夥,一定要好好保護奏!沒有保護好的話,我會找你算賬的。”

麵對內海來勢洶洶的警告,凱文一如往常地板起麵孔回道:“不用你來操心。”然後和奏一起消失在大門裏。內海抬起頭來望著已經點亮燈的緒方家窗戶,不知為何,心情就是無法放輕鬆。

(嘉手納……)

“我回來了!”一踏入家門,仁美阿姨趕緊從廚房跑出來。

“奏,昨天晚上艾劄克先生打電話回來過,說有緊急的事必須回去德國,把我嚇了一大跳呢!還說什麽謝謝關照,沒有辦法親自前來道別,對不起,必須直接前往機場,行李等過一陣子再寄……咦?這位是奏的朋友嗎?”

連珠炮似地說了一長串話後,仁美阿姨終於注意到站在奏背後的少年,奏正在脫鞋,用無精打采的聲音作介紹。

“他叫神樂崎,會暫時住在我們家。”

奏並未多話,從仁美阿姨身旁擦身而過,凱文則輕輕地點頭示好,就跟著奏上了二樓,

仁美阿姨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好可憐喔,奏的心情一定糟透了吧,艾劄克先生突然回國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

來到二樓後,奏直奔艾劄克的房間,房裏還保持著艾劄克寄住時的原貌,被整理得井然有序,還留下衣物和書籍,奏拉了台燈的開關點亮燈。

“艾劄克就是住在這裏嗎?”

“……嗯。”

堆在書桌上的書幾乎都是醫療相關書籍,想必艾劄克為了假扮心髒移植協調員拚命地填塞了不少醫學知識,思慮果然很周詳,想瞞過長期就醫的奏,確實必須多讀一些書。光是看到這些東西,奏就鼻頭一酸,果然不出所料,奏對他的東西還是耿耿於懷。

書桌的正中央擺著適合外國人使用的日語練習本,翻開練習本,裏麵用非常蹩腳的字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大堆平假名和漢字,看起來才剛學不久,讀到一半的頁麵最後還寫著“好漂亮的衣服”,個性拘謹的艾劄克或許是不想繼續依靠戒指通訊,而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學會日語吧。

(全都是騙人的……)

不管是親切的笑容還是溫柔的擁抱,全部都是謊言。

都是裝出來的。

奏認識的“艾劄克”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可是,練習本上留下的那些歪扭的日文字,也深深地流露出艾劄克那不擅於矯飾的熱情,奏的眼眶不禁一熱。

有一本旅遊導覽夾在醫療書籍間,是前一陣子到月島吃文字燒時帶去的那本美食導覽,上麵標記了好多那天來不及去的地方,還附上了標簽,奏仿佛看見坐在這張椅子上興高采烈地貼著標簽的艾劄克。

眼淚噗簌簌地滴落在桌麵。

奏忍不住暗自啜泣。

背後的凱文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不久,像要讓奏一個人靜一靜似地走出房外,奏的淚水依舊無法停止。

看來,短時間內是無法平靜下來。

從那時起,奏就一直把自己關在艾劄克的房間裏,沒有走出來過。

或許是食不下咽,連晚餐也沒胃口,隻是躲在殼裏似地抱著膝蓋,坐在已經沒有住人的房間裏,仁美阿姨通知開飯時,凱文也回絕了,因為他不忍心待在悲傷的奏身旁,所以獨自一人出門走走。

家家戶戶的燈光,讓他想起了全家人和樂融融的景象。

凱文坐在門前,孤獨地注視著屋內的燈光。

(你這罪惡的家夥,艾劄克……!)

明知奪取心髒的計劃一旦失敗,就會落得這種下場還……

趁奏還被蒙在鼓裏的時候就取走心髒,就不必忍受這種折磨了。

(那樣反而比較幸福。我雖然死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不過……)

艾劄克遲早都會再度出現在奏的麵前,下次,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刺客”。

不隻如此,赫爾穆特他們也不會放棄狙擊奏吧。

(這麽一來,我不就得和所有的超騎士為敵了嗎……)

多麽嚴酷的考驗,凱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即使是這樣,還是無法對奏坐視不管,同伴那邊隻能想辦法說服了,倘若無法取得諒解,就隻有戰鬥一途。凱文不認為赫爾穆特會理解他的想法,被當作叛徒也是沒辦法的事,換作是亞藍或馬裏耶斯還有吉多的話,他們對於我的主張又能了解多少呢?

(大概很難吧。)

讓亞道夫的心髒繼續活下去是非常危險的賭注。

他們的心裏應該都很明白。

(待在這裏已經很危險了)》

明知自己會與全體超騎士為敵,凱文還是無法把奏丟下不管,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有所啟程。

(直到亞道夫斷氣為止隻能逃了,這段期問內,還得找出阻止亞道夫人格著床的方法,讓奏成為一個不會危害阿斯嘉特的人。)

帶他走吧,凱文下定決心。

(帶著嘉手納奏,逃到天涯海角。)

此時,凱文感覺到某人的視線。

“刺客!?”他立刻反應過來,並且迅速地擺好警戒姿勢,然後看到有道人影悄悄地站在前麵數來的第二根電線杆下。

那是一名身上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長外套,身材十分高挑的金發外國青年。

(艾劄克?)

這麽想的同時,凱文馬上站起來,將右手放置於“黑曜石刀”上,不過對方的樣子有點不同,凱文不由得凝視對方,同樣是金發,但那是一頭更為清透、更為亮麗的金發,仔細一看,他的身材比艾劄克修長,皮膚像雪一樣白淨,艾劄克長得和他非常相像,但是卻不比他英俊瀟灑、平易近人;那是幾乎沒有任何挑剔之處、可以用“完美”來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長相。

(難道是……)

凱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可是,那的確是……)

站在街燈下的外國人眯起藍色眼眸,對著凱文冷冷一笑。

凱文被嚇得退後一步。

(亞道夫!?)

長長的外套隨風飄揚,金發男子邁開步伐,或許是打算離開,繞過了樹籬的轉角處。凱文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撞到似地拚死在後追趕,隻可惜追到轉角處就不見人影……那個人已經消失了。

(是幻覺嗎?可是剛才明明有看到他呀,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的手上並未戴戒指。

凱文咽下口水,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人讓我看到了不存在的幻影?可是,即使隻是看到他的幻影,一向很少激動的凱文,雙腳還是不由自主地發出顫抖。

燒燙傷痕再度隱隱作痛。

凱文手扶肩膀,表情僵硬地注視著渺無人煙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