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之贈物

卷一 命之贈物

聞到了馬鈴薯湯的香味,感到自己確實餓了。美味到拚命的往嘴裏扒拉,之後又添了好幾次碗。這個時候的烏爾蒂亞就像母親一樣守護著他。

“多謝招待!超級好吃!”

“能和你的口味實在太好了。這是母親教給我的唯一的料理哦。用馬鈴薯做的湯”

“難怪!總有種很懷念的感覺。原來,有種母親的感覺呢!”

烏爾蒂亞睜大了眼睛,很快又恢複了微笑。

“臉上也紅潤了起來,已經沒有問題了吧。想起什麽了嗎?”被這麽問道,少年好不容平靜下來的大腦再一次仔細地往記憶深處搜尋著。

“……雖然沒有落到湖裏的記憶……但是感覺被什麽……被什麽人追趕著的感覺。”

“被追趕著?”

“……雖然不是很清楚……似乎是要從什麽地方逃走的感覺……就是這樣的感覺。”

烏爾蒂亞那電氣石色的瞳孔,一直凝視著他。少年盯著自己的一雙手掌,“……不能不逃……不能不逃……但是要從誰的那裏逃開呢?”

向著記憶之霧,感覺有什麽正漠然的追逼上來的樣子。

“黑色的……黑到……”

“黑到什麽樣子?”

“綠色的……眼睛?”

烏爾蒂亞表情突然變得很可怕,少年卻沒有注意到。

“不行了,已經想不出來了。”

為了安慰沉下肩膀的少年,烏爾蒂亞的臉上帶著微笑。

“現在隻是想到這些已經夠了。肯定是受了很大的震驚吧。對精神的傷害過於強烈了,所以喪失記憶的現象也是有的。”

“但是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不是很奇怪嗎?”

“不是的,這樣的事情也是有的哦。沒關係,不用著急。休息之後就應該就能慢慢的想起來了。”

少年聽烏爾蒂亞美麗的聲音聽入了迷。

(沒有口音,不覺得是外國人呐。)

就算同樣是日本人也無法像她那樣文雅又優美的說話吧。

“那個,烏爾蒂亞小姐。”

少年低著頭上看著她說:“我聽您剛才說:‘我說的語言聽起來像日語’,您才知道我是日本人,我說的是日語,難道不是嗎?”

烏爾蒂亞微笑著。

“最初見麵的時候也是,並不是問我‘你發生了什麽?’而是問‘你記得發生了什麽嗎’。來救我真的隻是事出偶然嗎?”

“若不是偶然的話?”

“如果您知道什麽……”

烏爾蒂亞的嘴角掛著微笑,隻是回望著他而已。

“您……您是……”

“我會保護你,至少請相信這一點。”

(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總覺得是位謎樣的女性。雖然大腦深處的理智在私語,稍微戒備一下比較好。但是,不可思議的卻無法產生戒心。而且在某些地方,和思慕類似的情感開始萌芽。

肚子一旦填飽了,不久就想睡覺。已經筋疲力盡、疲憊不堪了。在睡著之前,烏爾蒂亞都在枕邊待著。

“隻要醒過來了……真的就會想起來嗎?”

帶著無法隱藏的不安,少年問道。烏爾蒂亞隻是點了點頭。

“沒關係,不用擔心。我會一直握著你的手哦。”

少年的臉一片赤紅,答了句“是”。烏爾蒂亞白淨的手從被窩裏悄悄的伸進去。溫柔的握著少年的右手。少年內心忐忑著,睡不著。往下看去,烏爾蒂亞瞳孔中漫溢的溫柔中卻沒緣由的有種悲傷的感覺。少年並不知道她露出這種表情的原因。漸漸的,少年有種回到了幼兒時期的感覺,不知什麽時候就被睡魔吞沒了。

久違了的什麽都感知不到、香香甜甜的沉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第二節·完

不速之客到來的時候,正是黎明。

出去應門的,是烏爾蒂亞。當注意到的時候,少年也醒了過來。透過窗外,可以看到警車藍色的燈。從門的縫隙中偷偷的往外看,穿著製服的警察正和烏爾蒂亞說著什麽。

(是在搜尋我嗎?)

難道自己做過會讓警察來追捕自己的事情嗎。還是為了找到落在湖裏的自己,是家人連警察都驚動了嗎?暫且把臥室的門關了,要出去嗎,該怎麽辦。少年一時之間迷惑著。

門的另一邊,傳來“乓乓”像爆炸一樣的響聲。驚訝著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少年呆若木雞。

玄關的前麵,警官倒在那裏。是剛才和烏爾蒂亞說話的那位警官,俯趴著倒在那裏。

(什……麽……)

烏爾蒂亞蹲在伏倒的警官的身側,一支冒著細細硝煙的手槍正握在她手裏。少年一時瞠目結舌。

“襲……是你襲擊他的?”

“逃吧”,烏爾蒂亞說道。

“你、你把這個人殺了嗎?”

“他是來狙擊你的那些人的爪牙,快點逃……!”

“啊,啊啊……嗚哇啊啊啊!”

挪著屁股向後退著,少年驚恐的說:“殺、殺人凶手!不……不要過來!不要往這邊來!”

但烏爾蒂亞不由分說拽過少年的手腕,即使少年悲鳴掙紮著也強行把他帶到外麵去了。

“快點!趕緊逃!”

“不要……放開我……!”

感到警車裏有人,烏爾蒂亞敏銳的抬起手用手槍指向那裏。被帶出來的少年也看著那頭。

(什麽?)

“……果然是你,烏爾蒂亞。”

年輕男人的聲音,雖然藍色燈光刺眼到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看到他細長的身形,聲音聽上去也是十字開頭的年齡。頭頂上蒙著頭巾一樣的東西。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哦,連你也是。烏爾蒂亞。”

“我不會把這個孩子交給你!”護著少年的背,烏爾蒂亞這麽說道。

“我會保護這個孩子到底!”

“你要做的是多麽恐怖的事情,自己清楚嗎?”

年輕人的口氣很平靜,卻不知為何聽上去像在逼迫著什麽。

“那一位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人。快點,把他放開,如果不想後悔的話,就放開!”

“該離開的人是你。你隻是弄錯了而已……!”

“如果不罷手的話,就不得不殺了你,烏爾蒂亞。”

“正如所願!”

連接不斷的槍聲回響著。扣下扳機的是烏爾蒂亞。對方的年輕人是不是害怕被射到呢。少年無法確認,因為在此之前就被牽著手跑了出去。

“烏、烏爾蒂亞小姐!“

她確實是在保護自己的樣子。泊在房子後麵的她的車子此時正噴著火。

“追擊手”和他的同伴們幹的。

“跑到湖邊去!”

兩人逃進了仍然昏暗的湖畔森林,撥開灌木叢,踏上雪地,一個勁的逃跑著。

“前麵的棧橋停著一輛摩托艇,從湖裏出去了應該就能甩開他們了。”

“您是……您到底是什麽人,烏爾蒂亞小姐!那些人知道些什麽嗎!為什麽必須要追捕我呢!”

烏爾蒂亞欲言又止。咻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自己耳根掠過。子彈嗎?!少年剛一回頭,烏爾蒂亞立刻向後方第二次扣下了扳機。追擊手終於還是來了,並沒有甩掉。

“嗚哇……!”

有什麽正在拽著自己的腳,少年倒在了地上。一看,腳脖子被像藤蔓一樣的東西給纏住了。烏爾蒂亞一攻擊它們,綠色的**從藤蔓中飛散開來。

“什、什麽啊,這個到底是……!”

沙沙沙的有什麽正貼著地麵向這裏迫近了。是植物。積雪的上方,大量的藤蔓以驚人的速度延伸了過來。

“呼……!”

“伏下身來!”

烏爾蒂亞用嘴咬開了某種罐子的蓋子,對準湧上來的植物投了過去。油飛散開來。點了火的打火機就這樣丟到蔓藤群的上麵。它們呻吟著,一齊燃了起來。

“呼……啊!”

“快跑!”

把少年抱在自己腋下,烏爾蒂亞開始向上風向跑。熊熊燃燒的火焰把周圍照得比白天還要明亮。剛由山毛櫸林中脫身,那一頭就是小型的棧橋廣場。突然烏爾蒂亞停下了腳步。已經有人影早早的等候在那裏了。

“你逃不掉了,烏爾蒂亞!”

是一個更低也更粗的聲音。烏爾蒂亞突然扣響了扳機,但槍隻是發出了“呷其”的聲音。子彈已經用完了。萬事皆休。這樣想著,烏爾蒂亞冷靜了下來。

她毅然的逼視著對方,“你們,是贏不了我的。”

猛烈的風撫過湖麵。絞起的水沫四下飛濺最終落了下來。少年驚恐的用手護著自己。

就在這之後,異變發生了。隻是移開視線幾秒鍾而已,剛才還在眼前的男人卻已不見蹤影。在那裏出現了一頭黑色的大型獵犬。

“什、什麽……”

是一頭比人的身體還要大的獵犬。到底是從哪裏出現的?

“小心,阿蘭!”

背後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是剛才的年輕男人。

“烏爾蒂亞放氫化炸彈(注1)過來了……!不可輕視。”

獵犬開始向這邊襲來,烏爾蒂亞護著少年,湖麵嘩嘩的轟響著。少年瞪大了眼睛。湖麵正不停的噴著水。如同間歇泉一樣向上噴湧著。隨即化成了巨大的實塊,對準這邊砸了下來。就像大量的瓦礫墜了下來一樣,發出了驚人的響聲。

少年承受不了的樣子護著自己的身體。猛烈的衝擊撞碎了石頭。那是比炸彈還要恐怖的破壞力。

但是碎片卻沒有飛濺到這邊來。

“……啊……啊?”

等周圍變得鴉雀無聲的時候,少年睜開眼睛,一麵金壁展開在少年眼前。在這麵壁上可以看到羽毛組成的固塊。那是羽翼。在他的麵前出現的,正是一扇伸展開來的巨大羽翼。

這副光景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年被烏爾蒂亞巨大的羽翼保護著。烏爾蒂亞的右翼變成了羽翼。是和頭發同樣顏色的羽翼。那是在火光照耀之下黃金色熠熠生輝的羽翼。

(是天使啊……)少年這麽認為。

(這個人是女神嗎?)

不知不覺的,風向改變了。由燃燒著的森林裏,流向這裏的濃煙讓少年咳嗽個不停。

“能跑嗎?”

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眼前大量的羽毛飛零著。少年揉揉眼睛,是眼睛的錯覺?

“往右邊的棧橋,跑!”

這個時候少年終於注意到了。烏爾蒂亞的肩口被血浸染著。

“這個傷……難道被砸到了嗎?”

“沒關係,不是致命傷!這邊!”

正要往棧橋跑去的時候,停泊著的摩托艇正轟鳴著噴著火。“不好了”。烏爾蒂亞咋了下舌頭。

“跑!”

話音剛落,湖麵又再次絞起又細又尖的龍卷風一般的湖水,隨即化作了幾根水柱。對準追擊手襲擊過去。這個場麵如同無數巨大的釘子。這到底是什麽呐?是烏爾蒂亞幹的麽?

什麽都想不明白。

兩個人在奔跑著。在森林中一個勁的奔跑著。

遠遠聽到消防車警笛的聲音。好象是誰發現了火災的樣子。不知什麽時候東麵的天空泛起了白光,夜空開始變得明亮。

“已……已經跑不動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少年為自己剛才嘟囔的話而吃了一驚。“不能跑了?”不對,“能跑”的。不僅是直到這裏,甚至是比這裏更遠的距離。本應“不能跑”的這個自己,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追擊手……好象是被甩掉了呢。” 烏爾蒂亞說道。

“那些人……到底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麽。您究竟是……!”

本想逼問下去,卻把話又吞了回去。烏爾蒂亞直直的看向少年這裏,正因為她眼眸裏盈滿的眼淚,少年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到底是……”

烏爾蒂亞細細的手指伸向少年的左胸,觸撫著。櫻色的唇半開著。少年突然明白她是在呼喚著誰的名字。我的名字?我是……

“咚——通!”一聲,空氣開始鼓動。

少年吃驚的別過頭去。

(現在感覺到的,是什麽東西)

簡直就像整麵湖水都在拍動一樣。

“這是……”

突然霧濃了起來,這並不是錯覺。烏爾蒂亞也感到了這種異樣,緊盯著湖上的一點。

“……來了……”

可以聽到某種東西的響動。是心髒跳動的聲音。如同這片湖自身活生生的髒器。

由中心部吹來本體不明的風,撥開了霧。兩個人看到湖麵隆起,從底部浮上來了一個黑色的物體。

“什……麽……”

是怪魚嗎?少年這麽想道。但是卻並不如所臆測的,那裏出現的是一個人的形態。

是巨人。

由湖底出現了一位比山還要龐大的“人類”。

驚呆了的少年不自覺的脫口而出:“——奧……丁……”(注2)

烏爾蒂亞把驚嚇得呆若木雞的少年抱到懷裏。在用全身保護著自己的這彎手臂裏,少年產生了既視感(注3)。

(……以前也曾這樣……)

這樣做過?

(不對……我是)

(我,把誰)

“!”

大浪來襲,那是湖裏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大潮。

由頭頂降下大量湖水。兩人隨即被波浪吞噬了。但這並不是水。隻是感到身體中像是湧入了流沙一樣。

烏爾蒂亞被波浪衝走了,變成濁流而狂暴的暗流把烏爾蒂亞吞沒了並流向湖裏。

“烏爾蒂亞小姐……!”

“活下去!”

邊往下沉溺著,邊拚命的伸出了手,烏爾蒂亞呼喊著。

“繼續活下去!”

渾濁的湖水吞噬了烏爾蒂亞的身體,正想追上去的時候,第二輪波浪在少年的眼前伸展開來,形成了一道水壁。

這次是真正的水。

少年被波浪吞沒了,被它翻滾著——然後,失去了意識……

第一章-??? END-

注1:原文中,此處的假名為ハイドロ·ボム,英文是hydro bomb。

注2:奧丁(Odin):主神

眾神之王 , 世界的統治者 , 又有 ";天父"; 之稱。他頭戴大金盔 , 肩上棲息著兩隻神鴉 , 分別象征 ";思想"; 和 ";記憶"; 。它們每天早上飛遍全世界 , 回來向奧丁報告它們的見聞。奧丁腳下蹲伏著兩隻狼 , 專司警衛之責。為了增加聰明才智 , 預測未來 , 更好地進行統治 , 奧丁一心要喝智慧井裏的水 , 即秦皮樹根旁的聖泉。但守護這口井的巨人彌米爾要他以一隻眼睛作為代價 , 奧丁不假思索 , 當即挖掉一隻眼睛。喝了井水後 , 就變得博學多才。他發明了北歐古文字 ( 羅納 ), 司命運的仙女即用這種文字把命運記載在盾上。

注3:既視感(Deja vu),指對於未曾體驗的事情,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每個正常人或多或少都有過既視感的體驗。

對既視感有很多種說法,前生的記憶、二次反射、半腦活動超前於另半腦、時空交錯……其中不乏科學理論,更有旁門左道。但無論如何,對於這種奇妙的感覺,至今尚未有定論。

模模糊糊的聽到了孩子的歡呼聲。

放聲咯咯的笑著。

不久就聽到了柱型時鍾的振子報時的聲音,直到清楚的能夠聽到沸騰著的鍋爐的蒸汽音之類的聲音,就在那一瞬,終於睜開了眼瞼。

“醒了嗎?”

回過神來的時候,少年正橫躺在床上。古香古色的木製天花板,像保健室一樣用窗簾分開的房間,又是沒見過的房間。而且守在枕頭邊的,是一位戴著眼鏡二十歲左右的金發白人男性。

“……這裏是……”

“太好了,恢複意識了哦。……喂,醫生!”

這裏是建在湖畔邊曆史悠久的醫院。從窗外望去是林立著的冬季枯樹,房間角落裏燒著馬口鐵爐子(注1)。那上麵的藥罐正冒著縷縷熱氣。窗外的孩子們正在玩雪。穿著白大褂胖胖的醫生連忙從裏麵出來給少年做了一通大概的診察。和旁邊的年輕男人用德語之類的語言說著什麽。

“太好了,病情十分穩定。……你倒在湖邊被船屋的店主發現了,用車運過來的。還記得嗎?”

(啊咧?又來了。)

少年這麽想道。又是一個說日語很流利的外國人。這次是男人。現在德國很流行日語嗎?

“我一聽說有一個很像你的少年被送到了這裏的時候,馬上就趕到了這裏。一直在找你哦。聽說你失去意識的時候,我還以為已經絕對進入危險狀態了呢。”

少年直楞楞的看著天花板,漸漸回想到現在為止發生的事情。突然,

“烏爾蒂亞小姐呢……!”

“呃?在說誰的事呢?”

“不好啦!她被波浪吞沒了。請去尋找她!是一個女人!救了我的金發的美麗女人,她被湖裏的大潮吞沒了……!”

“大潮?哈哈,除非隕石墜進去了,否則那個湖裏是不可能起大潮的。”

“那麽,就是一定是隕石墜進去了!”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這種事情,這一帶都會被水浸沒。莫非是做了夢?”

“夢?”

少年眨了眨又大又圓的眼睛。一時之間糊塗了。戴著細框眼睛的金發青年探出身體。

“比起這個來還是更該關心你自己的事情哦。這兩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你呢?說什麽找我之類的。”

“我是由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注2)派遣而來的本案擔當的移植協調員。“

“移……植?”

“不會吧……連這個也忘了嗎?你四天前接受了心髒移植手術哦,Kanade。”

“Kanade……?”

“是你的名字哦。難道連名字都不記得了嗎?Kadena Kanade。你的名字哦。”

“我的名字是……Kadena……Kanade……”

濃霧中模模糊糊的記憶漸漸連結成了圖象,不久就像焦距調準了一樣,所有的事物都在大腦中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移植手術。

心髒。

“對了,我是……”

奏(kanade)下意識的把穿著的襯衫領子拉開,看著自己的左胸。這個傷痕。在胸前的巨大的傷痕。這是手術後留下的痕跡。

連忙環視自己的身體。左邊的手肘,肚子的周圍……。在集中治療室的床上,應該是有很多管子連接在一起的。這是為什麽。

“我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真的不記得了?”

被這位名義上是移植協調員的青年問道,奏在空白的記憶之上繞了一圈,隻能一個勁的點頭。

青年說了句:“真的嗎?”睜圓了他茶色的瞳孔。

“你在這兩天內行蹤不明哦。手術結束之後,還沒有經過兩天你就突然從醫院消失了,那可是引起了大**呢。難道不是被誘拐了嗎?”

“誘拐?”

“啊啊。就算沒發生這樣的事,打從你移植手術的一開始就一連串的異常的事件就持續不斷。”

“異常事件是指?”

“雖然我認為你還不知道,但是實際上,運送為了給你移植的髒器的那架飛機,就在著陸之前墜落了。萬幸捐贈者的心髒平安無事。但是兩名搭乘人員卻犧牲了。”

(直升飛機墜落了……)

奏的臉色變得刷白。……墜落了……兩個人……死了……

(騙人的吧)

“正在報道這個大事件的時候,你卻不在了。移植了心髒才僅僅未過兩天的你。仍然還在醫院的集中治療室裏的你,明明就還沒到能夠出去的狀態。”

“等等……等一下。按照次序慢慢來。我會好好的回想起來的,所以能不能稍微說得慢一點。”

整理不能的大腦裏,確實有什麽不能放置在一旁不管的事情。

(心髒,正好好的跳動著)

對了,心髒手術成功了。

平安的成功了。

這裏略微有些記憶。在集中治療室裏,被很多的管子給連著。包圍著由麻醉中蘇醒過來的奏。

——恭喜,成功了。

執刀的醫生們都笑著。循環器外科的阿茲曼醫生和霍夫納醫生,還有接收方協調員赫魯曼先生。

——接下來隻要能抑製拒絕反應,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但是,這之後的事情卻想不出來。能記起來的就隻是從湖裏爬上來的那段開始了。和烏爾蒂亞小姐見麵是在這之後。從集中治療室到湖畔,沒有填補這時間的記憶。

“很快搬送車就會來接你了哦。狀態雖然穩定下來了,但一回到休托魯曼醫院還是要做各種各樣的檢查。但是我還是吃了一驚。沒想到狀態會是如此穩定。這種事情還是是第一次見到。”

確實如此。

奏自己也嚇了一跳。

剛接受了移植手術的人,掉落在隆冬的湖裏?我卻好好的活下來了。而且無論是走路跑步,這段時間幾乎沒有感覺到心髒的負擔。也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吧。

(果然昨天的晚上的事全部都是夢吧……?)

“你也是協調員吧。赫魯曼先生呢?”

“馬上就到了哦。雖然我是由髒器移植係統派來的,但是由於他離這很近,所以想先一步到達的樣子。一聽說你行蹤不明,我就立刻趕來增援了。”

難怪是第一次看到的麵孔。

所謂移植係統,就是在髒器提供者與移植希望者之間搭橋牽線的組織。髒器提供者死亡的時候,在等待移植的患者之間,以為了適當且公正的髒器提供而周旋其中為主要工作。移植希望者的登陸、捐贈者的情報的收集、醫院,從應對捐贈者家屬開始,到摘出隊伍的編成、接受移植患者的選定、直到髒器搬送,與髒器移植有關的一切業務都以中立的立場進行著。移植協調人則是指接手這之後的工作的人們。與髒器提供方相對應的是捐贈者協調員,隨同陪伴移植患者術前術後的就是所謂的接收方協調員

但是奏突然“啊咧?”一聲,想起了什麽。確實移植係統派遣來的是協調員,但那應是專門於捐贈者一方的。應該是跟著捐贈者家屬的。和接受移植的一方也有關聯嗎?但是,反正向捐贈者家屬報告結果也是工作,倒也不奇怪,或許吧……

“那個……你的名字是?”

“我的?”

看上去像是個好人的青年,給奏看了看他掛在胸前的身份證。

“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的艾紮克·馮·巴魯特繆拉。”

第一節·完

注1:馬口鐵爐子(ブリキストーブ)。過去經常使用的一種老式燒煤的爐子。

注2: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Eurotransplant)。工作範圍正文內已有交代。但CY仍無法確定此處是否一定指代該組織(以職權範圍及地域範圍看來沒錯)。此處原文為“ユーロ·フェアフプランツ”。如有不同意見,希望討論。

嘉手納奏。十五歲。

自小就患有嚴重心髒病。

隨著年齡增長,病情卻一味的惡化。半年前醫生開始勸說他去做“心髒移植”手術。那個時候的奏隻要能從床上起身就滿足了,日常生活已無法自理。

一開始被勸說去做移植手術的時候,老實說是很震驚。

雖然了感到了狀態在惡化,但我的心髒真有那麽衰弱嗎?被勸去做移植這類事,就是說連醫生也已經無能為力了吧。若不做移植,活下去的時間就所剩無幾了。

主治醫生的須貝醫生說過。若能做移植的話越早越好。若是比現況更加惡化的話,成功率就會下降。但是就移植待機者比髒器提供者的數量多得驚人的日本來說,無法得知什麽時候能做手術。比起日本來,去海外等待髒器的話,接受移植的可能性更高。

但是,海外移植需要花費一大筆航渡費用。光是聽了大概預算就被嚇了一跳。決不是平均水平的一般家庭一下子就能拿得出來的一大筆錢。那是可以買上塊地皮或是兩、三間高級公寓的大筆資金。而且,這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其原因是——

奏有所謂的家庭問題。雙親已不在這個世上。那是十年前的事情。雙親都是研究員,趕赴某位於德國的研究機關卻在當地遭遇交通事故,兩人同時死亡了。這之後就被母親的妹妹(也就是作為叔母的瞳)給收養,被當成家人一樣撫養著。到現在為止已花費了大筆治療費,又要再加上航渡費用什麽的……!

海外移植的患者中,為了籌措航渡費用,萬不得已也會請求捐助,也有舉行募捐活動這樣的人。但是,一對自己已給添了很多麻煩的叔母他們說不用再管自己的事……就被訓斥了一句“胡說什麽呢!”

——奏就像我的兒子一樣。你沒有必要考慮多餘的事。至於航渡費用我們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正當這麽說著的時候。

從始料未及的地方傳來了援助費用的消息。

來自德國一位實業家的未亡人。據說是奏的雙親在研究機關供職時曾受過很大的照顧,所以可以承擔航渡費用,問了詳情,說是從今往後都會援助奏的治療費。第一次聽說這回事,大家都吃了一驚。也會有這樣的人呀。

這個人寄來的信上郵戳是裏根斯堡(注1),所以奏把她稱為“拜倫的大阿姨”。(小時候看的漫畫裏都要在“匿名援助自己的人”名字前麵加一個“大”字)

有了這位沒有告之姓名的人的幫助,奏去德國等待心髒移植的事就成了。

這之後的日子卻不那麽好過。對於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出現的髒器提供,隻能,也隻能等待。病情方麵雖然沒有惡化但也不見好轉。從未想過等待一樣沒有約定期限的東西的滋味是如此痛苦。

等待著捐贈者出現,一味的等待著。

這即是等待由剛死去的人提供髒器這麽一回事。並且隻能是由心髒仍在跳動但腦死的人所提供。

心髒移植。對人體來說,心髒隻有一粒。把等同於命之根源的“心髒”取出,植入他人的健康“心髒”。移植手術自身難度也很大,好不容易出現了捐贈者,若是身體對提供的心髒產生排斥反應,也會就此死去。身體會認為他人的心髒是異物。為了防止此類事件發生,這之前會就此調查適合與否,劇烈的排斥反應則用免疫抑製劑設法控製。總之,無論如何運作都是一場賭博。

說實話,很害怕。但自己除此以外已沒有從“死”身邊逃開的方法了。

向前看等待著,這對奏來說是最困難的事了吧。

雖然有協調員赫魯曼他們的支持,但是,在“會是今天嗎,不知會不會是明天”的移植手術到來之前,無法入眠的日子持續著。孤獨感令人厭惡的增加著,被不安折磨著的同時也祈禱著,這樣的三個月過去了,然後。

這一天是平安夜。

本應是隻和叔母兩人度過的安靜的平安夜。病房裏奏正聽著瞳叔母念著由表兄妹寄來的聖誕郵件。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的,到來了。

協調員赫魯曼走進病房,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奏。捐贈者出現了。你被選為候補者名單中的第一位。

——執行最後的意誌確認,你願意接受心髒移植嗎?

終於,這個時刻來臨了。

奏毫不猶豫的回答,“是”。

第二節·END

注1:裏根斯堡:位於慕尼黑以北140公裏處的古都。

“簡直像王子一樣的名字呐。”

奏在床上這麽說著,搭上了話。移植協調員的白人青年吃了一驚,把臉由檢查病曆卡上抬了起來。

“是在說我的事情?”

“嗯嗯,艾紮克……那——……個……”

“馮?巴魯特繆拉。很早以前我們家是貴族的樣子哦。但是我出生的時候已經是普通的家庭了。父親是工場的技師。”

“艾紮克也是德國人嗎?”

“為什麽這麽問?”

“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是由好幾個國家集合而成的,沒錯吧。”

他所屬的髒器移植係統,是以德國為首,比利時、澳大利亞等六國組成的。在此六國中找出適合度高的髒器提供者(捐贈者)與移植希望者(接受者),以提高移植治療可能性。從現在算起,約四十年前率先於世界結成的組織。

這樣的事情奏已經從赫魯曼先生那裏聽說了。

“我的出身是‘現在已不存在的國家’了。”

“呃?”

奏睜圓了眼睛。艾紮克隻是報以微微一笑。

“是現在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我是前東德出身。比起這個來,感覺如何?有好好吃飯嗎?還真是驚人的恢複力啊。”

“哈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奏把手按在左胸上。

“取出自己的心髒,取而代之植入他人的心髒,不得不說是大手術喲。卻這麽快就恢複了精神。”

確實手術後的患者是不可不如此謹慎對待的。為了盡早能下床活動,盡管多少有些勉強,但在手術翌日都會練習坐起來,第二天練習下床。第三天若是能在房間裏走路那是再好不過。雖然聽赫魯曼先生這麽說過,但走到外麵去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說起來所謂移植的心髒,是還沒有與大腦及神經聯起來的,一下子就能跑起來之類的事情,簡直是無稽之談。結果隻能是自尋死路罷了。

(若是掉進隆冬時節的湖水裏,剛掉進去的時候心髒就會停跳了吧)

昨夜發生的事情,果然不是現實,隻是做夢而已。

“……和捐贈者心髒的契合度良好真是太好了。手術當天心裏肯定沒底吧?因為立刻就要下決心做手術。”

“是的。真的就是那種‘來了!’的感覺。雖然是突然了點,但已有覺悟了。興奮也好緊張也好,各種各樣的感覺一下子湧了上來。”

“聽說被選定的人是自己時,很高興吧?”

“高興……啊,覺得這回終於輪到我的正式表演了……”

但是果然仍覺得很高興。

奏再次用自己的手掌感受著那粒心髒的鼓動。

“……是嗎,已經都變得不再是我的東西了呀。”

“嗯?”

“我的心髒全部都被替換了。所以現在在這個身體中跳動著的已經全部都是捐贈者的心髒了呢。”

“啊啊,是這樣的。”

“不知怎的,總覺得好不可思議。無法相信呐。”

但是,奏是知道的。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粒心髒了。它如同強力的水泵,源源不斷的輸送著血液,正常的律動著,強力的鼓動著,確實已經不再是過去那粒不中用的心髒了。

(這是真正的健康人的心髒呐)

病情加重的時候,痛恨著自己那粒衰弱的心髒。若是能有取而代之的東西真想把它換掉。若人類的身體各部能像零件一樣,那該多好。

那樣的話就能方便的交換“新品”了。

但正因為並非如此,生物才是寶貴的。主治醫生阿茲瑪醫生這麽說過。

——人類的髒器是活著的。知道嗎,所謂接受髒器就是從剛死亡的人那裏獲贈生命這麽一回事呐。

我能感覺到髒器的生命力,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阿茲瑪醫生說過的話。

每一拍的鼓動都是寶貴的。

“這粒心髒的提供者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呢。”

是由迎來腦死的人身上摘出的心髒。

奏細心體味著這句話。

“……謝謝”

雙手按著心髒對它這麽說道。

它來自於哪裏的什麽人,並不知道。但是。

“我會連你的分一起努力的活下去,就算隻長一天也好。就算遇到了再辛苦麻煩的事情,我也會加油。真的,謝謝你。”

艾紮克默然的凝視著啜泣的奏。爾後打開了資料。

“……雖然是跳過了很多步驟,但是狀態已經基本進入穩定階段了。仍有患上感染症的可能性,由於通常在第五天左右是急性排斥反應發作的高峰期,所以還不能大意。”

“啊、是。”

“回去了也得做心肌檢查。但是啊,這兩天內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就算是被誰帶出去了,普通外來者是不可能從集中治療室內把被大量醫療儀器係著的患者帶出的。若是機器和床一同被運出去還行得通,奏的情況則是全部輸液管和支架都被取下帶走的狀態。

“偶爾,也會出現患有被稱為ICU症候群(注1)、精神變得不安定的患者自己把管子拔掉的情況。但是從醫院出去這樣的事簡直是聞所未聞。若是管子自行脫落,很快就會被察覺到。第一,護士會注意到。但是機器並未警示,於是誰也沒有發覺。所以一定是誰故意的帶到外麵去的。由於有安全檢查,這是外來人員遇到的第一難關。所以這一定是醫院關係者的所作所為。”

然而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奏卻一點都想不起來。殘存的記憶就從湖裏爬上岸那裏開始。

是被誰帶出去了嗎?還是……

這個時候,艾紮克的手機響了。“不好意思”,就這麽一個拿手機的自然動作,奏卻被嚇了一跳。在醫療器械運行的時候是不允許使用手機的。艾紮克正說著什麽的時候,突然轉向奏:“湖畔的小屋裏發現了伏倒的警察。”

“!”

立刻就想到了,是被烏爾蒂亞襲擊的那位警官。

“他死了嗎?”

“沒有,也沒有受傷的樣子。隻是在玄關昏睡過去了。但是有被什麽人搶走了手槍的形跡。”

聽到這裏,奏終於送了口氣。警官還活著。那個時候的槍聲,並不是烏爾蒂亞襲擊時發出的,而是警官開的槍,被襲擊的是她才對。這之後才把警官打倒,奪去了槍,確定無疑。

(那並不是什麽夢境,果然昨晚的發生的事情是現實)

然而由那個湖裏出現的黑色巨人是怎麽回事?水槍呢?蜂擁而上的藤蔓呢?那些到底是……

“為什麽你會認為警官死了呢?”

艾紮克突然刺到了敏感話題。

“你在現場嗎?”

這很難以回答。奏想起了警官開槍的理由,烏爾蒂亞說那個警官是“追擊手的同夥”。連警察中都有他們的同夥?

一旦這麽想著,立刻就多了個心眼。

(這個人雖然自稱是移植協調員,難保他其實是壞蛋的夥伴……)

於是就沒有下文了。奏的嘴巴像貝殼一樣緊緊的閉上了。艾紮克滿臉疑惑。哄他也好、裝蒜也好,奏隻是滿懷著警戒心地瞪著對方,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最終讓奏開口說話的是來迎接他、和搬運車一起過來的主治醫生阿茲瑪,接受方協調員赫魯曼?艾路裏希。

“赫魯曼先生!”

歡喜的抱在一起,高興過頭了,眼淚從頭到尾留個不停。房子裏麵阿茲瑪和艾紮克邊笑邊聊著什麽。

(啊,果然是真正的協調員啊)

“好了,回醫院吧,奏!瞳叔母還等著你哦!”

第三節?完

注1:ICU症候群定義:為一種急性的、器質性腦症候群,發生在ICU病房接受治療的病人身上,病人會有智能上的障礙,若病人判斷現實的能力也出現障礙時,則被稱為ICU症病房精神病; 加護病房症候群也可被廣義的定義為在極大壓力環境下發生的情緒狀態改變。可以表現為各種型態(如瞻望、精神官能症或精神病的症狀)。

“奏——!”

迎接奏回到位於柏林郊外的蘭加·修多魯曼紀念醫院的,正是叔母瞳。使勁摟住從搬運車上降下來、由擔架載著的奏。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真的!”

“瞳叔母,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真的好擔心啊!都快擔心死我了!”

眼淚和鼻涕一起湧上來,瞳哭訴著。平時開朗極了的叔母,為這次的事情操勞得臉頰都消瘦了下去。站在她身後的老紳士是大阿姨的執事,摩爾根。

“你平安就好,奏。”

他用簡單的日語說了這麽一句,奏低下頭,“請轉告大阿姨,我已經沒事了。”

這之後立刻開始了檢查。

總之大量的檢查正等著奏去完成。奏暫且進入了移植專用病房(由於手術之後很容易患上感染症,所以清潔的環境是第一位的。這個房間被設計成與外界隔離狀態,因此雜菌無法進入)

然而醫生中無論是誰都對他們的眼前所見瞠目結舌。而且聽說了奏曾落入湖水中,醫生們被驚嚇得簡直直不起腰來。目前狀態並沒有急變。一切還算正常。而且整個過程順利得過了頭,這驚人的恢複力倒被認為是有些“異常”了。

接受方協調員赫魯曼告訴奏,“都恢複到這種程度了,可以比預定早很多出院。”

從到這裏入院治療一開始,一直便受到他的照顧。這位稍微有些發福的白人歐吉桑,奏常常覺得他和街邊的臘腸屋老板很相似。

“幸好,幾乎沒有發現排斥反應。落入湖中被弄得滿身是泥,也並沒有引發擔心中的感染症。太好了啊。這樣的話,最早一個月之後就可以回日本了。”

“真的嗎?”

“啊啊。”

當然,由於赫魯曼說的是德語,所以奏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多虧一旁艾紮克的翻譯才弄明白了。入院以來一直跟在身邊做翻譯的是中田先生,由於跟著叔母一起去聽醫生的說明了,所以不在這裏。艾紮克的日語很流利,也比中田先生更平易近人,所以奏還是感到有點高興。

“關於直升機的墜落事故,我一直都在想等著它平息下來再說起的,但是……哎,一時還是會考慮到底會變成怎樣呢。不管怎麽說,都是在我們眼前的陸地上一瞬間突然發生的事情。簡直就像做的噩夢一樣。然而事實卻是,在這次墜機事件中,捐贈方擔當協調員全部死亡了。”

“——……我聽說了。該怎麽說好呢……”

奏也感到,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

為了自己的心髒移植,有兩個人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啊啊,你沒有必要覺得自己該為此負什麽責任。比起這個來,你若是能生龍活虎的活下去,他們的生命也就絕對並非沒有意義了。”

赫魯曼重重的搖了搖自己的雙下巴,這麽說道。一旁的艾紮克也插話進來:

“我雖然是緊急接任的新人,但是暫時我會跟在你身邊,畢竟這次發生了各種各樣的特殊事件。”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我……剛才懷疑過你。”

“哈哈哈。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事喲。動了那樣大的手術之後又發生了這樣的**的原因吧。稍微變得有點神經質了。”

“啊。總之,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適應自己全新的身體。”赫魯曼這麽說道。

“在等待移植期間雖然也曾說明過,但是從今往後,由於身體方麵的治療內容會跟移植之前完全不同,所以更要按照說明和指導來進行喲。治療的速度也會驚人的提高,身體也會開始複原。會變得忙起來的喲。學會正確的知識,為了最終能夠自己管理,加油吧!”

“是。”

赫魯曼被醫生叫了一聲,暫且先從病房裏出去了。奏被留了下來,於是隻剩他和艾紮克兩人單獨在一起了。

隻要和他在一起,不知為什麽會感到周圍流動著不可思議的空氣。也許已經習慣了和外國人相處的原因吧,若是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對他的印象,那一定是“生活在自己的時間裏的人”。

(和在圖書館裏總是讀著書的那種形象很合稱呢……)

然而意外的,卻和運動員似的,右手的中指紮著繃帶。奏問起原因,他說是加入了當地的足球隊,做了守門員卻不小心傷到了手指的樣子。

柏林的街道上,平安夜降下的雪已經融化得不見一點痕跡了。自從那以來已經第五天了。望著街市上方蔓延著的陰沉的冬季天空,艾紮克說:“今年馬上就要過去了呢。真是不容易的一年啊。”

這麽說著的他卻仍是一副人畜無害的天然笑容。雖然奏還分不清歐美人的美醜,但是他覺得艾紮克的容貌看上去就是很容易親近的類型。

“你的日語說得很流利呢。你是我所見過的第二個日語說得這麽好的外國人。”

“是嗎?以前我曾在日本留學。”

“在哪裏?”

艾紮克光是看上去就一副聰明相,細框架眼鏡也很灑脫利落,和混著些許茶色的金發十分合稱。

“在這之前,有事想問你。”

“什麽事?”

“關於搭乘直升機的乘客的事情。其實是有一名人員生還的。”

“真的?”奏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

“但是那個人在手術之後也行蹤不明了。”

“行蹤不明?”

“啊啊,雖然好象是一名金發的年輕女性,但其實仍是個謎呢。歐洲髒器移植基金會並沒有派遣這樣一名女性,也並非是摘出隊的醫生。那到底是誰呢?目前誰也不清楚。”

奏再一次墜入雲裏霧裏,一臉迷惑。

墜落直升機中生還的謎樣女性。

(金發的年輕女性……)

不會吧,奏想道。

“救了你的那個女人,的確也是位金發的年輕女人呢。”

像是通曉讀心術一樣,艾紮克一針見血的點破了。

“這個人有沒有說什麽呢?”

“關、關於什麽?”

“如果是同一個人,有關直升機墜落的事也好,你從醫院消失的事也好,或許她知道些什麽。這個叫作烏爾蒂亞的女人說了什麽嗎?”

——該罷手的人是你們才對。你們隻是弄錯了……!

奏陷入了沉默之中。

艾紮克像是讀懂了他不安的表情似的,探出身體說道:“呐,奏。關於這次的事件有種種說法。其中就有是狙擊外國人的極右恐怖分子和反對髒器移植的宗教過激派兩種。”

“恐怖分子……?”

“啊啊,在現今的德國,很遺憾,極端憎惡外國人的組織仍然存在。尤其是亞洲人和黑人簡直是他們的眾矢之的。這類組織中最近有人揚言,無法容忍自己國家的髒器移植給外國人之類的。”

眼瞅著奏的表情僵硬了。

“是這些人害得直升機墜毀的嗎?”

“不清楚。然而,無論是捐贈者還是接受者的個人資料都應該是被嚴格保護的才對,但也不否認存在從什麽地方泄露出去的可能性。我正是為了做內部調查被派遣而來的。雖然這次隻是偶然攻擊你,但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如果想起了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艾紮克,我……”

“……不用著急。”這麽說著的艾紮克微笑著,視線轉移到窗外,向著冬季枯萎的街道樹,低垂的西邊雲朵正被夕陽的殘照渲染得一片泛紅。

“……等你出院了,我來給你做柏林的向導,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白煮醃豬蹄(注1)店,一起去吧,和你的健康的心髒一起。”

奏覺得艾紮克雖然語氣開朗,眼睛卻看向了遙遠的某個地方。

就像是透過自己正看著別的什麽東西一樣。

這種感覺,難道是錯覺嗎。

第四節·完

注1:此處原文為アイスバイン,德語為eisbein。白煮醃豬蹄是德國北部的名特產。

這之後,由於健康順利的恢複著,所以被轉移到一般病房單人間的奏,開始給“拜倫的大阿姨”寫信了。

“拜啟

大阿姨”

奏把從手術當天開始直到今天發生的事都寫在信裏了。被告之捐贈者出現時那一刻的想法,麵對手術室的心情,在集中治療室裏醒來時的所見,在湖邊的那個夜晚,烏爾蒂亞的事情,謎樣的“追擊手”們的事情,奔襲而來的植物,洶湧而來的湖水……

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已變成了自己有生以來寫過的最長的信。

“這是個不知由何而生又從何而終的夢境嗎?抑或,所有的一切都是現實嗎?我已無法辯明,陷入混亂之中。萬幸,移植後的一切都令人驚訝的順利……”

雖然回到醫院的當日微微有點發燒,但並不是由感染症引起的,隻是疲勞了而已。免疫抑製劑也有效地發揮了作用,並沒有遭受排斥反應帶來的痛苦,自身也感到的確在逐漸複原。

無論從哪方麵看,身體的狀況都和手術前截然不同了。

“……整個過程不得不更長久的繼續觀察下去(首先,就有對慢性排斥反應之類的擔心),雖然離放心還為之尚早,但現在的身體狀況卻十分良好。我從心底感到,接受移植真是太好了。”

“捐贈者是個怎樣的人呢。雖然並沒有公開姓名,但還是會呆呆的想起那個人的事情。我打算在穩定下來的時候寫一封感謝信給捐贈者的家人。我想捐贈方協調員艾紮克應該能替我送到的。”

從頭就仔仔細細寫下來的文章,卻變得難以收筆了。

在等待移植的時候,也曾給大阿姨寫過好幾封信。

也收到過充滿溫情的鼓勵回信。

所以,總覺得無論什麽都可以對大阿姨寫下來的樣子。

“唯一感到擔心的,就是恐怖分子的事。恐怖分子什麽的,本以為是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確實日本也有‘為了警戒恐怖分子撤去垃圾箱’這類的措施),然而我還是陷入了震驚之中。”

把自己從醫院裏帶出去的人大概也是那些組織的爪牙吧。除此以外再想不出其他可能了。雖然喪失了那段記憶,但若是為了從他們的手中逃出來,最終落進了湖裏的話,倒也說得通。

“暫且不論誘拐我的事,為了妨礙手術進行而導致直升機墜毀,最後犧牲的不都是身為同胞的德國人嗎。隻是為了給一個人日本做移植手術搭個手、幫個忙,就會遭到這樣的命運,以此作為對其他人的懲戒嗎?”

“若收領心髒的不是我,飛行員和協調員他們就不會死而是順利完成任務了吧……”

寫到這裏,奏突然感到心情沉重,把這張紙給撕碎了。

(隻不過是禮節性的信而已,卻寫滿了牢騷話)

擱下筆,長歎一口氣,奏把頭靠在枕頭上。

雖然赫魯曼曾說過追根究底始終是不好的,卻隻顧埋頭寫,給忘記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一周來發生的事情太過“刺激”了吧。

“小~奏~”

打開門,突然露麵的正是叔母瞳,手裏握著杯麵之類的東西。

“鏘——過年蕎麥麵,不是一般的過年麵條哦!來來,吃吧吃吧。”

“原來,今天是除夕夜啊。”

“雖然以往一直都是圍坐在被爐旁看紅白歌會這樣過的,但是這裏無論是被爐還是蕎麥麵都拿不進來呢。”

至少是為了製造些氣氛也好,就用杯麵來充當下形式了。

瞳叔母四十二歲,圓圓的臉蛋,就四十歲這個年齡來說長相仍是十分可愛。老公比她年長兩歲,有一個二十二歲的兒子以及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孩子們都已經從家裏搬出去獨居了,對奏來說他們是哥哥和姐姐一樣的存在。瞳叔母把奏當成最小的兒子一樣來疼愛,就算說是溺愛都毫不過分。

“來,吃吧。”

邊眺望著由對麵建築物的三角屋頂上浮上來的月亮,兩個人呼呼的吸著麵條。

突然注意到的時候,瞳叔母正望著奏這邊,眼睛潤潤的。

“怎、怎麽了?”

“嗯,看到奏自己吸著麵條,眼淚就……”

也難怪瞳叔母會這樣。去年秋天病情惡化的時候,奏連坐起來好好吃麵的力氣都沒有。

“離上一次見到奏這麽大聲的吃著麵條,已經有多久了呢。醫院裏的大家都嚇了一跳喲。有些患者就算手術成功了,也不得不一直和劇烈的排斥反應做鬥爭。你真的很幸運。都恢複到這個程度了,或許第三學期期中的時候就可以回國了。奏,太好了呢,你真的很努力了。”

“謝謝,瞳叔母。”

奏也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麵向瞳。

“我能到這裏來,都是因為瞳叔母喲。從今往後我也會好好的向叔母盡自己的孝行。”

“奏、奏~”

眼睛裏也變得潤潤的,奏緊緊的摟住了瞳叔母,險些就把湯灑了出來。

“一直要在一起哦。叔父和叔母就拜托你養老送終了哦。自家的孩子們是靠不住了。”

“哈、哈哈……我會加油的。”

“這之後呢,就算是偶爾也好,要告訴我們哪支股票才能賺錢哦。”

“這……這個——……”

奏覺得,現在應和不再考慮那些讓人鬱悶的事情的叔母一起,真心實意地感到高興。終於身體變得健康了,一直打從心底裏希求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已經不會光是從家裏的玄關出來就喘不過氣了,也不再擔心胸腔裏的痛苦,隻能從床上望著窗外街道樹的日子,終於,也結束了。

(終於能和大家一樣過上普通的生活了)

真是安靜的夜晚呐。新年倒記時的熱鬧也傳不到這裏來。

“現在這個時候的日本,正是鳴鍾的時候吧。”

“是啊……一定在鳴響著呢。”

真是一雙對日本和德國之間存在時差這回事完全失去概念的叔母和外甥啊。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迎來了平靜詳和的新年。

第五節·完

“新年快樂!奏!”

艾紮克是翌日早晨第一個到的。手上拎著一個水壺。

“我帶了膠漿酒來慶祝哦。當然是不含酒精的,所以請放心地喝吧。”

“新年一大早就這麽有精神啊……”

“日本把這個東西叫作屠蘇酒對吧。”

邊這麽說著邊往杯子裏傾注進溫熱的紅酒。混合了果汁和桂皮的酒嚐起來甜甜的,很香醇。總覺得有股肉桂的味道。

“啊啦,艾紮克,來得這麽早啊。”

“噢——瞳阿姨,新年快叻(注1)~!今年也請多多管~照!我帶屠蘇酒賴~了!”

“啊啊。艾紮克也知道正月嗎。我才要請你多多關照呢。”

不知不覺間,瞳叔母和艾紮克竟變得意氣投合了。奏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艾紮克說:“怎麽突然用那種‘奇怪的外國腔’似的口氣說話?”

“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就不能正常地說話嗎?”

這時赫魯曼也來了。不知不覺間熱鬧了起來。

“對對,雖然剛才想到阿茲瑪醫生那裏問候一聲,但是他今天休息了。好象是身體一下子崩潰了的樣子。”

“呀,是不是感冒了。因為**一直持續著,也許是累了吧。”

“呐,奏。日本正月要吃‘年夜飯’的吧。想吃嗎?”

“嗯——我也不是那麽喜歡年夜飯……比起那個來,更想吃豬排拉麵。”

“煮排拉麵?”

“是豬排。”

一旁的瞳也插了一句。

“我想吃石烤白薯。然後還有生魚片。火鍋什麽的,帶不進病房吧……”

(說到白薯)

奏突然看向遠方。

(烏爾蒂亞小姐做的馬鈴薯湯,好香啊……)

從那天開始,心裏想的全是烏爾蒂亞的事情。真是漂亮又溫柔的人啊。而且也很強,很帥氣。簡直是女神呐。

(那個人一定是在保護我不受恐怖分子的傷害)

在湖邊的那些追擊手們大概就是極右組織之類的恐怖分子沒錯。但她究竟是用什麽方法保護自己的,並不知道得很清楚。

(還想再見一次那個人)

雖然聽取了奏的證言,湖邊的搜查也在進行中。卻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名類似於烏爾蒂亞的女性。奏擔心著。她究竟是實際存在著的人嗎?不對,在那個小屋裏的確發現了被烏爾蒂亞打昏的警官。那麽,她到底是誰?

(守護天使)

這個詞語一下子就浮現在腦海中。

(金色的天使。沒錯,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可能!因為她是那麽漂亮的人,日語又說得那麽流利。輕輕鬆鬆的就用那麽高雅的方式說話。那個人就是保護我的女神啊!)

以前也曾有過金發的大姐把人從三途川帶回來、最終得以生還的故事。我遇上的一定就是這類事情了吧。這樣一來,也可以理解那個不可思議的力量了。

(女神做的馬鈴薯湯……)

奏的臉上微微泛紅,一副心馳神醉的樣子。瞳叔母卻會錯意了。

“沒、沒事吧?奏,奏?”

“大、大概是手術的影響吧……”

奏比別人都更早地感到了春天的到來,沉浸在思春一樣的幻想中。隨後護士進來了。

“赫魯曼先生,院長先生有請。”

大家的表情一下子都變得嚴肅起來。

第六節·完

注1:這裏艾紮克用的是很奇怪的外國人腔調說話,所以用了諧音字來代替。

奏隨後的進程一切順利。

並沒有發生擔心中的排斥反應,也沒有患上感染症,移植的心髒看上去正處於理想的“生著”狀態(和身體完全調和的意思)。

奏每天都努力地做著複健練習。同時學習著與新的心髒打交道的方法。接受方協調員赫魯曼成了此時奏的老師。

“赫魯曼先生,赫魯曼先生……”

奏呼喚了好幾聲,對麵坐著的赫魯曼才回過神來。

“噢噢,不好意思。”

“怎麽一副呆呆然的樣子,不要緊吧?”

已經能夠起身在醫院自由散步的奏,在陽光充沛的日光室(注1)裏,正接受赫魯曼的術後指導。

“對不起,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到哪裏了?”

“正說到冠動脈硬化症那裏。”

“是的是的。正如以前說過的,你的移植心髒是除神經心,也就是說那是摘除了神經的心髒。萬一,心髒裏酸素停止分泌,就會失去痛感。乍一看,會以為這是好事,但其實是非常危險的。”

(怎麽總覺得赫魯曼先生的樣子好奇怪)

連日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一旁坐著的艾紮克也擔心地看著赫魯曼。

奏也在那之後去警察那錄了口供,但由於沒有記憶所以也沒給出什麽象樣的答案。搜查方麵也是一籌莫展,而恐怖分子那條線也毫無頭緒。

就在這個時候,奏出院的事情也日漸迫近了。

“……後天終於就要出院了呐。”

一邊繞著院子的花壇散步,艾紮克這麽搭了一句。

“是的。好不容易才和大家混熟了,也稍微學會了點德語,總感覺有些寂寞。”

“沒什麽好寂寞的喲。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互相寫信嘛。還可以再來玩。回國之後,要好聽那邊的主治醫生的話,好好努力哦!”

“說起來,艾紮克你內部調查的進展如何了?”

艾紮克眯起了褐色的眼睛,“……很遺憾,還沒發現什麽。但不得不為了不再重蹈覆轍而努力。那種專橫的組織,即使是德國的大家都認為他們是心胸狹隘的排他主義者。打算與恐怖分子作戰到底。”

奏的失蹤最終歸因於移植後的“意識障礙症狀”。

所謂意識障礙症狀,就是產生淺意識混亂或異常的言行舉止之類的症狀,並伴隨著ICU症候群一同發作。在移植後的患者中並不是那麽罕見的病症。

移植患者的精神狀態非常容易變得不穩定,尤其在移植之後,很容易引起抑鬱症之類的各種各樣的精神病狀。也有被幻覺和妄想所苦惱的患者。即使沒有發生上述病症,起始於等待移植的時候就總是圍繞在心中的重擔,即使以怎樣的方式發泄出來都不覺得奇怪。奏是如此理解的。

確實得承認,那段沒有記憶的時間是存在的。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即使看了那段錄象,奏也覺得那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雖然畫麵映出來的人的確是奏)

柏林距奏被發現的湖大概有50公裏的距離,自己怎麽會沒有獨自一人走到那樣的地方的記憶……

(但是,那一夜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即使被別人說是幻覺,自己也無法否定)

“一旦了解到什麽新情況了,每次都要聯絡哦!你的資料連同精神評估一起,全部都會移交給東京的醫院,所以安心的回去吧。”

“嗯”,奏答道。抬頭看向背對著夕陽的艾紮克。

(就要這樣,告別了吧)

奏感到依依不舍。

難離別。

從那以後,每天都和艾紮克待在一起。對以前發生的事情的不安也好,對瞳叔母羞於啟齒的思春期煩惱也好,都能對艾紮克說。

還想再和他說更多更多的話,是因為艾紮克人品好的原因吧。雖然對方是外國人,但是能這麽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大堆話的人,即使在日本也沒有。

奏覺得哪怕是自己自身的未來也好,夢想也好,都還想再和他多聊聊。

“怎麽了?一副要哭的樣子哦。”

奏急忙用勁地擦了下自己的臉。

“明天,明天如果我得到許可,能一起去柏林的街上散步嗎?”

“哈哈哈,這是約會嗎?那我就接受了。”

“好耶!”

艾紮克溫柔的笑著。

這個笑容,比什麽都更能支持奏那移植後變得不安定的內心。

注1:日光室即是由玻璃搭建而成的房間。

第八節·完

柏林的觀光最終還是沒能去成。第二天,突然要做緊急檢查。由於比預定早很多出院,作為醫生這一方必須格外謹慎對待吧。

終於迎來了出院這一天的早上。

移植隊的主治醫生和護士們一直目送他們到醫院的大門,這之後陪同他們的是協調員赫魯曼和艾紮克。

“柏林的散步沒能去成,真是遺憾。”

向這麽說著的艾紮克,奏搖了搖頭。

“我很快又會來玩的。下一次就是觀光了。到時請再和我一起散步吧。”

遞過護士送來的花束,奏也和赫魯曼握了手。由於被恐怖分子襲擊的恐懼還沒有消失,所以不可以毫無顧忌的在門口待得太久。大家都笑容滿麵的祝福著奏的出院。

“要讓我們看到你神采奕奕的表情哦!”

“給你們添麻煩了!大家也請多多保重!”

奏和瞳乘坐的出租車徑直地麵向機場,剛到德國來的奏,那時隻能橫躺在床上,隨同前來的還有大量的醫療器械。但是現在已經可以用自己的腳,行動自如的離開了。

奏從後座席上回頭看著大家,一直揮著手,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艾紮克他們也一直揮著手。

奏乘坐的出租車,在醫院的大門外消失了。

寂寞與安心的心情交織著,赫魯曼一直目送他們到最後。放下了一直使勁揮舞的手,慢慢地轉身,回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艾紮克。

“艾紮克,稍微占用你點時間。”

看著艾紮克的赫魯曼,臉上已是和剛才迥然不同的險峻表情。

“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艾紮克的笑容消失了。

換上了一副無機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