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

第三卷 迷宮女神的紡車 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

赫曼·艾爾利已經去世了。

他是奏於德國停留期間的專任心髒移植協調員。

聽說他是在奏回國的幾天後逝世的,死因是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

——騙人……

奏在收到醫療翻譯員中田小姐的電子郵件、得知赫曼醫生的死訊後,因為過度震驚而茫然若失。

就連仁美阿姨也因為事出突然而大吃一驚,奏撲倒在艾劄克的懷中放聲大哭,哭了一陣子之後,情緒依然遲遲無法平複,就算他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但是隻要一想到赫曼醫生,馬上就會紅了眼眶。

「就是這封郵件呀。」

奏讓艾劄克看了那封帶來噩耗的郵件。

奏雙眼紅腫地說道:

「艾劄克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嗎?你們同樣是心髒移植協調員耶。」

「……因為我們的職場講求專業分工,而赫曼醫生是在史托爾曼紀念醫院上班的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除非是器官移植期間,否則他和我們這些網路器官移植單位的心髒捐贈移植協調員並不會有直接的接觸。」

「可是,你們好歹也是相處了一個多月的夥伴呀!完全沒有聯絡也太奇怪了吧,之前吾妻醫生出事的時候,你不是也不知道赫曼醫生的近況嗎?」

奏在不知不覺之中開始責問艾劄克,艾劄克隻能無奈地說道:

「太奇怪了吧!吾妻醫生變得那麽淒慘,現在連赫曼醫生也死了!我根本無法相信這是意外……艾劄克,請你調查看看吧,歐洲器官移植網應該調查得出來吧!?一定可以查出赫曼醫生到底是被誰殺害的吧!?」

「奏,別無理取鬧了。」

「都是這顆心髒害的。」

奏全身發抖地繼續說道:

「都是因為我動了心髒移植手術才會害死赫曼醫生,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移植了心髒……才會把大家卷進來,早知道我就不應該選擇活下去……如果我沒有移植心髒就這樣死掉的話……!」

緊接著,奏被打了一巴掌,他嚇了一大跳,連忙捂住臉頰,原來是艾劄克打的,他的臉上浮現出前所末見的恐怖表情。

「別胡說八道……奏沒有白白送死的道理,絕對沒有這回事,不是嗎?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如果你死了的話……死了的話……!」

艾劄克語帶哽咽、緊咬嘴唇,下個瞬間,他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情感,突然將奏摟進懷中並緊緊地抱著他,因為擁抱的力道過強,讓奏根本無從抵抗。

「……艾、艾劄克……?」

擁抱對西方人而言,或許並不是什麽特別的行為,但是對於不太習慣透過肢體接觸來表達感情的日本人而言,實在太過於直接了,使奏困惑不已。

(啊……不過,赫曼醫生以前也經常像這樣擁抱我。)

淚水又在奏的眼眶中打轉,於是奏閉上眼睛,靜靜地靠在艾劄克的懷中。

奏覺得赫曼醫生的擁抱非常溫暖,充滿了關懷之情,而艾劄克的擁抱則給人一種非常強烈的情感。艾劄克那渾厚的胸膛和強而有力的臂膀喚醒了奏小時候被父親緊緊擁抱時的遙遠記憶,從他的胸口深處傳出的心跳聲,讓奏產生一種被母親擁在懷裏入睡的錯覺,讓人感到無比安心。

(我好像一直受到艾劄克的保護。)

直到艾劄克離開奏為止,奏都安穩地躺在他的懷中,在不知不覺之中,艾劄克紊亂的心跳和奏的心跳仿佛合而為一似地刻劃出相同的節奏,讓奏不安的情緒也隨之舒緩下來。

(好懷念的味道……)

心髒與心髒將兩個人連結在一起,讓兩人合而為一。

他們都清楚地感受到兩顆心髒正以相同的節奏律動著,過了一段時間,艾劄克終於放開奏,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恢複平靜。

「……奏,對不起,打了你一個耳光。」

「不會。我也有錯,說了奇怪的話,抱歉。」

兩人將視線移回筆記型電腦的熒幕上,不過畫麵已經自動切換到奏最喜歡的卡通人物的熒幕保護程式。

「總之,我會試著和總部聯絡看看,我也認為赫曼醫生的死不可能和事件無關,我也會聯絡警政單位確認詳情的,隻是……我還是很在意……」

艾劄克的臉上又露出凝重的神情。

「赫曼醫生留給奏的信……」

艾劄克的視線停留在熒幕保護程式上,隻見三頭身的莫卡正在追著球跑,奏的心情正好和莫卡快樂的模樣形成強烈對比,看起來滿臉憂鬱。

結果,難得的星期天卻無所事事地浪費掉了。

奏完全沒有食欲,無論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來,一整天都窩在床上抱著枕頭和膝蓋,他隻要一說自己沒力氣洗澡,仁美阿姨就會以:「赫曼醫生千叮嚀萬交代,要奏每天洗澡以防細菌感染。」將奏數落一番,被這麽一說,奏不禁又紅了眼眶。

(赫曼醫生……)

奏趁著泡在浴缸中臉被水打濕時,又痛哭了一場。

赫曼醫生是一位個性開朗慈祥的叔叔,在奏等待心髒移植的期間裏,他不斷替奏打氣,當他看到奏在語言不通又人生地疏的國度無止盡地等待移植手術、活在畏懼死亡的陰影下導致情緒低落時,總是不忘說笑話逗奏開心,一字一句地細心教導奏學習德語;為了感謝赫曼醫生,奏也曾經教赫曼醫生說日語……

(果然是騙人的吧……)

我不相信。

艾劄克已經和德國方麵確認過赫曼醫生的現狀,據說赫曼醫生自從奏回到日本後,便以出差的名義離開柏林,然後在出差期間發生車禍身亡,那似乎是一場非常嚴重的車禍,聽說花費不少時間才得以確認死者的身分,之後也有許多醫療相關人員出席赫曼醫生的喪禮。

(為什麽?我明明恢複健康了,但是卻反而害死了原來那麽健康的赫曼醫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吧!)

奏認為這一切絕對不是偶然。

不管怎麽想,奏都覺得這些事一定和自己移植的心髒有關。

(這絕對不是單純的車禍,赫曼醫生一定是被某人殺害的,絕對不是偶發事件!)

就因為我移植了這顆心髒?都是這顆心髒害的嗎?如果凱文說的都是真的,那麽這顆在直升機墜機時被掉包的「心髒」,就是擁有特殊意義的「心髒」。

——我移植在你身上的……是惡魔的心髒……

(赫曼醫生一定是發現了什麽事,所以才會留下信件想要讓我知道……難道,赫曼醫生發現了有關心髒移植的重大秘密嗎?)

假使對方是為此故意製造那場車禍的話,除了封口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理由了。

——是那些怕操刀醫生透漏心髒秘密的家夥們為了封住他的口,才害他變成那個樣子的。

是誰?是掉包心髒的人做的嗎?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件事應該不是神樂崎他們做的,因為神樂崎他們就是企圖阻止「被掉包的心髒」繼續跳動的人。難道不同立場的人也開始行動了嗎?難道是掉包了「惡魔心髒」的人下的手?)

——就是你也很熟識的那些人。

(我認識的人……我很熟識的人……?)

當奏在浴室中百思不解地思考這些問題時,艾劄克已經走到奏的房間裏。

他悄悄地溜進去,在未經奏許可的情況下打開了筆記型電腦,搜尋電子郵件的寄件備份,瀏覽昨天晚上奏傳送給中田小姐的那封信。

(奏……他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寫了這樣的電子郵件……)

——艾劄克先生,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我有事想請教你……

緊盯著液晶熒幕的咖啡色眼眸中透出了冰冷的寒光。

總之,「赫曼的信」還沒有傳送過來。

艾劄克先將外部硬碟的USB插上電腦,然後用非常敏捷熟練的動作不斷地進行操作,大致告一段落後,還不忘迅速清除了操作時留下的記錄並關掉電源,戴在左耳上的耳機傳來樓下的腳步聲,這代表奏已經洗好澡準備要上樓了,艾劄克再次確認房內擺設是否和原先一樣,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奏的房間。

不久,什麽都不知道的奏回到了二樓的房間。

然而——

奏一踏入房間,便立刻察覺有些不太對勁。

(總覺得房間裏的氣氛和剛剛不太一樣……?)

可是,物品的擺放位置並沒有改變,也找不到可疑的地方。

(是我想太多了嗎?)

上個星期降下的大雪在周末的暖和陽光照射之下,已經從街上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體育館北側的屋角還隱約可見積雪從屋頂融化後掉落下來的痕跡。

「午安!嘉手納~~?嘉手納同~~學?」

星期一的午休時間,穿著立領製服的三年級生內海淳也突然出現在奏上課的二年級教室前。

自從那天買完模型各自返家後,內海一直都很擔心奏,那時,他們偷偷跑去立川的事被艾劄克發現,內海眼見大事不妙,於是便丟下奏和艾劄克自己回家了,內海覺得當時的氣氛真的很尷尬,猜想奏回家後一定被罵慘了,不過,當時內海也隻能一邊祈禱奏能自求多福,一邊搔搔頭離去。現在,他為了確認奏還有沒有在生氣而小心翼翼地望向教室內。

明明是下課時間,但是奏卻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座位上,他用手肘撐著桌麵雙手交握,沉思的側臉看起來非常認真,讓人覺得他大概不想被人打擾,而且,內海覺得奏的樣子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喂!嘉手納,你怎麽啦?」

內海走了過去,用嚴肅的表情出聲呼喚他,奏這才回過神來。

「哈、哈哈!那天我離開後怎麽啦?呃,果然被罵慘了吧……那個,我也不是故意跑掉的……」

內海擺出笑臉,他想趁奏開罵之前向他道歉,沒想到奏的臉色異常凝重,也沒發火,眼角甚至泛著淚水,反而把內海嚇得驚慌失措。

「你又怎麽啦?他終於鬧分手啦?」

「你在說什麽呀!分手?誰和誰!」

奏頻頻擦拭眼角,他的下眼瞼已經因為持續哭泣變得又紅又腫,連內海都覺得這次的事情絕不單純。

「奏……如果碰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不妨說給我聽聽吧。」

奏用那對紅得像小白兔的眼睛望著內海。

來到了屋頂上,徐徐春風輕輕地吹拂著兩個人的臉龐。

隨著積雪融化,聲稱罹患花粉症的人也陸續出現,四周頓時冒出許多戴

的人。幸好奏並非過敏體質,不會因為春天的溫暖陽光而感傷,不過,就算奏置身於風和日麗的春日中,仍然苦著一張臉。

兩人並肩坐在圍籬旁,奏將赫曼醫生的死訊告訴了內海,接二連三地聽到那麽多人的死訊,即使是樂天的內海臉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於是內海開始提出藏在內心裏的許多疑問,他的疑問正好戳中奏的心事,讓奏在不知不覺中將積存已久的心事統統說了出來,從雪女事件、心髒被掉包的事情、決定不再事事仰賴他人而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克服現狀等事,一直說到自己去探視吾妻醫生後,變得悶悶不樂的原因。

聽得內海驚呼連連,到最後,內海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懂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呀。」

「嗯。」奏點了點頭,內海接著說道:

「嘉手納,你未免太見外了吧,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呢?」

「我怕說出來會嚇到你,而且……」

奏在心中暗自嘀咕著,我也不希望再連累到內海,沒想到內海卻說道:

「笨蛋!我才不會被嚇到咧!不說出來反而讓我更擔心。」

看到內海的反應,讓奏有點驚訝,內海摸了摸鼻頭接著說道: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把奏當成最好的朋友喔。」

「因為,隻有你才可以和我熱烈地討論模型嘛!換作是別人,一聽到禦宅族這三個字早就閃得遠遠的,我才不想在那些不懂模型的人麵前談論模型,他們八成會說我很惡心,然後速速結束話題,你也知道嘛,我這個人就是愛麵子。」

內海說的話全都讓奏十分意外。

因為,奏一直覺得內海和自己不同,他不但人麵廣、朋友也多,網友好像也不少,內海雖然是禦宅族,但是卻意外的時髦,總是充滿自信,還敢公然表示自己喜歡模型,所以奏一直不覺得內海會自卑,甚王覺得內海太過耀眼,顯得有些遙不可及。

「……網友雖然很重要,不過,我還是覺得和現實中的朋友在一起比較快樂,特別是和奏在一起的時候喔。」

內海在奏的麵前時,才能表現出最輕鬆自在的一麵,覺得好就直說無妨,不需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不但可以快樂地談論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還可以獲得對方的認同,他們是真正的「好朋友」,對內海而言,奏就是這樣的存在。

「所以不用客氣,我會盡量幫你的。」

「雖然我快畢業了,不過即使離開學校,我們還是會因為模型而聚在一起嘛。」

奏不禁鼻頭一酸,不斷用袖子擦拭眼角,他從來沒想過內海竟然這麽關心自己。

「內海,謝謝。」

「不用謝啦。」內海笑著說道。

「不過,我好在意他留給你的那封信啊……總覺有點像遺言。對了,那封電子郵件你有給其他人看過了嗎?」

「嗯,給艾劄克看過。」

聽到奏的回答,內海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知為何陷入沉思當中,接著又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不然這樣吧,為了慎重起見,下次對方來信時,最好請對方同時寄到別的電子信箱比較保險,我可以把信箱借你用,我覺得還是不要使用寄件副本比較好,以防萬一。」

「假使赫曼醫生是被殺害封口的話,對犯人而言,要是他將生前留下來的那封信寄給你一定會很困擾,所以對方說不定會檢查你的電腦或郵件伺服器。」

「我這麽說是為了以防萬一。你在啟動自己的電腦時,有確實設定好開機密碼嗎?」

奏搖了搖頭,不過如果是擺在客廳那台全家共用的電腦的話,家人都會各別設定自己的密碼登入,不過現在這台筆電隻有奏在用,所以奏才會沒作任何防備;也就是說,隻要開機,任何人都可以閱讀裏麵的檔案。

「這樣太危險了,回家後最好馬上設定密碼,讓別人無法閱讀你的資料。」

「這是什麽意思?不能給家人看到嗎?」

「不是,你不是認識一些能靠戒指為所欲為的人嗎?那些人說不定會偽裝成你的家人混入你家,我認為普通的信件最好也寄到其他地址比較保險,你要寄到我這裏也可以,不然去郵局租個信箱也不錯。」

內海果然很機靈,不斷指出別人可能趁虛而入的部分,希望能擬出萬全之策。

「然後,記得要好好掃毒喔,雖然這些都很基本,不過記得要避免奇怪的程式入侵電腦,還有……」

內海繼續說道:

「接下來的事情很重要,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你和我談過這些事,包括艾劄克在內。」

「連艾劄克都不能說嗎?」

「沒錯,他問你的時候最好裝作不知道。還有,下次和我見麵、要告訴我重要事情的時候,一定要仔細確認我的手上有沒有戴戒指,說不定有人會假扮我來套你的話。」

「那個,內海……難道你……」

奏憂鬱地繼續問道:

「你在懷疑艾劄克嗎?」

內海並沒有回答奏的問題,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陷入沉思。

「下課啦,奏。」

才剛放學,奏就像往常一樣回到在車上等候多時的艾劄克身旁,他坐在駕駛座上,膝蓋上很難得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

「我調查過赫曼醫生的事了。」

在警戒待命期間,艾劄克似乎已經取得多方聯絡,奏瞄了電腦一眼,畫麵上都是德文,接著艾劄克關掉電腦,將它放回擺在後座的電腦包內。

「有得到什麽消息嗎?」

「嗯,我也認為赫曼醫生和吾妻醫生一樣,是被人攻擊的,因此透過警政單位去收集情報。」

準備扣上安全帶的奏嚇了一大跳,艾劄克則一邊邊發動車子一邊解釋:

「據狀況研判,這似乎是單一事故,聽說是方向盤操作錯誤衝撞橋墩所致。」

「不是定時炸彈爆炸之類的嗎?」

「嗯。為了慎重起見,警方還特別透過路旁的超速照相機檢視過當時的行車狀況,發現赫曼醫生的車速竟然

兩百公裏左右,原本以為他或許是被其他車輛追趕,後來卻發現車子的前後方都不曾出現類似車輛。」

說著說著,艾劄克解除了手煞車。

「照相機未必能拍到所有的東西,若追趕他的是土地神或精靈獸,照相機根本就拍不到。」

「難道是神樂崎他們做的嗎?為什麽?他們沒有理由這麽做呀!」

「……是嗎?對他們這種思想偏激的恐怖分子而言,這種事可說是稀鬆平常,他們很有可能將所有關係人全都抹殺掉。」

艾劄克一麵注視著前方,一麵踩著油門,奏看著艾劄克的側臉開口說道:

「艾劄克,你認為襲擊吾妻醫生的也是神樂崎他們嗎?」

「是的,除了他們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雖然他們被稱為恐怖分子,不過,他們的活動目的究竟是什麽呢?和宗教利益有關嗎?還是某國的反國家體製分子呢?我記得你好像曾經叫神樂崎亡國之徒什麽的,所以多少知道些什麽吧。」

「我雖然知道,但基於捐贈者的身分保密義務,所以不能告訴你。」

艾劄克依舊守口如瓶,於是奏念頭一轉,改問:

「……那麽,你可以回答我其他問題嗎?」

「要論事情而定。」

「嗯……」奏陷入思考,這下該從什麽角度切入比較好呢?

「啊!」艾劄克突然大叫一聲。

「對了,仁美太太交代過我,要提醒你去量身訂做新製服。」

「啊!」奏這才想起這件事。

「對喔,那就請艾劄克繞去住江町的裁縫店一下吧,春天開始就要穿新製服了。」

「咦,為什麽?」

「我們的學校從下學期起,要全麵換成西裝式製服,所以我也要換穿新製服才行。」

艾劄克顯得非常驚訝,奏皺起眉繼續說道:

「現在還穿著立領製服太顯眼了,如果是轉學生的話還挺帥的,但對留級的人來說沒什麽好光彩的。」

「太可惜了,那套製服那麽好看,又非常適合奏。」

「嗯……不過,太醒目了我不太喜歡。」

奏看似落寞地苦笑著說道:

「內海他們在的話倒還好,但春天開學以後他們就不在學校了,而且我喜歡平凡過日子,過去就是因為心髒病發生了許多事,使得許多大人們為了我一個人四處奔波,我在心裏雖然很感謝他們……不過,還是覺得很害怕。哈哈,我希望以後能盡量低調一點,和同學們穿一樣的西式製服就不會那麽引入注目了。」

「雖然再忍耐個一年畢業了就好,但我還是很希望能早點和新同學混熟。」

奏消極地說道,艾劄克好像也感受到他的寂寞,卻沒多做什麽表示,隻是淡淡地說了聲:「先去住江町對吧。」然後打了方向燈準備往右轉。

那是一家曆史悠久的裁縫店,也有在幫附近學校的學生訂做製服,進入裁縫店後,奏馬上脫下上衣請店裏的老板娘幫忙丈量尺寸,看到艾劄克在一旁等待,老板還特地和他打了聲招呼,和金發的外國人站在一起果然很引入注目。

「哦~~遠從德國來的呀……難道高德寺住持口中的那位戴著眼鏡、非常好學的外國人就是你?」

「高德寺住慈……噢,是上次那一位老先生呀。」

他是奏同班同學的爺爺,雪女事件發生時,奏和艾劄克曾經前去叨擾他。

「住持曾在講道法會中提起你的事喔,還說希望你有空能再到寺裏玩。」

艾劄克感到有點意外,外國人在這個城市裏確實太引人注目了,在不知不覺當中,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這時,裏麵似乎已經量好尺寸了。

「那麽,我要訂做一組新製服。」

「麻煩你們了。」奏邊說邊穿回立領製服,他因為長期住院,所以很少穿上學校的製服,奏其實非常喜歡這套製服,甚至覺得有點舍不得,但是,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吧,要好好規劃未來才行。

(說到未來……)

遺憾的是,就目前的狀況看來,奏顯然不能決定自己的未來。

量好製服的尺寸之後,奏和艾劄克來到了裁縫店附近的釜淵公園。

這裏就是上次冒牌鄔爾蒂雅現身的河濱公園,雖然當時公園覆蓋在厚厚的白雪中,不過現在積雪已經完全融化,還能清楚看見位於橋另一頭的雜木林,奏一想到自己差點在那種荒郊野外遇難,對雪就產生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接著,他們並肩坐在可以清楚眺望河麵的長椅上,打開剛買的罐裝咖啡。

「那個……艾劄克。」

「你不是說過鄔爾蒂雅或神樂崎都會使用其他地區的法術嗎?神樂崎擁有的是阿茲特克的神奇石刀,而鄔爾蒂雅小姐施展的〈太陽神護身術〉則是埃及的法術,然後假扮鄔爾蒂雅的人運用的是西伯利亞的法術,那朱德先生又是……」

「朱德使用的是希臘的咒術。」

「朱德先生是希臘人嗎?」

「不是,這和出生地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擁有符合自己波長的土地,而他們都找到了最符合自己靈魂波長的區域,並習得當地的法術。」

「你說他們都叫做……修術者?」

「是的,鄔爾蒂雅是埃及修術者,凱文是阿茲特克修術者,朱德則是希臘修術者。」

「那艾劄克呢?」

艾劄克苦笑地說道。

「擁有戒指的人都是某地獨當一麵的高手,我還是個半吊子。」

聽著河川的潺潺流水聲,奏雙手抱著膝蓋,靜靜地看著戴著細框眼鏡的艾劄克的側臉。奏心想,既然使用某地域的法術和自己的出生地沒有關係,也就是說,凱文並不是出身於「阿茲特克文明」發祥地墨西哥囉。

艾劄克叫凱文為「亡國之徒」時,神情極為憤怒,奏覺得他當時的表情和發現凱文襲擊奏時的憤怒不同,奏記得他們當時在爭吵是否要拯救多數民眾,理由是否和國家存亡有關等等,如此一來可以推測……

(神樂崎和艾劄克果然是……)

「艾劄克,我問你喔,你是在小時候逃出東德的吧?」

「艾劄克曾經說過在逃亡期間兩德統一,德國不再分成東德和西德兩陣營,而那段期間裏,艾劄克曾經待在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那到底是哪個國家呢?」

聽到奏的問話,艾劄克將嘴貼近罐裝咖啡的開口處,就這樣愣在那裏。

奏靠了過去,緊接著問道:

「我在地理課時上過東歐的曆史,聽說當時蘇聯解體,等東西陣營的冷戰結束後,許多國家紛紛統一或獨立,地圖也因此出現重大改變,艾劄克待過的國家也是其中之一嗎?究竟在哪裏啊?」

艾劄克閉口不語。

「是南斯拉夫(注:南斯拉夫於1992年解體)嗎?還是捷克斯洛伐克(注:捷克斯洛伐克於1992年解體,於次年成為捷克共和國及斯洛伐克共和國兩個獨立國家)呀?……啊,不過捷克和斯洛伐克現在都還存在,難道是其他國家?」

艾劄克靜靜地站了起來,然後默默離開。

「等等,艾劄克!『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到底在哪裏?難道神樂崎、鄔爾蒂雅小姐,和我的心髒捐贈者都來自那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嗎!?」

艾劄克停下腳步。

久久陷入寂靜之中。

耳邊隻聽到潺潺流水聲,奏屏氣凝神地等待答案,然而艾劄克卻打算繼續向前走,奏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問道:

「難道,這顆心髒的捐贈者是……!」

艾劄克回過頭來。

他的表情異常認真,露出憤恨的目光。

奏停下腳步。

(……艾劄克……)

奏從來沒看過艾劄克露出這樣的表情……

回到家後,氣氛凝重依舊,於是奏躲進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用手枕著後腦,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艾劄克從那之後就沒有和我說過話……)

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那樣的反應絕對不尋常。

奏突然想起戴在胸前的那顆會發光的天然寶石,於是用手指拿起它,看著那條垂掛著天然寶石『葡萄石』的項鏈,黃色寶石中的盧恩符文清晰可見,聽說那個盧恩符文叫做『Ψ(Algiz)』——代表「保護」或「守護」,奏覺得這個盧恩符文的形狀有點像行動電話的收訊符號。

(錄入者注:不會打什麽盧恩符文,『』中的字母隻是隨便打了個看上去長得像的= =b)

艾劄克身上的則是他的守護石——堇青石,裏麵的盧恩符文和奏的一樣,兩條項鏈就是靠盧恩符文『Ψ(Algiz)』相互聯係,隻要握著寶石注入強烈的意念,艾劄克就會前來營救自己。

(葡萄石是〈慰藉之石〉呀……)

明明是石頭,卻給人一種柔和感,拿起來欣賞一番後,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平靜。艾劄克曾經說過,這顆石頭的波動可以鎮壓土地神的怒氣。

奏原本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各擺放著一小堆鹽巴(注:在日本,鹽巴被認為具有避邪功效),現在已經由蠟花所取代,那是艾劄克在大雪中營救奏時釋放出來的東西,形狀如同用蠟雕刻而成的花朵,很像奏最喜歡的蠟梅(注:蠟梅(Chimonanthus praecox),為蠟梅科蠟梅屬之落葉灌木,十二月至二月左右會於細枝上開滿小花),它們的大小和玫瑰花差不多,艾劄克稱這種蠟花為「避邪之花」。

它可以當作結界防止土地神接近,聽說緒方家建地的四個角落上也由朱德

了效果非常強的「避邪」設施,因此,隻要待在家裏就可以安心了。

(假使赫曼醫生真的是遭人殺害,那凶手到底是誰呢?)

即使回到家,這件事情還是在奏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依照凱文的說法來看,企圖阻止吾妻醫生泄密的似乎另有其人,仔細一想,吾妻醫生遭惡犬攻擊,而凱文也同樣遭到野狗攻擊,難道他們都是被同一個「會操控惡犬」的人攻擊的嗎?

(朱德先生可以使用讓地熱升高的法術,當時,河岸的溫度確實升高了,因此可以確定使河岸溫度上升的人應該是朱德先生沒錯,不過當時艾劄克也在附近,他的目的大概是擊敗神樂崎吧。)

照這樣推斷,襲擊吾妻醫生的也是朱德他們?

不可能!奏搖搖頭,背脊上卻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聽說吾妻醫生曾經指著艾劄克大叫「惡魔」。)

難道犯人是朱德先生和艾劄克?怎麽可能!因為,他們是歐洲器官移植網的人,移植網的人沒有理由滅口移植相關人員呀。

奏突然嚇得從床上坐起身來。

(他們真的是歐洲器官移植網的人嗎?)

奏看著書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難道赫曼醫生和我抱持著同樣的疑問……?)

殺人滅口。

這個說法對奏來說相當具有說服力。

(假使對方的目的和心髒移植無關,而是另有目的不得不殺人滅口的話……)

「我、我在想什麽啊。」

奏甩了甩頭。

「不管是艾劄克或朱德先生,他們都一直保護著我,這麽好的人絕對不可能是殺害赫曼醫生的凶手!」

——他所保護的真的是『你』嗎?

凱文的話浮現在腦海中,否決了奏對艾劄克和朱德的信任,奏吞了吞口水。

(莫非他們想守護的人不是『我』……?)

——小心不要被那兩個人奪走心髒。

奏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

然後慢慢地拉高視線,將目光停在掛在衣架上的另一件立領製服上,那是凱文當時在學校屋頂上脫掉的全新立領製服,上麵還有子彈的槍孔……奏站了起來,伸手取下那件製服。

(我再也見不到神樂崎了吧。)

雖然艾劄克曾經聲稱他想用謊言來動搖奏的意誌,可是……

(或許是吧,不過,我還是很想和凱文見麵、和他聊聊天,他一定知道『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是什麽意思吧。)

奏望著窗外想著,要怎麽做才能再見到凱文呢?要是當時有跟凱文要電子信箱就好了。(不過他也不會告訴我吧……)不,凱文現在一定躲在某個地方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不管他說的是不是謊言,都必須由自己來判斷!)

打開窗戶,冰涼的空氣立即流泄而入,奏看了看四周,夜晚的住宅區街道萬籟俱寂,晚上十一點的道路上不見半點人影,隻有自動販賣機的燈光依舊明亮刺眼。

「神樂崎~~!你在吧?我有話想對你說,要怎麽做才能見到你呢?」

奏將身子探出窗外,朝著夜深人靜的街道上呼喊。

「我有話想當麵對你說啊,神樂崎!」

然而,沒有人回話。

隻有一輪明月高掛在頭頂。

此刻,艾劄克剛好不在家。

他悄悄地溜出寂靜無聲的緒方家,來到附近的小神社,那是一座隻點著一盞小燈泡的小神社,燈泡上罩著鬥笠狀燈罩;艾劄克站在供奉著犬獸大口真神的祠堂前方。

「移植心髒的少年已經注意到赫曼醫生的事情了。」

四周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艾劄克不以為意地繼續看著沒有人的前方說話。

「……他似乎打算自己調查事情的真相,我已經得知赫曼醫生以移植心髒的少年為對象留下了一封信件,我們太大意了,當時應該到他家確認才對。」

從祠堂的方向傳來男人的低沉嗓音,對方踏著草地出現在艾劄克麵前,他是身上裹著毛皮鬥蓬的朱德。

「已經擬定好對策了嗎?」

「我會一一檢查寄給他的郵件,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會將它刪除,雖然電腦已經被設定密碼,但為了避免觸動偵測軟體已經安裝了入侵程式,所以不會影響到監視工作,不過……」

「該是獻出貢品的時候了。」

黑暗中,艾劄克的表情非常嚴肅,鏡片底下的眼神冰冷無比。

「再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會被查出真相的。」

必須趁奏還沒發現真相、事情尚未複雜化前做個了斷,即使不是這樣,艾劄克也浪費太多時間了,太過融入環境也是個問題。

「我之前過度配合移植心髒的少年的步調走,不過接下來,我打算排除感情因素,以便順利達成任務。」

艾劄克的眼神中已經完全不見先前那種飄忽不定的神色,而朱德也清楚地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的內心產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或許是因為赫曼的死訊已經傳到奏的耳裏,讓他不得不立刻下定決心吧,艾劄克終於恢複成冷靜、冷酷的情報人員。

「……你終於可以割舍他了。」

雖然朱德曾經考慮過如果艾劄克無法舍棄奏的話,不妨讓他們保持距離,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沒問題了。

「這麽一來就可以安心進行任務了,我們的工作不容一時半刻的猶豫,等我掌握計劃進度後會主動通知你,在那之前,心髒就交給你保護了。」

直到聽到艾劄克回答:「是。」後,朱德才亮出戒指,高喊:「烏爾滋!」

隻見戒指上立即竄出兩條蛇包裹住朱德的身體,朱德在其中逐漸改變姿態,轉瞬間就變成一隻大型犬。仔細一看,非常像不久前因為走失跑到學校的那隻外型酷似白熊的大型犬。

變身為大型犬的朱德迅速地消失在神社的森林陰影中。

留下艾劄克一人注視著深夜的神社,他終於了解當地居民為什麽會如此重視這座規模雖然不大,不過環境卻十分清幽、還刻有雕粱畫棟的神社了。

艾劄克麵無表情地凝視著眼前這座傳來暖意的神社,在滿月的映照下,踏著自己的影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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