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惡魔立下約定

第七章 和惡魔立下約定

積雪很快地融化了。

翌日,燦爛的陽光與漸漸回升的氣溫,使前一天驚人的積雪融化,馬路終於露出了路麵,屋頂上的積雪被陽光照射後也消失了。雪持續融解,許多居民因為不習慣這種情況而被屋頂上掉落下來的雪塊砸到,不過,比起大雪不斷使城市機能停滯,大家現在反倒放心多了,由於殘雪快速地融解,讓整條街積了不少水。

今天,奏回到常去的大學醫院心髒中心,奏每星期都必須回診,在回國約滿一個月的現在,必須接受更精密的檢查。

除了例行的驗血、心電圖、心髒超音波等影像檢查和肝腎功能檢查等……之外,還必須住院接受冠狀動脈造影檢查、心肌生檢等一連串的精密檢查。在做心肌生檢時,必須於頸部做局部麻醉,切開皮膚、放入導管,再將名叫心肌生檢鉗的專用鉗子伸人心髒,做心髒內膜和心肌組織采樣,供病理檢查之用……檢查過程相當辛苦,卻是目前最值得信賴的檢查方法,有助於早期發現急性排斥反應。

檢查項目非常多,但是奏早已習慣,也了解接受檢查的要領,因此他順利地完成各項檢查,負責幫奏看診的須貝醫生非常高興。

「血壓有點低……不過並無大礙,已經完成所有的檢查項目,辛苦你了。」

須貝醫生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診療室內隨處可見絨毛玩偶,牆上則貼著卡通人物的貼紙。奏從小便一直在這家心髒中心的小兒科做檢查,因此即使已經滿十五歲,依然在這間兒童專用的診療室看診。

長年的住院生活,使得奏反而覺得待在醫院特有的藥水味中比較安心。

負責幫奏看診的須貝醫生是一位身材消瘦、戴著眼鏡、看起來非常有耐心的男醫生,但是有別於溫柔的外表,他是一位手術技術一流的心髒外科醫生,來到小兒科之前,聽說他曾在成人部門負責過高難度的Batista心室減容手術。

「習慣學校了嗎?剛開始光是去上學就很辛苦吧?」

「已經習慣了,不過課業還是不行,上次的期末考成績簡直慘不忍睹。」

「嗬嗬,奏這麽用功,一定很快就會跟上大家的。」

奏看起來坐立難安。

趁著仁美阿姨暫時離開診療室時,奏下定決心要直接詢問醫生。

「請問,吾妻醫生的病情……」

「嗯~~」須貝醫生露出有些陰鬱的表情,奏所詢問的是聽說在禦嶽的山上遭野狗襲擊而受了重傷的吾妻醫生,同時也是奏在德國赴診期間的主治醫生,聽說他和須貝醫生是同年次的好友。

「很驚訝吧,連我都不知道他已經回國了。」

「他現在的狀況呢?」

「勉強救回一命,不過,聽說受了重傷必須臥病三個月,更糟的是,他出現嚴重的意識障礙,雖然並未出現藥物不良反應,但是因為意識障礙,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遭遇過什麽事情。」

「嗯。」須貝醫生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

「聽說他一直嚷著『惡魔來了』之類的話,雖然我覺得他應該不是在山上吃了什麽毒菇,但……」

——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不是騎士……而是個惡魔呀。

奏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凱文的那句話,不禁心跳加速。不對,不可能。奏暗自說服自己那不過是場意外,並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請問,我想去探望吾妻醫生,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啦,隻是擔心你看到他的樣子之後,心情會受到影響。」

「吾妻醫生是為我移植心髒的主治醫生,是我的另一個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去探望他。」

「既然你堅持要去……」須貝醫生略顯猶豫地拿起便條紙,用原子筆飛快地在上麵寫了幾個字。

「吾妻醫生就住在這家醫院,我會事先幫你聯絡他的家人。」

雪女事件結束之後,奏突然在意起吾妻醫生的案件,聽說他在禦嶽山上遭到酷似野狗的野獸攻擊,奏想起吾妻醫生在受傷前曾造訪自己的家,心裏突然變得忐忑不安。

(吾妻醫生遭到類似野狗的生物攻擊,襲擊神樂崎和我的也是狗,這應該不是偶然。)

奏認為,假使是凱文他們驅使類似野狗的生物攻擊吾妻醫生,但是凱文自己也同樣遭到

狗的攻擊就太奇怪了。

(而且,吾妻醫生來家裏拜訪時,好像也發生過什麽事……)

就算詢問仁美阿姨,她也吞吞吐吐地不願說清楚,奏也曾經問過當時也在場的艾劄克。

——吾妻醫生是因為要療養身體才暫時回國的。

艾劄克回答得一派輕鬆,但是仁美阿姨動搖的神色卻令人十分在意。

(他們兩個人說不定是怕我擔心才隱瞞事實,如果是這樣的話……)

必須直接去探望吾妻醫生才能了解全部的經過。

(問題是一提到外出,艾劄克一定會堅持要陪我去……)

結束住院檢查回到家後,奏就不斷地煩惱著如何才能單獨行動。

(對了,就用這個辦法!)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嗎?奏。」

今天是周末假日,一大早,奏就騙艾劄克說他要去內海家看模型,而艾劄克擔心地如此詢問。

「你太過度保護了啦,沒問題的,我會一直待在內海家,也不會跑出去,艾劄克也趁著今天好好地休息吧,回家前我會打電話給你。」

由於艾劄克堅持要接送奏,所以最後一路將奏送到內海家的大門前。當奏一定進內海的房間,立刻發現內海一大早就忙著加工模型。

「唉~~……他果然不肯離開。」

奏從窗戶偷偷往外看,艾劄克的車子一直停在內海家門口,做事認真的艾劄克似乎決定貫徹守護奏之重任。

「我早猜到會這樣,內海。」

「OK!已經準備好了。」

兩個人興高采烈地下了樓,拿起擺在門口的鞋子,偷偷地從廚房的後門溜了出去。廚房後門通往一條隻容一個人經過的小巷子,通過那條小巷子就可以來到建築物另一側的馬路上,內海準備得非常周到,早就將腳踏車藏在小巷子裏。

「太好了!成功脫身!」

兩個人共騎一輛腳踏車,一邊提防著不要被艾劄克發現,一邊朝車站騎去。

「嗯,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整天膩在一起誰受得了呀!現在趕去還搭得到十五分的電車,我要衝囉!」

內海拚命地踩著踏板。

奏利用要去看新模型的借口將內海約了出來。吾妻醫生轉院後住進了立川區的醫院,奏便向內海說明原委,請內海幫忙配合。

(我並不是懷疑艾劄克,隻是……)

也許是凱文的『你必須靠自己的力量來厘清真相』這句話驅使奏這麽做。

他們搭了約三十分鍾的電車來到立川,立川定附近最大的城市,來往的行人非常多,凱文他們也不可能冒然對自己出手。

果然如預期一般,假日的立川車站人山人海,在北側出口的派出所詢問醫院的地點後,他們又搭了十分鍾左右的巴士來到目的地。

「奏,我在這裏等你,去吧。」

奏在大廳告別內海,馬上趕去探望吾妻醫生,過去總是被探病的奏反而不習慣自己去探病,因此有點緊張,在櫃台辦妥探病手續時,奏正好碰到吾妻醫生的家人,打過招呼後就被帶到了病房。

溫暖的春日陽光從窗戶射入病房內。

病房中隻擺放了一張病床,上麵躺著一個身材相當瘦弱的中年男性。

「吾、吾妻……醫生……?」

看到了躺在單人病房裏的吾妻醫生,奏茫然地佇立在原地,吾妻醫生全身裹著繃帶,臉部也有一半以上覆蓋著紗布,淩亂的頭發、憔悴消瘦的臉頰;他的眼睛微張,但是眼神十分渙散,奏對於吾妻醫生產生如此巨大的改變茫然若失。

這真的是吾妻醫生嗎?

(好過分……)

奏在德國認識的是一個意氣風發、帥氣十足的心髒外科醫生,因此,現在看起來更是令人格外心酸。奏心中的怒火不斷湧出,到底是誰做的好事?奏一點也不相信吾妻醫生是意外遭到野狗攻擊,一定是有人對吾妻醫生痛下毒手。

「吾妻醫生,是我,我是嘉手納奏。」

奏靠近病床呼喚著吾妻醫生,吾妻醫生卻毫無反應。

「聽得見嗎?醫生,我是奏,在德國的時候,是你幫我操刀移植心髒的。」

裹著繃帶的手微微地**了一下。

原本半張著嘴、空洞地望著牆壁的吾妻醫生看到了奏,突然……

「啊……啊……!」

吾妻醫生突然瞪大了眼睛,將顫抖的手伸向奏,在場的家屬們都驚訝不已,因為自受傷以來,無論如何叫喚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你、你認得我是誰嗎?吾妻醫生!」

「惡……魔……」

吾妻醫生說的話讓奏倒抽了一口氣,家屬們趕忙支撐住想起身靠向奏、卻差點跌下床的吾妻醫生,即使如此,吾妻醫生依然將手伸向奏。

「我被惡魔攻擊……你也要小心,小心惡魔,奏……」

「什、什麽意思?」

「……都是我不好……那……那顆心髒……」

吾妻醫生一邊發出顫抖的聲音,一邊握住奏的手,並緊緊地摟住他,用力地瞪大眼睛接著說道:

「都怪我太膽小了……不敢違抗惡魔的命令。我移植在你身上的……不是人類的心髒……原諒我……奏……那是惡魔的心髒……當時應該要中止手術才對……惡魔的心髒將會侵占你的身體……!」

心驚膽顫的家屬想要阻止吾妻醫生繼續說下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奏慘白著一張臉。

「……惡魔的心髒。」

「對不起……奏,……我……我!」

吾妻醫生的身體突然大大地抖了一下,放開奏轉而摟住家人,他凝視著奏的左胸。

「我聽得到……惡魔的心跳……是那個男人的聲音,惡魔的心髒……在跳動!」

「夠了!不要跟我說話,惡魔!我什麽都不知道!住手!別過來!!!」

吾妻醫生捂著耳朵發出悲鳴,家人們看到吾妻醫生瘋言瘋語地不停叫喊,趕忙按鈐呼叫護士。奏嚇得說不出話來,倒退了好幾步。

醫生立刻來到病房,然後奏被趕到病房外。

「沒想到讓你看到他這副模樣,他說的話請不要當真。」盡管家屬不斷地向奏道歉,但是奏的情緒依然無法平複。

(我的身體裏移植了『惡魔的心髒』?)

這是什麽意思?

(這顆心髒是惡魔的嗎?)

奏腦中一片空白。

奏茫然地向家屬們打完招呼後,離開了病房。

什麽意思?

這顆心髒是惡魔的心髒?

不是人類的心髒,而是惡魔的心髒?

奏知道自己的心髒正急速地跳動著,他提心吊膽地把手放在胸前。

(他說我會被惡魔霸占身體?這到底是……)

奏心亂如麻、步履蹣跚地走在走廊上,此時眼前來了一個年輕護士,原本以為隻是一個擦身而過的女護士,沒想到對方卻突然靠向奏的耳邊低聲說道:

「……終於開始自己行動啦,嘉手納奏。」

奏嚇了一大跳停下腳步,以僵硬的表情轉頭看向那位對自己說話的護士的臉。她穿著白色的護士服,頭發用發夾固定,看起來非常年輕,看似溫和的護士竟然用一雙與外表完全不同的冷淡眼神瞪著奏。

她抱著病曆表的右手中指上戴著蛇形戒指。

「你……你是……」

心髒像打鼓似地劇烈地跳動著,奏覺得那雙氣勢淩人、銳利無比的眼神似曾相識。

「你覺得那個醫生是精神錯亂嗎?」

女護上冷冷地看著奏。

「那位醫生所說的都是真的。」

「你對吾妻醫生做了什麽?」

奏知道這種語氣、這種稱呼方式是誰,雖然聲音和外表對自己而言都很陌生,但是奏卻心知肚明,他知道這個護士的真麵目,他知道假借別人的模樣接近自己的這個人的真麵目。

「做了什麽?我什麽都沒做,是那些怕操刀醫生透漏心髒秘密的家夥們為了封住他的口,才害他變成那個樣子的。」

「企圖封口的家夥們是……?」

「就是你也很熟識的那些人。」

奏驚訝得愣在原地,難道是……

「難道是……你是說,你是說……喂!神樂崎!」

奏回頭大叫時,那位護士早已不見蹤影,長廊不見任何人影,對方突然消失無蹤。

奏呆立在原地。

(幻覺?)

剛才的到底是……

「喂,你還好吧?臉色很難看哦。」

看見回到大廳的奏,內海關心地問道。奏雖然搪塞說沒事,但是卻掩不住動搖的神色,指尖不斷地顫抖,就連內海的問話,奏也隻是答非所問地回應著。搭上巴士後,眼前明明有空位,奏卻一直呆呆地站在那裏。

即使回到車站前,走進經常去的模型店,奏不僅一點都不興奮,臉色反而更加蒼白。

「嘉手納!你看!小栗子進了好多新貨耶!」

在模型盒堆積如山的店內,新商品區中最醒目的地方展示著名為「零石栗子」的模型,如果是平常,奏一定會高興得手舞足蹈,但是他現在卻表情凝重地呆立在店內。

「喂!怎麽啦?你看起來狀況很糟哦!」

奏發出像蚊於般細小的聲音回答,內海雖然很擔心,不過還是決定先買東西再說,走向自組模型陳列櫃。

(到底是什麽意思?惡魔的心髒?為了封口……?)

就算是熱愛模型的奏,現在也沒有心情閑逛。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吾妻醫生一定知道什麽秘密,這果然不是捐贈者的心髒?他還說這不是人類的心髒……那……那……!)

映在奏茫然空洞的眼裏的不是小栗子,而是旁邊那個穿著結婚禮服的第二代「哈米亞」。

(鄔、鄔爾蒂雅小姐……)

奏的眼淚馬上奪眶而出,回到奏身邊的內海嚇了一大跳。

「你、你為什麽哭了呀?嘉手納!就算看到兩種新品同時進貨,也沒必要高興得掉眼淚吧!」

很遺憾,奏現在根本沒心情解釋他哭的原因。

兩個人走進了附近的速食店,坐定位後,內海擔心地頻頻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平常奏一碰到自己無法獨自承受的事情時就會脫口而出,然而這一次奏卻深深地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而開不了口,重要的是,如果告訴內海自己移植了惡魔的心髒,就算是內海也可能會以冷眼相向,對於奏受到過度驚嚇一事,內海似乎擅自認定定因為吾妻醫生的受傷程度超乎想像所致。

「連犯罪組織的人都出動了,看來捐贈者的來頭不小,沒辦法很快做個了結,他們在事前都沒有擬定預防措施嗎……?」

奏甚至連有人主張「心髒被掉包」的事都說不出口,隻能呆呆地用吸管喝著添加大量冰塊的可樂。

「抱歉了,內海,讓你陪我調查這些奇怪的事情。」

「沒關係,沒關係啦,吃個關東煮蕎麥麵再回家吧。」

假日午後逛街的人潮非常多,也許是因為天氣晴朗、氣溫回升的關係,車站北側出口的行人專用道上被購物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不愧是號稱本地區乘客量之首的立川車站,就在兩人走下電扶梯朝中央公園前進時……

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奏趕忙回頭看去。

「剛才在人群中……」

奏在人群中呆立不動。

「那家夥就在人群中。」

「就是神樂崎啦!神樂崎就混在人群中!」

到底躲到哪裏去了呢?穿梭的行人無論穿著或長相都各不相同,不過奏確實看見了神樂

崎混在人群中看著自己,奏慌慌張張地尋找他的身影,卻怎麽也找不到。

「他真的混在人群中嗎?」

「真的!雖然隻有一瞬間,不過我真的有看到,神樂崎突然出現在我的眼角。」

(到底躲到哪裏去了?)

這麽多人,會不會是我看錯了?

(不可能,肯定是那家夥!)

但是,直到剛才為止他都變裝為醫院的女護士,奏不停地回頭找尋他的身影,不小心撞到了迎麵而來的行人。

「對、對不起……」

就在奏道歉完打算繼續前進時……

「……我在這裏。」

背後傳來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少年聲音。

奏背脊一涼佇足在原地。

(這個聲音……)

心驚膽顫地回過頭的奏倒抽了一口氣。

凱文就在自己的背後。

奏心想「不可能吧!」然後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他的雙腳一軟、顫栗感從內心深處擴散到全身。

「神、神樂崎……」

凱文已經變回黑發日本少年。

雖然神樂崎本來是外國人,但是穿著打扮卻像極了日本年輕人,所以站在日本人群中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差異。不對,有一個地方特別顯眼,那就是他在右側大腿上隔著褲子綁著的那個裝著刀的皮製刀鞘,刀鞘裏插著那把稱為《黑曜石刀》的阿茲特克石刀。

奏下意識地往後退,不小心撞到了行人的肩膀,這裏的空間非常狹小,凱文就近在眼前,奏無處可逃。

「內、內海!喂!內海!」

奏不斷地求救,然而內海或許被擠入人群之中,根本見不到他的蹤影。

「這樣一來你應該也了解了吧。」

凱文依然語氣冷淡地延續著先前在醫院中的對話。

「你終於知道原因了吧,知道我們為什麽要阻止那顆心髒繼續跳動了吧。」

——我移植在你身上的……不是人類的心髒……那是惡魔的心髒……

奏嚇得臉色發青。

現場就像是被人從吵雜的空間切割出來一樣,根本沒人理會奏,而凱文的右手已經伸向刀鞘。

「你、你要做什麽!我會大叫喔!」

「就算大叫也沒人聽得到。」

「我會被殺掉!救……救命呀!」

但是,明明周遭有這麽多人,卻沒有人注意到這裏,這下死定了,在這個擁擠的人潮中根本無處可逃。

(騙人的吧……)

「如果能讓你接受事實之後再殺了你,我們也比較不會良心不安。」

「什麽接受呀……我哪有可能接受,隻因為它是惡魔的心髒,所以你們就要阻止它跳動,那算哪門於的借口啊!太自私了吧!」

凱文半眯著眼睛,眼神中殺氣騰騰。奏心想,從戰車上掉下來時,凱文沒有殺死自己,所以現在才專程前來奪取自己的性命嗎?

「住、住手……走開!」

「遵從羽蛇神之指示,呼喚豹之劍!」

凱文從刀鞘中拔出〈黑曜石刀〉,石刀就如同在河畔戰鬥時一樣,刀刃的部位像水晶般透明,閃耀出綠色的光芒。

「知道了吧?你的心髒不該繼續跳動。」

「不、不知道!我才不想知道!」

「就算你繼續活著,總有一天也會知道我們不得不消滅這顆心髒的原因,可是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凱文瞪大充滿殺氣的雙眼舉起石刀。

「事情將就此落幕。」

奏出現了反常的舉動,他的雙手突然緊緊地抓住凱文握有石刀的手腕。

「別開玩笑了!別開玩笑了!就算是惡魔的心髒又怎樣!我必須靠這顆心髒活下去!」

「沒錯!我確實如你所說,一直造成別人的困擾,需要別人照顧,一點用處也沒有,更沒有夢想,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而活,可是,我希望自己今後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也希望成為一個別人會對我說『你活下來真好』的人啊!這難道不行嗎?隻是這麽微小的心願也不行嗎?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很沒用,我自己也很焦急啊!可是……!」

「請你就此收手吧!我不想被你殺死!因為我一直想和你做朋友!」

奏出其不意的話令凱文當場愣住,下一個瞬間,他用力地甩開奏,摔倒在地板上的奏抬起頭看向凱文,而低頭俯視自己的凱文因混亂而露出震怒的表情。

「你這個人真奇怪,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麽鬼話。」

「我早該動手把你解決掉的,當初在湖邊的時候就應該要殺掉你的……!」

石刀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凱文的雙眼顏色轉變成祖母綠,他緊緊地勒住奏的脖子並再度舉起石刀,奏抱著必死的決心閉上眼睛。

(沒救了!)

就在此時,往下揮動的石刀尖端出現異樣的觸感,刀尖停在奏的左胸前一動也不動,越想往前推雙手就越沒力氣,凱文氣得瞪大雙眼,眼看著祖母綠的刀尖轉變為黑色,突然失去了光芒,黑色波紋像墨水暈開似地擴散至整個刀身,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豹之劍被腐蝕了?)

黑色的波紋隨著奏的心跳擴散開來。

(〈太陽神護身術〉?可是這……)

突然有人從背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凱文的右手腕,凱文握住短刀的那隻手被往後拉,驚訝地回頭看去,原來是艾劄克站在身後。

「別輕舉妄動!」

奏坐在地上,茫然地抬頭望著艾劄克。

「艾……艾劄克……?」

凱文動彈不得,艾劄克像是要扭斷凱文的手腕似地使勁抓住凱文的手,凱文緩緩地將左手伸入長靴中,下一秒迅速地用手指夾出預藏的刀子,往艾劄克的喉嚨砍了過去,艾劄克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離開了凱文。

但是凱文並未繼續發動攻擊,他立即轉身混入人群中,艾劄克還來不及追,凱文就已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

接著艾劄克回過頭去,表情嚴肅地瞪著奏。

艾劄克似乎早就看穿了奏的行動。

奏的臉上浮現著尷尬的笑容。

「你、你在生氣嗎?……一定在生氣吧。」

他們並肩坐在青梅線的電車上,奏偷偷地瞄了瞄艾劄克的臉,從搭上返家的電車以來,艾劄克始終不發一語。

內海和奏雖然走散了,但是之後透過手機聯絡順利地再度會合,內海一看到艾劄克就慌忙地丟下一句:

——啊,糟糕,我忘了買補土。嘉手納!再見!

語畢,內海一溜煙地逃得無影無蹤,留下奏獨自麵對艾劄克,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是好脾氣的艾劄克這次也非常生氣,先撇開奏撒謊的事不談,他竟然若無其事地跑到這種地方來,艾劄克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電車開到拜島站時,乘客一窩蜂地下車,車廂內隻留下稀稀疏疏的人,再次發車前,電車停留了好一段時間,夕陽照射到月台上。

「你、你是怎麽發現我不在內海家的?」

艾劄克默默地拿出胸前的盧恩符文寶石給奏看。

「我說過了,這顆寶石已經把我和奏連在一起。」

(啊,他終於開口了!)

艾劄克依然滿臉不悅,原來這兩顆擁有相同盧恩符文的寶石,似乎是可以進行定位搜索的厲害道具。

「為什麽要這麽做?」

問話的口氣題不出艾劄克還在生氣。

「你去了哪裏?」

奏知道,在這種狀況下不能繼續隱瞞。

「我去采望吾妻醫生。」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認為我會阻止你去探病嗎?隻要說一聲我就會陪你去呀!你應該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吧?你不肯好好配合的話,我也不敢保證能不能保護你的安全,為了你,我們可是動用了非常多的人力哦!而你又是如何看待這些事的?」

奏如坐針氈似地越來越懦弱,開車鈴聲悠然地響起,電車終於開始運行,奏再也忍耐不住了,開口道:

「我、我已經不小了!我也很想自由自在地行動呀!可是不管走到哪兒艾劄克都跟在旁邊,有時候也讓我透透氣吧!而且,在家的時候二十四小時都必需打照麵耶!煩死了!」

奏一口氣說完後,「啊」的一聲趕忙捂住嘴,奏想說的根本不是這些話,卻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艾劄克的臉色糟到極點。

「……奏的心情我能了解。的確,被像我這樣的外國人纏在身旁確實很煩人,這件事情我會仔細地想想。」

「咦!等等,你該不會想辭掉負責保護我的工作吧?」

「假使你不願意配合的話,我也隻能這麽做。」

「別這樣,不要辭掉啦!我剛才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把艾劄克當成家人,家人之間偶爾也會覺得彼此很煩不是嗎?我的意思是,我一直當艾劄克是家人,所以請你不要拋下我!」

奏一臉認真地抓著艾劄克的手臂不斷哀求。

「不要辭掉啦!我保證不會再這麽做了,請你留在我身邊!我希望永遠和艾劄克在一起!非得是艾劄克不可啦!」

奏露出央求的眼神,隨著電車的晃動握環也跟著左右搖晃,艾劄克看著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剛剛的話我隻是說說而已,我也是真心地想要保護奏,才會忍不住地說出重話。」

對麵的座位上坐著一家人,因為逛街逛累了而舒服地打著盹,奏低聲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接著艾劄克用手覆蓋住一直拉著自己袖子的奏的手。

「覺得煩或不高興時,就老實地說出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能不能答應我,別再騙我了?」

艾劄克伸出小指頭。

「日本人做約定時,都會這麽做對吧?」

「那艾劄克也……」

奏低著頭看著艾劄克。

「你也可以答應我,不要再欺騙我了嗎?」

「嗯。」艾劄克笑著回答,奏點點頭伸出小指,和艾劄克勾勾手立下約定。

夕陽從車窗映入車內,假日傍晚時分的電車內飄散著寧靜祥和的空氣。

「嗨,艾劄克、奏,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奏和艾劄克一踏進屋內,便驚訝得張大了嘴。

緒方家的客廳裏坐著一個外國男人,阿努叔叔、仁美阿姨加上外國人,三個人已經開始吃晚餐,熱絡地聊天,銀色長發紮在腦後的白人男子用單手拿著啤酒杯迎接艾劄克和奏。

「朱德!?您到這裏來做什麽!」

「哈哈哈!人家這麽照顧你,我當然得來向他們說聲謝謝囉!沒想到他們竟然請我吃飯。」

「什麽?」艾劄克和奏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和上次不一樣,朱德身上並沒有披著毛皮鬥篷,完全是普通人的打扮,怎麽看都像是個和藹可親的外國人。

「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仁美阿姨!」

「他是專程來拜訪艾劄克先生的,因為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所以我就請他在家裏等。」

「叫他在家裏等……?怎麽能讓一個陌生人在家裏等啊。」

「喔!艾劄克先生呀!你的朋友也挺風趣的嘛!很快就把氣氛炒熱了。」

電視正好在播放足球比賽,大家一麵觀賞比賽,一麵天花亂墜地聊起足球,奏和艾劄克隻能坐著發呆。奏心想,社會治安那麽不安寧,讓一個陌生人進到家裏來應該不太好吧?不過緒方夫婦因為朱德和艾劄克都是德國人,就毫無防備地接納了他們,並招待他們吃飯(緒方夫婦本來就很慷慨大方,很照顧外國人)。

奏呆呆地站著。

(總覺得有一種強烈的既視感……)

「仁美太太!泥做的菜實在太好粗了!麻煩泥,再幫我添一碗飯!」

「哎呀呀,真令人高興,多吃一些哦。」

「日本的薑汁豬排真是太美味了!豆腐也好好粗!」

(而且連這種奇妙的熱絡方式都一樣……)

奏對朱德先前那種老練帥氣的第一印象立即破滅。

杯盤交觥之間,電視畫麵上的足球隊員正好把球踢進球門裏,朱德站起身來,緊握著拳頭大聲叫著「Tor(GOAL)」,甚至開始手舞足蹈地跳起非常奇怪的舞蹈來,阿努叔叔開口說道:

「奏、艾劄克先生!別愣在那裏呀!你們兩個也來這邊坐下!仁美,再拿一個啤酒杯過來,奏就喝汽水吧。」

於是奏被硬拉到餐桌邊坐下,沒想到一回過神,已經加入了幹杯的行列(這家人都非常愛熱鬧)。

三個人就圍著兩個德國人,興奮地聊到三更半夜。

奏沒想到朱德原來是這麽開朗的人。

他明明是德國人,但是高昂的情緒就和分明的五宮一樣,如同熱情的拉丁人,歐洲器官移植網的職員都是這個樣子嗎?朱德個性豪爽,充分扮演了開心果的角色,就連艾劄克都被他的氣勢壓住,奏對朱德的印象也從「老練帥氣的男性」轉為「幽默風趣的大叔」。

一頓飯吃到深夜,奏無法繼續奉陪,十點左右就回房睡覺,樓下一直鬧到十二點左右才終於安靜下來。

奏來到廚房時,仁美阿姨正在清洗碗盤。

「咦,奏,為什麽還沒睡呢?」

「嗯,朱德先生呢?已經離開了嗎?」

「留他住下來了,現在在洗澡。」

阿努叔叔已經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奏愣愣地站在冰箱前,卻又遲遲沒有打開冰箱,仁美阿姨覺得非常奇怪。

「怎麽啦?奏,有事嗎?」

「……嗯,有點事情想問問阿姨。」

仁美阿姨繼續洗著盤子,開口問道:「什麽事?」

「今天,我去探望了吾妻醫生。」

仁美阿姨手一滑,水槽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她驚訝地回頭望著奏。

「去探望吾妻醫生?」

「嗯,我瞞著艾劄克偷偷跑去,結果被罵了,他的傷勢似乎在逐漸康複中,可是卻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仁美阿姨關上水籠頭,表情認真地回過頭來。

「吾妻醫生說,他移植給我的是惡魔的心髒。」

「奏,沒這回事,醫生他有點奇怪,你別把他的話當真。」

「上次吾妻醫生到家裏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

奏已經問過好幾次,但是仁美阿姨總是轉移話題,從未對奏吐露實情,仁美阿姨或許也認為事情不能繼續隱瞞下去,於是用圍裙擦了擦雙手說道:

「好吧,一直沒對奏說是不想讓奏擔心,,現在隻好老實地告訴你了。」

仁美阿姨一五一十地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奏。她說一開始吾妻醫生的樣子就很反常,包括心髒擺在冷凍箱中仍然持續跳動的事情、手術過程中聽到男人聲音的事,以及那顆心髒的顏色比一般人的心髒黑的事情都說給奏聽;那天,吾妻醫生還反複地說著不該移植那顆心髒。

「當然,我們後來也有請負責執行手術的醫療人員仔細確認過,他們說,在移植前已經確認捐贈者的心髒沒有任何損傷,摘除心髒時也沒有任何問題,因此,吾妻醫生所說的話應該隻是瘋言瘋語而已。」

「你說,他在腦中聽到了男人的聲音,是指……」

「嗯,或許是幻聽吧。」

「醫生有沒有說他聽到了什麽話呢?」

「門怎麽樣啦,野獸怎麽樣啦,總之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對不起,奏。」

仁美阿姨滿臉歉意地低著頭道歉。

「那個人會不會有吸毒呢?早知道吾妻醫生是這種人,就不該請他為你操刀了,對不起,讓你這麽擔心害怕。」

「嗯,不過手術很成功,所以沒關係啦,還有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仁美阿姨用手摸著下巴仔細地回想。

「吾妻醫生隻停留一下下而已,不斷地道歉……最後,還突然指著艾劄克先生大聲嚷嚷『有惡魔……有惡魔啊!』,說完就衝出大門。」

奏的心一驚。

「指著艾劄克,說他是『惡魔』?」

——那個男人的真實身分不是騎士……而是個惡魔呀。

未免太巧了,根據仁美阿姨的描述,當時吾妻醫生感覺上似乎非常害怕,然後驚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當時艾劄克先生一如往常,也沒有大聲說話,所以我想應該是醫生看到幻覺吧,會不會是什麽戒斷症狀呀,德國的醫院也真是的,居然讓那種醫生為這麽重要的手術操刀。」

「艾劄克是……惡魔。」

就在此時,門突然被打開,朱德脖子上掛著毛巾走了進來,對著嚇了一大跳的奏和仁美阿姨說道:

「偶洗好澡了。」

朱德邊笑邊擦著頭發,奏和仁美阿姨趕緊故作鎮定。

「該、該、該去鋪棉被了!奏,幫忙把棉被搬到客房。」

奏慌張地跑去搬棉被。

朱德收起笑容,站在廚房門口望著遠去的奏。

當天晚上,奏遲遲無法入眠,手抱著膝蓋、背靠著牆壁坐在床上。

(惡魔的心髒,惡魔的……心髒移植協調員?)

『惡魔』一詞始終在奏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桌燈下的鄔爾蒂雅模型擺著優雅的姿勢露出微笑。

(將惡魔心髒掉包的……人?)

奏不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移植過程中,吾妻醫生的腦海中出現幻聽;捐贈者的心髒在摘出後依然繼續跳動;心髒的顏色比一般人黑;男人的聲音操控著吾妻醫生操刀,使他無法違抗,而且他在手術後用『寄生』一詞來形容存活於奏體內的心髒。

(男人的聲音……是誰的聲音?)

艾劄克曾經說過,這顆心髒的捐贈者為男性,但是假設心髒真的被掉包,其性別也就不得而知。

(惡魔的聲音?)

奏將意識擺在心髒的律動上,這是一顆每一拍都準確跳動的捐贈者的心髒。

這真的是惡魔的心髒嗎?

是從惡魔身上摘取而出的……心髒嗎?

奏不禁害怕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抱緊膝蓋,將身體緊縮成一團。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世界上真的有惡魔嗎?如果真的有惡魔存在,自己到底是被卷進什麽樣的事件裏?

不安的心情與日俱增。

奏並非不相信艾劄克,他很想相信艾劄克,一點也不願懷疑他,隻有艾劄克一直保護著自己,就算他有時受了傷,仍拚命地保護著自己,然而心情還是如此動搖,這是因為自己無法反駁凱文和吾妻醫生所說的話。

(我還是很想知道真相。)

也想知道艾劄克是否真的是『艾劄克·法恩·瓦爾德米拉』本人。

奏心想,隻要能找出真相,不安的情緒一定也會消失,自己就是因為將一切都托付在某個人身上才會感到不安,他相信艾劄克、喜歡艾劄克,但是他也必須自行行動與思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奏離開了牆壁,從床上站起來。

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試看。

(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如直接去問問移植手術的相關人員吧。)

奏最信賴的是本名為赫曼·艾爾利的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奏前往德國的四個月,一直是由醫院的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來照顧他,赫曼是醫療相關人員中與奏最親近的人。

(隻要寄電子郵件給翻譯員中田小姐,一定可以聯絡上赫曼醫生,再來,就是透過大伯母取得聯係,大伯母曾經表示認識該醫院的院長,不過麻煩大伯母畢竟不太好,還是去跟莫剛管家打聽看看好了,隻要把狀況告訴他的話,說不定他會願意幫我調查。)

奏決定馬上動手寫信,為了方便對方用電子郵件回信,特別在信中注明了電子郵件信箱,奏曾經收過中田小姐的名片,上麵有電子郵件信箱,所以直接寫電子郵件給她就行了。

(即使是遙遠的德國,還是有這麽多與自己有聯係的人呢。)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奏將補習班的功課暫時丟到一旁,認真地寫起信來。

緒方家的人都已經入睡。

艾劄克和朱德兩人坐在樓下熄燈的客廳裏。

仁美阿姨和阿努叔叔也回到寢室,似乎已經睡著了,客廳內隻剩下艾劄克和朱德兩個人,桌子上隻點著蠟燭,兩人利用剛才沒喝完的白蘭地溫暖身體,和方才截然不同地靜靜坐著。

「……這樣呀,奏已經問過仁美太太了。」

艾劄克自朱德那裏打聽到剛才的事,緊閉著嘴。

艾劄克也察覺到奏似乎已經從吾妻醫生那裏,隱隱約約地發現了什麽。

「你和移植心髒的少年似乎越來越親密了呀。」

朱德開口詢問,他似乎是專程前來打采艾劄克和奏的情形。

「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很會撒嬌,很討人喜歡,你想偏袒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會感到恐懼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朱德看著低頭凝視燭火的艾劄克的側臉。

「……這差不多是你的極限了吧?」

艾劄克覺得自己被朱德的話刺中猶豫不決的心。

「你如果再繼續對他放入感情將會下不了手,該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我可以派人來接替你的位置。」

「不,我還可以勝任。」

「到時候,如果你能確定自己還能狠下心來的話,讓你繼續留下來也行,但是,我們絕對不容許失敗或猶豫,要是你勉強自己執行任務,隻會留下無法抹滅的傷痛。」

朱德仰頭喝幹了酒杯中的白蘭地。

「雖然能一輩子背負那種傷痛的人,才算真正的超騎士。」

「我現在還撐得住,絕對沒問題。」

艾劄克的表情沉重且嚴肅。

「入獄的鄔爾蒂雅曾經說過非常奇怪的話,『時間越久,你們對心髒移植的少年就越下不了手。』眾所皆知,〈太陽神護身術〉的效力會隨著時間減弱,但鄔爾蒂雅卻非常堅定,她不隻是在爭取時問,她一開始就認為某樣東西會隨著時間增長。」

「……隨著時間增長。」

艾劄克比誰都了解鄔爾蒂雅話中的含意,他不斷地和「隨著時間增長的東西」抗戰,忍受著良心的苛責,而這些朱德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仔細聽著,艾劄克,精靈的人工心髒無法再撐多少時日。」

艾劄克驚訝地回頭望著朱德問道:

「……人工心髒的期限不是一百天嗎?」

「要當黑色心髒的替代品似乎太勉強了,哈汀很焦急,他命令我們必須盡速奪回心髒,再加上凱文的豹之劍已進入〈太陽神護身術〉的破解範圍……我們要盡速行動。」

艾劄克的心跳加快,表情越來越僵硬。

「『那個人』的性命如同風中殘燭啊,艾劄克,如果再不取回心髒,『那個人』這次就死定了。」

「……哥哥……會死掉……」

「沒時間讓你猶豫了,艾劄克。」

「我知道。」艾劄克以壓抑的聲音回答,緊握的雙手不見血色,如同死人一般慘白。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這也是我來這裏的主要目的。」

「萬事拜托了,劄克,我們會為你準備好一切,你就繼續做好護衛工作吧。」

「是的。」艾劄克如此回答。

沒有風,燭火卻不停搖晃,艾劄克戴上擺在旁邊的眼鏡,恢複平靜的表情。

「如果有什麽必須在現在完成的事,請盡管說……還有,朱德,奏聽得懂我們的語書,聯絡的時候務必小心。」

「似乎是這樣,他好像不需要透過戒指的溝通法術就能理解對話,你認為那也是黑色心髒的力量嗎?」

「或許是使用溝通法術時學會的,但也有可能是心髒造成的現象,總之原因不明,他是一個第六感非常靈敏的孩子,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二樓寂靜無聲,夜深入靜的屋內隻聽到時鍾發出的滴答聲響。

花瓣造型的蠟燭融化了,一滴滴蠟油滴落在盤子上,艾劄克覺得形狀很像淚珠。

他將掛在脖子上的盧恩符文寶石握在手心裏。

奏已經睡了吧,自盧恩符文寶石傳來的波動,如同心跳般溫柔安祥。

人類的腦部確實非常奧妙,或許是為了逃避那些衝擊人心的事,當天晚上奏反而做了一場幸福無比的夢。

奏夢到了鄔爾蒂雅。

即使是夢境也好,奏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鄔爾蒂雅。

夢境中的鄔爾蒂雅和雪女事件時一樣,身上穿著銀色鎧甲、披著白色鬥篷,姿態威嚴可敬,這樣的鄔爾蒂雅和自己分別坐在馬匹上,奔馳於夜晚的草原,如同電影中的情境。

奏最高興的是,身高差距非常大的兩個人在夢中竟然可以平視對方,不知為何,鄔爾蒂雅對奏非常恭敬,夢中的他們似乎有身分差異,鄔爾蒂雅自稱是保護奏的「女騎士」。

兩人下馬的地點是一個叫做『世界盡頭』的地方。

那裏有一座懸崖,崖底是深不可測的雲海,天空仿佛像一個星象儀,變成一個巨大的星球,投射在牆壁上的星光徐徐地旋轉,並由線條連接成分明的星座形狀。

巨大的獵戶座自水平麵升起。

奏和鄔爾蒂雅並肩看著那神奇的景致。

他們靜靜地對望著,不用任何言話便能心靈相通。

僅僅微笑著相望對方,便能心滿意足。

(啊,原來對方也愛著自己呀……)

夢中的奏很自然地這麽認為。

(原來真心相愛,會讓人感到如此安祥。)

夢中的自己明明就是自己,但是不可思議的是,還有另一個自己在觀察這一切,奏眼前的這個人深愛著鄔爾蒂雅,沒有擁抱和接吻,依然能看出來他深深地愛著她。

真希望能永遠地像這樣依偎在一起。

一覺醒來,奏一點也不想起床,想繼續沉浸在甜蜜的夢境中。

「啊!好棒的夢哦……」

奏多麽希望自己能整天都沉浸在如此美妙的睡夢中,或許是昨晚熬夜的關係,一看到鬧鍾的指針超過九點,奏趕忙跳下床來。

「糟糕!居然這麽晚了!」

奏慌慌張張地跑下樓,卻發現樓下的氣氛相當悠閑,看了看客廳的電視才發現原來今天是星期天,顯然是自己睡昏頭了,奏因此十分懊惱,都怪自己太糊塗才破壞了甜蜜的美夢。

「咦!朱德先生已經走了嗎?」

奏才想著沒看到朱德,原來是他已經離開了。

「聽說要回去參加網路移植單位臨時舉辦的會議,他要我向你說聲再見。」

「什麽嘛,真無聊,艾劄克呢?」

「送他到車站去了。」

奏昨晚還一直擔心,萬一連朱德也說要借住在緒方家該怎麽辦,因此鬆了一口氣,要是朱德住下來的話,日子可就沒有辦法這麽平靜了。

(不過,那真是一場美夢……)

吃早餐時,奏又沉溺在夢境中,早就將昨天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

(喔,夢中的我真是太純情了,為什麽不趁當時那種絕佳的機會一親芳澤啊,至少該摟摟肩膀或抱抱腰吧!白白地浪費掉那麽好的氣氛。)

一回到現實,奏就不斷地檢討自己在夢中的行為。

吃過早餐回到房間,他一打開電腦就收到了電子郵件,是翻譯員中田小姐傳過來的。

「好快,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回信了!」

電子郵件明明是昨天才寄出的,真不愧是認真負責的中田小姐,日本和德國時差約八小時,中田小姐應該是在下班回家時收到信的吧。

奏點擊滑鼠,開始閱讀起中田小姐的回信。

負責醫療翻譯的中田小姐是一位四十多歲的日本女性,專門為必須出國接受治療的患者們提供翻譯或協調連絡等服務,雖然個性稍嫌拘謹,卻是個工作認真的人,從字句中便可以感受到,她為了奏身體逐漸康複一事感到非常欣喜。

沒想到,下一行的內容卻急轉直下。

『有一件非常不幸的消息要告訴奏。』

奏閱讀著熒幕上的信件內容,在電腦前全身僵直。

『心髒受贈移植協調員赫曼醫生,已於上個月九號逝世。』

「……騙人……」

奏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赫曼醫生死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騙人的吧,身體那麽健康的人怎麽可能會突然過世!」

『據說是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事實上,這件事直到前幾天才被人發現……』

奏覺得自己在做惡夢,那個爽朗又可靠的赫曼醫生竟然……死了?

(九號?那不就是在我出院五天後發生的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是騙人的吧。」

赫曼抱著大大的肚皮用力地揮手,微笑歡送奏的情景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奏的腦海中。

他的個性開朗、平易近人,不斷地撫慰著奏在等待心髒移植手術期間的不安情緒。

他的鼻尖又大又紅,洪亮的聲音足以媲美龐大的身軀,還有著沉穩的笑容。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使得電腦畫麵越來越模糊。

「騙人!赫曼醫生不可能死掉!」

奏一個勁地衝出房間,跑下樓去,此時艾劄克正好回到家裏。

艾劄克被哭著撲倒在自己懷中的奏嚇了一跳,並呼喊著奏的名字,奏胡亂地抓著艾劄克的衣服哭著說道: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赫曼醫生竟然死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赫曼醫生為什麽會死掉……為什麽?」

「赫曼醫生死了!」

奏哭倒在艾劄克的懷中。

艾劄克茫然地不知所措。

在主人離去的房間裏,電腦畫麵上冰冷地顯示著那封郵件。

奏並末看完後半段的內容就飛奔出去了。

信中接下來寫著這樣的內容。

『聽說,在赫曼醫生的房間裏找到一封寫給奏的信。

等我拿到那封信後,會翻譯成日文寄給你,請你一定要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