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已經是十一月份,冷意驟然而至,溫冉站在這紅牆大院外頭,裹了裹外套,有些踟躕。?

自從那晚與母親通過電話之後,她一直想著什麽時候來看看爺爺,如今真的來了,站在門口,卻有些不敢進。談不上恐懼,隻是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抗拒。這道門,自從奶奶過世之後,她就再也沒進過了。?

記得母親說過,她年輕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嫁進這道門。這門裏頭住的是什麽人,溫恪,溫老爺子。不說別的,光看那軍銜,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不過,這一切之於溫冉,就跟爺爺這兩個字一樣陌生,她知道的不多,也不大願意知道。?

“冉冉姐?”?

一個粉紅的身影從裏頭跳了出來,溫冉抬頭,看向來人,微微扯出一個笑,“遠遠?”?

溫遠。大伯和大伯母的女兒,性子活潑,跟她的名字一樣,帶著點兒男孩兒氣。溫冉偶爾會覺得奇怪,在這沉悶的大牆後頭,怎麽還會有這樣性格的孩子呢。?

遠遠挽住她的胳膊:“你可算來了,我媽一大早接到二嬸兒的電話,就囑咐我在家等著你,哪兒也不許去。”說著盈盈一笑,“冉冉姐,你有多久沒來了,也不想我?”?

“剛開學,忙了一點兒。”隨意扯了一個借口,“爺爺在麽?”?

“嗯,爺爺跟小叔在書房見貴客,有那麽一會兒了。冉冉姐你先到我房間等一會兒,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溫遠笑起來很好看,嘴邊有兩個小巧的酒窩,總是讓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進了大廳,喬雨芬等在那裏,看見遠遠身後的溫冉,徐徐一笑,有著說不出的親切,“冉冉來了?怎麽穿這麽少?”喬雨芬皺眉,“這孩子一看就不像是b市和t市長大的人,到了十一月份也不知道添衣裳,純粹是想生病了讓你媽在那頭幹著急是不是?”說著倒了一杯茶,塞進了她的手裏?

溫冉立馬接了過來,“沒事兒的,伯母,我這都習慣了,凍不著的。”?

喬雨芬坐下,笑容可掬:“在b市上了這麽幾年學,來家裏的次數一個指頭都數的過來。學習那麽忙?”?

她輕輕啜了一口熱茶,手心漸漸有了點兒暖意,“還好。”?

“那沒事兒了就多來玩玩。陪陪我,也陪陪遠遠。”喬雨芬滿意道,將原本拿在手中的刺繡放到了一旁,“你大伯父不準我上班,我在家裏閑著也實在沒事做,繡繡花,眼睛還不行了,老花了。”?

溫冉看著那丟在沙發上的半成品,心中微微一動。到底是不一樣,大伯母閑著無事的時候,她的母親正在t市忙著工作,養家,養她。忽然手指被熱茶一趟,她醒過神來,點了點頭,低聲應了句好。?

好不容易等喬雨芬說完,溫遠就拉著她進了她的房間,滿屋子的藍色,看著她微微彎了眼睛,忽然想起了什麽,她看向躺在床上的溫遠,“遠遠,前段時間我跟你二嬸兒打電話,聽她說你早戀了,有沒有這回事?”?

溫遠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跡,“冉冉姐,你不會跟他們一樣是來教育數落我的?我這幾天被爸媽說的夠多了,頭都大了,我跟蘇羨那就是同學關係,什麽都沒有。”?

溫冉被她逗得一笑,“這事兒是小叔給你擺平的?”?

“嗯。”?

溫遠點頭,仿似有些不想談。溫冉也不逼她,正好這時喬雨芬來叫她,讓她去書房見爺爺:“老爺子心情不太好,你注意著點兒,別在這時候觸他的黴頭。”?

溫冉點點頭,心頓時揪緊。書房的門半掩著,她走到門邊,能聽見從裏麵傳來的老爺子的嗬斥聲。聲音低沉雄厚,哪裏有半點兒生病的樣子。溫冉苦笑一聲,正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裏麵忽然有人走了出來,她愕然抬頭,看見小叔溫行之那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退後一步,溫冉低聲喊了他一聲:“小叔。”?

“嗯。”男人淡淡應了一聲,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溫冉站在原地,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低低一歎。?

重新敲了敲門,剛推開門,溫冉隻覺得眼前一晃,伴隨著老爺子一句怒吼,她的脖頸頓時火辣辣的一片熱。這意外的襲擊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用手撫著脖頸,忽然而至的錐心的疼痛險些逼出她的眼淚。?

老爺子也是先愣了一愣,倒是站在一旁的成奶奶先反應過來,一邊小跑著來扶溫冉,一邊埋怨老爺子:“你看你著急上火也得看清楚對象不是,這下子把冉冉給傷著了,冉冉,別拿手捂著,讓成奶奶看看。”?

溫冉看著碎在腳下的茶杯,眼睛微微一眨,“沒事兒的,成奶奶。”疼,可是得忍住,她看向坐在花梨木椅上的爺爺,“爺爺,我來看看您。”?

老爺子看了看她,嘴唇動了動,末了說道:“讓你成奶奶去給你擦點兒藥。”?

溫冉笑著應了一聲,關了書房門,走到走廊的那一頭,開始跳腳:“疼,疼死我了。”?

成奶奶按住她,給她上藥。喬雨芬看著她,眼睛裏滿是心疼:“瞧這來的多不是時候,好不容易來一回了,還鬧了這茬。”?

溫冉笑了笑,仿佛是牽動了傷口,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喬雨芬堅決留她吃飯,溫冉拒絕了。她無法想象待會兒跟爺爺坐在一個飯桌上的情景,那一定會讓她消化不良。?

走到門口,溫冉轉身,向喬雨芬說道:“伯母,今天的事兒,別對我媽講。”?

喬雨芬愣了一下,而後撥了撥她額前柔軟的劉海,“行了,乖孩子,你爺爺不是針對你的。你不想讓你媽知道就不說,這藥膏拿回去可記得抹,我們冉冉長得這麽漂亮,可不能落疤。”?

她輕輕一笑,某個地方卻不經意疼了一下。?

****?

她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爺爺的情景,那一天下了大雪,她跟母親站在這紅牆外頭,跟站崗的士兵大眼瞪小眼。最後士兵也架不住了,搬來了成奶奶,而後,成奶奶才請來了爺爺。?

她那時候還小,隻知道爺爺跟母親說話的時候胡子一翹一翹地,全然不知道那是憤怒之極的象征,她還沒來得及喊一聲爺爺,麵前這個老人就甩手給了母親一巴掌,母親頓時一個趔趄倒地,連帶著緊抓著母親的手的她,也跟著摔倒在地。?

她那時候怕極了,而母親卻不知是哪裏來的一股力量,拽著她起身,對著爺爺說:“您認不認冉冉她都是您的孫女兒,我帶著孩子來不是想要溫家一分錢,就是想讓她見見爺爺,就是想讓她爸爸放心!”?

後來,爺爺總算是接受了她。隻是她很少來這裏,因為,每來一次,都好像要受一次傷,這幾乎成了鐵律,她自己都匪夷所思。?

忽然腦袋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溫冉哎喲一聲,側頭看見站在一旁翻文件的葉以禎,沉靜的側臉,柔和的弧度,“想什麽呢?你已經站在這兒發了一刻鍾的呆了。”?

溫冉回神,嘻嘻一笑:“沒事兒,老師,您叫我來有什麽事兒麽?”從爺爺那裏回來不久,就收到葉以禎的郵件,學院見。得,在劉菲菲和童舟豔羨的目光裏,溫冉帶著手套在這麽一個大冷天從校園那頭蹦躂到校園這頭的學院。?

“沒事兒就認真點兒。”他教育她,“這是你的中期報告,修改的差不多了,有錯誤的地方我添了備注,回去修改一下交上來。還有……”他一個側身,視線在掃過她的脖子的時候微微一頓,“溫冉,脖子是怎麽弄的?”?

“脖子?”她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不小心燙了一下,沒事兒的。”手摸上去,碰著了依舊會忍不住有些疼,從包裏翻出來臨走前成奶奶塞給她的藥來抹,冰涼的藥膏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顫,縮了縮脖子。?

這模樣看得葉以禎低歎一口氣,接過她手中的藥膏,用手指挑出了一些,輕輕揉了幾下,對怔愣的溫冉說道:“抬頭。”?

“呃,幹,幹嘛?”?

她微微抬頭,隻見他彎下腰,扳正她的臉,下一秒,溫暖的指腹攜著一點兒涼意貼上了她的傷口,輕輕按揉,直至藥膏完全化開:“能燙到這個地方,你還真是個奇跡。”?

她有些無辜地低頭看著他,忽然想起在b大bbs上看過的一句話,是評價葉以禎的,談的是葉以禎受學生喜愛的原因。第一:科學,理性,且專業化的說教,葉老師從不當眾責備自己的學生,但就算如此,別人也不一定能聽得懂。嗯,專業化的說教。第二:就是完美側臉和完美正臉的完美結合。三個完美,看得她咋舌。?

見他起身,她立馬接過藥膏,向他道謝。葉以禎道:“無妨,看著自己的學生笨手笨腳的,做老師的難免會有一種瀆職的感覺。”?

溫冉:“……”完美個毛。?

她背著書包向外走,還沒走到門口又被叫了回來,“對了溫冉,學院最近申報的項目批了下來,其中有一個項目跟你做的課題有交叉,吳教授說你可以試一試,我已經替你答應了。”?

溫冉炸毛:“這都社會主義了,老師你怎麽還搞**獨裁啊?”?

葉以禎微微一笑:“溫冉,你應該多讀一些哈耶克的著作,他老人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社會主義跟法西斯主義其實都趨向同一個結果,那就是,暴政,獨裁和**。”?

溫冉:“……”所謂專業的說教,她最近是不是體會的太多了??

出了學院,溫冉摸出手機,把存著葉以禎名字的號碼調了出來,對著那三個字看了良久,隨即一咬牙,劈裏啪啦一通按,屏幕上赫然出現了兩個大字:老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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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大概在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