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6章

第 26 章

今晚的何洲尤為沉默,客廳裏煙霧繚繞,孫回起先沒有察覺,後來被煙嗆著了,她才皺著眉看了看何洲,又衝去打開廚房和衛生間的門換氣。

剛把衛生間的門打開,腰上便是一緊,何洲貼了上來,輕輕觸著孫回的頭頂。

孫回扭過頭,咳了兩聲說:“你熏死了,走開走開!”

何洲胳膊一緊,抬起她的下巴,對著她的嘴唇道:“嫌棄?”說著就要往前湊。

孫回笑嘻嘻地推開他的臉,使勁兒往外一掙,剛脫離他的束縛,便被他握住了胳膊,三兩下就壓上了牆壁。

指腹摩挲在臉頰上,孫回小臉紅紅,羞澀的以為何洲要親她,卻不想何洲低低開口:“那天我見到你,你的臉腫了,又紅又紫,巴掌印很明顯。”

孫回麵色倏變,嘴唇顫了顫,避開了何洲的視線,隻聽何洲繼續:“暴力就像毒癮,有一就有二,我不可能讓你再有機會遭受那種事情,懂不懂?”

心裏頭溫溫的,孫回抿唇笑了笑,抱住何洲仰頭道:“大人,你好嚴肅,要不要吃宵夜?”

何洲盯著她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靜默片刻才說:“吃!”話音一落,將孫回抱了起來,吃起了她。

以前孫回覺得自己尚算孔武有力,可現在她才發現在何洲麵前她就是一隻小狗狗,每次都隻能被他拎來拎去,想抱就抱想親就親,這與孫回慣做領導的本性相悖了。

平日裏她雖然瞧起來不太正經,可確確實實是寢室裏的領導,去哪裏吃飯,幾點匯合,去自習室還是圖書館,這一切室友們都會不約而同的問她,現在掉了個兒,她無論做什麽事,都必須要向何洲匯報,比如中午吃了什麽,有沒有人在網吧裏鬧事。

利敏嘲笑她:“原來你會這麽老實啊,想不到想不到,還是何洲有本事!”

孫回哼了哼,笑道:“沒辦法,我魅力太大!”眼神示意前方,正有兩個小夥子朝櫃台走來。

孫回的魅力在於吸引了十五歲至十八歲的小男生,麵前這兩個小夥子正在念初二,已調戲了孫回好幾天,或許可以換種說法,孫回反調戲了他們好幾天。

比如現在,兩個小夥子問孫回晚上有沒有時間,孫回嚴肅道:“沒什麽時間啊,要做暑假作業。”

小夥子們說:“你們老師布置了多少作業?我姐姐也念高一,有些作業還是我幫她做的!”

孫回稀奇道:“你初二就能做高一的題目了?”見那兩人一臉驕傲,孫回笑了笑,去後頭的小房間裏打印出了一份文件,上頭第一道題目便是一道填空題:西遊記裏的火焰山是現今的什麽。

再往下,泰坦尼克號沉沒在哪裏,以“禽獸”一詞罵人的創始者是孟子、莊子還是荀子,最後麵一道題目是——女性的月經周期。

兩人沉默許久,見到最後一題時眼前一亮,“三十天啊!”

孫回捂嘴笑:“你們也就隻知道這個,哈哈哈哈!”連利敏也跟著笑。

小夥子們麵色微紅,尷尬道:“你這作業先給我,回去我幫你做,晚上我們一塊兒玩!”

孫回還沒開口,那兩人忽覺脖子一勒,衣服後領被提了起來,雙腳瞬間離地,驚叫著被來人提到了後頭。

再一瞅,那人比他們高出一個頭,身形健壯,小夥子們敢怒不敢言,又聽對方指著孫回說:“我的!”視線淡淡掃過他們,直接將孫回拽出了櫃台。

回去的路上,孫回邊走邊捧腹大笑,“那兩個小孩兒可逗了,我說我念高一他們也信!”

何洲正低頭看著那張打印紙,麵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笑臉,隻見孫回下彎著腰,扭著腦袋道:“你說我怎麽這麽招人喜歡呢?”

何洲忍俊不禁,大馬路上往她的嘴上親了一口,孫回打了他一拳,嘟囔道:“又占我便宜!”她指了指何洲手上的打印紙問,“你看看,你能答對幾道題?”

她以為何洲也隻能回答月經周期那題,誰成想何洲慢條斯理道:“火焰山是吐魯番盆地,泰坦尼克號沉沒在大西洋。”一題接一題,隻有“禽獸”那題他沒答上來。

孫回愣愣道:“你蒙的吧,當我傻呢!”事實上她也隻知道月經周期,誰知道何洲說的是真是假。

何洲淡笑:“嗯,蒙的。”

孫回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嘁”了一聲。

這兩人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孫家卻焦頭爛額。

近一月,旅館裏隻接待了七八個客人,水電費人工費早已入不敷出,合約卻還有三年到期,三年後這裏是生意興隆了,可這三年如何熬下去。

孫父已貼了告示打算將旅館出租,他把別人當傻子,別人還把他當傻子,誰會在這種時候來租一間破舊不堪的旅館。

正在煩惱之際,他突然見到了房東蔡良,蔡良找上門,拍了幾張旅館的照片,對他們說:“我要是把這個賣出去了,咱們就提前解約。”

孫父與孫母麵麵相覷,心裏頭是歡喜的,麵上卻抗議:“這什麽意思呢,還有三年合同呢,你說賣就賣,我們怎麽辦!”

“不會虧了你們!”蔡良沒好氣道,“你當我願意賣啊!”

他瞅了瞅四周,小聲道:“告訴你們,我聽人說以後北站的出站口會朝向這裏,到時候邊上的房價都會漲,你當我舍得賣?我這是被逼的,前兩天賭了一把大的,那人逼我還錢,還說就給我十天時間,我有什麽辦法,保命要緊!”

孫父眼前一亮,他是知道車站的重要性的。想當年這一帶鳥不拉屎,全因為北站落戶,才會人氣攀升,而今與新北站相關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附近的拆遷戶分房子分得合不攏嘴,隔壁街道已有許多外商一次性購買了好幾家店鋪,北站關閉了大半,工人們進進出出,誰都巴不得北站趕緊動工擴建,好瞄準商機下手。

孫父問道:“哎你怎麽知道出站口會朝這裏?”

蔡良含糊其辭:“牌友!”見孫父一臉懷疑,他一咬牙,說道,“說這事兒還沒對外公布,打牌贏多了說漏了嘴,讓我別對外說,這還有一段時間呢,也快了,到時候圖紙貼出來了大夥兒就都知道了。我本來還想守著這旅館等升值,不過最近這附近也升得差不多了,我趕緊賣了還債,省的提心吊膽!”

現在的升值和日後的升值不能相提並論,中間巨大的差價利益就是誘惑外商紛紛來此購鋪的原因,孫父立刻打起算盤,問道:“你打算賣什麽價?”

蔡良瞟了瞟他,“你問這個幹什麽,怎麽,你還想買了?”口氣盡是瞧不起。

孫父挺直腰杆,壓下心頭不屑,笑著問起了詳情。

入了夜,孫父躺在沙發上敲計算器,招手讓孫母過來瞧。“他報的價錢是高,不過我聽說對麵那店賣得比這個還高,你說這一轉手,一個來回能賺多少?”

孫母皺眉道:“別瞎想了,哪來這麽多錢!”

孫父笑了笑,慢慢道:“你大女兒有!”

孫迪確實有錢,可她還沒富有到能隨隨便便買下一間旅館,孫迪氣笑了:“爸,你當我這些年下來存下了多少錢?你當東年是把公司財務交給我了還是怎麽著?”

孫父吹胡子瞪眼:“你少給我哭窮,譚東年給你的錢會不夠?再加上這套房子那夠不夠了?”

孫迪不可思議:“你要我把房子賣了?就為了你那個道聽途說的升值?”

父女倆立刻吵了起來,孫母焦急勸架,一會兒說“迪迪確實沒這麽多錢”,一會兒又說“你爸不會害你”,說到最後,眼看著他兩人要打起來了,孫母趕緊護住孫迪,一記巴掌直接落在了她的背上。

孫父火冒三丈,大罵孫迪賠錢貨,白眼狼,又大吼著讓孫母讓開,孫母豁上前安撫住孫父,又拖著孫迪去角落說話,“你爸也是急的,旅館已經欠錢了,他不想辦法不行!”

孫迪氣極:“那不正好,讓房東退錢一了百了!”

孫母小聲道:“你先別急,我跟你說,對門那王春麗你還記得吧,他們家就把飯店賣了,一轉手賺了這個數!”她比了比手指,又說,“這事兒不會吃虧,我跟你爸都合計過了,蔡良等著要錢,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買才會被我們鑽空子,你知道附近的房價炒成什麽樣了嗎!”

孫迪聽不進去,“你們都這個歲數了還想發財呢,這種事情沒譜你們還信?那些炒房的人有錢才會一口氣買幾家店鋪,我們的情況能跟他們一樣嗎?”

說著說著,孫母也不耐煩起來,“你現在翅膀是硬了,瞧不起你爸媽了,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養這麽大,我們虧過你沒有,家裏再窮都供你讀書,現在讓你出點兒錢就要死要活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卡裏有多少錢!”孫母脫口道,“你結婚前我翻過你的一張存折,突然多了一大筆錢,我那是心疼你,才沒告訴你爸,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孫迪一愣,麵色倏地變了幾變。

孫父如願以償拿到了一張支票,雖然還差了一截,卻已比預期好的多,孫母勸他見好就收,別和女兒鬧僵,孫父不耐煩:“廢話,你看我打下手了嗎,我也就試探試探她!”

錢還缺口子,十天內必須要湊齊,孫父拉不下臉向兄弟姐妹們借錢,一時想到了二姑媽的遺產,孫母提醒他:“上個月那裏還鬧了小偷,你大哥他們盯得緊,他們不動你也別去動,傳出去讓鄰居笑話,你的外甥可沒死呢!”

說來也怪,那間平房瞧起來破敗不堪,從前偶爾丟過幾隻雞鴨,這次卻是撬了房門闖進去的。其實房門並沒有破損,隻不過是大伯在門縫上夾了兩根頭發,發現頭發沒了,才叫嚷著遭了小偷,隻不過這小偷是內賊還是外賊便不得而知了。

孫父打消了主意,左思右想,最後失眠了。

也該是他要發財,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和狗肉朋友嘮嗑的時候發了幾句牢騷,狗肉朋友隨口開起玩笑:“要不學電視裏那樣,把女兒嫁幾次騙彩禮,這年頭女兒值錢!”

孫父精神一振,立刻甩手告辭了。

夕陽西下,馬路上車鳴笛擾,孫回嘴饞說要吃冰激淩,何洲趁她炒菜的時候下了樓,買了兩袋子冰激淩回來。

進了屋,他笑喊孫回:“回回,過來吃!”

卻見孫回從臥室裏跑了出來,手上提著行李,興奮道:“我媽叫我回去啦!”

何洲斂下了笑容。

飯菜已經上齊,何洲慢吞吞地把冰激淩放進冰庫,起身後又坐到了沙發上,隨手點起一根香煙,也不看孫回,隻自顧自的抽了起來。

孫回踟躕著跑到他身邊坐下,抱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道:“何洲,老抽煙可不好,先吃飯!”

何洲這才瞥了她一眼,緩緩開口:“你媽一個電話就能把你叫回去,然後呢,我呢?”

孫回抿了抿唇,“這個……不矛盾啊,我總是要回家的。”

何洲蹙眉:“可你爸媽對你不好!”

孫回笑著揮揮手,“哎,也不是,哪有爸媽對小孩子不好的!”笑意卻未達眼底。

何洲吸了一口煙,垂眸道:“那我要是不讓你走呢?”

孫回搖了搖他的胳膊:“我又不是跑去哪裏,我隻是回家而已。”

何洲抬手捋了捋她的頭發,最後一笑:“萬一你再沒地方去了,怎麽辦?這裏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什麽都由著你?”

孫回一愣,翕張著嘴道:“何洲,我回家不代表我就……”她尷尬嘀咕,“又不是分手!”聲音幾不可聞。

何洲怔了怔,慢慢勾起嘴角,猛地將孫回抱到了腿上,心底又滿足又無奈。他看向懷裏的小姑娘,嬌俏又呆傻,瞧起來不諳世事,實際上她懂得太多,他想讓她完完整整的隻屬於自己!

孫回終於回家了,在她離家的第二十八天。

孫母拉著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歎道:“回來就好,以前就算了,過幾天我再跟你姐說說!”又讓孫回去跟孫父討個好。

孫父懶得看她,聽著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爸”,他敷衍著點點頭。

回到了熟悉的家,睡在孫母洗曬的床單上,早晨一睜眼就是父母的影子,洗衣做飯,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孫回這才發現自己佯裝無謂的二十八天其實說不出的緊張,回到家之後她終於鬆弛了所有的神經。

她跟何洲打電話,告訴他家裏的狀況,網吧的工作她繼續做,也照舊找家教兼職,好事成雙,終於被她找到了一戶人家,父母都忙於工作,暑假裏沒時間管孩子學習,見過孫回後對她的成績很滿意,便讓她教孩子數學和語文。

孫回打電話給何洲報喜:“學費還挺高,每天隻要兩個小時,暑假還有一個多月,我至少能賺個生活費!”

何洲笑道:“那就好。”

電話那頭似乎有事,說不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孫回有些失落,又想著趕緊回家告訴爸媽。

開門進屋,卻見一個麵熟的男人坐在那裏,孫父讓她叫對方,孫回想了想才開口:“張叔叔!”

張叔叔尷尬一笑,又見孫父氣道:“瞎叫人,快去幫你媽做飯!”

那張叔叔也不過三十出頭,孫回進了廚房才想起來,也尷尬地吐了吐舌,孫母一直蹙著眉頭,問孫回:“你覺得那小張怎麽樣?”

孫回不解:“還好吧!”並不熟悉,隻知道對方在附近經營一家日用品超市。

孫回雖然覺得張叔叔的出現有些莫名其妙,可大人的事情她管不著,誰成想,這想法在入夜之後被推翻了。

孫母和孫父小聲吵了起來,聽得並不清楚,好像在說“……這麽老……你急什麽”,“才多少錢……”

過了一會兒,孫母出來了,喊住正要回房的孫回,“回回過來,爸媽有事跟你說。”

孫母語重心長,首先將家裏的外債報出。

家裏表麵風光,實際上早便金玉其外,這兩年經營不善一直虧損,尤其是年後開始,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加上孫父在外賭博一連欠下數萬元,家裏已經支撐不住,想要翻身就靠此一搏。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母眼眶微紅,最後還是咬了咬牙:“反正不會害了你,小張三十二歲,一直沒結過婚,專科畢業,開了一家小超市,條件也不錯,他挺喜歡你的!”

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孫回一言不發。

她沒哭沒鬧,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乖乖地回到臥室睡下了,睡到半夜,她睜開眼睛望向窗外,不由想起何洲替她摘下的月亮,她還沒有把月亮帶回來呢。

彼時何洲正在跟兄弟們吃飯喝酒,黃毛從外頭回來,附耳對何洲說了幾句,何洲點點頭,讓大夥兒繼續,一行人吃吃喝喝直到淩晨才散場。

何洲不緊不慢地回到居民樓,踩著樓梯慢慢踱上二層。

樓道燈沒有打開,黑黝黝一片,隻有一星半點的月光從窗外滲進,覆在201室門口的孫回身上。

孫回一躍而起,躥下來跳到何洲懷裏,喊道:“我想起來了,上次我沒把月亮帶走!”

在離開何洲的第四天,她重新回來了,仿佛做了一場極短極短的夢,打碎了她嗬護在心底的僅剩不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