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緝信
通緝信
翌晨晌午。
李慶成在大院中打拳,忽見一名兵士於門外站著。
“王虎,怎麽了?”李慶成認得那兵士,遂收了拳勢,著其到廳內談。
王虎摘了頭盔,喘著氣道:“唐將軍呢?”
李慶成一怔,王虎道:“破曉時刺史府派人出城,看那模樣是信差,一路朝南下出西川了。”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怒道:“破曉出的城,怎到現在才來報?”
王虎:“尋不見唐將軍。”
李慶成:“馬上派一隊人……不,張慕!去把張慕喊來!”
張慕來了,李慶成道:“你手下有腳程快的麽?我要往來送信。”
張慕:“要做什麽。”
李慶成道:“追刺史府上的信差,我要看孫刺史寫信的內容,先前就計劃好的,這下都亂了。”
張慕打了個呼哨,海東青飛來,朝王虎道:“你帶它去,把信給它。”
李慶成轉身從櫃中掏出一個紙包,交給王虎,仔細吩咐一番,王虎匆匆出去,李慶成在廳內走了幾個來回,又道:“慕哥,你手下有會偽造文書的麽,喚個過來,有備無患。”
張慕親自出去下令,未幾帶了名書生回府,卻見唐鴻打著赤膊,跪在院裏,李慶成站著,一臉陰沉。
李慶成怒道:“給你個女人你就沉湎溫柔鄉,清早尋不見人,我道是出門了,原來還睡著!唐將軍!得把你那\話兒割了才認真辦事不是!跪穩了!拿鞭子來!”
唐鴻正當少年血氣方剛之時,自小又出生將門,家規極嚴,活了十八載未經男女之事,昨夜初得溫婉小妾,不免行歡過度,導致春宵苦短日高起,誤了大事,被李慶成拖出房,扔在雪地裏時便自知理虧,垂頭挨訓。
“紅顏是禍水,昨夜提點你不聽,現在懂了?”方青餘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揶揄。
李慶成又吼道:“唐鴻你給我聽清楚!沒有下次了!再出這種岔子就抱著你的女人給我滾蛋!”
昨日唐鴻領去的歌姬知道定是闖了大禍,一身薄衣過來便陪唐鴻跪著。
李慶成冷冷道:“不幹你的事,別出來。”
那歌姬顫聲道:“殿下息怒,小女子幸得唐將軍垂青……”
李慶成不悅道:“回你的房去,成何體統!”
唐鴻一語不發,把歌姬抱回房去,又把門關了,過來跪下,抬手抽了自己兩耳光,清脆作響。
那書生站在廊下,莞爾道:“李公子今年幾歲?”
張慕低聲答道:“十七。”
書生唏噓道:“有架勢。”
張慕擺了擺手示意書生不可多言,李慶成見人來了,怒氣稍平入廳道:“見笑了,請坐,先生怎麽稱呼?”
書生笑道:“我姓百。”
李慶成吩咐人上了茶,道:“百先生,稍後說不定有事得勞煩您。”
百書生緩緩點頭,也不問李慶成喚自己來用意何在,是時廳內一片安靜,李慶成自顧自翻閱書卷,將匯總來的紙張分門別類,其中有一張紙寫清楚了城東、西兩營的汀城守軍布置,以及城防兵力輪值表。
廳內眾人都是坐著不說話,直至日暮西山,掌燈時分李慶成方收了書,忽聞一陣翅膀撲扇聲,海東青穿過門廊,撲進廳房。
李慶成解下海東青脖頸上的油紙包,終於鬆了口氣,照著燈光展開看了一眼,吩咐道:“唐鴻,起來。”
唐鴻這才穿上外袍,到廳裏坐下。
李慶成看完後,方青餘問道:“孫刺史的密信上說了什麽?”
李慶成對著燈光仔細端詳,查看有無浸水字跡,答道:“與我們那日設想的完全一致,密信上回報了三件事,一:孫家與太子勾結,二:州尉林犀已倒向太子一邊,三:懇請朝廷發兵相助。”
百書生聽得暗自心驚,卻不敢插口。
唐鴻道:“怎麽取得信的?”
方青餘答:“先前已合計好了,覷見信差出城便派人去追,傍晚到驛站處,信差歇腳時給他下個迷香或蒙汗藥,把信取出來看看。”
李慶成道:“本打算和青哥上路去追的,都是你險些壞了大事。”
唐鴻馬上噤聲不敢再問下去。
李慶成看著那封信,沉吟良久後道:“百先生,請你幫我照著這筆跡,摹份一模一樣的信,將這幾句去了。”
“哪幾句?”方青餘問。
李慶成:“州尉林犀的事略去不提,改為‘吾將擇日與林犀商談,若林犀執迷不悟,將以刀斧手除去,並暫時接收汀城軍隊。請朝廷派兩千兵馬隨欽差西來,助我一臂之力,務必活捉李慶成’。”
百書生接過信,顫聲道:“大虞太子……還活著,在汀城裏?”
李慶成道:“我就是大虞太子,先生請。來日身登太寶,定不忘今日相助之恩。”
百書生難以置信地接過信,李慶成又作了個“請”的手勢,摹完書信,李慶成將它折好放在油紙包中,依舊係回海東青頸上,海東青轉身再次飛出廳外,於茫茫夜色中南下。
百書生告辭後,李慶成方吩咐人擺上晚飯。
“這麽一來,就都周全了。”李慶成舉箸道:“隻等正月十五。”
唐鴻道:“我們得分頭行事?”
李慶成緩緩搖頭,挾了菜,放到唐鴻碗裏,漫不經心地斜瞥他一眼,唐鴻登時受寵若驚。
“別成天壞我的事。”李慶成威脅道:“否則閹了你。”
方青餘哈哈大笑,唐鴻道:“再不貪睡了。”
李慶成吩咐道:“攢兩個菜碟,送去給你小妾吃。”
唐鴻謝了賞,前去廚房吩咐,李慶成道:“明兒開始咱們再好好商量,還有十二天,務求速戰速決。”
數日後:
李慶成在廳內一步一步地踱,走到左,又走到右,時而負手於背,雙足一躍,模仿海東青的動作:
“上元節那夜,咱們都早點動身,路線方青餘調查清楚了,你們都仔細看看。”
海東青跟在李慶成身後一跳一跳。
唐鴻道:“不如還是我去吧。”
李慶成一手擺了擺:“不行,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
方青餘一手抱膝,單足踏在椅沿上思索,李慶成道:“還有變數麽?”
方青餘搖頭:“應當沒有了。”
李慶成道:“慕哥,半個時辰夠麽?殺完林犀,你就得把袍子換上,馬上回孫府。”
張慕緩緩點頭。
“那麽當夜黃昏時,我絆住孫岩,慕哥你見機行事,務求一擊斃敵,若走漏了風聲也不可逗留太久,該回來時就得回來。”
唐鴻問:“州尉和刺史走的都是同條路,從東街穿西街隻有那一條,為何不一起殺了。”
李慶成停下腳步:“蠢了麽你,兩個一起殺了,不就明擺著是咱們幹的了麽?”
唐鴻:“你殺一個,又有何用?”
李慶成長籲一聲,看著地麵,轉身沿著磚格一蹦一跳:“詳細告訴你吧,仔細聽著,耳朵豎好了。”
“孫家、州尉、刺史三方,各有不同。對孫家,咱們得想辦法拖他們下水,孫岩要兩麵逢源,黑鍋別人背,功勞他得,休想;對林犀,一刀砍了省事,兵權才方便拿到手,留著此人隻會橫生枝節,不劃算;至於刺史,現在不管他也沒事,已經是廢物了,我要的,隻是他幫我帶個話,誆幾千兵馬到西川來,這個數量既不能多,也不能太少,兩千剛好。”
“上元節,孫家請看戲,林犀與州尉來聽戲,先把林犀在路上殺了,掐準時間,這個時候刺史已到孫府上……”
唐鴻道:“萬一林犀先出門,或者林犀的車跟孫刺史的車挨得太近呢?”
李慶成嘲道:“不會找點茬拖住他麽?埋了好幾個內線在州尉府呢。”
唐鴻點了點頭,李慶成繼續道:“務必讓刺史先去,後頭跟來的林犀死在路上,這時候孫岩陪著咱們看戲……”
唐鴻道:“萬一孫岩要等齊人才開戲呢?”
李慶成不悅道:“我是太子,不會命他先開戲麽?”
唐鴻連忙點頭,李慶成道:“還有什麽萬一?”
唐鴻擺手道:“沒了。”
李慶成:“林州尉死在路上可是大事,消息一來,第一時間是報給刺史的,況且州尉一死,城外及城中兩營親兵得知消息,定是一片混亂,刺史也不敢聲張,知道這事多半與咱們和孫家脫不了幹係。”
李慶成在另一堵牆邊停下來,轉身對著海東青勾了勾手指,海東青飛起來,停在他的護肩上,李慶成雙眸閃動著光,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不妨猜猜,他到時候會做什麽?”
張慕:“逃。”
李慶成想了想,答:“要真知道逃,那就更輕鬆了,但我倒是覺得他多半沒這麽聽話省事。”
方青餘道:“我覺得他會尋個由頭離席,想辦法收編林犀死後的軍隊。”
李慶成道:“對,這就是接下來的重要麻煩了。”說畢搭著海東青一跳一跳,看得唐鴻不住莞爾。
“這個時候咱們的孫岩大少爺定是雲裏霧裏,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唐鴻你馬上帶著這封那天被偷梁換柱的密信,到州尉府去,喏,你看上頭還有火戳,信紙上還有孫州尉的印,由不得他不信。”
“你把信給林犀的副將看,告訴他林州尉已被刺史謀殺了,問他,是忠於太子還是忠於謀害州尉的刺史。”
“唐鴻素無經驗,有點行險。”方青餘道:“還是我去罷。”
“不行險。”李慶成眉頭動了動:“根據你們傳遞回來的情報,這名副將是林犀親手提拔的人,貪財、好色、怕死,忠心有一點,暗中也收過孫家不少賄賂,這種人很好攛掇。”
“刺史的信上說得一清二楚,太子與孫家,州尉已結成一派,許他功名利祿,再將腰牌賞他,著他接任林犀的位置,太子親封,何樂而不為?隻需他一點頭,立即帶著他出府,這時候刺史估計在路上,馬上出去把他也給做了,這樣副將殺了朝廷命官,性命和把柄都在咱們手上,不會再起貳心。”
唐鴻想了想,李慶成道:“所以全看你了,別把事情搞砸。你必須在從州尉府親兵把林犀的屍體帶回去,直到刺史趕來的這段短短的時間裏,徹底說服有兵符的副將,並鼓動他去殺孫刺史。”
唐鴻眉毛微擰,李慶成說:“實在說不動的話,一戟拍死他吧,我再幫你想辦法收拾爛攤子……唐三,你敢去不?不敢去也無妨,換成青哥去,他擔保一定能成。”
唐鴻道:“我去。”
李慶成點了點頭:“別太緊張,放手去做就是。你那邊就算搞砸了,我們手頭還有點人,到時拿著兵符,架上孫岩一起去城門處,孫岩是本地望族,在州尉與刺史都死了的情況下,城防軍群龍無首,隻得暫時聽他的。”
“到時候咱們再把隊長,副隊長都召集到一處,我把信通傳一圈,亮明身份,不願投誠的殺無赦。”
唐鴻道:“不需要走到這步,我能辦到。”
李慶成欣然道:“這樣最好,接下來慕哥與我陪孫岩繼續看戲,你和青哥,帶著州尉副將與兵符前去接手城外兩營,戲看完了,事也辦完了,讓他們全部回防駐守汀城。”
“等朝廷欽差帶著兩千人來城下,咱們有八千人外加一座城,隨便去個人就能打他們個屁滾尿流。再放點殘兵回去報信,孫岩不跪也得跪了。沒了,散罷,各自下去歇著,希望這幾天別有變數。”
方青餘起身,張慕接過海東青,二人離開廳上,唯有唐鴻還站著。
李慶成側頭看著唐鴻,知道他有話想說,片刻後唐鴻開口道:“你就這麽相信我。”
李慶成點頭,笑答道:“相信你不好?”
唐鴻想了想,說:“方青餘與張慕……”
李慶成淡淡道:“因為他們都把我當小孩,隻有你把我當頭兒,去抱你的女人吧,這幾天別貪戀春宵了,以後你要多少女人都給你,禦林軍也給你,仔細學著點,提防今天的布置,待你當了禦林軍統領時,再著一模一樣的道兒就太冤了。”
唐鴻心旌激蕩,一身熱血沸騰,再無話說,躬身告退。
李慶成走到案前,拿起銅魚,銅魚嘴裏裝滿了土,秋季在楓關被方青餘填滿了種子,此刻春來回暖,不知何時冒出了綠綠的嫩芽來,生機盎然,鬱鬱蔥蔥。
一共隻花了二十二天,李慶成掐指一算,嘴角微翹,孫岩就算再怎麽提防,也不可能料到自己在短短的二十多天裏能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朝陷阱裏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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