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那白芍原是家生子裏頭模樣最好的,又從小就被挑來在林澤院中侍候,心裏自然得意非常。可沒多久,嬤嬤又在外頭買了好些個丫頭,俱是模樣性情很出挑的,又溫柔體貼不輸別人。一時,院裏頭當差的丫頭子們就換了好一批。

白芍先還怕自己也被擠了出去,卻沒想到太太另吩咐了嬤嬤,說大爺年紀還小,身邊若沒有老成持重的嬤嬤很不成規矩。因把院中的小丫頭子們都往上升了一等,卻不讓近身服侍。隻撿著那年紀和大爺相當的,或同歲,或大上二三歲的,又看她們之中模樣幹淨周整,性情妥帖細致的,才留下做二等丫鬟。

想來,她那時不過四五歲的年紀,正該玩嬉戲,卻被冠上了二等丫鬟的名頭,少不得收斂了性情,隻一心和嬤嬤麵前學規矩。心裏也想著,再往後,大爺難不成還用著這些老嬤嬤不成,自然是她們這些好模樣好性情的丫鬟該出頭了。白芍心裏打算得正好,可就在嬤嬤不時誇讚她的當口,就有一個外頭買來的丫頭要了她的強。

這兩個丫頭一個牙尖嘴利,一個圓滑嘴乖,模樣又都是不相上下的。唯一區別的,不過是一個是府裏家生的丫頭,一個是外頭買來的丫頭罷了。可白芍心裏卻不服氣的很,就是到了後來她拚命擠上了一等丫鬟的行列,也不服極了。

然而終究這些年來,嬤嬤教的規矩白芍一日也不曾落下。在和白果日夜相處之中,未必見得有多少情緒顯在臉上,隻是今日見大爺要出門遠行,雖說不是不回來的,可帶出去的丫鬟必是大爺心裏頭第一得用的人,哪裏還憋得住。

又聽得白果這麽輕飄飄的一聲勸,白芍禁不住冷笑一聲,“倒是我眼皮子淺,終究連這些也不知道了。”見白果臉上神色淡淡的,白芍橫眉豎目地叉住腰,“你自是大爺身邊第一得用的人,我們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偏你是個好的,我們卻處處也不如你。哪一日,等你飛上了枝頭,我們還有跪下來叫你奶奶的日子在後頭呢!”

外間正在收拾茶碗的白術和白芨對視一眼,心裏都不由地有些害怕。她們原就樣樣兒都落了白果和白芍一步,性子又軟綿不曾和誰爭過口角。在林澤這屋裏也服侍了幾年,要說這是最體麵的差事也不為過。闔府上下誰不知道大爺的性子最溫和的呢,待她們真是再好沒有的了。況她們四人一處做事又一起被提拔上來的,彼此之間和氣倒不曾傷過,如今見白芍一張俏臉滿是怒色,指著鼻子就和白果罵上了,心裏怕得很,卻不敢去攔。

白果好心勸她,誰知言辭失當,反而讓白芍一口氣衝了上來。嘴裏的話越發沒了規矩,聽著竟是把那起子不該有的心思也漸翻上來了。心裏不由地大急,一張小臉也漲得通紅卻不敢再說話,就怕把白芍氣急了說出別的來。

這原是白果的玲瓏心思,可白芍哪裏肯領她的情。見白果一聲不吭臉上通紅,眼底怒意更甚。隻想著: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外頭買來的,在府裏樣樣兒都要了我的強不說,如今被我說中了,不作分辨反而不知羞地紅了臉!一時又想到,大爺那樣的長相那樣的性情,不說是府裏的大爺,就是平凡的身份也讓人扒著,偏看重這蹄子!便冷笑道:“你也不用委屈,這樣遮遮掩掩不說話是要做什麽?莫不是等著大爺回來了,還要去大爺麵前告我不成?”

白果還不及說話,外間便有一個院裏喂鳥的小丫頭溜進來,見白果和白芍站在內間,便悄聲對白術道:“好姐姐,我來和你借針線呢,你可有了?”

不等白術開口,那邊白芍就掀了隔間的簾子,瞪著一雙杏眼罵道:“沒長眼睛的下作小娼婦,淨日裏做那不要臉皮子的事情隻打量我不知道呢。也不想想,這屋裏哪一根針挪了地方我也清楚得很,整日裏下流狐媚子地作態,我偏瞧不上!”

又瞥一眼臉上漲得幾欲滴出血來的白果,隻哼了一聲,就對那被喝罵得渾身顫抖的小丫頭子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外頭做活的如今卻來管我們要東要西,不過是我們眼瞧著你可憐把你買了進來服侍,難不成倒以為自己一步登上了枝頭就要頤指氣使不成?如今又來這內院裏站著,不想想你是什麽身份,仔細站髒了這處地,靠髒了這處門。”說罷,便用力推搡了那小丫頭一下往外頭自去了。

白果紅著臉出來,見那小丫頭雙肩微顫,臉上一片慘白,眼眶中淚水將墜未墜。便歎道:“你且先出去罷。”又見那小丫頭雙股戰戰,著實是被白芍一番怒罵嚇怕了,便轉頭對白術道:“她是來拿什麽針線的?你仔細著別錯拿了,好生送出去罷。”

一時白術拿了幾張自己新描的花樣子並一方新繡的手帕子包好了,那小丫頭顫聲道了謝,被白術送了出去,不再話下。白芨卻見屋裏沒人了,低聲勸道:“好姐姐,你可千萬別和白芍姐姐置氣,她最是嘴上不饒人的,心地卻不壞。”

白果點了點頭,隻勉強笑道:“我哪裏會生她的氣呢,彼此之間縱使感情極好的還免不了要爭執幾句,這幾句話如何就值當我們彼此間生分呢。”又對白芨道:“她今日想必是身子多有不舒服的,且讓她歇一歇,不消明日恐怕晚間就回轉了。少不得卻要煩勞你和白術來和我進裏頭收拾大爺的衣服鞋帽了。”

白芨一聽,眼睛登時亮了。原來,她是四人之中不上不下的那一個,模樣既比不得白芍豔麗,年紀又沒有白術稚齡可人,性子更不如白果軟和體貼。真真用到她時極少,如今好容易撿著白芍和白果之間一個間隙,便忙不迭地想要鑽進去。又想到林澤素日待她們雖好,終究沒有白芍和白果二人在大爺、太太跟前露臉的機會多。眼見著白果既肯用她,豈有不願意的,立時便隨著白果身後往裏間去了不提。

且說白芍一腔怒火發泄後,又覺得心頭哽了一口氣,吐不出又咽不下的,甩了簾子就往自己屋裏去了。誰知,一進屋,就見白果早起梳妝時用的妝奩還未收拾好,便忍不住過去坐下,眼瞅著那妝奩裏都有些什麽物事。

兩隻針腳細密的荷包,四五顆如意元寶樣的稞子,並幾隻景泰藍嵌吉祥如意紋樣的手鐲子。不過是這些罷了。白芍撇了撇嘴,自覺沒趣。又想到自己小盒裏裝的東西,可不比白果的多多了。又想到,她到底是家生子,但凡太太著人回話,哪有不先想著她的?無非是尋她時不見,才叫白果去回了,就這樣,白果也沒得著什麽好處,哪有自己得用。一時,心頭的怒意去了大半,又得意起來。

及至晚間,賈敏讓綠柔遣了小丫頭子往林澤和黛玉的院中傳話,說太太留了大爺和姑娘在院裏用飯,不再多述。隻說,白果聽見這話,便笑吟吟地對來傳話的丫鬟福了福身,笑道:“大冷的天,倒煩勞姐姐走這一趟。若不急著回去,不若就在我們院裏吃一口再去罷?”

那丫鬟忙推辭道:“這是哪裏的話,原是本分的事豈能居功呢。”又見屋內隻有三人,便疑惑地問:“怎麽不見白芍?她又哪裏玩去了。”

原來這丫鬟叫秋蘭,正是賈敏院中做事的三等丫鬟,平日裏常見白芍來往過去的回話,閑時也敘上幾句,她又長了白芍好幾歲,便以姐姐自居,事事都想著白芍。正說著,屋外就急跑進來一人,那丫鬟一見秋蘭在此,臉上便先帶了三分笑來。親熱道:“秋蘭姐姐怎麽來了,這大冷的天兒怎麽想起往我們這兒來坐?”又見屋內隻有白果、白術和白芨在,便問道:“這都多好晚了,大爺還不曾回來麽?”

秋蘭笑了一聲,那手指點了點白芍的腦門,笑道:“平時見你牙尖嘴利又最機靈懂事的,今日怎麽反而笨拙起來?大爺若要回來用飯早就回來了,哪能等到現在。你糊塗了。”

白芍被秋蘭一說,臉上紅了紅。幾人再三留了秋蘭用飯,秋蘭仍舊不肯,隻說太太那裏還等著回話,日後再敘也不用話下。卻說,白芍親自送了秋蘭到院門口站住了,那秋蘭瞅了一眼正屋,便壓低了聲音道:“我有句話要交代你。”見白芍疑惑,隻道:“你們四人之中怕有那不安分的存了壞心眼子,你隻當心些,別叫那小蹄子背後捅了刀。”

白芍正大惑不解,待要問時,遠遠兒的卻聽見白果站在屋門前叫她。一時別了秋蘭往屋裏去了,腦海中翻騰著秋蘭的話放不下心。見白果擔憂的目光,心裏有些別扭,隻推說身上不舒服,便早早地先去歇著了。

誰知第二日,卻聽白果說,大爺晚間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白芨給打發了出去,誰去求情也不管用呢。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把白芍打發出去的,可是發現我好喜歡白芍這個名字,嚶嚶嚶,舍不得。【走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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