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悲慘的童年(二)

第三章 我悲慘的童年(二)

“我一路北上,靠撿些汽水瓶什麽的賺取生活費,就這樣居然去到了聖祈思頓。”我喝了口鮮榨果汁,接著說下去。

“聖祈思頓───這個五光十色的大都市,對於一個連肚子都填不飽的八歲小女孩兒來說,可實在不像電視上介紹的那麽吸引人。而且我覺得,越是繁華的城市,人們就越冷漠───這是聖祈思頓給我的感覺。在一些貧窮的村落,我餓急了,還可以從一些人那裏要到一兩顆糖果或是一小捧花生米,甚至一碗飯,但在聖祈思頓,我餓了兩天,也沒有人肯施舍一個小麵額的銅板給我。”

看著倪家眾人複雜的神情,我自嘲地笑笑:“起先我是不屑於去乞討的,但是───有一回我餓了四天,找不到東西吃,簡直已經餓得發昏了,挨在一戶人家的窗戶下避雨。

那時候正是他們的晚餐時刻,我聞到玉米團子的香味───那會兒我的自尊心還沒有屈服呢。我靠在牆上,努力告訴自己要忍耐,隻要睡著了就不會餓。但是肚子裏的響聲實在太大了,驚動了屋子裏的人們。好心的女主人拿了幾個玉米團子出來,用紙包了,放在我腳邊的地上。雖然她什麽也沒說,可我知道那是她在施舍我。

嗬嗬......那個時候,我要是有骨氣一點兒,就不會吃那幾個玉米團子!可我實在太餓了,那玉米團子也太香甜了!我幾乎在兩秒鍾之內就把那幾個玉米團子塞到了胃裏,還把包團子的紙也舔了個幹淨!”

“從那一天起,我了解到───一個人的自尊心是多麽虛無又渺小的東西!而饑餓的感覺才是最真實又難以忍受的!我要活下去!即使拋棄自尊,我也要活下去!”

看著倪家的人各式各樣的表情,我撇了撇嘴。

從我住進倪家的第二天開始,我的自述往事就變成了他們晚飯後的消遣。

倪采澌是不相信這些故事的,用他的話來說:“你不去做編劇真的是很浪費呢!”他的眼神輕蔑又帶著嘲諷。

我並不去反駁他的意見。

反正這些故事也不是我要說的!是我那偉大的父親想要表現他的父愛,死乞白賴地要我把這些年的經曆告訴他,所以我就如他所願地把我離家後的“Siren曆險記”一一講給他聽,好滿足他那強烈的“求知欲”而已!他們相不相信,我才不在乎!

不過,倪采兒和倪何麗晴顯然被我的故事感動了,聽到淒涼處,她們倆有時還會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呢。

而我的父親倪震堯一邊聽故事,一邊則更是唏噓不已,恨不能回到十二年前去把我帶回他的身邊。

但最讓我摸不透的,還是倪大少爺采瀚,他一向都麵無表情,所以我不清楚他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我說的這些事兒。

事實上我厭煩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提起來又有什麽意思?難道我還指望他們幫我改變些什麽嗎?

“後來呢?你後來又去了哪兒?”

倪采兒打斷了我的沉思,興致勃勃地問。

我看了她一眼,嗬!很高興我的悲慘童年能帶給倪大小姐一些樂趣呢!

“後來,我哪兒也沒去,我留在了聖祈思頓!”

看著她失望的臉龐,我詭異地笑了笑,接著說下去。

有一天,我正在紫羅蘭廣場的長椅上坐著,想等著看是不是有好心人會有喂不完鴿子的麵包肯分給我一點兒。

有個衣著光鮮的紳士朝我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我,說:“小姑娘,你吃過了嗎?”

我防備地看著他。

他絕對不會是好人───以我看人的經驗來說───雖然我隻有八歲,可我看過的人卻不少。他也許想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麽,但我又有什麽可以給他呢?我隻是個乞丐呢。

這樣想著,我就大膽了起來,說:“還沒。好心的先生,您如果有多餘的銅板可以打賞給我兩個,我將會很感激您!”

他笑了,笑得非常和藹。

“那有什麽問題呢?我不僅可以給你些錢,我還可以請你去街對麵的餐廳吃個午飯,你看怎麽樣?”

“那麽您要什麽呢?”如果這樣都不能看出他的居心叵測,我就是笨蛋了。“我隻是個乞丐,大概給不了您什麽回報!”

“嗬嗬......聰明的小女孩!”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士,身邊坐著一個滿身汙垢的小乞丐,這是多麽奇怪的一幅畫麵!平時,那些像他這麽有錢的人是絕不肯接近我的,生怕虱子會順著空氣爬到他們幹淨的衣服裏去似的。

我看著他,等待他的答案。

“老實說,我家裏有很多像你這樣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提供住處給他們,也供他們膳食,當然,他們也得為我工作來換取這些!”他說:“你願意跟我去嗎?為我工作以換取兩餐一宿?”

難道他是專門雇用童工的那種黑心老板?

我知道在一些大的城市,有的工廠會雇用小孩子來幹活,小孩子便於管理,而且工資非常低。甚至有些工廠裏曾經出現過童工勞累致死的事情!事實上,我早就想過去找一家這樣的工廠,哪怕工資再低都沒關係,起碼可以不用再乞討,生活也可以有著落。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這樣的地方,想不到現在居然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願意!”當下,我一口答應。為了怕他反悔,我又說道:“您別看我年紀小,我可什麽活兒都會做呢!而且我也不怕苦不怕累!”

“嗬嗬......”他高興地笑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叫約瑟夫,根本不是什麽工廠主,他隻是個以控製小孩子進行偷竊的壞蛋───不過那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天,他如約地帶我去街對麵的餐廳吃了午飯,然後我跟他回了家。

一進門,就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把我嚇了一跳。

穿過廳堂,打開後門,是一間類似地下室的屋子。

屋子裏隻有一扇小窗戶,開在牆的上方───踮高了腳也摸不到的地方。

屋子裏站滿了人,都是些小孩子,有看起來比我還小些的,也有許多十五六歲的大孩子,個個兒都在發抖。

約瑟夫開門的聲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幾十雙眼睛望向我。

我看到,被人群圍著的地上蜷縮著一個小男孩,約莫十二三歲的光景,正不停地哀嚎。他的一條腿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搭在另一條腿上,而他的兩隻手被綁在了身後。

約瑟夫看向我:“Siren,在這兒你得聽大人的話,不然就好像艾倫一樣,被打斷腿!懂了嗎?”

我意識到我掉進了一個可怕的圈套裏!

“我、我知道了!”我不敢再看約瑟夫那雙精明的眼睛。

“約瑟夫,這個小玩意兒你從哪兒找來的?”一個手上拿著木棍的男人走過來,用手扳起我的小臉。

他的手很粗糙,繭子刮得我生疼。

“紫羅蘭廣場!”

約瑟夫走過去打量艾倫的情形。

“小東西,你叫什麽名字?”

“Siren!”

“她以為咱們這兒是工廠呢,一路上不停地問我:‘先生,您的工廠是做鞋的嗎?還是做衣服的?或者是食品工廠?’哈哈......”約瑟夫在嘲笑我。

我羞愧地低下頭,為自己的愚蠢後悔不已,但事已致此,自責和懊悔並不能改變什麽。

我隻好跟其他新進的孩子一起接受“工作前的培訓”。

約瑟夫給我們一個禮拜的時間學習各種偷竊和行騙的技巧,如果一個禮拜之後我們學不會的話,他就要賞我們一頓好吃的鞭子。

我不敢逃跑,聽說艾倫就是想逃跑,結果被抓了回來。

艾倫的腿斷了一條,以後要用拐杖才能行走,不過約瑟夫說不許他用拐杖,要他在地上爬,說他已經不能再偷東西,隻有像畜牲一樣在地上爬行才能引發人們的同情心,賺到他自己的飯錢。

那個打斷艾倫腿的男人名字叫漢克勒,是我們的另一個老板,聽說他十分擅長追蹤朮和拳擊───而約瑟夫則通曉日本的劍道。

我在這個賊窩裏待了五年,這期間不僅學會了偷竊和行騙的技巧,還學會了漢克勒的追蹤朮和拳擊、約瑟夫的劍道。

自然,這些可不是憑空就學得來的,我付出了辛苦的勞力───打從我學好“謀生技能”的第一天起,我每天在街上逗留的時間都超過十五個小時。我用努力“賺錢”來向約瑟夫和漢克勒表示我的忠心───我知道要逃出約瑟夫和漢克勒的手掌心,必須先取得他們的信任。

很快,我成為“家”裏最會“賺錢”的小孩,也成了老板的寵兒───所以我才有幸學到他們的絕活兒───他們已經完全不防備我。

其實說真的,那樣的生活也不錯,吃香的喝辣的,所有的小孩───包括比我大的,都要聽我的吩咐,誰不聽話,誰就得吃鞭子。漸漸地,我幾乎忘了我起初討好老板的目的是要逃走。

如果不是那個混蛋太不知滿足的話,我想我會一輩子都待在那個賊窩裏,一直幹我的“老本行”。

所有的孩子都知道,約瑟夫和漢克勒每天晚上會喚不同的女孩到他們的房間裏去。

大家都知道那些女孩去幹嘛。

但我以為那件事情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倒不是年齡的關係───有些比我小的女孩也去過約瑟夫的房間。因為畢竟我是家裏最會賺錢的小孩,而且老板們一向也很寵愛我,平日裏我要什麽他們也都答應。

我以為隻要我說“不”,他們就不會勉強我。

我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和重要性,當約瑟夫醉醺醺地告訴我,那天晚上到他房裏去過夜的時候,我馬上告訴他:“不,你叫別的女孩去吧!”

這句話換來約瑟夫的一記耳光。

然後他揪住我的頭發把我一路拖到了他的房裏,“砰”的一聲關上門。

我從未見過約瑟夫曾這麽粗暴地對待過家裏的哪一個小孩,那些凶狠可怕的事情都由漢克勒來幹,所以我一時之間就完全懵住了。

等我冷靜下來,約瑟夫已經脫光衣服,赤條條地站在我麵前。

“把衣服脫了,到床上去躺下!”他命令我。

我有些害怕,卻並不慌亂。我的腦子在飛快地思考,然後我想到一個瘋狂的法子。

殺了他!

“快脫!把衣服脫光嘍!”

他的大聲咆哮讓我更驚慌,那主意卻也更堅定。

我慢慢轉過身,假意在脫衣服,手卻從袖子裏拿出匕首───那是我十歲那年,漢克勒送我的出師禮物,非常鋒利的一把小匕首。

“如果遇到對付不了的主顧,你就拿這家夥狠狠地給他一下兒!”漢克勒當時這麽教我。

我常將這把匕首帶在身上,以防不時之需。

現在───可不就到了我對付不了的時候麽!

約瑟夫顯然是等不及了,他喘著氣朝我走過來。

他那令人惡心地酒味帶著熱氣兒噴到我臉頰上的時候,我就把手裏的刀子往後刺了出去。

然後我轉過身,拔出匕首,再捅進去,拔出來,再捅進去,拔出來,再捅進去......一直重複這個動作,直到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這期間,我一直看著他的雙眼。

我自己是什麽表情我不知道,約瑟夫的表情我卻是看地一清二楚。

他驚訝極了!他大概是覺得,他是那麽疼愛我,我絕不可能、也絕不應該這麽對他。一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他都還在用那無法置信地眼神看著我。

我蹲在他的屍體旁,望著他毫無生氣的臉,竟感覺不到一絲害怕。

心是那麽麻木!

連感覺也似乎麻木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是寵兒的特權,有一個自己的房間。

我換下被約瑟夫的鮮血染紅的衣物,拿了平時積攢下來的零錢,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走出房門。

我的運氣很好,這天剛好漢克勒不在家,要不然我可活不成了呢。

一群恐懼地少年和小孩把我堵在了房門口。

“你殺了約瑟夫!”十八歲的昆抖著噪子說。

“然後?”我輕蔑地看他一眼,這沒膽子的可憐蟲,平日裏就是一個廢物!

“你殺了約瑟夫,你殺了約瑟夫......”他隻會反反複複地叨念這一句。

我不打算管他,越過他向大門口走去。

詹妮花攔住我───她二十歲,是最常被約瑟夫叫到房裏去的女孩,但她並不愛他,相反她怕他怕得要死。

“你不能走!”她也抖得像秋天的樹葉兒。“你殺死了約瑟夫,要是我們放走你,漢克勒回來不會饒過我們,他會殺了我們,他會把我們全都殺光......”

“那你預備怎麽辦呢?”我冷冷地看向她。

“......”詹妮花顯然不能把我怎麽樣,她沒有那個膽子,從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哦,天哪,漢克勒一定會發瘋的,我們怎麽辦?”

昆已經快要崩潰了,一副不知所措地蠢樣,其他人也跟著他一起哭了起來。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大聲喝道:“安靜!”

“難道你們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這個該死的地方嗎?”

沒有人回答我,他們不懂得回答,一群羊倘若被關得太久,就失去了分辨方向的能力。

“全都去收拾自己的東西,趁此機會離開這個地獄!趁漢克勒還沒有回來,快去!還愣著幹什麽?”

“可是,可是我們又能去哪兒呢?”詹妮花猶疑地問。

“是啊,我們又能去哪裏呢?在這兒還有個地方住,要是離開了這裏......”昆再一次讓我領教了他的無能和懦弱。

“你們以前是怎麽生活的?難道沒有人給你們安排活兒幹,你們就不會幹活兒了?難道沒有人替你們分配偷來的錢財,你們就不會花錢了?”

“我不管你們預備怎麽做,但我是要走了!”我抓起行李,朝門口走去───我可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要知道漢克勒的追蹤朮十分高明,我得抓緊時間去逃命,而不是在這裏等待這群廢物考慮以後的生活。

“如果有人要攔我,就先去看一下約瑟夫的屍體!可別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們!!”

我放了狠話,便再沒有人敢攔阻我的去路。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了我的逃亡生涯───一直到兩年後,聽聞漢克勒的死訊,我才鬆了一口氣───他被警察打死在皇後一街的馬路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