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夢如梭

迷夢如梭

“這又算什麽?”我但覺心中冷笑不止,眼神卻自覺演化為天真無辜,“是想確認我的存在珍貴,還是想要喚起我的良知?”

從把我變成黑暗魔物的你的口中。

朱安皺了皺眉,一幅不屑於與我這等小女子計較的模樣,他轉向遠方凝眸遠眺:“我勸你最好馬上回到艙房裏麵,那裏有我布下的結界,你也可以用你那點力量再加固一下,那股毀滅替身遊輪的力量很強大,而且很有可能已經發現自己中了騙局。我們得盡快離開這片海域。”

“如果不幸還是被追趕上了呢?”我一臉期待好戲的挑釁表情。

他頭也不回,任憑海風將衣袂吹得上下翻飛,定格如經典好萊塢災難電影的預兆:“那麽你最好祈禱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畢竟,你在拉德爾家的前景至少會比被其他家族擄走要樂觀的多。”

我還想反唇相譏什麽,隻見遠遠傳來淒厲尖銳卻又動聽如蠱惑的嘯聲,直接如同飛刀劈開了腦殼竄入思維的中心,那明明莫生的語言音節,卻在腦海中成為可辨識的外加意識,巨大的頭痛再度襲來,與變為吸血鬼的**不同,那疼痛如若蒺若藜,自精神的外層打磨鑽鋸入深,我隻勉強聽出那又憤怒又詭異卻又華麗至極的男音震蕩:“朱安?拉德爾,你以為這樣就逃得了嗎?那個小女孩值得你們與五大血族為敵嗎?識趣的話,把她……”

再痛到失去意識前,我感覺朱安黑色的頭發在我麵上拂過,耳邊是一貫的冷傲譏諷語調:“她至少——把你們一個個都吸引出老巢了不是嗎?敬愛的公爵維……”

然後,是意識遊離於昏睡與迷夢之中無法掙脫,安赫的那句“比誰都更接近血族真實”與朱安的“她……把你們一個個都吸引出老巢”不斷地在黑暗中交錯過我的耳畔,偶爾看見燦爛的金色光芒,待到意識接近卻發現是西莫伊斯的妻子哥妮婭身上繁複高貴的金飾反光,在往上移動視線,那栩栩如生的石像的臉竟變成了我自己的麵孔。

在夢中不需要刻製情緒的我吃驚到想要尖叫的程度,然而徒然地將嘴張至極限,卻隻是製造了空虛無力的震動,我喊不出任何聲音來,一瞬間可以感覺到身體被水平擱置在某個場所之中,耳邊有人竊竊的議論:“她看起來隻是普通的血族罷了,一點都不特別。”

“真不明白族長為什麽會答應為她犧牲族人。”

“會不會這個也是拉德爾家故意選出的替身?”

“應該不會,東方的人類種族幾乎不可能轉生為血族,她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人。”

“可是,她也太弱了吧,都昏睡了好多天了。”

“看來拉德爾家這次的賭局要輸大了。”

要我拜托多少次你們才會明白,又不是我要你們萬眾矚目期待新星誕生的。

從皮膚傳來的質感告訴我,我應該身處在遊輪的艙房之中,那兩人似乎是西莫伊斯借給我們的下仆。

安赫的聲音在身側的近處響起,低低地,帶著擔憂與迷茫:“西莫伊斯的仆人越來越大膽了,竟然隔了一層牆壁就敢議論我族的是非,以為張開了結界就沒事了?身為下仆也太低估貴族的力量了吧?”

“洛西,你為什麽還不醒?那天的音波對你傷害那麽重嗎?朱安也很擔心你……為什麽不醒呢……把你拉入血族,是我們錯了嗎……等待了那麽久,隻是——隻是單純把你看做希望,忘了問你,你自己真正的意願,是什麽……”

手背上有柔軟的摩挲感,和一點點,幾乎察覺不到的呼吸氣息,是安赫的麵孔在我的手上蹭著,就像是一隻尋求安全感的小動物。

我想回應這可憐可恨又可愛的小家夥,卻發現身體如空洞的容器,完全沒有力氣可供使用,我像是被迫關在這容器中的囚犯,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這個護符給你,我很早就想給你,卻一直害怕你不肯收下我的任何東西。”在我試圖掙脫黑暗的時候,安赫不知搗鼓了些什麽,在我脖子上係了個冰涼光滑的墜物,臥在我胸前竟極是妥帖舒服。

“洛西洛西洛西洛西洛西”他伏在我耳邊不斷地地重複著我的名字,聲音沉悶,想是抱著腦袋埋在枕頭裏的緣故。

“醒過來吧,請你,趕快醒過吧”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哭了出來。

然而,不知何時,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氣在鼻下縈繞著,卻又和平時安赫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樣,極清冽又極濃鬱,像莫奈的蓮,如影隨形地幽幽綿綿。而此時的我在幾番糾集所有意誌力的掙紮後,終於再度被濃重的黑暗侵襲,昏昏然地失去了意識。

在那神秘香氣的伴隨下,我走入了下一個迷夢。夢境的主角,是曾在夢中見過一次的看不清麵孔的神秘人,他站在極遙遠的地方,依然看不清五官,不知道為什麽,我潛意識地認為那肯定是化作吸血鬼**的夢中,撫摸我麵龐的神秘人。

他的身邊是一麵極美的湖泊,霧氣氤氳,瑤花瓊草,影影綽綽——但寂靜到,讓人感到寂寞。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雖然在我目力範圍之內,我卻知道我與他之間的距離如同天淵之隔。

我向著等同於虛空的距離伸出手,想去證實那種遙不可及的縹緲感,身形卻猛地一晃,這才發現自己竟也站立於水麵之上,碧藍而泛著細碎的白浪,有微腥而清新的氣味。

是海,我站在海麵之上。

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身體突然失去了重心,墜入了無邊際的海水之中。什麽吸血鬼本質之一的淩空而立,一時間統統無暇想起運用,身體仿佛受到什麽外在意識牽引似地,一個勁地往下墜,我看見一串串氣泡從自己口中冒出來,輕盈地向著水麵的方向上升,而自己卻像宿命似地無可抗拒地持續著往黑暗深海墜去的跡象。

奇怪的是,我並未感到絲毫溺水的痛苦,抑或是對於越來越黑的深海的恐懼,在無法確認這是靈魂穿越真實場景的經曆還是隻是自己臆想製造的虛擬夢境的狀態下,我如同是全然的旁觀者,隻是被動地經曆著、遭遇著這眼前的一切,無從感想,無從幹涉。

不知飄浮下墜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身處的黑暗應該用多少人類的計量單位來加以形容,眼前突然出現了森藍晶瑩的光,如同在夢境中進行第二次深度睡眠的意識才“啊”地一聲有所反應。

這就是我的目的地,被莫名牽引來的最終目的地。

周身是完全沒有可視度的沉沉的黑暗,越發顯得那似近似遠如同仙女如同妖精的一點光源魅惑迷人。

意識的行動裏可以媲美光速,才想著要接近,下一秒回過神來,已經身處於光源之中。

竟然,是一座宮殿。

比海水更為清澈,比水晶更為剔透,像水泡一樣晶瑩,像羽毛一樣輕柔的一座海底宮殿。

如果說希臘孤島上西莫伊斯的地下城堡有著神話的壯美與血族的獨特的黑暗美學的話,那麽這一刻觸目所見的,是完全沒有一絲人類氣息的與世隔絕的縹緲夢幻。

這是人類無從想象而且永遠無從在存活的狀態下可以親眼目睹的景象,在無法知道究竟有多深暗的森藍黝黑的海域之下,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座絕美如末代神殿的宮殿。

珊瑚、珍珠以及各種說不上名字的閃爍晶瑩的海中珍產,在這裏僅僅作為普通的建築材料構成宮殿的一部分,這建築的美不屬於人類所構造想象的任何風格,它並非是一座死物,仿佛有著呼吸與生命的氣息,隨著海水的流動輕輕應和著微微搖曳,它不是閉鎖森然的,相反,它似乎是海底所有美麗生物聚集的場所,大小不一顏色斑斕的各種魚類,如同奇異雕塑的各色貝殼,緩緩移動變換著色澤的水母,連外形本屬怪異驚駭的鬼安康在這裏也顯得趣致非常。

然而這些,統統隻是配角。

我想,我來到了海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