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這種從身體最深處溯出來的寒氣我一輩子也忘不掉,因為我清醒地知道,這一次,我輸了!非常徹底非常利落地輸了——隻中了一個三等獎,連成本的十分之一都沒贏回來。我依然沒有逃脫長久以來的詛咒——逢賭必輸。

以後誰要是再跟我說什麽“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的混帳話,我一定大嘴巴子抽他。情場和賭場就象是名貴的熱帶魚和用避孕丸養大的泥蚯,根本就不是一個池子裏的,拿來安慰一下自己可以,誰當真誰就是自己找死。

我注意到有一個穿著豔紅的旗袍的女孩子從我旁邊走過,一望可知是某個小飯店的諮客,大約昨天晚上下班太晚,所以精神很是委頓,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前搖著走。被年輕圓潤的身體撐得鼓鼓囊囊旗袍被洗得毛了爆腳上的褲襪也很疲憊地扭在一起。但是我卻對她羨慕得要死。她可以那麽輕鬆地走著,打著哈欠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卻在正午的太陽下淪落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即使我卷好了被子枕頭,但是對於公司裏那一班兄弟姐妹來說,我的名字卻注定成了一個可恥的汙漬,我的所作所為侮辱了“信任”這兩個字。

我真正地害怕了。怕得手心腳心都是冷汗。雖然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當最壞的打算真實地擺在眼前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做的心理準備遠遠不夠。

腦袋暈暈的,說不清楚是因為昨晚失血太多還是因為受刺激過度。我在街上漫無目地的遊蕩著。手機響了很多次,我沒有勇氣接電話,更沒有勇氣關機,所以由它響著直到完全沒電。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隻知道兩條腿又累又酸,一步也邁不出去了。看到路邊有間店子,就這麽走了進去坐下,才知道原來是間西餐廳。

看菜牌的時候,我發覺餓得要命,於是呼啦啦點了一大堆東西,又是鐵板牛排,又是咖喱雞,又是海鮮酸辣湯……點菜的部長問了我兩次:“一個人吃還是兩個人吃?”

我翻了翻眼皮:“我點的你照寫就是了。”

事實證明,我的胃基本上與聖誕老人的口袋擁有同樣神奇的容量。把每個盤子裏的食物都掃蕩幹淨以後,我終於從半迷糊狀態被活活撐回人間。

部長拿著帳單過來告訴我這一餐飯一共是二百三十四元,多謝惠顧。我仰起臉很平靜地說:“錢?什麽錢?我沒錢。”

“講笑啦。”部長以為我在開玩笑,依然堆起滿臉燦爛的職業裝笑容。

“不,我從來不跟不認識的人講笑。我真的沒錢。”我繼續麵無表情地重申。我的錢還有我認識的人的錢全拿來投資包裏的那堆廢紙了。

上帝保佑,這次這個部長終於聽懂我的話了,笑容全僵在了一起,擰身就走。找到站在收銀旁邊一個西裝男嘀嘀咕咕了一會兒,然後那個西裝男人向我走了過來。我做好準備被人爆K一頓,誰知道那個男人滿麵笑容地一過來就鞠躬:“您好,,請問今天的飯菜不合口味嗎?”

“不會,味道不錯,你看,我全吃光了。”

“那還要不要點別的?比如雪糕或是西米糕之類的甜品?”

“不用了,我很飽了。”這個男人如此客氣禮貌讓我大失所望。

“那歡迎您下次再來用餐。”這個男人再次鞠躬。

“可是我還沒埋單。因為我沒錢了。”我很耐心地繼續啟發他。

“沒關係,您能來敝店賞光用餐已經讓我們感激不盡。期待您能再次光臨。”西裝男人必恭必敬。

“我白吃了你們一頓也不好意思,要不然我留下來幫你們洗碗吧?”

“您講笑了。”西裝男人馬上搖手兼擰頭。

“我說了我不跟不認識的人講笑的!”這裏的人看來真的不知道什麽叫幽默感。

“對不起,對不起!您自便,歡迎您下次再來。”

不是吧?!

我孤疑地望住這個男人,所有的常識教導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可是這個男人卻多謝我白吃了他們一頓,還我下次再來白吃?!我作勢呼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個男人馬上做出請走的姿勢。難道那些充當打手的保安都在餐館外麵等著?含來就來吧。我豪不猶疑地往外走。西裝男一直把我送出門口,推開門。我破罐子破摔地往外就闖,誰知外麵除了來來往往的行人之外,馬路上狗都不見多一隻,更別說什麽殺氣騰騰的打手了。在熱鬧的陽光下,要不是沉澱澱的肚子抗議著我的胡吃海喝的暴行,我幾乎以為剛才的一切全是幻覺。

很久以後,把這家餐館的經理—就是那個西裝男發展成為酒肉之交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之所以對我從頭到尾這麽客氣,緣於我一直以來表情太過鎮定,仿佛吃定了他們,遂疑心我有不知道黑色還是白色的背景,故隻想著能讓我吃飽喝足,平平安安地請走就好,哪敢輕舉妄動。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隻是在當時,我其實也被他們給嚇足了。

“請問,你是李好李吧?”一個女人在旁邊突然說話嚇了我一跳。大約我的表情實再算不得可愛,立刻向我解釋:“我在你毛司的新聞發布會上見過你。”從來不知道我竟然這麽出名,想到剛才的表演盡數落入這個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卻曉得我的人眼底,我的老臉微微有些熱度。

“不如找地方坐下來聊吧?”這個女人剪著短短的頭發,高高的個子,極貼身的西裝,很幹練的樣子,關鍵是能夠對我羞愧的模樣視而不見,讓我好受了一點。

在旁邊的小小coffe shop坐下後她終於想起自我介紹:“我叫朱嘉華……”聽她這麽一說我立刻想起來她是瑞豐投資有限公司的執行總經理,曾經跟她的項目經理見過談融資的事,不過沒談成。

不過,現在對於我來說,管你是總經理還是董事長,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我已經輸得再沒任何本錢投入這場戰鬥了。所以我依然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點點頭,“是,我記得你拒絕了我們的注資申請。”

“看來我們兩個的記性都不太壞。怎麽,遇上麻煩了嗎?”

“以我們這樣的交情這麽問你不覺得有點唐突嗎?”我一點沒打算客氣。

“對其他人或許會,可是對於白吃人家餐館一頓還理直氣壯的人來說,我想這個問題很小兒科吧?”朱嘉華別說覺得尷尬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不管怎麽說剛才那一幕實再算不得什麽磊落的行徑,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懊憤喪氣,卻把怒氣全撒在人家無辜的人頭上確實沒什麽資格讓人家以禮相待。

所以我點點頭:“對,你這麽說也沒錯。”

“那好,告訴我你的麻煩吧,我對這個比較有興趣。”

“也沒什麽,現在我毛司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而最後一點流動資金被我投……投資失誤了。”

“隻是錢的問題嗎?”朱嘉華舒了一口氣,“我對你們的怒放印象很深刻,很好的項目,可惜當時手頭幾個項目都很不錯,放棄你們我也很無奈。不如這樣吧,”說著,她在包裏掏了一陣拿出一張名片來,“你試找找這位張總,據我所知他手頭有些遊資,機會比較脯當然關鍵是看你有沒有可能說服得了他。”

接過那張名片,我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管是太陽、白雲還是藍天都很正常的樣子。

“餡餅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朱嘉華說。我楞了下,突然想起了某人,隻有那個人才能如此洞查我蛛絲馬跡的心意。

“能借你的電話用一用嗎?”我腆著臉說。我的手機早就響得斷了電。

“當然。”朱嘉華說著把手機遞過來。

接過手機的時候,我本想說點什麽,想了一想,還是打住了。誰知朱嘉華自己說:“你別問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如果你覺得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算了。”

我歎了口氣,“我現在除了接受之外沒有選擇餘地了。至於你的答案,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吧。”

朱嘉華很滿意地點點頭。

朱嘉華應該不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上司,短短幾句話已經讓我有足夠的理由把“性情古怪”的帽子送給她了。不過,平白無故的,因為她,怒放和我都有了一線生機,實再是讓我覺得性情古怪也算不得是什麽太壞的事。隻是整件事顯得太過不可思議,當然我知道給我這個機會絕不會是因為她發現我有吃白食的臉皮和經驗。但是現在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在我來說這個時候如果把上帝給賣了能換回點兒銀子我也絕不猶豫。隻是我想朱嘉華女士一定不會看上那個喜歡不剃胡子的糟老頭子。隻要看到這一線希望,對於我來說都是威力超強的行動力。生機在我身上勃勃重燃。同時,我也想盡快忘記這一天來的打擊與丟臉的行徑,所以投入的工作於公於私都是個很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