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教父5

6教父(5)

她坐下之後,夏芊衍也隨席入座。

碗筷擺齊,餐巾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麵前,等老夫人吩咐之後,便起箸。一切規規矩矩。

桌上是中式早餐,熬久的米粥,一碟子油條,還有幾塊薄餅。倒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阿季這些日子在做些什麽?”老夫人笑著問道。

穆楓抬起頭,卷了一塊薄餅,蘸醬,送進嘴裏,餘光卻饒有興致地掠過她,烏黑的發髻隻在眼角擦過,再深入的眼神交匯也沒有。她拘束地放下筷子,回答道:“昨天紮了個風箏,玩的挺好。”

她生來是個美人胚子,兩年來在內院養著,風骨更弱,韻致更美,隻是臉色白了些,不愛跟著穆楓參加一些上流社會的活動,不愛出風頭,舉手投足間少了一些交際的味道。

老夫人不無憐惜:“阿季氣色不太好,要多出來走走才是,你槍打的不錯,梓棠近幾年喜歡圍獵,沒事做的時候,跟著他出去玩玩,纏他教你打獵,你們這些孩子喜歡玩的,我是不懂,好在家裏人多,時不時的有堂表親眷來住著,和你歲數差不多的孩子也多,”老夫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向一邊坐著的夏芊衍,“衍丫頭不是同齡人麽?”

夏芊衍對這個深居簡出的“嫂子”了解不多,隻從長輩們口裏聽過當年“斷指”的故事,想不到故事裏的那個女孩子今天和自己在一個餐桌上碰麵了,她還沒想好個說辭,便被老夫人拉進了話題,隻好順著說道:“嫂子可以和我們一起,穆家最近客人很多,堂表姑嫂家的姐妹們常常碰麵的。”

老夫人笑著搖她的手:“你可知道為什麽最近家裏客人多?每年這個時候,梓棠就忙著給你過生日,你不出來湊熱鬧,看不見這樣的大場麵,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老夫人示下,該她怎麽表態的,她自然清楚:“謝謝你,穆楓。”

說這話時,連頭都沒有抬。

老母親在座,他懂得收斂脾氣,卻還是發了火:“我借了你幾個膽子你敢連名帶姓叫我?”

生氣的不是這個名字,生氣的是她疏離冷漠的態度。

在穆家住的半個多月,夏芊衍連穆楓的麵都很少見,更別說撞見他發火的機會。沒想到,好好一頓早飯,三藩穆氏對著內眷大為光火。倒讓她開了眼界。

說來,夏芊衍也被嚇到了,印象中的穆楓做事幹練果決,有幾分神秘氣息,是三藩乃至整個華人世界隻手遮天的人物,不怒自威,如今怒了,那還了得。

他放下筷子,有些歉疚地看著穆老夫人:“母親,梓棠不懂規矩,不該在長輩麵前……”

“不礙事,”穆老夫人搖搖手,“夫妻之間,有吵有鬧才有和……”她轉身看著褚蓮,細語勸道:“阿季,百煉鋼要繞指柔來化,穆家的男人,在外太累,要是內眷還讓人操心……”

她不說話,隻低著頭,有些無措地撥弄著筷子。

穆楓一臉不快,沉聲:“我會吃了你嗎?見了麵連個招呼都不打!”

老夫人握著她的手,滿臉期待。

她委屈,眼淚差點流出來。卻還是懂事地點點頭:“小楓哥,謝謝你。”

他一愣,應了一聲:“嗯……”舉起筷子,夾了一根油條放到她碗裏,聲音突然柔軟:“你喜歡的。”

“這才好,家和萬事興,這才好嘛!”穆老夫人舒展的皺紋裏溢滿歡喜。

夏芊衍一直默聲低頭,無意攙和了穆家的家事,讓她緊張不能自處。心裏好奇卻多過害怕,原來穆楓是這樣的一個人,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長輩口中殺伐果斷的三藩穆氏領袖人物,見到了他在平常從不顯露的情緒,她居然……心跳的那麽厲害。

褚蓮又是怎樣的人?居然敢挑釁三藩“教父”穆梓棠的威嚴。隻聽爺爺說過,褚氏依附溪口張家,張家勢衰之後,褚家家祚也到了頭,現在卻僅僅憑借一個女兒,得穆家庇護,在地下王國依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想必褚蓮的日子,並不好過。

早飯散了時,老太太站起來,向夏芊衍笑道:“你瞧這兩個小冤家,多有意思。本來穆先生的事,都是不能當笑話說的,那孩子現在是家主,處處要立威……但是你不同,嫂子哥哥的事,看著勸勸也好的。”

夏芊衍小心翼翼地賠笑點頭,這頓早飯,吃的真是心驚膽戰。

穆楓和褚蓮跟在老太太身後,要告別,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話裏有話:“家裏宅子大,隻有靜姝一個孩子,冷清了些。”

褚蓮低頭,麵有赧色,一貫的沉默。

“穆先生不想說點什麽?”見穆楓愣著,老太太突然問道。

“沒話了,母親。”

他後退,卻被老夫人抓住手,他一時驚訝,穆老夫人已經把兩人的手緊緊交疊在一起:“脾氣都得改。梓棠,整個三藩,甚至整個美洲,有華人的地方,都是你的天下,但是啊,治□和治天下,是不一樣的。用刀用槍,奪的是男人的地盤,用溫柔用包容,爭的是女人的心……”老夫人歎氣,又看向褚蓮:“好阿季,你這麽聰明,怎麽看不懂我的兒子?”

很疏遠的肌膚相親,隔了那麽長的光陰。她想抗拒,卻根本不可能。

穆老夫人心思縝密,早就吃準了褚蓮的痛處。交到她手裏的,是穆楓斷指的手,時時刻刻提醒她,十一歲那年,在三藩地下娼寮,她欠他一根指頭。

他要的不是同情和歉疚,名震四方的“教父”不屑用這樣的卑鄙方式,來贏一個女人的眼淚。

可是她流淚了。

穆楓想抽回手,卻被她緊緊拽住。

他愣著,貪戀這樣的溫柔。為什麽隻要是她施予的,他覺得怎樣都不夠?

“還疼嗎?”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他的半截手套上。

真是沒辦法了。老母親說的很對,如果機會等同,他會是另一個溫莎公爵。

長廊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下,像英倫紳士一樣,給了她一個輕吻。

分手,向左向右,還是相背的方向。影子,在逐漸拉長的距離中延展。直到長的不得不分開了,他才放下她的手:

“今天,很漂亮。”

他說她今天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