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外麵的天色,很快就暗了,許多乞丐都陸陸繼繼地回來。帶了許多的食物
緘讓趙楠跟女乞一起,將這些乞丐收回來的食物,都放在一個大缽裏煮。雖然看上去不怎麽,聞著卻很香。對於這個處境的人來說,已是十分享受的食物。
熱過之後,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碗稀湯。
身形高大些的乞丐,吃得粥幹一些。瘦弱幼小的,吃得又稀又少,隻是十分勉強地果腹。
趙楠與女乞,隻喝到一些湯水而已。但是趙楠已經十分滿足了。與之前相比,現在熱東西喝,有不會被風吹雨淋的幹草可以睡。還暫時不擔心自己安危已是幸事。她十分滿足了。
這些乞丐之中緘吃得最多。甚至還有一張肉餅。
沉默的破廟中,隻有起彼伏的喝粥聲。那些破碗後的各色眼睛,都時不時瞟向緘與趙楠。然後默默地吃自己的。
那些看向趙楠的目光,也各異。
每個人都在懷疑,一天而已,一個這樣的小畜牲憑什麽讓這許多人都吃飽飯?人人心中都有疑慮。放下碗筷之後,都不出聲息地注視著她。
這種沉默的壓迫,讓趙楠不敢直視他們,隻是垂著頭。
緘不緊不慢地吃完,環顧那些人。丟下破碗,向趙楠。道:“你到底有何法?現在吃也吃了,休息也休息好了,可以說了罷。”
趙楠知道,這些乞丐已全數在這裏了。如果此時她不給個交待,是決不能過關。何況她也正是有話要說。略做思索便開口道:“我在街上聽聞,明日,公冶氏施粥。”她坐在躲雨的時候,聽到了茶寮裏的人議論。
她這話出口,乞丐們的臉色頓時難看。施粥?這事有耳朵的人都知道!還要她來說!
身為大世族的公冶氏施粥,自然是好事,但也要吃得到才行!就像他們霸占著這條街一樣,公冶氏所在的上東街,亦是有人霸占的,那些人不是他們這些小乞兒敢去挑釁。
刀疤臉乞丐高聲嘲諷道:“那邊流民如蟻,若不是因為搶不過那些乞丐頭子,不敢招惹他們。我們會被驅趕到這條食不飽的破街上來?我們若去排隊領食,不要說喝粥,恐怖是連屁也喝不到的!還要被打一頓,你到真正是出了個有用的好主意。”
說著看向趙楠,嘿嘿一樂,陰沉向那些乞丐說:“明日食肉!!”用意已十分明顯!
乞丐們有些惡心欲吐厭惡地扭頭不看他,有些,應合他,跟著他發出磣人的笑聲,看向趙楠的目光也意味深長,像是在看一盤好菜,叫人不寒而栗。
緘卻隻是靜靜地站在一邊。並沒有說話。
“明日,隻需聽我之言,便定然可飽食。”趙楠不為所動,高聲說道。此時她吃得飽了,比之前更有力氣。臉色也好看了些。口氣十分篤定的模樣,到叫有一些人麵露疑惑。
她說得這麽肯定,憑什麽?
“難道,要我們去設法強搶或偷來?”有一個狐疑地說道。
刀疤臉陰陽怪氣道:“公冶在東上街施粥,那裏逃兵,流匪,混子,蠻人夷人戎人狄人,什麽人沒有?我們這樣的,排隊必然被擠到後麵,等我們走近粥篷,早就屁都沒了。更不可能強搶得過那些人。若是我們出現在那邊,萬一惹怒了他們,來尋我們的晦氣,恐怕我們在這裏也混不下去要被趕走。是找死不成?你們活膩了,我卻還未呢。我看,小畜牲,是心中記恨我們,存心叫我們去送死!到時候她一逃了之,我們卻成了冤死鬼!”
眾人一聽更是有許多人信服。上東街那裏是城中最繁華的街市,食物也更多。但是卻被更有勢力的人占據著。誰也不敢去冒犯他們。自己這些人雖然在這裏是大乞丐,其實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完全與那些人不能相比。
看向趙楠的目光也再加凶惡。
趙楠看了刀疤臉一眼,並不理會他,而是向緘道:“怕我跑了,看住我不就行了?我何必拿自己性命犯糊塗?你們若是受到重創,又有什麽人以後在街頭庇護我?這是自尋死路啊!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求生,求飽。決不會做自斷活路之事。明日,我並不是讓你們去搶。亦不是讓你們去偷或去與人爭鬥。而隻是做戲。若聽我之言,不止能飽食,且可得到一些別的好處。”
乞丐們一聽,更是疑惑。
緘盯著趙楠看了半天,說道:“你到底有什麽主意?說來一聽。不要裝神弄鬼!”
趙楠扭頭深吸了一口氣,開口緩緩道來……
夜深了,眾人商議了半天之後終於都散去,在破廟中各自找了角落睡下。
刀疤臉與幾個乞兒一起在角落,不知道低聲說著什麽。
他身邊的一個乞丐,看見了趙楠正看著他們。輕輕撞了他一下。那幾人一齊回頭看過來。渾黃、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刀疤臉轉身找地方睡下前,那種毫無感情的,陰冷的目光。像是帶著殺機的利刃從她身上劃過。
趙楠隻是沉默地回望他一眼,立刻走開,挑了個遠離他的位置躺下。心中明白,兩人的怨,不想結也已經結下了。她除了時刻提醒自己小心他,也不能做什麽別的。
在篝火被熄滅時,女乞像是無意,走到牆角邊,與趙楠睡在一起。待眾人都睡著後,女乞翻身低聲在她耳邊說:“你的主意雖好,但變數太大,那公冶氏的十四子,你又不與他相識,怎知道他會如何行事?”
“他施粥,自然是求善名。我們所行之事,對他大大有益。他若不是傻子,必然會如我所料。”趙楠看了她一眼,不懂她怎麽突然關心起自己來。
女乞咬牙,說“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不成……我們身邊這些人……是果真敢食人肉的……他們……是吃過的……”
趙楠聽到‘食人’這幾個字,哪怕心中早有準備,還是不由得身上一涼。隻要一想到那是何等情景,她全身不由得微微顫抖。沉默片刻,才說:“不會有事。此事並無變數。”
她心中其實並不篤定,但,此時哪還有別的路,也隻能寄希望於此了。
“貴人高高在上,你不過一介小乞,他們的行事,又怎麽會事事如你所想?…你年紀小………”女乞本想說她年紀小不懂事,但想到她之前的行事說話,卻有些遲疑,終於還是把後半句吞下去,低聲隻道“你未必是仍然疑心我要害你所以嘴硬?我此時勸你,隻因為你明明有把柄,並無害我脅迫我的心,我才也不害你。何況我家曾有幼弟,若是去年未餓死,今年也似你這般大。”
到是有些意外的懇切。
看了趙楠好幾眼,低聲道:“緘竟肯聽你這稚子之言,冒如此大險!你可知曉,若是此事不成,會有如何後果?不說疤臉早就不服氣他。單說若是惹到上東城那些與他有怨的流民……”
“你擔心他?”趙楠不由得奇怪。“他啊你們去做那種行當。你卻不恨他厭惡他?如果是我,被他逼著給人做那種事,毀我一生,我必得找機會,親手殺了他。”
“一生?”乞女說道:“男女之事,再尋常不過。或有心上的人兒,也時有一齊奔入野地,自行其事一番歡好。怎麽至於與男人相合,就一生都毀了?又不是什麽名門望族自詡清高的貴女。”
趙楠愕然。這社會下層的風氣有這麽開化嗎?這也實在,太看得開了吧!難道這裏似魏晉那麽瘋癲?
“再說,我若不是做這個,早餓死了。隻恨他打我打得手重罷。哼,當我是豬狗!”女乞停了停,突然冷笑了一聲,開口說道:“難道憂心,就是喜歡他不成?我隻是識時務罷了。他固然非善人,但疤臉若沒了他的製約,卻不知道會如何為惡呢。恐怕連豬狗畜牲都不如。那時,我們乞女,又豈有好日子可過?我不過是為自己憂慮”神色更有愁容。
這時候,不知道哪個乞丐在黑暗中怒道:“閉嘴!再吵鬧,仔細你們的舌頭!”
兩人便不敢再說什麽了。
漸漸,趙楠身邊的鼾聲此起彼伏。
她在黑暗之中茫然地睜著眼。第一次發現夜晚可以這樣漆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甚至無法分辨自己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
雖然明明很困,卻睡不著。
想到明天施粥的公治氏。竟然有許多許多的恨意,如潮洶湧而來。她嚇了一跳,想讓自己心靜一些,可是止也止不住!
為什麽?
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腦中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在死後,並不是立刻就活過來投身到此處,但其中發生過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難道自己跟這個公冶氏有什麽關聯?
她閉上眼睛,一時因為這種異樣的想法十分惶恐,無法抑製的怨與愛緊緊包裹著她。
這樣的情緒,仿佛在她心中一直存著對這個人的感情,蟄伏在她身體某處,隻需要一點刺激,便會驚醒。
但是為什麽?
她實在太累,想著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