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微澀

第一章 回府

含章回京這麽久,也隻聽到得這一句真心話,不由心中感動:“這是祖父的意思,而且……”她微微一笑,“我與他們還有一些舊事未了。”含章說著,眸光微冷。

李明則看得仔細,心中仔細品了品這句話,又想想這丫頭行事的性子,豁然明了,哈哈一笑:“好,你自去了結舊事,若是什麽時候不耐煩和他們一起了,不妨來我家,我大伯父和你祖父有過同袍之誼,你是故人之後,自然就和我的親侄女一般了。”

含章也不推辭,抱拳笑道:“如此甚好,多謝李姑姑了。”這兩人言語之下,倒是不約而同的半字也不提起她們之間曾經有過的大伯母和堂侄女的關係。

含章這樣爽快改了稱呼應下,倒合了李明則的性子,她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姑娘十分順眼,恨不得拉回家去給自己做女兒才好。這麽想著,腳下生風地大步走了過來,笑著就去拉含章的手:“走,這裏怪悶的,跟姑姑去外頭說話去。”

含章自然求之不得,點頭應了,兩人正要啟步,外麵一頭撞進來一個人,仔細一看卻是櫻草,她一眼望見李明則,嚇了一跳,頭上的汗顧不得擦,微喘著氣慌慌張張對含章道:“二小姐……大小姐在找您呢。”話一出便意識到不對,她是借著出恭的名義出去找薛定琬的,一驚之下這樣直說出來,便是不打自招了。正手忙腳亂地想多說幾句圓一圓謊,含章卻似並未注意到其中自相矛盾處,緩緩收了笑容,對李明則拱手道:“姑姑,我今日有事,隻能改日再登門拜訪了。”

李明則眼帶譏誚地掃了瑟瑟發抖的櫻草一眼,對含章點頭歎道:“既然如此,你先去吧,記著我說的話,你姑姑我可是從不說廢話的。”

含章笑著頷首,欠欠身,這才轉身隨櫻草去了,李明則在後頭目送,卻突然眼一眯望向含章左腿,這樣的姑娘居然是個不良於行的殘疾?實在是暴殄天物了,她又聯想到含章的身世,不由得輕輕歎息一聲。

含章走出花廳,感到那堅硬目光離開自己,這才暗中全盤放鬆下來,鳳眸中和暖的色調漸漸轉了鐵灰冷色,那副畫上美人的方位暗合了雁行陣的陣法,這倒也罷了,這陣法原是兵法裏弩兵常用的,偏生那字——含章微側了頭,眼角餘光掃過那已被木樨枝條掩映的花廳——隻是目前首當其衝的一件事尚未解決,無法騰出手來去弄清楚。好在如今有了頭緒,也知道該往何方努力了。

她緩緩籠了手在袖子裏,抬頭看向前方,眸中一絲凝重光芒一閃而過。

陸湘坐在幾株美人蕉旁的藤椅上低了頭慢慢飲茶,薛定琬沉著臉在一旁來回踱步,薛定瑜和王欣辰兩個低了頭站在一旁。遠遠聽到腳步聲傳來,薛定琬忙轉身看去,果然是含章跟在櫻草身後而來。

薛定琬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幾步就訓道:“你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好生跟著她們別走丟了麽?你身為二姐怎的隻顧自己去玩?這園裏都是貴人,幸而沒有衝撞到誰,否則看你如何收場!”她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含章隻含肩縮背,低頭垂了手聽,毫無一字反駁。

薛定琬已將她的恭順歸結於土包子沒有見過世麵的露怯以及在眾夫人的輕蔑下生出的自慚形穢,頗為得意這次出門果然打壓了她囂張氣焰之餘又不免暗生鄙夷,挺著腰板接著訓了兩句,最後嚴厲吩咐道:“稍後還要去木樨堂用飯,櫻草,你寸步不離地跟著二小姐,她要是再走丟,我唯你是問!”櫻草忙唯唯諾諾地應了。

薛定琬抖足了威風,這才滿意地回身,陸湘托著茶碗津津有味地看完這場訓妹記,耐人尋味地笑了笑,很是滿意地放下杯子,攜了薛定琬的手往一處寬闊廳堂裏去了。

廳裏擺了十來張桌子,已經斷斷續續坐了許多人,間或還有人自外而來落座,彼此間低聲招呼玩笑,陸湘讓婢女把薛定琬幾個送到靠邊的一張桌子上,自己去中間主桌坐了。

薛家幾人同桌的也大都是有爵之家的小姐,有兩個是薛定瑜剛剛認識的,幾人正熱絡地小聲聊著天,她好像很欽佩其中一個頗見過幾分世麵的周小姐,看著對方時眼睛裏閃爍的光就和不久前她和含章說話時一樣。

含章不由有些好笑,小姑娘果然就是如此善變,但凡遇到一個和自己不一樣的女子便忍不住要去親近喜歡,等到熟悉沒有了神秘感便會覺得褪去了光環,沒有新意。好比小孩兒玩的絹人,總是新的漂亮的更受喜歡。

那位周小姐儀態端莊,架子卻擺得頗高,知道了含章的庶女身份後便眼一沉瞥向一邊,毫無結交的意願,薛定瑜不免有些疑惑,王欣辰拉了拉她,悄悄附在耳邊說了幾句,薛定瑜這才注意到滿桌的貴女裏竟再沒有一個庶女出身,原先被忽略掉的事情漸漸浮上心頭,原來自己這位見多識廣、頗有幾分不凡的新姐姐和家裏的定珍定珠卻是一樣的身份,本就是低人一等的存在,卻偏生擺出那樣冷漠的傲慢架子來拒絕自己的示好,薛定瑜突然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於是她嘴一抿,白了含章一眼。含章看在眼裏,豪不以為意。

不多久人都到齊了,壽寧長公主也姍姍而來,她是個年過半百的雍容貴婦,眉目溫煦,舉手投足卻不掩端莊威嚴,一身明紫色錦繡華服,鬢邊還應景地還插了一串金黃木樨花。待長公主與眾人說笑寒暄幾句,落了座,婢女們便開始上菜,含章仔細看了看周圍,並未曾發現李娘子和世子夫人的蹤影,隻怕是已經走了吧。

隨著公主舉筷,眾人也跟著提筷就箸,含章腦中仍回想著李娘子的形象,尤其是提到世子夫人時那一閃而過的欣慰和滿足,滿是親密的柔情暖意,含章從小到大,除了陪伴過自己短短幾年的沈嬤嬤,再未受過年長女性的關懷,她不由有些羨慕那位紅衣似火的世子夫人,在這個世間,一個已嫁女子能這樣瀟灑恣意、率性而為,必然是著有長輩和丈夫的全心嗬護和包容。

這樣的世子夫人和李娘子,實在可敬可愛,若說與心頭猜想之事相關,卻是她不願意相信的。

她心裏有事,不免有些悵然若失,飯畢在偏廳用茶時也仍深思恍惚,薛定琬皺眉看了看,便讓她出去散散再回來。

木樨堂外正是一脈活水,不遠處架著曲折小橋,含章立在水邊遙望對岸,櫻草指著那人多處道:“二小姐,那裏正在玩投壺呢,咱們也去看看吧。”含章卻是看見那株高大桂樹,似乎是純白的銀桂,遠遠望去,花朵雪糯一片,迎風而來地香氣也是清遠悠長,使人心曠神怡,她點點頭:“也好。”話音剛落,卻感到身邊人陡然一僵。

她略帶疑惑地看去,櫻草一臉不自然,雖極力掩飾,眼中仍是閃過焦急驚慌,似乎含章所說的話並沒有符合她的期望。

以自己慣常不愛熱鬧的性子來說,此時往人少處去才是合乎常理的選擇,一念轉過,電光火石間,含章心裏雪洞般清晰明了起來,櫻蘭意外的摔倒,來時馬車上薛定琬的話,陸湘意味深長的笑,貴婦們猶如審視貨物般挑剔輕蔑的眼神,似乎已經隱隱指向了一個她意料之中的結果,自己隻是別人試圖玩弄於股掌間的對象,而櫻草,不過是這個局裏的其中一粒棋子罷了。

盡管早有準備,可事到臨頭,腦中薛侯爺的身影一閃而過,心裏還是有些微酸澀,雖然如清風拂水麵一般極輕極淡,但終究還是難過了,不過,這是最後一次。

含章眼波微動,倏爾一笑,道:“算了,人太多,不如我們去那邊吧。”她手一指,正是順著流水掩映在花柳叢中一條靜謐安詳的石子小道。

櫻草眉間一鬆,笑得特別甜蜜諂媚:“是呀,那裏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