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肆野麻花

貳肆 野麻花

“我可不想變成熱鍋裏的螞蟻。”

情急之下,泠銳抓住狐狸尾巴點著漫天飛舞的碎石層層向上。

“你找死啊!”

泠銳正要回答“總比被燙死強”,天空湧出烏雲,濃黑濃黑的,伴著鼓鳴之聲迅速壓向格。格棄雨師不顧,轉身張開發青的大嘴吹出一口腥風,黑雲微散,少頃,又出聚合,比之前更濃厚。鼓點越來越密,越來越強,當聚集滾動的雲最後隻留下格的頭頂沒被遮蔽,“咚--”一聲鼓聲結束。似有烈日透進,如金箭射穿大地,一束,成為黑雲下唯一還有色彩的部分。

站在遠處殘垣斷壁之上,泠銳忘記了呼吸:在那光柱中伸出一隻爪,金鉤般鋥亮,擒住格一直手臂,格也不示弱,另一隻長臂高高舉起深入黑雲,把金爪之上雄壯的身軀拖出雲層。

是龍!真正的龍!泠銳看呆了,全身散發美麗金色的龍,他從沒幻想過能見到的生物!

然而,很快他就看出不對勁,格很輕易一口咬住龍腹,龍發出哀鳴,身軀扭轉、巨尾抽在格身上。怪物晃動幾下,站穩,咬牙一撕,龍腹破開一個大洞,血花噴濺,染紅格半個身體,他的嘴邊沾滿閃亮的金片。至此,那些手持兵器的雨師士兵仍舊沒有助戰的意思,與其說是嚴陣以待,不如說是觀戰。

看見泠銳捏緊拳頭,零立刻咬住他的袖口,對他搖頭。好像它早就預知龍會失敗。難道連傳說中的龍都會敗在一個妖怪手下?

格雙手過頭左右拉住龍的頭尾,向腹部破開的地方伸出舌頭,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吞噬、咀嚼,肆無忌憚。血從尖細的牙齒縫中流出,掉落的龍鱗象金色碎屑落向陰沉的地麵。隔著很遠,都能聞到血液的腥味。

“格是能吃龍的妖怪,被它吃的雨龍是專門飼養用以引誘格的餌。格很貪婪,”零停了一下,低聲說,“它會一直吃,直到撐破自己。”

“難道……”不可思意地看著零,“他們是故意喂它吃龍?”

零點點頭:“在這裏,龍並不是很尊貴的生物,它們算妖的一種,至少再經曆三個世界生與滅的時間,龍族才能成為神的分支。”

“三個世界的時間是多久?”

“上古時代,空間、時間與你熟知的概念完全不同,你能說出你的那個世界生與滅需要多久嗎?”

長到無法用數字表示的時間,是永恒?對隻有百年壽命的人類而言,就是永恒!

心裏隱隱作痛:“要受那麽久的罪……”

“在不知道未來的情況下,它們一直沒有放棄。”零的眼裏流出敬意,“這點令我折服。”

是自己,一定會放棄的,泠銳這麽想。

清脆的鼓聲悄然漸起,零伏上他的肩膀:“馬上就要下雨了。龍死,就會落雨。”

不一會兒,隨著鼓點,雨滴一粒粒落下,打在格經過的地方“噝噝”冒著熱煙。怪物還沉浸在美食之中,沒察覺身邊溫度在降低,腳下有水聚集,身上濁氣連同龍的鮮血被雨水衝淡。格大開之口已經撐得無法合攏,手裏抓著龍骨還繼續往貪得無厭的洞裏填塞,瘦長的軀體鼓成球,終於“啪”一下破裂了,龍殘破沾滿粘液的身體從他肚子裏流了出來,雨中散發出陣陣惡心的味道。

泠銳扶著牆壁幹嘔著,比起胃裏的難受,他更想哭,可是擠不出半滴淚。氣憤到極致,反而無從發泄。

零討厭這些雨水和雨水傳遞的氣味,用尾巴捂住鼻子在牆頭坐著,抬頭見雨師的士兵興高采烈駕雲離去,它說:“所以,一定要做仙,高高在上。”

“我不要。”泠銳冷哼。

“不想和他們同流合汙?還是受不了千年修煉的折磨?小銳,你還根本不懂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這裏隻是你偶然誤闖的地方。其他空間,是不一樣的。”

“或許都吧。”眺望雨雲消散的地方,他眼中露出屬於妖的光。最近他越來越像妖了,零注視著,特別是那雙眼睛,從人類會有的淺褐色變成現在金黃透明的琥珀色,他可能還沒有發現,那裏頭總有金色的靈光不時閃現。

癱倒的瓦礫下,人和妖從躲避的掩體裏出來,他們不約而同奔向格的屍體,吵嚷著爭搶地上龍的碎骨。泠銳發現地上散落的白的瓷片和飯莊裏三眼食客臨走時丟下的一模一樣。

“這是龍鱗,死後就變白了。這兒的人用它做貨幣。你也想要?”

“不要。”剛轉身想走,人堆裏發出一聲喊叫,幾個人和幾個妖大打出手,其中一個人手裏高舉一枚金色的龍蛋。泠銳心裏怒氣頓生,他一聲不吭走近他們,擋在前麵的,一個個被他的拳頭撂倒,一直走到互毆的人與妖跟前,金色的眼睛環視一周,伸出手:“給我。”也不管他們是否能聽懂。

突然冒出一個黃毛小妖,長得和人類很像,搶奪金蛋的妖怪和人都沒把他放在眼裏,其中一個長著鳥的身體、石頭雙臂的妖一拳揮向他,石拳和他的掌心碰撞,碎裂,石頭渣子掉在地上,妖流出紫色的血。

甩開妖,他伸手--舉龍蛋的人類開始膝蓋發軟,猶疑加不舍了片刻,戰戰兢兢把手中的物件遞給他。

龍蛋掂在手裏比想象中更有分量,雖然隻比手掌大出一點。

雙手合攏捧著,用昭明教他的方法滌清表麵的汙垢和血跡,氣流平穩流過龍蛋,掌心感到微弱的震動,“撲通、撲通”。

“放下龍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幾個士兵,為首的穿著和雨師軍一樣的衣服,他說的話,泠銳能聽懂。想也沒想他騰空飛走,拋下炸開鍋般的城鎮。

身後的士兵追出一段之後就折返回去,他又飛了一段,然後落在一座光禿禿的山頂上,這時才想起,小狐狸忘記帶上了!

他倒不擔心狐狸的安危,可是沒有狐狸,往後他可以用“寸步難行”來形容。想溜回去找零,可手裏的蛋捧著太過招搖。正愁眉不展,遠遠看見一隊踏著祥雲的士兵朝他而來。早該料到那些士兵是回去通風報信的!人家是有組織有紀律,他現在則是孤家寡人一個勢單力薄,外帶不識路,這回虧吃大發了!

放眼望去,附近的山丘皆是寸草不生,沒遮沒擋,他抱緊蛋越過幾個山頭,發現下麵有一處深穀,於是落下,沿著山脊想進入山澗裏躲躲。

“小銳~”一聲熟悉的呼喚,戰息抱著零出現在他背後。

“你很有本事嘛,半妖。”戰息的聲音如琉璃叮當悅耳,可態度陰沉冰冷毫無機質,“那隻龍蛋是死物,孵不出龍子,盜它也無用。”他說。

怎麽可能,他剛剛還感受到有心跳。

“你告訴他。”戰息知道泠銳不可能輕信他,拍拍懷裏的黑狐。零抱怨似的叫了一聲:“小銳~”淒婉的模樣分明是怪他丟下它,“這麽小的蛋是不能孵化的,如果這一刻它是活,那下一刻必死。你救不了它的。”

“不過你可以救它。”戰息接過話茬,大手溫柔撫著零,“用你手裏的龍蛋換這隻狐,怎樣?很公平的交易,甚至你還是有賺的。”看著他替它梳順毛發,目光寵溺關切,如何也看不出是作為人質相要挾,倒更像是捧著心愛的寵物在逗弄。

『你救不了它,你什麽都救不了』

背後雨師已經步步逼近,戰息的目光從零身上挪開,轉向泠銳變成鄙夷和冷酷:“我沒有耐心等一個半妖的答案,不放下龍蛋,我就帶走它。到最後連你自己也救不了。”

『你什麽都救不了--』一些討厭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回響,他咬緊牙,最終不得已俯身輕輕把龍蛋放在山脊中一塊凹陷的坑窪裏,撫了一下蛋殼算是道別,龍蛋似有回應般泛出淡淡色澤,然後逐漸灰暗。

“小銳!”

戰息很守信地放了零,它撲進他懷裏,很利落地爬上他的肩。

“從這裏走可以離開。”戰息身後出現一道黑縫,和他們來時的很相似。

萬沒想到他會幫他們逃走,“你會這麽好心?”零吊起眼看著這個讓它見了就怕的男人,戰息揚起嘴角對它柔和一笑,“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準備好你的尾巴吧~”說著還拉了一下黑尾,嚇得它以為要被捉回去,伸出指甲死死扣進泠銳的脖子裏。

“你想死啊,死狐狸!”痛痛痛。

“半妖,”戰息厲聲道,“要是你敢再把它弄丟,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求死不能。”語畢,他忽然一斂怒氣,換了個強調,“啊,對了,你一定會想知道雨師會怎麽處理這枚龍蛋吧?一般他們都會把龍蛋烹成美食犒賞此次出戰的士兵哦!”說完伸手一掌擊中泠銳,將他和零推入黑縫。

回頭想彎腰撿起蛋,發現才這麽一小會兒功夫,龍蛋已經陷入頑石,成了一枚不起眼的石蛋。

“哎呀,‘晚餐’沒有了。”他的臉上有一抹不懷好意的笑,轉身向不遠處的雨師駕雲走去。

這裏是什麽地方?

泠銳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妖眼在昏暗的光線下花了很久才看清,這裏就是一片黑:石頭是黑的,泥土是黑的,地上的草和野花也是黑的。摸到一大團絨絨的東西,下意識想把它摔開,但很及時地想到這個很可能是小狐狸,他沒冒然出手。定睛看了半天,這團東西象又不象,既沒有呼吸起伏,也看不到身軀,或許隻是一堆“毛茸茸的東西”?

抬腳尖踢踢:“喂,別裝了。”沒動靜?於是飛起一腳--毛團散開,原來是一堆……尾巴!!!泠銳嚇了一跳,這比看到死人頭發還讓他發毛!

身後有了光線,有人來了!借助微光飛快用腳把尾巴掃成堆,貓進幾步外一塊大黑石背後,他想看看是什麽人這麽變態把尾巴堆在這裏。

靜靜貼著石頭,聽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光線慢慢變強,雖不明亮但能看出這兒原來是一個洞穴。隨著光線轉移、定住,洞內石塊反射出晶瑩的光點。

“嘰~”一聲歎息。

怎麽聽著耳熟?泠銳蹭到石頭邊探頭:一隻紅色的狐狸。盡管天下狐狸在他眼裏都是尖嘴、大尾巴,一個模子,但這隻,他一看就認出:是零!別瞧它是一身紅毛,那雙可憐兮兮的紅眼睛、細溜溜一掌就能掐住的脖子、還有很欠扁的耳朵,肯定是它!不過,它身後拖著三條尾巴,分別是一白、一金、一藍,三色不同,每個尾尖都帶著白毛,除了白尾因為顏色一樣看不出區別。這撮白毛更讓泠銳肯定,它就是零!

小狐狸的手裏還攥著一條尾巴,是紫色的。它正蹲在那堆尾巴麵前發呆。全身透出白色靈光,淡淡籠著它,這就是洞內唯一的光源。

泠銳躊躇起來: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萬一認錯了……不會不會,他搖搖頭,眼前這隻完全具備弱小被欺的氣質,認錯是絕、對、不、會、的!

狐狸開始整理尾巴了。地上的挨個梳理完畢後一條條橫著放整齊,裏麵紅色居多,光是泠銳能看到的就有四條,此外藍色和白色的也挺多。記得它說過雷劈斷了煉出的尾巴,不過這麽大一堆未免太多了,依他估算這至少是好幾隻狐狸才能湊夠的數量!小狐狸它--“狐族變態殺手,斷尾不留命”這句話突然冒了出來,讓他脊梁骨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