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叁菖蒲
貳叁 菖蒲
零覺得好累,爪下的地麵熱烘烘的,這塊焦土似乎很適合安眠,它不由將身子又縮了縮,可尾巴滑了下來,迷糊中想轉身想換塊地方,卻聽低低一聲:“醒了?”
狐眼裂開一道細縫,泠銳的金發最先出現在眼前。它被他抱在懷裏,周圍樹木起伏向後退著,速度不快,但它立刻明白他已經知道如何用氣飛行了。
“我怕禺疆折回來,你掛了,我一個人可沒辦法應付。”泠銳低聲說,“呐,雷霆都司是什麽東西,很厲害嗎?”
懷裏的狐狸抖了一下。泠銳閉上嘴,明白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其實它不說,他也能猜到這個叫“雷霆都司”的一定很厲害,說不定是boss級別的,否則狐狸聽到這個名字為什麽狂怒卻又無奈?一定是這樣!
無力抗爭,隻有絕望。
“雷霆都司……不是人。”零的話,讓他笑不出,要放在平常,他一定會回“當然知道他不是人,他是神”。現在,他隻能把它抱得更緊些,放慢速度,聽它低語:“‘都司’是官職,雷霆都司執掌諸司三部、五雷、十雷、三十六雷霆……小銳聽不懂吧?”
他點頭,已經聽暈了。
“不過,”他說,“不管他的官位多大,咱不怕。不就一個管下雨的麽。”
“下雨打雷都是雷部的事情,怎麽也不用雷霆都司去管。”
“那這個神仙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還濫用職權。”
零被他說笑了,不過狐狸的笑隻是幾聲喘息,眼裏還是有化不開的憂傷。
“如果不是這個都司,那麽用雷劈你的人一定雷部裏其他的神仙,小狐狸,你到底得罪過多少人啊?”
得罪?忽然它想到一人:灰眸薄唇,筆直的白發長長的拖在地上。“一定是他!”頓時什麽都明白了!一定是他得不到它的尾巴懷恨在心,在雷霆都司麵前說了什麽,害它一直被雷劈成不了仙。
“這個小人!”零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再讓我見到他一定--”
“一定怎樣?”
“嘭”泠銳撞上一堵牆,掉了下去。這地方哪來的牆?仰頭,半空出現一個男子,寬大的黑色衣袍和純白的長發隨風飛揚,低頭注視他們的眼睛是灰色的。這人的臉有些眼熟,可泠銳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又見到我,你要怎樣?”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對零說,“要不是禺疆,我還真不知道你會躲在這裏。”
狐全身的毛豎起,呲牙咧嘴衝上頭的人鳴叫。他冷哼著降下:“乖乖過來。”零嗚咽著向後退縮,沒有如泠銳料想的那樣衝上去,這個人就這麽可怕?他一彎腰把零抱了起來:“小狐狸,不是我為你出頭,隻是這家夥我看不順眼。”語畢,掉頭就跑,瞬間散出的氣在身後拖出一條金色長絲。
竟敢在他麵前耍這招,戰息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半妖,看著他們逃跑的方向,他抿嘴一笑,消失在空氣中。
沒命地飛了很久,他們在密林深處停下歇腳。這裏枝椏茂盛,陽光穿過隻留下點點光斑,除了零星鳥鳴,沒什麽異常。
“你膽子真大!”零一落地便大叫,“我都被他壓得不行了,你還--”話說一半,它忽然止住,“你是不是感受不到他的氣?”
“什麽氣?”泠銳用袖口擦額前的汗,剛剛還真夠驚險的。
這就是半妖的好處,零帶著點兒羨慕:“神仙的氣低等妖魔根本察覺不到,如果我修成仙,你也就看不到我的氣焰了。”
喂喂,你是在說我低級嗎?“你這話,姑且就當做是在誇我吧。”泠銳抓住它往懷裏一塞,“那人怎麽看怎麽眼熟。我們以前見過嗎?”
經零一提點,他想起來,原來這人就是戰息!怪不得昭明說他不是人,而且沒有氣。
“原來昭明也算低等妖。”他的竊喜招來狐狸的鄙夷,不過他一點也不覺得應該慚愧,反而拉拉狐狸的耳朵,說,“你呀,是法力越高麻煩越大,現在還不是在羨慕我?”
“哼,要是神仙真對你動手,有你好看!”
法力越高,麻煩越大,這小子說的還真是無不道理。不過,總有一天,他也會為了追求更高強的法力而惹上大麻煩。
“下麵要往哪裏走。”
零搖頭:“戰息要存心追,躲哪兒都沒用,除非……”頓了頓,“離開這裏,隨便找個裂縫鑽出去,倒是能避一陣子。”
“要是走丟怎麽辦,不行不行。”想起走失的昭明,泠銳連連搖頭。
狐奇怪地看著他:“誰說會走散?連你我先後進入都掉在同一個空間,一起走怎麽會散。”
難道是昭明騙他?越想越覺得他們走入裂縫的時候,是昭明先鬆開了手。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不需要靈了?
“可惡。”他罵了一聲,“我知道有個地方能藏身。”
在廣闊的天地之間尋找一扇隻有妖才能看到的門,這是何等困難的事情呀!他覺得自己太天真,就連那玩意兒的外形還是不是門他都不能肯定。狐在得知他們私藏一個秘密基地之後,吃驚不說,看泠銳的眼神格外犀利。
“說不定這也是他騙你的呢!”
『銳,為什麽你會認為我騙過你呢?』
“可能根本就沒有什麽門。”
狐尖銳的聲音和昭明低沉的歎息交雜在一起,讓他快要失去判斷。低頭他問:“你說過我騙你,我問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多了去了,你們藏著這個地方不告訴我,還有,”它如數家珍,“你偷學煉靈,要不是昨天透過石鏡看見我的靈變色,我還蒙在鼓裏!”
“這些不能叫‘騙’,也就是沒有告訴你而已……”
“而已--?”
上揚的尾音幾近尖叫:“如果不是借用石鏡引靈,看不出靈體變化就直接取出,你會神形俱散不得超生!”狐一雙紅眼死死盯著他:“不把話說全、讓人誤解,就是騙。”雖然言詞偏激了些,可想到昭明的所作所為--正是如此!
『銳,為什麽你會認為我騙過你呢?』
現在他知道了,他沒騙他,隻是從不把話講完。雖然這種做法比真正的欺騙更招人恨,但這不是騙。
“小銳,我們去神族居住的地方吧,那裏一定有通往其他空間的入口。”
泠銳點點頭:“不過,如果我找到那扇門,你不要阻撓我進去。”
“你怎麽那麽固執?”
泠銳的眼裏閃過一絲光彩,他隻是笑而不答,繼續向前尋找有藍色和金色靈氣交織的門。
上古,在零口中是開天辟地之後的第一個光明世界,居住在此的除了人類還有妖和魔以及神族。沒有國界,隻按種群自然聚居。神族居住地方在東麵,海的另一邊,那兒沒有四季隻分早晚兩季,上午是春,下午是秋。順著零的意思,他們向東進發,越走天氣越舒適。沿途沒什麽人煙和妖跡,隻有古樸天然的風景陪伴,讓泠銳產生遠足郊遊的錯覺,直到他們來到一處妖和人雜居的小鎮,他才驚覺:自己是在上古時代!這裏,不是一個涇渭分明的地方!
鎮子裏來往的有些是人類,有些是奇形怪狀的妖怪,與日林國不一樣,人們不憎恨妖魔,相反他們彼此處得很好,那些背著竹簍兜售自家土產的妖怪,看得泠銳一愣一愣的,而他也沒因為金發引起人們的恐慌。
和幾個三頭六臂的怪物擦肩而過之後,他和零走入一間貌似飯莊的地方。雖然零說妖可以不吃東西,但他隻是半妖呀,他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兩天了。
店堂內迎上一個人類:“……%¥%……@?”
又是聽不懂的語言,泠銳低頭看零。
“他說這裏沒空位了。”
“那裏、還有那裏不都空著!”泠銳指著四下,除了幾個頭頂三隻眼的妖,沒什麽食客,“他是存心不做我們生意!”
“因為我是黑狐的緣故吧,”零哼了一聲,“上古之人都認為黑狐不祥,你和我在一起也會被認為招致災禍。”沒想到還有狐狸吃不開的地方!暗自吃驚,泠銳看那個人類--暫且稱之為“小二”好了,一副恨不能直接轟他們出門的嘴臉,越看越不順眼。“啪”他挑了張有客人的方桌坐下,對狐狸說:“告訴他,老子不在乎和別人拚桌。”
“不用拚。”零跳上桌子,對麵的客人,確切的說是三眼妖,一見是黑狐,立刻丟下幾個白瓷片走開。
泠銳衝小狐狸豎起大拇指,讚了讚。小二無奈走過來拾起白瓷片順手丟下一本“天書”--寫著泠銳看不懂的文字的菜單。小二還斜著眼在旁邊等著,於是,他隨便指了幾樣,抬頭見小二麵露驚色,他低聲問:“難道我點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想他是在看那個吧--”順著零的目光,泠銳回頭,店門外站著半截腿,因為那個怪物太高,上半截身體被擋住看不見。“哐啷”一聲,小二踢翻板凳跑了,店內其他食客也早就不見蹤跡。
“那是上上位的旱魃,叫做格。”零趴在泠銳肩上,“不管你是不是餓得跑不動,我一開口你就要快跑。”
“啥?”
“快跑!”
為什麽又搞突然襲擊!泠銳抱怨著衝出店門。外麵的景色和來時大不一樣,剛剛還是一座可稱得上繁華的城鎮,現在,樹木枯死不說,連牆壁都裂出道道幹紋,鋪在路上的巨石板象被利刃剁碎的亂骨,張開一個個深口。
“這就是旱魃幹的。”
零指點泠銳繞過那雙長腿,翻身上牆,回頭再看,原來格有一副人類的相貌,隻是頭頂長著隻巨眼,身體高且長,圍繞它的是青黃色渾濁的氣息。所經之處萬物凋零水流枯竭,難怪叫做旱魃,它四處傳播幹旱和疾病,緩緩行於街鎮,悄然無聲地帶走一切活的氣息,身後留下的,隻有荒蕪和死亡。
“曾聽說有些村子一夜之間消亡,就是格幹的。今日所見果不其然呀。”灰黃的死色還在向前蔓延擴散。
“你不想點兒辦法?”
“想?”零反問,“就算我沒失去靈,也不會插手多管。這些都是天命,隨它去吧。”
“我來到這裏也是天命?說不定我到這裏來已經改變了一些事情。”泠銳說著甩開肩上的零,迎向格飛去。比他更快的是一顆石子,從他背後越過、擊中格的混沌之氣。當即石子在他前方爆裂成碎片,躲閃不及,碎屑深深紮入試圖遮擋的右臂裏。
格發現了身邊的活物,它轉身,極緩慢;發出碎石撚動的撕裂聲,極刺耳。每一聲好像都刮在生者的靈魂之上,仿佛是在昭示死亡必然降至。
重燃鬥氣的泠銳從碎磚瓦上爬起,他以為是在零丟石子,沒想到卻看見一列裝備弓、劍的士兵,他們個個麵目光明,腳踏五彩雲,騰空威嚴而立。一聲令下,無數顆粒從泠銳頭頂飛過打在格周圍,擊中卻傷不到其半分,幾乎沒有一顆石子不是爆成碎片,觀之猶似朵朵堅硬之花瞬間綻放又瞬間消亡。
落下的石屑是五彩的,隻躲慢一點點,牛仔褲就被割出幾好個小口子。
“這是女媧補天用的彩石,能消耗格的濁氣。”零來到他身邊,“下次不要犯傻了,你要真碰著它,立刻就會變成人幹,不,是妖幹。你看連雨師都拿格沒辦法。”
那些士兵就是雷部之下赫赫有名的雨師,專門負責降雨和擒怪。城鎮沿街的房屋正齊格之腰,它無法靠近雨師士兵,隻揮舞比大樹還長還粗的手臂左右輪。
直接遭罪的是泠銳和狐狸。邊退邊躲,避開格的濁氣,又差點兒被坍塌的房簷壓住。更糟糕的是,由於格長時間停留,腳下的土地被烤地越來越燙。